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脸上也看不出失落,伸手将最顶上的扣子扣好,退开一步笑了笑,“好了。”
燕翎又看了她一眼,“辛苦你了,早点休息。”这才大步离开。
他以前特别厌恶女子靠近他,今日被宁晏折腾半晌,心里却没有半点排斥,也不知是因为她是妻子而迁就,还是因为她这个人。
这个姑娘性子闲雅温静,不骄不躁,没有人会讨厌她。
宁晏有些担心弹劾的事,见燕翎眼神平静得过分,没打算问,他定不喜欢她打听朝堂的事,送他到门口才折回来。
待他离开,如霜和如月从帘后钻了进来,满脸的沮丧,
“这云卓也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时候来……”
世子爷都让主子给他脱衣裳了,没准今夜事就成了。
宁晏哭笑不得,指不定燕翎还不愿意同房,已经这样了,也不急于一时,
若不是有那一层压力在,她也巴不得水到渠成,谁愿意随随便便将自己交付出去。
第10章
次日晌午,宁晏饭后在园子散步,忽然听到书房方向传来动静,她也不敢靠近,连忙让如月去打听消息,不一会便有回音,
“姑娘,不好了,世子爷今日受了廷仗,刚刚被抬回来的!”
宁晏大吃一惊,下意识要往书房方向走,猛地停下脚步,吩咐如月,“你快些回去,在我梳妆盒第三个屉子里,将那盒舒缓草药膏拿来,快去。”
书房这边燕国公瞅着趴在塌上的儿子,面露嫌弃,啧了几声,
“你这是折腾什么?何苦跟程三那个老混账对上?”
燕翎趴着一动不动,冷声道,“他在军中过于跋扈,把持了好几个边镇,底下早有将士十分不满,不能再任由他猖狂下去。”
燕国公大喇喇坐在塌前,递了一杯冷茶给他,“你姓燕,不姓裴,你是我儿子,别为皇帝卖命,懂得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吗?”
即便是亲舅舅,也脱不开君臣二字。
燕翎接过他的茶,抿了一口,没看他,“现在谈鸟尽弓藏还为时尚早,陛下委我以重任,我若插科打诨,长久得了?陛下早看不惯程王爷,将我安置在这个位置,便是让我做他手里的剑。”
忽然想起什么,吩咐侍卫道,“把程王爷暗中唆使御史状告我的事,传出去,让兵马司那些兵将知晓。”侍卫领命而去。
燕翎吩咐完,又瞥燕国公一眼,“我难道不是为了燕家?”
燕国公听了他这话,笑了笑,摸了一把胡须,“既如此,你在吏部有门路,不若给你堂弟安排个闲职挂一挂?”燕国公倒也不是没这个能耐,只是他声誉隆重,豁不下脸面做这样的事。燕翎年轻,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做什么都没人说他。
燕翎斜睨着他,“做梦。”
燕国公气得咳了一声,“你个混蛋小子,不是说为了燕家好吗?一家人总得顾忌着点。”
燕翎眯起一道寒光,“没错,一家人得顾忌着些,可二婶婶前几日带了她娘家的侄女,要送给我为妾,她老人家怎么不顾忌宁氏?”
燕国公瞪了大眼,“有这回事,”登时面色一沉,“我定修理她。”
这时,云卓猫着身进来禀报,
“世子爷,夫人在门外,给您送了药和莲子汤水来。”
燕国公赶忙一溜,“我从后门走。”
宁晏来到书房外,将药与莲子汤递给云卓后便打算离开。
她晓得书房是重地,不敢轻易迈进去一步。
偏生云卓说要进去通报,弄得宁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堪堪站了不到片刻,门口出现一道身影。
一身玄色的宽袍裹在身上,神情分外平静,几乎看不出任何被打过的痕迹。
“世子爷,您怎么起来了?您不是伤着吗?”宁晏连忙走过去,扫了他周身一眼。
燕翎反而从门槛内跨了出来,走到她跟前,语气十分温和,“无碍的,陛下只打了我十板子,而且廷仗的锦衣卫都是熟人,看着吓人,实则没什么重量,我不过是一点皮肉伤…”
宁晏担心他骗自己,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分量值得他来骗,上下打量他片刻,还是不放心问,“真的?”
