“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嫁给他后,公爹维护,婆婆却不敢立规矩,为何,谁叫她正经的婆婆已经睡在皇陵,但凡母亲对她有半点苛刻,她只要往皇后或皇太后跟前开个口,保管母亲要吃一壶的,你说,这简直是神仙日子。”

  她垂下眸,泪如雨下,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她已经那样好了,为何还要跟我争?她是缺钱还是缺前程,她安安分分的当她的世子夫人,去生个一儿半女不好?”

  嬷嬷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小心翼翼开导,秦氏性子拗,一句话听不进去,到了院门口便问,“二爷呢?”

  守门的丫鬟哆嗦地答,“二爷回书房了…”

  秦氏脸色一寒,气势汹汹往书房方向走,进入书房,瞥见丈夫沉迷于他的书画,秦氏气得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画轴,往地上一扔,怒道,

  “画画,你整日除了画画,你还懂什么?那燕翎今日那般不给面子,怎么不见你为我撑腰说上几句?”

  燕瓒看了一眼地上揉成一团的宣纸,气得不轻,连忙扑过去将之捡起,小心翼翼摊开,好不容易画好的山水画皱巴巴的,哪里还能赠人,只是他性子一向和软,根本拿捏不了秦氏,只得硬生生忍着怒火,

  “他是长兄,哪有我置喙他的地儿?更何况他本是世子,这个家他要做主,我有何话可说?”

  “没用的东西,你就不懂得争取嘛!”秦氏恨铁不成钢,跺着脚,眼泪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燕瓒见妻子一哭,顿时慌了,眼巴巴走过去,要去扶她又不敢,放软身段道,

  “你别哭啊,你争那么多作甚?我早就告诉过你,等兄长媳妇过门,这个家自然该她来当,这两年你也挣了足够的银两,贪心不足蛇吞象,回头被父亲知道,还不知是个什么后果。”

  秦氏红着眼,咬牙恨道,“我贪的那点银子算什么?都不够那宁氏塞牙缝的。她这一来抢了我的厨房,你知道吗,那厨房可是肥差,里头都是我的人手,她想的倒美。”

  燕瓒一心只读圣贤书,实在不懂女人之间这点蝇头小利,在他看来,每日公中管着吃穿用度,笔墨纸砚又有额外的采买,余下每月还能给他二十两银子开销,若遇大事,可寻父亲签账单,去账房支银子便是,根本无需争来争去。

  他多么希望妻子像三弟妹那般安分,可惜这两年的风光养刁了她的胃口。

  燕瓒静下心来劝道,“你先别急,嫂嫂年纪比你还小,不一定镇得住那些管事,且让她去尝试,回头碰到了难处,自然会求助于你,总归是一家人,磨合磨合也就好了。”

  秦氏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想听的话来,若非燕瓒不争不抢,她何至于过得这么辛苦,埋汰来埋汰去,终究还要打起精神过日子。

  “行了,你早点回房睡。”秦氏发泄过一阵,又燃起了斗志,回到房中,招来心腹嬷嬷丫鬟,悄悄布置一番,“让她吃点苦头,想这么容易从我手里接过管家权,没门!”

  明熙堂离容山堂最远。

  燕翎夫妇饭后散步,沿着长廊慢慢行至杏花厅,往左便是燕翎的书房,往右便是明熙堂。

  明润的灯芒下,两道身影同时在杏花厅驻足,一个娉婷秀美,一个颀长清俊,夜风掀起二人的衣摆,绞在一块,如一对璧人卓然而立。

  深秋的风虽寒,二人却不觉得冷,甚至心头都有些发烫。

  都在等对方开口提昨夜的事,偏偏都以为对方不想提,默契地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对了,陛下定了十月中旬去西山行宫秋猎,我负责秋猎的防务,回头可能要离开几日。”

  这是燕翎第一次主动与她交待行踪,宁晏自然很上心,温婉柔顺的小脸,睁眼望着他,

  “什么时候去?”

