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皎两人骑驴上山,还得牵着驴走上一段山路,才能找着鹤庆先生所在的精舍。
对于文人这种幽居山间的癖好,寇世子着实不能理解,还凑近和姜若皎埋怨两句:“好端端的,干嘛住到山里来,山下有什么不好,出去玩儿多方便,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姜若皎看了眼给他们引路的书童,小声提醒道:“你少说两句。”
人鹤庆先生难道还和他一样,闲着没事就喜欢到处玩儿吗?
寇世子住了嘴。
两人由书童领着入内,就见园圃中开满了花,花间有处闲亭,亭里坐了个年近六旬的文士。
文士年纪虽不小了,却还是看得出他年轻时必然是个俊逸非凡的翩翩君子。
这位便是鹤庆先生了。
比起传言中那位才华卓绝、手段凌厉的传奇人物,眼前的鹤庆先生满身风雅,倒像个无欲无求的隐士。
他将一把琴抱在膝上随手弹奏着,琴声浩浩汤汤,偏又带着几分隐而不发的意味,犹如眼前有千军万马却全都按兵不动。
书童在亭前止步不再上前,姜若皎也拉住要迈步入亭的寇世子候在亭外,耐心等待文士弹完一曲。
寇世子虽有些不耐烦听琴,却被姜若皎抓过来的手吸引住了。
他动了动手腕挣开姜若皎轻轻拉着自己的手,接着又趁着姜若皎没把手收回飞快抓了上去,反客为主地抓紧姜若皎的手,兴致勃勃地用指头去碰她的指头,玩得不亦乐乎。
姜若皎本来还想仔细琢磨一下鹤庆先生的琴音,被寇世子这么一闹却是根本听不进去了。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寇世子一眼,却只对上寇世子得意洋洋的笑容以及更得寸进尺的戏玩。
姜若皎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别与他计较。
鹤庆先生弹完一曲,姜若皎才飞快挣脱寇世子胡来的手,随着书童入内拜见鹤庆先生。
寇世子也迈步跟了进去。
鹤庆先生把琴给了书童,让书童把琴拿回去放好,才让姜若皎两人坐下说话。
姜若皎不知鹤庆先生注意到刚才寇世子那番小动作没有,面上只能强作镇定地向鹤庆先生见礼。
她平日里接触过不少州学生员,对于读书人之间的礼仪倒是熟悉得很,做起来也落落大方,没露半分怯。
相较之下,寇世子举手投足都透着股敷衍劲,一看就知道他平时鲜少和人正儿八经地见礼。
鹤庆先生对此并不意外。
他对姜若皎两人的态度并不热忱,淡淡说道:“让你们进书院是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上,你们要是学业上跟不上或者闹出什么违反书院学规的事来,我不会再为你们破例。”
这意思就是要是你们跟不上书院的进度,那就赶紧自觉地滚蛋。
姜若皎道:“多谢先生愿意给我们进书院的机会。”
寇世子不曾研究过鹤庆先生过去做过什么,对这个瞧着风压过头的家伙没什么兴趣,只问道:“我们住哪儿啊?不会要跟你一起住在这半山腰吧?真要住这里的话,每天去讲堂都得费不少功夫吧?”