燕翎这回难得笑了笑,“被抬回来是做给别人看的。”
宁晏这下是信了,“不管怎么样,药还是要上,我那个药是从一江湖郎中处购得,效果特别好,您试一试。”
燕翎想说皇帝已偷偷赏了宫廷秘药,想了想,还是没提,点头道,“好。”
午后的天,白云渐渐散开,微露出一丝薄薄的蓝天来。
清风徐徐,些许落英粘在她发髻。
燕翎有点强迫症,几次想帮她摘去,却又忍着。
宁晏没说要进去,燕翎也没有邀请。
“那这几日我吩咐厨房给您做清淡的饮食。”
燕翎又说好。
宁晏不好意思让他陪着站久了,便道,“您快些进去歇着吧,我这就回去。”
燕翎最后看了一眼她发髻上那片枯黄的叶,终究忍不住,抬手给她摘去,
“别担心,我身子无碍。后院人多口杂,我暂时不过去看你。”
宁晏只觉得他的手在她额前一晃,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便收了回去。
道了一声“好”,转身顺着石径往后院去。
燕翎看着她纤弱的背影,没觉得不邀请她进去有什么不对,待她身影消失便转身回了书房。
宁晏还陷在刚刚那一点疑惑中,等绕去了抄手游廊后面,问如月道,
“刚刚世子爷做了什么?”
如月笑得合不拢嘴,扶着她笑嘻嘻道,“世子爷瞧见您的发髻沾了枯叶,替您摘去呢。”
宁晏顿了下,旋即笑了笑没再做声。
接下来三日,宁晏亲自过问燕翎的膳食,吃什么用什么都准备极为妥帖。
好几回如月去送食盒被陈管家撞了个正着,陈管家暗自扼腕,痛惜不已。
得了机会,将云卓拧去自己的院子,拔起他耳朵喝道,
“你个蠢才,谁让你将世子爷送回书房的?你直接送去后院不成?”
云卓被揪得疼得要命,连声唉哟,“疼疼…啊不是,管家,是世子爷让去书房的哎…”他自跟着燕翎,从不违背燕翎意思。
陈管家瞅着这不开窍的脑袋,叹声摇头,“你若有你哥哥十分之一的聪明,也不至于如今还是个跑腿的小厮。”
云卓有一双胞兄弟,名唤云旭,云旭就比云卓活泛多了,因办事得力,被燕翎遣去江南查收庄田账目去了。
陈管家心里想,恰恰那日他病着,没能瞅准机会,若再有这样的机会,他保管二话不说,冒着被燕翎斥责的风险,也要将人往明熙堂送。
他没想到,老天爷是站在他这一头的。
这个机会,很快送到眼前。
第11章
燕翎是武将,十板子效果如何,百官心知肚明,燕翎自然不好演戏太过,在家里堪堪待了三日,便照样上朝。
宁晏听闻他如常上朝,自然也就放心。
这一日天朗气清,宁晏打算带着兔子去后花园里遛一遛,刚用完午膳,宫里便来了一位嬷嬷,说是宣召宁晏入宫,宁晏对入宫有心理阴影,却也不得不去。
来的嬷嬷说是宸妃娘娘宣召她去,宁晏压根没听说过什么宸妃娘娘,心想这种事也没人敢耍花招,便依言上了宫车。
被嬷嬷领着到了一恢弘瑰丽的殿宇前,发现淳安公主穿着一身火红的劲衫,站在阳光下热情洋溢朝她招手,
“晏晏你来啦。”
宁晏强按住掉头就走的冲动,朝她屈膝,“臣妇给公主殿下请安。”
这时身旁的嬷嬷笑着与她解释,“忘了告诉世子夫人,宸妃娘娘是公主殿下已故的亲娘,公主想见世子夫人,还望夫人莫要计较。”
宁晏能说什么,敢肆无忌惮假传口谕,可见淳安公主十分受宠。
淳安公主瞥着她,看着她那脸“你不是承诺再不为难我”的表情,心虚地摸了摸鼻梁,清了下嗓子,朝里指,“我不是寻你晦气,不瞒你说,自那日与你分开,我便潜心在园子里学扔水镖,可是我怎么都做不到一记七中,咳咳,这不,想拜你为师,请你教我。”
淳安公主这个人跋扈归跋扈,真正放下身段求人时,也很诚恳。
宁晏没有资格跟个公主叫板,更没有转身离开的底气,即便她心里十分不乐意,面上还是保持端庄得体的笑容,