  “后日去,大约需要五日光景。”平静的眼神里,又比往日多了一丝牵绊,

  宁晏算了算日子,今日已是十月初三,“那我明日替您备好行囊。”以前这些事是云卓来做,如今交给宁晏,自然是应当的,燕翎点了点头,

  “我不在时,你一个人搞得定吗?”

  宁晏眨了眨眼,“什么事搞不定?”

  “厨房的事。”燕翎担心她被人欺负。

  燕翎从不管内务,不代表他不了解府上诸人的品性。

  难得他主动关心她,宁晏勾了勾唇角,露出个轻盈的笑,

  “您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吧?放心,我搞得定的。”

  明明是玩笑话,燕翎莫名听得有些耳热。

  妻子能干自然是好事。

  燕翎也没多少心力插手后宅的事,没做声,一双眼就看着她。

  清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整个人显得腼腆又柔静。

  宁晏想起今夜他帮忙,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谢您帮我。”

  “应该的。”

  一阵沉默后。

  “时辰不早,你回去,我先去书房办点事……”燕翎望着她,手在身后拽了拽,眼底带着几分试探。

  宁晏眼睫眨了眨,总觉得他这话与平日不一样,仿佛有弦外之音,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他眼神沉静而温和,乍一眼看不出端倪来。

  宁晏与燕翎相处不多,实在摸不准他的心绪,只迟疑地,乖巧地点着头,

  “好……”

  回去洗了个热乎的澡,躺在被褥里看书,忍不住想,

  莫非是忙完再过来的意思?

第13章

  宁晏这个念头一起,便有些坐不住了,连忙唤来荣嬷嬷,让她提前预备着热水与衣裳,荣嬷嬷笑着应下,又道,

  “您若是拿不定主意,可遣如霜以送夜宵为名,去书房试探下爷的心思。”

  宁晏摇摇头,她做不出来。

  感情的事,谁越向先,就越被动。

  燕翎今日公务并不多,大约半个时辰便安排下去了,他搁笔时随口问了云卓一句,“什么时辰了?”

  云卓往角落里的铜漏瞄了一眼,“亥时二刻。”

  平日燕翎不会特意问时辰,今日是怎么了,又想起陈管家耳提面命的交待,试探着问,“爷,您是去后院歇着呢,还是……”

  昨夜已经开了个头,今夜不去不大好。

  燕翎抬眸,看了他一眼,后面的话,云卓便没敢说下去,他一向怵主子,没他哥嘴皮。

  燕翎想起昨夜宁晏与他分床睡,自然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过去。

  当然,如果宁晏邀请,另当别论。

  刚刚分别时,他特意暗示了,或许她会派人来吱一声。

  夫妻俩个在各自院子里空等。

  等着彼此主动。

  这一夜,自然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燕翎下朝时,与诸多同僚出奉天殿,一路往衙门走,冷不丁听到前面几位文官在那里抱怨,

  “杨大人今日似乎精神不济,莫非是病了?”

  “哪里?昨夜喝醉了,被我家那妇人赶去书房睡,被子不够厚,倒是冻了一宿。”

  那名青袍官员闻言一脸同病相怜,“啧,我家那婆娘也是一样,但凡我喝点酒,她就能将我一脚踢下床,啧啧,没得惯坏了她们。”

  燕翎忽然领悟,莫非前夜是因他醉酒,心中不喜?

  相比旁人的妻子,宁晏不仅柔顺地照顾他,还将床让给他,自个儿倒是窝在罗汉床上睡,也不知冻着没有。

  心中那点不快便被愧色取代。

  原想回去好生与她道歉,皇帝一道圣旨,让他提前去西山行宫,这回离京前,他倒是着侍卫回府通报一声,特意交代让宁晏知晓。

  宁晏发现燕翎这个人,一旦承诺什么,必定办到,燕翎第一时间告诉她,她当即将行囊准备好,亲自送到门口,一样一样交待云卓。

  云卓抱着重重的行囊在宫门口与燕翎汇合,感慨道,

  “爷,夫人真是细心,连防虫的药香都备好了,还教了小的怎么使用,跌打损伤药也给了好几瓶,各式衣裳备了好几身,比小的不知周全多少。”