鹤庆先生多看了寇世子一眼,才说道:“一会有人会领你们过去。”
正说着,就有位年轻人急匆匆地来到亭前告罪道:“先生,学生来迟了。”
鹤庆先生道:“不妨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你带他们去青云舍那边吧,”他说完又和姜若皎两人补充了一句,“青云舍是我以前讲学时住的院子,许久没人住了,可能需要你们自己收拾收拾。”
姜若皎自然不会有意见,寇世子觉得鹤庆先生这儿待着没趣,也跟着姜若皎谢过鹤庆先生下山去。
年轻人乃是书院中的职事生员,既是学生,也是半个书院职事,平时会帮着鹤庆先生他们处理书院杂务。
他边领着姜若皎两人下山,边向他们道歉:“夫子讲学多留了我们一会,所以我上山晚了。”
说完他又自我介绍了一番,说自己姓柳,名春生,顾名思义就是春天生的。
一路上柳春生又热忱地给姜若皎两人介绍了举目所见的建筑,鹤庆书院大致可以分为教学区、生活区和介于两者之间的活动区。
上课都是在教学区,吃住都在生活区,平日里想要打打驴鞠、练练弓马之类的,可以去校场和球场那边玩儿。
姜若皎听柳春生介绍鹤庆书院的藏书楼,不由感慨鹤庆书院不愧是举国上下排得上号的大书院,光是藏书就不是她们女子学堂能比的。
她心中已经期待起全新的书院生活来,眼神不免随着柳春生的讲述多了几分热切。
柳春生性情体贴,边解说边不时地看看姜若皎两人的反应,想着要是他们不感兴趣便转开话题。
不想姜若皎十分捧场,不仅听得仔细,竟还主动追问起藏书楼的事。
柳春生也是爱书之人,谈兴也起来了,给姜若皎讲起藏书楼何时会开放、怎么从藏书楼那边借书等等事宜,还给姜若皎介绍了一些鹤庆书院独有的孤本。
姜若皎眼神熠熠发亮,挨个把柳春生说的孤本记了下来,压根没注意到旁边的寇世子脸色越来越黑。
柳春生把姜若皎两人送到青云舍,还没有聊尽兴,主动提出要帮忙收拾。
他觉得自己和这个眼睛特别清亮的师弟很投缘,以后说不准能当好朋友。
眼见柳春生还要跟着往里面走,寇世子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我们兄弟俩还有点私事要讲,这里就不用你帮忙了,你改日再来吧。”
作者有话说:
醋溜世子的第一天.jpg
皎皎:交朋友的事能算是勾三搭四吗?
第34章
柳春生本就是软脾气, 寇世子这么一说,他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忙说道:“行, 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来找我。”
他说完就不再多留,体贴地带上院门走了,显见是个薄面皮。
寇世子面色沉沉,一脸的不高兴。
他这才意识到书院里全是十几二十岁的男子,姜若皎到书院里来岂不是天天都能见到不同的青年才俊?
刚才那个柳春生就很过分, 一个劲地和姜若皎说话就不提了, 目光还时常落到姜若皎脸上,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有断袖之癖!
寇世子是知道的, 姜若皎乍一看只是生得寻常,看久了却越来越耐看。
尤其是她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 总叫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他就是这样被她祸害了,现在看别人都没滋没味, 连本来觉得很好看的姜映雪都没兴趣了, 只想看她常对他笑一笑。
偏她自己对此一无所察, 别人说点她感兴趣的东西,她便目光熠熠地望过去。
那什么孤本有什么意思, 不就是几本破书,她想要的话他大可以让人找来, 做什么要和那个柳春生聊得那么开心?
寇世子浑身酸溜溜的,又不大乐意承认自己在酸,只教训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出门在外你不要那么轻信别人, 别人和你聊两句你就把人往屋里请!”
姜若皎不认为柳春生有什么坏心, 不过听寇世子能有这样的警觉性, 倒觉得他出来走一趟还是有长进的。
姜若皎耐心地说道:“柳师兄是奉命给我们带个路,领我们熟悉熟悉书院而已。”
寇世子见她都喊上“柳师兄”了,心里酸得更厉害。
他坚持不懈地抨击柳春生:“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小心点为好。”
姜若皎心情好,不和寇世子计较。
她看着小而雅致的青云舍,只觉一切都好得让人不敢置信,拿着钥匙跑到庭中把青云舍的空房数了一遍,才转过头追问寇世子:“你想住哪间?”
寇世子难得讲了次风度:“你先挑。”
姜若皎也不扭捏,绕着青云舍走了一圈,挑了处向阳的房间。
房间不大,采光却很足,开窗一看,近处是桃林,远处是山景,连带着让住在里头的人也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
姜若皎准备在窗前摆张桌案,每日可以伏案读书写文章,想想就快活得很!