“承蒙殿下厚爱,臣妇岂敢造次,先前之所以能一记七中,一来是运气,二来,我少时无玩伴,一人无趣便扔石子射靶子,这么多年加起来没扔一万回,也有八千回了。”宁晏顶着淳安公主吃惊的神色,笑眯眯道,“熟能生巧。”
淳安公主:“……”
舌尖在右颌抵了抵,强行将宁晏扯进去了宫内,“我不管,我就是要拜你为师。”
宁晏被淳安公主磨了一个下午,被迫教了她几手。
淳安公主瞅着宁晏随随便便就能扔出了漂亮的水花来,佩服得五体投地,偏生她这人没耐心,宁晏要她沉下心练习,她练了一会儿没有长进便泄气了,落霞满天时,她委屈巴巴看着宁晏,
“晏晏,你以后能常来宫里陪我吗?”
宁晏听着她那声千回百转我见犹怜的“晏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能”两个字到了嘴边吞了回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殿下,臣妇是有夫之妇,家里大小事务都要我操劳,我岂能随意入宫陪您玩,回头公公婆母定责我不孝顺,您若无聊,可宣年轻的姑娘入宫陪您。”
“她们有什么好玩的,整日不是惦记着这个男人,就是那个首饰的,本公主瞧不上她们…”淳安公主嫌弃一阵,强行挽着她的胳膊送她往外走,
“你就不一样了,嘿嘿,既然你不方便入宫,那我总是方便去你家里的嘛。”
宁晏身子僵如石膏。
她若将淳安公主惹回去,燕翎会不会掐死她。
她顿住脚步,温柔地望着公主,
“殿下,您不怕见到世子吗?”
淳安公主闻言顿时气性上头,眼神冒出嚣张的气焰,“我怕他做什么?全天下的人都惧他燕翎,我不惧,你放心,我去燕家,就是为了给你做主的。”
宁晏一听,头更大了,“我哪里需要您做主,我好得很。”
“是吗?”淳安公主阴恻恻看着她,上下扫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问,“那圆房了吗?”
宁晏唇角的笑容僵住。
淳安公主弹了弹她鼻梁,打了个响指,“这不就是了嘛,等着,我定给你出气。”
宁晏:“……”
斟酌再三,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我还是入宫陪您吧。”
总之她也没多少事,把淳安公主惹回去,家里定鸡飞狗跳。
燕翎这尊佛她也惹不起。
谁谁她都惹不起。
宁晏接下来两日便耗在宫里陪着淳安公主练习扔水镖,好歹总算进步了一些。
到了夜里回府时,她累得精疲力尽,沐浴过后倒头就睡。
这一日,燕翎从衙门出来,骤然被人拉着去了铜锣街的明宴楼。
原来那日他被御史状告徇私,受了廷仗的事被兵马司的将士晓得了,大家十分愧疚,后来得知是他们原先的老主子程王爷背后捅了一刀,心中越发鄙夷程王爷。
程王爷此举被拱出,大失威望,为了对付燕翎,竟然不顾自己将下的前程性命,幸在燕翎在朝堂上一力承担后果,才免去兵马司兄弟们牢狱之苦,大家心中感激,等风波过去后,托人将燕翎请到明宴楼,燕翎十二岁上战场,早就是边关赫赫有名的少将军,很有当年燕国公的风采,大家都很敬佩他。
燕翎此人,平日不苟言笑,在将士们面前却不摆架子,什么场合做什么事,他门儿清。
这一夜就陪着大家喝酒,几乎喝个酩酊大醉。
寒意纷至沓来,晚桂在夜色里漂浮着一丝残香。
晕黄的灯芒缠在游廊如灯带。
云卓搀着醉醺醺的燕翎回了府,如常朝书房迈去。
陈管家早就侯在杏花厅的穿堂门口,瞧见云卓一行过来,立马一脚将云卓踹开,吩咐早侯在此处的两名小厮,搀着人往明熙堂去了。
云卓还晕乎乎的,陈管家一巴掌呼在他脑门,
“叫你不开窍,大晚上的,不让夫人伺候世子爷,你伺候?”