  燕翎扔了个“你也配跟她比”的眼神,上马领着一队人,往西山行宫驶去。

  宁晏头一日持家,原本该早早去议事厅,偏生被燕翎出京之事给打乱,待午膳结束方得空,到了议事厅,明晃的阳光从树枝洒落在台阶,地面斑驳成影,却没见几个人。

  零星两个丫鬟与粗使婆子坐在台阶下,瞅着她来了,连忙起身纳了个福,

  “请少夫人安。”

  宁晏脸上是和颜悦色的,“去将厨房的管事都叫过来,我有事询问。”

  今日一早如霜替宁晏去账房拿了厨房近两年的账本,如月吩咐小丫鬟摆了一张长几,宁晏先坐在长几后翻看账本。

  片刻,几个婆子不情不愿迈进了厅堂,稀稀疏疏站在院子里朝宁晏施礼,宁晏先朝大家笑了笑,拿着账本便开始问话,

  “我刚大致翻了下账本,咱们国公府的米粮与肉食多靠田庄提供,每日采买的都是些什么?大约用度如何?”

  她将账本合上,目光盈盈扫向院中诸人。

  底下站着五个仆妇十来个婢子,你看我我看你,均有些透心凉。

  换做寻常,任何一位夫人上来,先看人丁卯册,谁负责哪项事叫什么名儿,身份清白否,先混个脸熟,这世子夫人怎么一开口便考较起账目来,莫非是与二少夫人不对付,特意查账?

  更重要的是,人家一眼就直掐七寸,可见是个中高手,不好糊弄。

  大家心里顿生几个小九九,谁也不敢上前搭话。

  宁晏也不急,慢条斯理喝着茶。

  底下的管事媳妇们站不住了,你推我我推你,最终推了为首的郜嫂子回话,

  “回少夫人的话,不算二房和三房那边,单单咱们这房,主子加下人每日大约有两百人用膳,米粮不用买,肉食呢,大抵能从庄子上出,平日采买主要是时蔬果子,蛋类以及水鲜,每日大约要十两银子。”

  “只是您也知道,这十两银子只是定数,每日各房主子多少还讲究些口味,有时公中出,有时自个儿贴,或来了客人额外加餐,少不得要多用些……一年平均下来,每日厨房的采买怕得十五两银子。”郜嫂子笑容熠熠。

  宁晏暗中盘算,每日就要花十五两,一月下来四百五十两,一年就有五千四百两,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明日要买些什么菜,单子拟出来没有?”

  一个穿着浅褐色比甲的婆子递上来一张单子,“这是奴婢拟好的单子,每日便按照这个分量吩咐采买处的人购买。”

  宁晏粗粗扫了一眼,便知这些种类与分量,压根用不着十五两。

  这也贪得太多了,这一个多月来,她也耳闻国公府入不敷出,再这么下去,公账亏空,反倒是这些管事的腰包流油。

  她得想个法子革除弊端。

  管事的也不知宁晏这样初出茅庐的姑娘,懂不懂市井行情,见她面色毫无波动,心中一时没底。

  宁晏对饮食搭配极有钻研,改动了菜式,调整了菜单,其余都没变,这头一日熟悉了厨房各处的人丁,了解流程,便回了明熙堂。

  怎知她还没找这些管事的麻烦,麻烦先寻上门了。

  郜嫂子捏着宁晏改动过的单子,满脸苦楚来寻她,

  “少夫人,奴婢拿了您的批票去银库兑银子,原先厨房日常采买也不必拿对牌,只是今日您修改了单子,银库瞧了说要拿对牌来,对牌就一副,在二少夫人手里,二少夫人瞧见单子修改,说是十两银子的用度不够,依着您的单子得贴银子,便报去了总管房,总管房的管事不肯额外加钱,您看看,要不咱们还是将单子改回去?”