寇世子见姜若皎脸上写满高兴,边嘟囔着“这么小的房间有什么好开心的”,边拿了隔壁房间的钥匙去开门。
青云舍许久没人入住,地上积了一层灰,桌子椅子上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寇世子哪曾自己动过手,看着脏兮兮的屋子一筹莫展,取下沉甸甸的竹笈随便一放,又去看姜若皎是怎么忙活的。
姜若皎已经在井边打水去了,她先提了桶水上来倒进找出来的两个旧木桶里头,手脚麻利地开始刷洗其中一个。
寇世子走过去,嘴里嘀咕道:“这点破事还得自己动手。”
说是这么说,他竟也蹲到姜若皎旁边刷洗起另一个木桶来。
等瞧见姜若皎讶异地看过来,寇世子得意地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我们出去玩儿也是分工合作的,我还生过火来着!”
姜若皎道:“青云舍这边也有个灶头,收拾收拾还能用,以后我们可以自己做点吃的或者烧点热水来洗漱。”她没有惯着寇世子的意思,笑眯眯地说道,“既然时瑞兄会生火,那以后要是时瑞兄下学得早可以先把水烧上。”
寇世子本想拒绝说“我才不干这种事”,瞧见姜若皎噙着笑看着自己的模样又神使鬼差地说道:“那有什么问题,不就是生个火烧个水,谁不会啊?”
两人把木桶刷得焕然一新,寇世子见姜若皎又要去转辘轳打水,自告奋勇地表示让自己来,硬是哼哧哼哧地打满了两桶水,又哼哧哼哧地把它们提到房门前才匀了一桶给姜若皎。
姜若皎道:“先把地扫扫,接着擦擦桌椅柜子就可以了。要是你实在做不来,一会我这边忙完再来帮你。”
寇世子哪里能承认自己做不来,立刻说道:“用不着,我肯定比你还先搞定,等会我就来帮你!”
说完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寻扫帚扫地去了。
姜若皎看着寇世子那骄傲飞扬的模样,不由莞尔。
她先去把自己房间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又去把青云舍的小厨房也收拾了。
一通忙碌下来,姜若皎也没觉得累。
她感觉身上有用不完的劲,索性拿着钥匙去把空置的书房、饭厅也打开清扫了一遍,最后才绕回去看寇世子那边的情况。
寇世子从小到大就没干过那么多活,加上又赶了大半天的路,这会儿竟趴在铺好大半的铺盖上呼呼大睡,压根忘了刚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等会我就来帮你”。
难怪卢氏不放心他出来求学。
姜若皎神使鬼差地坐到塌边,抬手戳了戳寇世子的脸颊。
寇世子感觉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抓,抓住了姜若皎软乎乎热乎乎的手。
他一下子就不松手了,紧紧地攥着姜若皎的手掌不放开,脑袋还往姜若皎手边蹭了蹭,边蹭口里还边嘀咕道:“母老虎,母老虎。”
姜若皎又好气又好笑,不知他在睡梦里头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离开,寇世子却被她的动作弄醒了。
寇世子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瞧见姜若皎坐在自己床前,登时睡意全无。
他坐起来看了眼自己齐齐整整的衣裳,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义正辞严地瞪着姜若皎:“你怎么可以随便进男子房间,还坐到男子榻上来!”
姜若皎倒没想到他这会儿居然记起男女之防来了。
姜若皎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收拾完没有。”
寇世子道:“那也不行!我也就罢了,换成旁人你也这么胡来那还得了?”
姜若皎眉眼含笑:“你又不是旁人。”
寇世子一下子就被哄好了。
他们确实不是旁人,他们都定亲了,自然与别人不同,亲近些也是正常的。
寇世子一骨碌地爬起身来,想起睡前放出的豪言壮志,不由问道:“你都收拾好了吗?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这就去帮你!”
姜若皎道:“都收拾好了,还蒸了些米糕,你要不要起来吃点当晚饭?”
寇世子道:“既然你都做好了,我就吃一点吧。先说好了,不好吃的话我可不会多吃半口。”
姜若皎起身去小厨房把米糕端了出来,与寇世子一起填饱了肚子,才说道:“今天辛苦柳师兄给我们带路,我想送些米糕给柳师兄作为谢礼。顺便也问问柳师兄知不知晓杨峰清在哪,把杨婆婆托我们带的那双鞋送去。你要一起去吗?”
寇世子听姜若皎一口一个柳师兄,心里很不乐意,可他又不想承认自己很在意姜若皎。
他眼珠子一转,开始口不择言:“你这玩意又没多好吃,送出去那不是丢人现眼吗?”