云卓也喝了两杯,眼中醉红,摸了摸发疼的脑仁,“以前也是我伺候的啊…”
陈管家不想搭理这块朽木,背着手跟着去了,悄悄拨开一片树枝,瞥见那两名小厮将燕翎搀到月洞门口,将人扔下后掉头就离开了。
燕翎有个毛病,酒力并不好,若非必要场合,他不会喝得这么凶,修长的身子撑在洞门下,形容比平日多了几分松懒。
守门的婆子得了管家吩咐,并未声张,只悄悄进去禀了宁晏。
宁晏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睁开眼,
“你说什么?”
荣嬷嬷忍着笑,语气里藏了几分愉悦,悄声道,“世子爷喝醉了,人就在门口倚着呢,老奴不敢去扶,怕惹世子爷不快,还是您亲自去吧。”
燕翎不喜女人近身,这个毛病,陈管家已经交待下来了。
宁晏睡意顿失,整个人木了一瞬,旋即二话不说起身,裹了一件外衫便匆匆往外走。
深秋的夜寒意侵骨,宁晏却不觉得冷,满脑子都是燕翎怎么到这里来了,莫不是醉狠了走错了路。
绣花鞋轻巧地踩在廊庑,走路带风,隐隐约约瞧见门口靠着一人,他将头深埋在手臂下,双手撑在月洞门上,似乎感应到一些动静,迷茫地抬起眼,晕黄的灯芒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他冷隽的眉宇因醉意深重,褪去了往日的锋利,对上宁晏的眸眼时,眼睫轻轻颤动了下。
未成婚之前的整整二十年,燕翎一直住在明熙堂,人喝醉时,肢体动作会遵循本来的记忆,小厮将他往这里送,他下意识没觉得不妥。
直到看见宁晏迎过来,有一瞬的昏懵。
纤瘦柔软的身姿,如夜风里摇曳的一抹花枝,翩翩朝他行来。
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宁晏强忍住心头的不适,一面披衫上前搀住燕翎,一面吩咐荣嬷嬷,
“快些去备醒酒汤。”
“已经让灶上备着了。”荣嬷嬷一面答,一面悄悄退在一旁。
其余丫鬟婆子都避开了,墙角撑开的光芒下,就剩宁晏与燕翎二人。
这是宁晏第一次来搀他,他胳膊几乎硬如铁,她也不知该用力还是不该用力。
燕翎身子重心靠在洞门上,被那柔软的手腕一扶,他稍稍直起身,视线落在面前铺着整齐石板砖的廊庑下,排头那根柱子上还有他少时亲刻的一只雏鹰,这么多年了,风吹雨打,雏鹰的纹路已有些斑驳,却犹然还在。
一切都是熟悉的。
他循着她微弱的力道往里走。
宁晏将他搀至东次间的圈椅上坐着。
燕翎抬眸时,她已将身上的披衫摘落,扔至一旁的罗汉床上,一身雪白的中衣,腰间白色系带将那细软的腰身勒得紧紧的,在醉蒙蒙的视线里,便如轻晃的一朵娇花。
燕翎闭上了眼。
心底涌上一些难以名状的情绪。
宁晏去净房吩咐人送水来。
很快,如月端着铜盆进来了,荣嬷嬷也亲自奉上一碗醒酒汤。
宁晏先伺候着他喝了醒酒汤,旋即挽起袖子,打湿了布巾,拧在手里,淡漠地看着圈椅上阖目歇息的男人。
他背靠在椅背,整个人的姿势没有往日那般端肃,却也不放松,倒像是陷入疲惫的泥潭。
平心而论,宁晏并不喜欢伺候醉鬼,少时,父亲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倒在莲姨娘怀里,那样的画面令她恶心。
但这是她身为妻子的责任。
她这个人总是这样,总能轻易地将情绪和喜好摘离来开,机械地去做她该做的事。
宁晏开始替他擦脸。
湿热的布巾覆在他面颊时,燕翎僵了一下。
跟云卓完全不一样。
她小心细致,力道不轻不重。