  宁晏听了这话给气笑了,十两银子足够够的,哪里需要额外加钱,这是秦氏故意给她下马威。

  想要掌家,过于和软是不成的。

  徐氏掌管国公府十九年,里里外外的管事多是她们婆媳的心腹,宁晏想不得罪人都难。

  注定了要得罪,也不必手软。

  她面无波澜道,“不必改单子,你只管去银库取十两银子来,我会着人去采购,我就不信十两银子买不回来这些菜。”

  郜嫂子脸色一变。

  宁晏这是晓得底细了。

  “这……这…少夫人不大好吧…”

  宁晏勾着唇,“怎么不好?依然是十两银子的花销,却能让国公爷与老夫人,弟弟弟妹们吃上更好的菜,哪里不好了?”

  不好捞油水了。

  郜嫂子脸色比哭还难看,支支吾吾拿着单子走了,灰头土脸悄悄进了秦氏的院子,便一肚子苦水将事情和盘托出,秦氏也气得不轻,

  “还当她是个软绵菩萨,没成想新官上任就烧一把大火。你这样办…”她耳语几句,郜嫂子依着她的吩咐做了。

  只领了十两银子,依然交给采买办的管事去采买,采买的一瞧那单子不对劲,眉头皱起,“这事怎么成?”

  郜嫂子苦笑道,“这是世子夫人的要求,您就按照单子去买吧,倘若银钱不够,分量少一些就成了。不过往日的量得留下来…”言下之意是以前克扣多少银子,如今依然是多少,这些多余的银两,孝敬了二少夫人与账房和库房的管事,余下的就进了二人兜里。

  管事一手操着银子,一手拿着单子,翌日凌晨便将新鲜的蔬菜果子与水鲜送到了灶房。

  厨房的管事一瞅那分量,差点连锅铲都给扔了,

  “这点菜怎么够两百人吃。”

  消息很快传到宁晏耳朵里,宁晏早有预备,天蒙蒙亮,带着荣嬷嬷到了后院的大厨房,管事的指着那十几篓子菜,怨声载道,

  “这点菜压根不够两百人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少夫人看看怎么办吧。”

  荣嬷嬷立在宁晏身旁不动声色笑着,“谁说不够两百人吃,怕是三百人都够。”

  平日里十两银子克扣一些出去,买了菜回来,有些管事的又偷拿一些,公家的东西,谁都想分一杯羹。

  管事的脸色胀得通红,与宁晏道,“少夫人,老奴可没这个能耐,倘若您能寻到这样的人,便招来管今日的伙食吧。”

  这是撂担子不干了,想逼宁晏低头。

  恰在这时,燕玥身旁的二等丫鬟打着哈欠过来,先朝宁晏施了一礼,与管事的道,“大小姐醒了,快些将燕窝粥备好,对了,今日大小姐点了金丝面,要鸡胸肉,切得细细的,可别忘了。”

  扔下这话,丫鬟便走。

  不一会,秦氏身边的人也来了,嚷嚷要早膳给小公子喂羊乳。

  再加上三少爷要水晶虾饺……

  真是好一通烂摊子。

  大家都瞅着宁晏,等着看好戏。

  如霜在这时走了进来,将采办处买菜的回押递给了宁晏,宁晏没有看,只是收入兜里,依然是如沐春风与管事道,

  “既如此,我也不勉强你,荣嬷嬷,去安排人负责今日伙食。”

  她在国公府是无亲信,却不代表她在外面没人,别的人找不到,厨子她有的是,这也是为什么,宁晏首先选择接手厨房的原因。

  荣嬷嬷气定神闲迈了出去。

  那为首的管事哼了一声,将脸别过去,她在这府里待了十多年,国公府可再寻不出比她能干的厨娘,就不信宁晏耗得过她。

  宁晏笑眯眯问剩下的厨子,“还有谁撂担子不干的,现在站出来,否则待会我的差事没办好,我便不依你们了。”