姜若皎沉默地看着寇世子,想知道刚才差点吃撑了的人是谁。
寇世子被姜若皎这么一看,脸上有些挂不住,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助长姜若皎的气焰。
他言之凿凿地说道:“你不要听不得实话,就是不好吃,我给你面子才把你端上来的米糕给吃光了,别人可不会像我这样照顾你的面子!”
姜若皎不想和寇世子计较,缓声说道:“好不好吃都是心意。”
寇世子一听她说什么“心意”,整个人都炸了,生气地说道:“你要给谁心意?才刚来,你就要跑去和个素不相识的家伙献殷勤?”
姜若皎微愣。
她们过去常受左邻右里照顾,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送些去给邻里尝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情往来,怎么就成了献殷勤?
她把寇世子刚才的话琢磨了一番,一下子嗅出了其中透出的酸意。
姜若皎抬眼定定地望向寇世子:“我还以为世子是不一样的。”
寇世子不明所以,下意识想挪开眼,偏又舍不得,只得干巴巴地问:“什么不一样?”
姜若皎道:“世人都不爱让女子出门,觉得她们抛头露面便会与人乱来,就连当皇帝的都不信任后妃,要把男人净身成太监后才敢让他们进宫伺候。”她仰头看着寇世子,“寻常男子只想把女子关在家中,要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辈子困在深宅后院之中,仿佛女子来到这世间只是为了给他们生儿育女。我以为世子与他们是不一样的,毕竟是世子主动提出带我来书院读书。”
寇世子想到姜若皎白日里那高兴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就是想着和她一起来书院读书应该很好玩,哪里曾想过这些东西。
他只是从来不爱把别人的眼光当回事罢了,根本就没想到什么信不信任,什么一样不一样。
只是对上姜若皎直直望过来的乌亮瞳眸,他又不想否认她的话。
哪个男子汉大丈夫不希望在妻子心目中有个高大伟岸的形象呢?
寇世子梗着脖子说道:“我当然是不一样的。”
他想想那个柳春生长得没他高也没他俊,出身瞧着也不怎么样,说话明显没什么底气,想来姜若皎是不会看上的。
为了这么个人损了自己在姜若皎心中的好形象,不值当!
寇世子忍痛说道:“既然你想去送,我陪你送去就是了。”
姜若皎眼睫微垂,不知自己哄着寇世子是对还是错。
有时候哄人的话说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
那日裴徵说他们应该挣脱桎梏,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可她不确定有朝一日她当真窥见了那样的天地,会不会发现世间举目之处尽是永远都挣不开、逃不脱的樊笼。
第35章
姜若皎跟寇世子约法三章, 要他不许在外人面前说什么胡话,这才与寇世子一起出门去寻柳春生。
寇世子拿着杨婆婆捎给孙子的包袱,脸色还是臭臭的, 他长这么大还没给人拿过鞋来着。
柳春生是个刻苦的人,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他便坐在外头就着余晖读书。
寇世子向来看不上这样的书呆子,默不作声地瞅着姜若皎上前与对方搭话。
得知是姜若皎自己蒸的米糕,柳春生受宠若惊地收下了, 很有些意外地说道:“没想到你们还会自己做吃的。”
他看寇世子哪怕只穿着寻常士子衣饰, 通身上下也带着掩不住的贵气,想来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姜若皎身上虽没那种富贵气象, 只不过行止从容大方,谈吐更是不凡。
这样两个少年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己生火做饭的。
姜若皎笑道:“弄好米浆下锅蒸熟就能吃, 也不费什么功夫。”她顺势问起柳春生明日的分斋考核具体考什么,要是分斋教学他们表兄弟俩平时是不是会分开。
柳春生给他们介绍了一番, 他们书院确实是要分斋教学, 有经义斋和治事斋。
顾名思义, 经义斋主要学的是经义,科举要用到的学问这里都会有, 主要是教学生走科举路子,平时讨论的大多是“怎么治理好国家”“怎么管理好百姓”这样的大议题;治事斋学的则是农田水利、天文地理、算术历算等等, 学生可以择一事专修,书院有不少对口的好门路,可以把他们举荐过去直接做事。
姜若皎这几年一直在陪着姜映雪读书,对于分斋考核倒没什么惧怕的感觉, 只是担心寇世子会应付不来。
寇世子却是莫名信心满满, 反正鹤庆先生答应让他来念书了, 总不会第二天就把他撵走。不管考好考坏,他肯定能有个去处,用不着担心。
寇世子见姜若皎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己,一脸自信地说道:“我要是什么都懂,还来这儿做什么?不管想考哪方面的东西,只管放马过来就是了。”
姜若皎听寇世子这么说,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没再多问分斋考核的事,改为问起柳春生认不认得杨峰清。
柳春生听了杨峰清的名字,先是一愣,接着神色凝重地问:“你从哪听人说起杨师兄的?”