却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燕翎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睁开了幽黯的眼,
“去备水,我洗一下…”
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闻到那一身酒气。
宁晏求之不得。
燕翎这回没让人扶,径直去了净室。
宁晏亲自将他的中衣与袍子准备好,叠放在屏风下的长几上。
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燕翎,见他背对她,站在浴桶前未动,便退了出去,
“您有事唤我。”
立在屏风外不远处,等着里面的动静。
毕竟是个醉鬼,万一出什么事呢。
燕翎脑袋疼得厉害,匆匆洗了一把裹着件中衣就出来了,腰带粗粗系在左边,水珠尤未擦净,顺着麦色的肌理滑落入锁骨窝里,人出来时,被热气蒸得有些晕乎,撑在屏风外的搁衣架上,眼底一片深红。
“世子爷,我扶您去休息。”
宁晏看出他不大舒服,扶着他胳膊往内室走。
大红鸳鸯喜帐悬挂在整个千工拔步床的周身,屋子里处处透着新婚的气息。
红芒伴随着袅袅沉香在他眼眸流淌。
这是燕翎婚后第一次踏入内室。
洞房那一夜,他牵着红绸将人送至明熙堂院门口,三皇子身边的内监便来了,他毫不犹豫扔下她转身离开。
一个多月过去了,她独自在这喜房里住着,毫无怨言。
内疚涌上心头,当宁晏搀着他在床沿坐下时,燕翎反握住了她的手。
眼神沉沉的,几乎睁不开,脑筋发炸,难受得紧。
宁晏只当是醉鬼所为,并未抽开手,而是艰难地将他双腿往床榻一放,又爬上床,将引枕给他安置好,“世子爷,您好好躺着,过一会醒酒汤便该起效了……”
也不知是酒劲上头,抑或是别的,她的嗓音听在他耳里格外的松软,如棉花糖一点点渗入心间,她柔软的身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燕翎浑身起了一股躁意。
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弥漫一片猩红。
他手掌热得发烫,宁晏手背起了湿意,下榻时带着安抚极缓地抽离,燕翎手僵了下,终是松开了她。
朦胧的余光注意到她出去了,不一会斟了一杯茶进来,纤瘦的手臂从他后颈带过,将他扶起来一些,属于女子特有的体香一瞬间窜入他鼻尖,燕翎脑海有一瞬间的混沌,抿了一口冷茶,腹内的躁意去了一半。
宁晏又出去了。依华DJ
燕翎静静在床榻躺着,等着,
隔壁净房传来稀疏水声。
他在这片哗哗声中意识渐渐涣散。
意志强撑着,想等她回来。
可是,直到内室陷入一片黑暗,帘帐再也未被掀开,身边依然空空如也。
燕翎迷糊睡了过去。
宁晏将身上的酒气洗净,从梢间抱了一床被子去了碧纱橱的罗汉床上睡着。
她不想在燕翎不清醒的时候做那种事,怕他醒来会后悔,她也不想与醉鬼有肌肤之亲,这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醒酒汤的效果极好,燕翎依然在惯常醒的时候睁开了眼,入目是一片朦胧的暗红,停滞了一瞬,昨夜的画面涌入脑间,他下意识往身旁看了一眼,宁晏不在。
东边天际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她应该没有这么早起来。
昨夜她未与他同床,去了哪里?
燕翎轻轻掀开被子,掀帘而出,碧纱橱就在内室与明间当中,透着薄薄的折扇屏风,他一眼看到罗汉床人躬身睡下的人儿,她缩成一团,瘦瘦小小的,仿佛一只胳膊就能拧起来。
她不想与他同床。
是何故?