  那为首的管事拼命朝几个厨娘使眼色,大家缩着脖子,暗自交换主意,一番斟酌后,些许几个厨娘站了出来,表示差事没法干。

  厨房本也不是铁桶一块,自有寻常被排挤的,也有见风使舵的,趁机投靠宁晏,又或者是头脑清醒,想着燕翎是国公府未来掌门人,这个家迟早是宁晏做主,不敢断了合家生计,屁颠颠表忠心的。

  十来位厨娘,还剩五位可以干活。

  “既如此,你们五人,现在开始给各位主子备早膳。”

  “诺。”

  众人忙开了,独剩那五名厨娘大眼瞪小眼。

  不过她们底气依然很足,一来厨房的管事还站在她们这头,二来,有本事宁晏真的不让她们干了,大家干脆寻个地儿歇息,且看宁晏有什么本事。

  宁晏坐在厨房前面横厅喝茶,那投靠了宁晏的厨子极有眼力劲,很快给她端来了一碗燕窝粥,让她趁热吃。

  回到厨房里,一面切菜一面与交好的人说,“我说申婆子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看看如今府上是谁做主,二少夫人再威风还差一截,别说二少夫人,就是老夫人又能拿大少夫人如何?听闻昨夜二少夫人原想将西府那边的事推给大少夫人,你猜怎么着,世子爷差点摔了杯子,国公爷瞧在眼里可是声都没做。”

  那婢子瘪瘪嘴接话,“申婆子也是没办法,她上了二少夫人的贼船,想下船也是不成的,谁叫她捞了那么多好处,有把柄捏在二少夫人手里呢。”

  “不过,今日总不会真的就咱们五人当差吧。”

  撂担子的五人是掌勺的大厨,她们余下的几人可顶不住事。

  婆子替宁晏捏一把汗。

  宁晏这头刚喝完一碗燕窝粥,荣嬷嬷领着四名厨子进来了,这四人两老两少,气度不俗,一进了厨房,从荣嬷嬷手里接过今日菜单,二话不说就开始干活,几乎是没有半句废话。

  满院子下人看得目瞪口呆。

  那为首的申婆子闻讯,悄悄在窗户外探了探头,瞥见里面热火朝天,当即唬了一跳。

  这还了得。

  这些婆子媳妇都是有门路的,或是总管房的亲戚,又或是各家太太夫人的陪房,府内各管事的裙带关系复杂,盘根错节。这会子通通寻靠山讨主意去了。

  午膳时,宁晏亲自领着厨房的下人,将一盘盘珍馐送去容山堂,除了燕翎与燕国公,府上各位主子皆在,徐氏所生三个子女皆不动筷子,宁晏装作没瞧见的,亲自替徐氏布菜,

  “母亲尝一尝,这是红丝馎饦,用熟虾泥和面而成,这是一道肉鲊,猪蹄去骨留皮,切成小丁,再佐以……”宁晏一道菜徐徐道来,徐氏自然不会下她面子,每一道菜尝几口,皆说十分好吃。

  燕玥等人都知母亲性子,当她是客气,独独四少爷燕珺不同,他坐在末尾顺手夹起一道东坡豆腐,才吃一口,“嗖”地一声,双眼发直,

  “这这这太好吃了吧?大嫂,是不是换了厨子呀?这厨子手艺太好了,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豆腐。”

  燕珺见大伙不动,干脆将那盘东坡豆腐往自个儿碗里赶,“你们不吃,我就不客气了哈。”

  燕玥脸都黑了,“一点吃的而已,看吃不死你!”

  徐氏冷冷剜了燕玥一眼。

  燕珺习惯被她骂,也不当回事,又尝了一道酥黄排骨,这回表情更夸张了,二话不说将那盘排骨全部赶在自己碗里,一根不剩,还朝众人露出害羞的表情,“承让承让……”

  燕玥等人见燕珺吃得乐不思蜀,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徐氏笑了一阵,缓声道,“好了,大家动筷子,再迟一些冷了可就不好吃了。”又吩咐宁晏,“你累了一上午,快些坐下用膳。”

  荣嬷嬷当即上前亲自替宁晏布菜。

  燕玥不情不愿扒了几口空饭,瞥见燕珺满嘴流油,又闻着那味儿好似蛮香,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不伸筷子,徐氏瞧着她无奈,亲自给她夹了菜,燕玥被迫吃下几口,才嚼入嘴里,面颊就僵了下,她偷偷看了一眼二嫂秦氏,闷头将菜咽了下去。

  当真极好吃!