姜若皎意识到其中大有文章,与寇世子对视一眼,取出寇世子带过来的布包打开,露出里头那双由杨婆婆亲手纳的鞋。她娓娓说出杨婆婆的委托,奇怪地追问:“杨师兄出了什么事吗?”
柳春生神色带上几分苦涩,叹着气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去年杨师兄赴京办事遇到权贵欺人,挺身而出想要帮忙,结果被诬陷下狱,当时杨师兄好几个太学好友到处奔走为他请命都无用,还牵连了一大片人,统统判了个秋后处斩。陈夫子最爱重杨师兄,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咳出几口血来,至今都还没回来给我们上课。”他眉宇之中满是对前路的迷茫,“前几个月杨婆婆来找杨师兄,我们都推说杨师兄在忙,把她哄回去了,都怕她知道后受不了。”
姜若皎早听说过外面乱成一团,却不知朝廷竟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学生都能这般对待。她看着面前摆着的新鞋,不免也跟着柳春生叹了口气:“没办法把人救出来吗?”
“山长他们一直在托人转圜,不过眼看都入夏了,也不知能不能把杨师兄救出来。”柳春生摇着头道,“哪怕山长在朝中仍有不少门生旧故,现在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姜若皎道:“满朝文武竟没一个敢说话的人了吗?”
柳春生忙往左右看了看,见姜若皎一脸的怒气,只觉她到底年少气盛。他压低声音说道:“就朝中那种情况谁敢出头?没了前程事小,没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当今陛下出了名的偏听偏信,旁人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先避其锋芒。”
姜若皎知晓柳春生能与她们说这么多,甚至还议论起了当今陛下,已经是把她们当朋友看待了。
姜若皎没再说话。
柳春生取过姜若皎两人带来的新鞋,说道:“这鞋子且给我好了,回头托要去京城的人带过去,应当能赶在入秋前送到。至少,让杨师兄知晓杨婆婆对他的记挂,多少留几句话给杨婆婆吧。”
姜若皎把鞋子交给了柳春生,与寇世子一起踏着初升的月色往回走。
寇世子早前觉得杨峰清不回家见祖母着实有些不孝,如今得知这样的内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与姜若皎沿着来时的路走回青云舍,只觉京城那边果然乱到不行,不由对姜若皎说道:“要不我写信与祖母她们说说,看祖母能不能想想办法。”
姜若皎道:“要是太妃娘娘她们出面,怕是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太后和当今陛下本就对平西王一脉十分忌惮,没事都能想尽办法打压,他们真要掺和进去说不准会让朝廷那边直接来个斩立决。
寇世子抓抓脑袋,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还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姜若皎道:“这事确实要与太妃娘娘她们说一声,我们再了解了解,过两天就写封信回去报个平安顺便和她们说说此事。”
第二天还要去参加分斋考核,两人一同回了青云舍,早早地睡下了。
翌日姜若皎天还没亮就早早醒来,听见了外头比自己还早的鸟啼声。
她起身梳洗了一番,对着镜子戴上幞头,只觉镜中的自己活脱脱就是个少年郎。
姜若皎去厨房热了些昨天放在井里冷藏着的米糕,准备早饭随意应付一下就完事,等傍晚下学再出去添些柴火和新鲜食材回来。
寇世子看到早饭是昨天剩下的米糕,面上有些嫌弃,嘴里还嘀咕道:“以前我们家的吃食可从来不会放到第二天。”