燕翎胸膛无端涌现一团闷胀,悄声离开。
宁晏昨夜辗转反侧至子时方睡,日上三竿才睁开惺忪的睡眼。
这个空档,燕翎留宿明熙堂的消息传开了。
起先是一个烧水的婆子透露只言片语,
“昨夜我准备了两桶热水,都给用完了…”
渐渐的,消息演变成“昨夜世子爷与夫人圆房了…”
一传十,十传百,等宁晏醒来时,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燕国公午后回府去徐氏那边歇晌,徐氏高兴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燕国公笑得合不拢嘴,抚掌道,“总算是事成了。”旋即,笑容一收,正色道,
“晚膳让他们全部过来,我有事要宣布。”
徐氏猜到了他的打算,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第12章
容山堂是五开大间,绕过堂屋,隔着一扇硕大的雕花窗入内,便是宽阔的明间,华丽的灯盏,繁复的摆设,每一物无不精美。
燕国公长房这一支的儿子媳妇皆在场,大家规规矩矩坐着,唯独缺了燕翎。
燕国公脸上笑意不减,时不时与徐氏话家常,最后问起了四子燕珺的学业,燕珺将脖子一缩,支支吾吾勉强答了几句。
宁晏坐在燕国公下首,当中隔了一个位置,是空给燕翎的,她往门口方向瞥了一眼,一家人都到了就等着他开席,宁晏对燕翎行踪一无所知,也不知他做什么去了,不敢替他开口辩解。
今日的事她醒来后便已耳闻,除了贴身伺候的如月如霜,并荣嬷嬷,旁人不晓得真相,宁晏自然也不打算分辨,能让人少嚼些舌根,也是好事。
须臾,门口响起守门婆子轻快的嗓音,“世子爷回来了…”
众人视线不由自主齐刷刷望了去。
燕翎披着件玄色大氅裹挟着寒风,迈入明间,抬眸,一眼就看到了宁晏,除了燕国公夫妇,其余人皆起了身,宁晏穿着丁香色的褙子,颈处攒着一圈兔毛,显得她整张脸特别俏白柔和。
燕翎朝她颔首,旋即与燕国公夫妇行礼。
燕国公大手一挥,“快些坐下,来人,传膳。”
下人依次在各人面前摆了长条的小桌,夫妇二人七菜两汤,燕玥与燕珺坐在末尾那桌,埋头吃菜不敢作声,燕国公用膳时也没有说话的习惯,他在军中多年,吃饭一贯迅速,等他放下筷子,其余人也不敢再多吃,下人依次将桌案撤下,又一波丫鬟奉茶上前。
国公爷在,屋内几乎是静谧无声的,就连一贯嘴快精明的秦氏,也不敢卖乖。
燕国公爱喝浓烈的大红袍,热茶下肚,嘴里油腻味淡去了,心情舒泰,便温声问宁晏,
“翎哥儿媳妇,你过门也有一段时日了,对府上诸务了解如何?”
秦氏听了这句话,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她悄悄拉了拉丈夫燕瓒的袖子,燕瓒唇角扯了扯,当做没看见的。
宁晏闻言心神一动,对上公爹和蔼的眼神,不自觉便紧张了,仿佛是初入考场的学子,斟酌着答道,“母亲已将家中各处亲戚与人情往来说与儿媳听,府中诸务也大概了解。”
燕国公很满意地点头,又赞赏看了一眼老夫人徐氏,
“很好。”
“既如此,你是我燕家长媳,今后府中诸务你得学着料理。”
他早就打算让宁晏掌家,只是燕翎迟迟不圆房,压不住各方闲言碎语,如今便无碍了。
别看老国公是个粗汉子,粗中却有细。
秦氏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可真正到来时,她心中的怒火尤甚,她哪里阻止得了燕国公,只得想方设法从中作梗,她连忙堆着笑起身,
“多谢父亲体谅儿媳,这两年儿媳总担心自己年纪轻,处处料理不得法,日日悬着心,如今有嫂嫂来帮忙,我也可歇歇了。”
燕国公豪迈一笑,“你们妯娌相处愉快,我与你们母亲也放心,不过你嫂嫂初来乍到,处处还需要你协理,等她彻底上手,你便可歇着了。”
秦氏快咬碎了后槽牙,她才不要歇着呢,却生生挤着笑,“这是应该的。”
宁晏看着秦氏气得发红的眼,她来府中这些日子也打听了,秦氏持家这两年,已霸占着账房,银库与各处要紧的差事,除了总管房她伸不进去手,哪一处没有她的亲信,宁晏贸然全盘接过来,指不定闹出多大的笑话来。
思忖片刻,她起身朝国公爷施了一礼,“父亲,儿媳对诸务尚还生疏,不若先一步步来。”
徐氏闻言松了一口气,连忙和颜悦色接话道,“国公爷,翎哥儿媳妇说得在理,且让她慢慢上手,暂且由老二媳妇帮着,待翎哥儿媳妇熟练了,再交给她。”
燕国公颔首,“如此最好。”又问徐氏,“依你看,先让翎哥儿媳妇掌哪一块?”