  三少爷燕璟第三个动了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入嘴,眼神微的一亮,燕璟惯是个吃喝玩乐的主,京城大小馆子他都熟悉,口味也叼,刚吃了一口觉得味道很独特,旋即又尝了几道,不对啊,这味道好像在明宴楼吃过?大嫂不会把明宴楼的厨子请来了吧?

  还没回味过来,见弟弟抢他跟前的菜,飞快将盘子一挪,瞪着燕珺碗里,

  “你吃的还不够?”

  燕珺讪讪地笑。

  大家陆陆续续开动,秦氏是最后一个开吃的,她夹了最近的一道香芋排骨,刚一入嘴,喉咙就哽住了,好半晌没吭声。

  宁晏这是玩什么花招?

  宁晏将她表情收入眼底,笑眯眯道,“若大家觉得好吃,等晚膳我再好好做几道给父亲尝一尝。”

  秦氏听了这话便坐不住了。

  一旦燕国公尝了这菜肴,还会要原先的厨娘吗?

  宁晏岂不顺理成章将厨子换成了她自己的人?

  两相其害取其轻,秦氏咬了咬牙,午后便招来厨房的心腹,让大家低头跟宁晏认错。

  宁晏初来乍到,也不能将人全部得罪干净,这里头很多人是总管房的姻亲,挑了两个刺头退给秦氏说改派他事,留下两名心腹厨子,剩余二人出了府,总算是雷厉风行将厨房给稳住了。

  夜里,两名心腹厨子跪在她跟前磕头,

  “给表小姐请安,总算到您跟前伺候了。”

  宁晏亲自扶她们起来,“让你们来国公府当厨娘是委屈你们了,只是我在这府里孤立无援,还望你们帮我。”

  “这是应当的。”

  “除了每日膳食,还要帮我盯着厨房,抓大放小。”

  “明白了。”

  宁晏心里去了一桩事,歪在罗汉床上露出惫懒的神情,“有了你们二人在,我每日便可吃上豪华大宴。”

  其中一年轻的厨娘捂嘴一笑,“表小姐这是抬举奴婢们了,您想吃什么没有,就怕您自个儿懒得动手。”

  宁晏莞尔一笑,没接话。

  倒是如月满脸自豪道,“如今有这福分尝到姑娘手艺的,也就那一双兔子。”

  宁晏从不轻易下厨,便是燕翎也没这个脸面。

  燕翎离开的第三日,宁府派人给宁晏递话,让她回去一趟。

  “谁传的话?要我回去做什么?”

  荣嬷嬷道,“是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珍珠,瞧着十分客气,怕是有所求,老奴旁敲侧击问了下,好像是与秋猎有关。”

  宁晏就更迷糊了,秋猎……寻她作甚?

第14章

  次日宁晏先将厨房诸事安排妥当,又与徐氏请了安,方赶往宁府。

  巳时初刻到的宁府,门口还停着一辆宫车,看样子长姐宁宣也回来了。

  门房的婆子比上回要客气不少,宁晏便知还真是有所求。

  婆子将她迎入老太太的正房,宁家女眷果然都在。

  宁家共有四位姑娘,三位少爷,姑娘中除宁宣与宁晏出嫁外,还有二小姐宁雪和四小姐宁溪待字闺中,宁雪是二房的庶女,宁溪便是宁晏的庶妹,莲姨娘的亲生女儿,宁溪虽是庶出,深受父亲宠爱,过得如同三房嫡出大小姐,平日排场犹在宁晏之上。

  宁晏给长辈行了礼,老太太示意她坐在宁宣对面,问起了她在燕国公的事,得知宁晏已开始掌家,老太太总算给了些好脸色。

  “对了,听闻世子往西山行宫布防去了?”