姜若皎道:“我听闻王爷行军打仗时与士兵同吃同住,莫说是隔天的食物了,就算是背了一路的干粮,王爷也会跟其他将士一起吃。”
王府自然不会让堂堂世子吃隔夜的食物,不过平西王这些年征战在外却从不会挑拣衣食问题,所有将士对这位本应锦衣玉食的天潢贵胄心悦诚服、甘愿被他驱使。
哪怕姜若皎以前从没想过能嫁入王府,对平西王这位常年浴血沙场的西南之主也是十分敬服的。
平西王带着那么多将士浴血奋战,不惜马革裹尸还,为的都是保护边境、保护百姓,她们平时得以过着安稳宁定的日子,心里自然感念他们的付出与牺牲。
寇世子跟他爹不太对付,不太喜欢听他爹的光辉事迹。见姜若皎明显十分崇敬他爹,寇世子不免酸溜溜地说道:“你倒是什么都听过。”
姜若皎知晓寇世子对于时常挨打这件事并不服气,又有汪鸿才他们在中间煽风点火,父子之间隔阂颇深。
姜若皎道:“王爷也是很看重你的。他只你这么个孩子,过去又没当过父亲,不知道该如何和你相处也很正常,你应当多包容包容他才是。”
寇世子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稀奇的说法。
一想到他爹那张不怒自威的老脸,他就很难想象姜若皎所说的“包容包容”是怎么个包容法。
寇世子一脸的敬谢不敏:“莫不是要我挨了打还要朝他撒娇卖好不成?我可做不来那种事。”
姜若皎道:“如今他又不在这边,哪里能打你?你写信给王妃她们时顺便给王爷也写一封,信里多说些正经事,久而久之他便不会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了。”
寇世子觉得姜若皎的话很有道理,可又有些为难起来:“我哪有那么多正经事可写?”
他就不是那种正经人。
姜若皎道:“我们昨天刚来就得知了杨师兄的事,以后接触的人多了,知晓的东西肯定不会少。这些不都能写进信里去?”姜若皎咬了一口米糕细细地嚼,等寇世子把她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了,才接着往下说,“你要实在拿不定主意,写好了可以先给我看看,我给你把把关。”
寇世子心里头还是想要得到平西王认可的,越琢磨越觉得姜若皎的建议可行。他说道:“那我们接下来多交些朋友,多了解些东西,免得没事可写!”
姜若皎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和寇世子说起自己的考虑,以寇世子的经义水平,怕是进不了经义斋,不如考去治事斋算了。
寇世子深有同感:“我也是这个想法,我对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没什么兴趣。”
姜若皎道:“我想考经义斋。”
“不行,你怎么能不跟我一起!”寇世子想也不想地反对。
“我们要是都去了治事斋,经义斋那边的事不就没人去打听了。”姜若皎给寇世子分析起来,“我们一人考一边,到时整个书院的事我们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寇世子还是有些不高兴,他想跟姜若皎一块上课,不想让姜若皎去和别人当同窗。
姜若皎仰头望着寇世子,轻声问道:“世子莫不是离了我就不行?”
寇世子哪里能承认自己确实不想和姜若皎分开,他冷哼一声,说道:“才不是,我怎么可能离了你就不行,我是怕你一个女孩儿被别人欺负了去。既然你非要去考经义斋,那你就去吧,到时候被欺负了可别指望我给你出头。何况你也就在女子学堂念了那么几年书,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
姜若皎道:“世子昨儿也说了,我们要是什么都会也就不用来求学了,所以只是分斋考核的话应当不会很难才是。”
寇世子被姜若皎用自己的话堵了回来,心里郁闷得很。可他再郁闷也没用,事到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若皎跑去考经义斋了!