徐氏正考量着,那头秦氏接了话道,“不若这样,嫂嫂刚来不久,趁机与二房和三房的婶婶嫂嫂们熟悉熟悉,这二房与三房账目对接诸事就交给嫂嫂吧。”
二房和三房内务与长房是分开的,只是每月均要给他们对账,再支付月例银两给他们,其中总少不得摩擦,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原先秦氏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在二房与三房挣得脸面,作威作福,如今燕家入账不如往昔,少不得要克扣一些,秦氏自然将这烫手山芋扔给宁晏。
二房和三房那些牛鬼蛇神,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每人一句话怕是都要将宁晏给吓哭,不出一日,宁晏必定叫苦不迭,秦氏几乎已经看到一出大戏在面前上演,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燕国公对后宅门道并不清楚,哪怕知道其中有难事,对于眼里只有天下的豪爽男人来说都不算事。
徐氏看了一眼儿媳妇,一时没吭声。
至少秦氏这话,面上驳不去,宁晏是燕家长媳,确实需要与二房和三房多打交道。
宁晏却知道,秦氏绝对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当着公爹的面,她自然不能畏难,她也没有挑拣的余地,何况这些事迟早都要落在她手里,咬咬牙挺过去。
秦氏话落的片刻,一道清脆的响声突兀地打破了宁静。
一直没做声的燕翎将茶盏往桌上一搁,
“我不同意。”
清清冷冷四个字,掷地有声。
秦氏面色一僵,心底涌上几分心慌,语气发硬问,“世子何意?”
燕翎没理会她,侧眸看向身旁的小妻子,“你想从何处着手?你擅长什么?”
宁晏贸然去啃最硬的骨头,事成,立了威,事不成,世子夫人颜面扫地,往后寸步难行,稳妥起见,让宁晏从擅长的事务着手。
这大概是宁晏自成婚以来,第一次打心眼里感激这个丈夫。
她眨眨眼,“我想先管厨房的事。”
这是她喜欢又擅长的行当。
燕翎颔首,以不容商量的口吻与燕国公道,“父亲,明日起,让宁氏执掌厨房。”
这是燕翎第一次插手后宅事务,燕国公不会不给这个面子,他看了一眼徐氏,徐氏将绣帕往掌心拢了拢,笑道,“也好。”
秦氏差点将掌心抠破一块皮。
一开口就要厨房这个肥缺,果不愧是商户女所生,眼里就盯着钱。
可惜谁叫她嫁的不是燕翎,这个家连燕国公都不敢质疑他的决定,秦氏又能怎么办,生生把打落的牙齿往嘴里吞,不尴不尬地坐了下来。
三少夫人王氏淡淡看了一眼宁晏,目光又从燕翎身上掠过,事不关己地垂下眸。
事情议定后,燕国公挥挥手让大家散去。
二少夫人秦氏搭着心腹嬷嬷的手,沿着僻静的长廊回二房,她眼角润着泪珠,不甘心地拂了一把,
“你知道全京城的女人最想嫁谁为妻吗?”
嬷嬷心疼地看着她。
秦氏自问自答道,“是燕翎……”她眼底交织着沮丧与愤怒,“他身份尊贵,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又是皇太后的心头肉,自身文武双全,要功勋有功勋,要能耐有能耐,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有这样的夫君,宁晏走到哪里腰板不挺得直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