  宁晏不知她为何打听这些,淡淡颔首,“没错。”

  老太太倾身再道,“陛下秋猎的旨意下来了,四品官府邸可随驾,每府给了两个名额,你大伯是三品工部侍郎,名额给了你两个哥哥。只是你也晓得,雪姐儿与溪姐儿到了议亲之时,这次秋猎是个机会,我们长辈的意思是想请你,帮着弄两个名额来,把你二姐与你四妹妹的名字加上去。”

  宁晏听了这话,明显愕了一瞬,“我?”她又是吃惊又是好笑,“祖母,您为何觉得我有这个能耐?我自个儿能不能去还难说呢。”

  她并不想凑这个热闹。

  对面的宁宣扔了扔手中的绣帕,睨着她,唇锋冷峭,

  “得了,燕翎负责布防,皇帝能不让你去?你们燕国公府想去几个便可去几个。”

  宁晏迎视她道,“比起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世子夫人,长姐这个三王妃更为尊贵,您去帝后跟前提一句就行,何苦让我劳神?”

  宁宣被她这话给噎住,脸色不自在道,“原先我自然是成的,只是去年秋猎出了一个岔子,被逮到了几对野鸳鸯,皇后娘娘说,今年谁也不许托人情,我们想讨恩典的全部被打回来。”

  说来说去,还是在于三皇子没有实权。

  有那么一瞬,她后悔嫁给三皇子,当初怎么就被他甜言蜜语给哄骗了,舍得抛下燕翎这个香饽饽呢。

  一定是脑子进了水。

  宁晏摊摊手道,“长姐都无法去皇后跟前讨人情,我就更不成了。”

  宁宣再次被哽住,气得别过了脸去。

  老太太接过话茬,“你不一样,你长姐是帝后的儿媳妇,得遵循规矩,你是燕世子的妻子,燕世子又负责防卫,秋猎的名单也是要从他手上过的,倘若你要安插两个人进去,想必不难。”

  宁晏苦笑道,“祖母,非孙女不肯帮忙,不瞒您说,我嫁给世子这般久,从未进去过他的书房,平日里连行踪我都不晓得,遑论过问朝中之事。再说了,这事世子说了算吗?”

  老太太脸色有些难看。

  对面的二夫人忍不住了,尖酸刻薄道,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帮忙呗。”

  宁晏冷冷看了一眼二伯母,缓缓将茶杯递到嘴边,慢条斯理饮了一口,吐出一字,“是……”

  屋子里顿时安静极了。

  大家瞠目结舌看着宁晏。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二夫人拔座而起,指着她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若非宁家与燕家的渊源,你哪有资格嫁去燕家,更不可能嫁给燕翎,这是宁家给你的荣耀,你必须反哺家族,还没让你为家族出力呢,只不过是两个名额而已,看把你嚣张的。”

  宁雪虽是庶女,却自小养在二夫人膝下,二夫人养她这么多年,便是想用这庶女去笼络朝中官宦。

  当初宁宣许给三皇子后,二夫人替宁雪据理力争,偏偏燕国公一句“只要嫡女”,这桩喜事就落在宁晏头上。

  宁晏神色纹丝不动,握着茶盏道,“既如此,二伯母去燕家,让燕家休了我,娶了二姐便是。”

  二夫人差点给呛死。

  老太太冷冷看了一眼咋咋呼呼的老二媳妇,逼着她闭了嘴,视线再次回到宁晏身上,语气透着一份从容,“晏姐儿,我知你对宁家不喜,只是你身上留着宁家的血,无论你心里怎么想,走出去,众人都会称你一句宁三姑娘。”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论宁家兴衰与否,皆与你休戚相关,你还在宁家,可以不上心,嫁给小门小户也可以不用在意,偏生你嫁去了燕家,燕家是重门第重规矩的大族,你不要娘家,世人怎么说你?当然,你可以说,你不在乎,你宁晏面软心冷,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你将来的孩子呢?他们能承受吗?燕国公结这门亲事的目的何在,你忘了?”