他对经义斋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没法跟过去。
两人心情各异地用完早饭,带上笔墨纸砚前去参加分斋考核。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被文理分科郁闷到的世子.jpg
*
注:
分斋教学法:老朋友了,出自北宋教育家胡瑗,提到胡瑗,就得提到隔壁《玩宋》的王小雱……(bushi
第36章
姜若皎两人是明晃晃的关系户, 这次分斋考核只有他俩参加。
众多夫子对此心中略有不满,可还是敬重鹤庆先生,郑重其事地选了两套题作为备用, 看看这两个关系户到底是什么水平。
按照他们的意思,最好就是杀杀姜若皎两人的威风,让他们进书院后夹着尾巴做人。
姜若皎与寇世子不知晓夫子们的打算,相携来到一处空荡荡的讲堂之中,很快有位中年夫子过来对他们进行考核。
先考的是基本功,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考虑到书院会招收许多寒门子弟,对六艺的要求往往可以稍微放宽一下。
姜若皎读过书, 所学内容虽与男子有所不同,君子六艺却都有所涉猎, 再加上常年用刀、力气不小,连射艺方面都足以比肩寻常男子!
一通考核下来夫子看向姜若皎的眼神缓和了不少, 觉得这学生若非是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 一准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好苗子。
不想寇世子虽不爱读书, 君子六艺竟也过得去,尤其是那一手书法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书画是一家, 寇世子从小勤习丹青,不过十年功夫, 笔锋就隐隐有自成一家之势,天赋不可谓不高。
负责这次分斋考核的夫子见两人皆表现不凡,心道山长不愧是山长,哪怕是特招两人入学竟也都是不俗之才。
夫子们都不知晓姜若皎两人的身份, 只当姜若皎两人是鹤庆先生的远亲。
看了姜若皎她们的表现就起了爱才之心, 夫子和煦地问明他们的分斋意向才取出两套不同的题帮他们摸底。
发下卷子, 夫子告诫道:“不必全部做完,能做多少是多少。这次考核只作为分斋参考,并非要决定你们的去留,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不要弄虚作假。”
姜若皎两人连连点头,分坐两边看起题来。
他们的分斋意向不一样,拿到的考题也不一样,直接抄答案是不可能的,不过还是得提防他们相互通气,所以夫子端了杯茶坐在上首监考。
姜若皎辍学三年多,期间却时常陪着妹妹看书,经义没落下多少,答起题来几乎不必停滞,直至后头需要写策论文章了,手里的笔才慢了下来。
寇世子则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多五花八门的题目,很多题他根本看不懂,只得坐在那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
既然只是分斋考核,书院没给他们科举那样长的时间,眼看三炷香燃尽了,夫子便起身宣告考核结束。
接下来姜若皎两人去办完正式的入学手续,被负责接待新生的人告知往后一日三餐可以去食堂买或者自己带米蒸饭。
姜若皎做了一早上的题,不打算自己做饭了,与寇世子一起前去食堂踩点。
两人走到食堂处,便见不少人下学了,前去取食堂代他们蒸好的饭。
书院生员们自己带了米和餐具,早上按时按点放到蒸饭的地方,书院食堂就会代他们把饭蒸好。
有了米饭,家境宽裕些的可以到食堂买些肉菜下饭,家境不好的顿顿就着酱油或者咸菜也能填饱肚子。
寇世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读书人凑一起吃饭,且吃的大多是糙米配咸菜,看着寒碜得很。
他跟着姜若皎买了两个卷饼坐下后,忍不住和姜若皎议论:“都读书了,还吃不起好的吗?”
要是天天给他吃那种东西,他可能用不着几天就打退堂鼓了。
姜若皎道:“许多人都是举家凑钱供出来的,光是凑齐束脩就很不容易了。何况他们到书院来读书,往往一读就是好几年,这期间家里便少了个干活的。只要他们一天没熬出头,家里的赋税徭役就得其他人分担,他们真要拿着家里的钱出来吃香喝辣,心里哪里过意得去?”
姜若皎以前接触过不少州学生员,熟悉起来就知晓了,那些个时常结伴到食肆吃吃喝喝的都是家境不错的。
寻常寒门子弟哪怕来过,那也是同窗频频邀请之下才来上一回,绝不可能逢上休沐日就到外面胡吃海喝。
寇世子出身王府,自是不必考虑什么赋税徭役的,根本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经姜若皎这么一讲,寇世子也没再嘲笑那些读书人吃得寒酸了,反而摩拳擦掌地道:“人不吃肉身上哪有劲,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看着都能被风刮跑。等我以后卖画再得了钱,就请大伙一起吃肉!”
姜若皎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