  “你在燕家还没站稳脚跟呢,别把娘家得罪干净了。”

  宁晏手指紧紧掐在茶柄,扭头眯起眼与老太太对视,那双漆灰的眼里平静地没有半丝波澜,反而带着一抹笃定。

  姜还是老的辣。

  宁晏轻轻勾出一笑,

  “祖母还是老样子,即便求人也从不低头。”

  老太太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语气和缓了些,

  “你大伯父说了,随驾名录最后会交由燕翎敲定,你替娘家姐妹要两个名额,轻而易举,这事就交给你了,宁家会记你的情。”

  宁晏岂会任由人拿捏,散漫道,“祖母,燕翎并不喜欢我,他又是一贯不假公济私的人,我没有把握说服他,不过我会尽力。”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午膳过后,宁晏一刻不想多待,很快便回了燕家。

  路上,如霜气呼呼问她,

  “姑娘,您真的帮着二小姐与四小姐要请帖?二小姐就算了,性子唯唯诺诺,平日也没得罪您,那四小姐是莲姨娘所生,一贯欺负您,您难道帮着她要帖子?”

  宁晏极轻地冷笑了下,“当然不会。老太太那番话能说动我与宁家维持表面和平,却说服不了我为宁家卖命……”

  她轻轻捏起一颗随意捡起的石子,在指腹摩挲,“你说倘若我只要来一个名额,宁家岂不有好戏看了?”

  如霜闻言眸色雪亮,“对啊,二夫人定为二小姐争取,而四小姐也定去老太太跟前卖疯,届时必定闹得可凶。姑娘这招离间计真绝!”

  回到燕府,果然都在提秋猎的事,徐氏吩咐针线房给几位年轻主子新做骑猎的衣裳,问宁晏喜欢什么颜色,提前跟绣娘交待。

  “我还有两身旧衣裳,穿着正好。”

  徐氏嗔了她一眼,“那可不行,你父亲说过,这次秋猎归翎儿负责,你定是要帮着他主持局面的,岂能穿旧衣裳,”扬声吩咐外头,“来人,唤绣娘来替世子夫人量身。”

  宁晏只得依她。

  宁晏刚把厨房的事料理稳妥,想歇两日,宫里又派人来催,说是秋猎在即,公主欲大展身手,非要宁晏入宫陪她,宁晏与老夫人徐氏告了假,入宫陪淳安公主习练,骤然想起那名额之事,想着与其去燕翎那头小心翼翼试探,还不如跟淳安公主求个恩典,这段时日相处,淳安公主也是直爽的性子,与她在一起远比跟燕翎相处自在多了,便提了一嘴。

  果不其然,淳安公主一口应下,“一张皇帖够了吗?”

  宁晏松了一口气,“够了够了。”

  “得了,等会我弄一张给你。”淳安公主躺在藤椅上舒舒服服敷面泥。

  宁晏坐在一旁如释重负,“谢殿下恩典。”

  淳安公主眯开一丝眼缝,嫌弃道,“咱俩什么交情,以后有事直接与我说,本公主替你撑着。”

  宁晏闻言忽然间就愣了一下。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与她说,“我替你撑着”。

  晚霞洒入她眼眸,流淌出细碎的光芒,她眼眶微微有一丝泛红,轻声道,“好……”

  宁晏傍晚回到家里,云卓风尘仆仆回来,说是燕翎已回京,让宁晏备晚膳。

  宁晏让新来的厨子做了几道好菜在西次间等他。

  华灯初上之时,燕翎一袭大氅裹挟寒霜而归。

  见宁晏眉目盈盈等在廊芜下,月白的衣裳披着灯晖,秀逸无双,神色微动,

  “让你久等了。”

  宁晏腼腆地笑着,随他一道入内,又亲自替他解了大氅,搁在衣架上,迎他入次间,“您一路辛苦,快些用膳。”

  燕翎平日对饮食并不在意,只是这膳食口味比先前出众太多,且仿佛在哪里尝过,便引起了注意,“换了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