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生物语4上下上一章:浮生物语4下·天衣侯人 第十一章 诡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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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争跟白小姐对视一眼,没说话,也没放慢脚步。
聂巧人的脸色最不好看,时不时低头看脚下,眉宇间有一种刻意隐忍住的痛苦的纠结。
当身边的雾气一丝都不见时,我们的脚下也变成了一团赤红的混沌,既不像水,也不是云,像滚滚的烟雾被压在一块玻璃下,翻腾不止。
渐渐地,我发现我们走的路越来越窄,世界仿佛在收紧。
前方,是一片起伏的高坡,远远看去,像一片高高扬起的红色的浪。
天衣侯不慌不忙地走向坡顶,我们也只得随他一同上去,这脚下,却是越来越烫了。
高坡不算陡,走上去没费什么力气,但是,我所有的力气却在登上坡顶的刹那,被眼前所见吓跑了,腿软了一下,幸好被敖炽及时拽住。
眼前那大片凹下去的是什么?海吗?红色的海吗?之前被压制在脚下的红雾如海浪般朝四面八方铺开了去,根本看不到边际,两座笔直向前的吊桥,没有任何固定与牵引,漂浮在这片巨大的“红海”上,一条向左前方,一条往右前方,如一个倒过来的八字,但起点都是样的,就是我们现在所站的坡顶。
吊桥没有扶手,只有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木板,紧挨着悬在空中,一直往自己的方向延伸,尽头淹没在一片氤氲的红气里。
别说让人走上这座桥,只是这么看看,都恐怖得让你不想再看第二眼,我不知道桥下翻滚的红浪里有什么,我只知道不能掉下去,绝对不能。
“两座桥都通往龙门。”天衣侯伸出手,突然将手中的龙骨帖扔了出去,小小的一块牌子瞬间淹没在红浪之中。他拍拍手,平静道:“这下头有些热,虽然看起来不像真正的火,但也跟火海差不多了。”
聂巧人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一只手下意识地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
敖炽神色一变,指着那火海某处道:“那下头有东西?”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火海中确实有个玩意儿一跃而过,速度太快看不出端倪,如海中的鱼在水里迅速穿梭似的,并且,好像还不止一个。
而寇争的注意力还在刚刚被扔掉的龙骨帖上,心疼道:“侯爷这是何苦,如此宝贵的龙骨帖说扔就扔了!”
天衣侯回头看他一眼,笑笑:“你想把它送给什么人么?”
寇争一愣。
“没有用的,不靠自己走到这里的人,你送一百个龙骨帖也是无用的。”天衣侯道,“至于你们拿到的龙骨帖,也可以扔了。”
白小姐一惊:“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都知传闻是得了龙骨帖便可到龙门。”天衣侯面对“火海”,双臂轻舒,“如今你们已经到了,龙骨帖也就无用了。”
“不是得到龙骨帖就能出龙门么?”寇争急问。
天衣侯笑笑:“到龙门与出龙门,并非一回事呀。”
“侯爷,莫要戏唰我们才是。”寇争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眼中隐隐有了杀气。
“冷静些吧。”天衣侯道,“你们还不知第三题是什么呢。”
“洗耳恭听!”白小姐压下怒意与焦躁,深呼吸了三次。
寇争看着眼前的两座桥:“鱼门国最大的秘密,便是有此‘火海’。而火海之中有毕方兽,生性凶残,以为食,鱼门国未建之前,此地本是毕方兽之巢穴,血火如海,状若地狱,毕方兽之火状如血雾,风不能熄,水不能灭。然鱼门国的祖先到此之后,毕方兽被驱赶囚禁至乌川尽头,以此岸为界,火不能过,人类方才有了生存下去的条件,开垦土地,建立四坊。但如今,此岸之力日渐稀薄,那毕方兽的邪火已隐隐渗人乌川,流至四坊,每至中元前后暑气最盛之时,这些零星的邪火便如无形的毒,沾染到花草人兽的身上,沾染得多了,进了体内,那花草也好,人兽也罢,都逃不了成灰的结局。”
“这就是国中百姓连说都不敢说的诡火的来历?”我想到了不停里被烧死的花与青蛙,我曾想了一万种原因,都没想到这种会从身体里将活物烧死的火,居然是来自这里。
天衣侯点头。
敖炽皱眉道:“我只知上古时有毕方鸟,从没听过什么毕方兽。”
“毕方鸟乃是毕方兽里的一个分支罢了,你大可将你眼前见到的这些毕方兽看作它们的祖先,而且是比它们的子孙强悍百倍的祖先。”天衣侯如是道。
“侯爷说这些,跟第三道试题有何关联?”白小姐冷静问道。
“方才我说过了,隔绝毕方兽的‘岸’已经日渐稀薄了。”他看着脚下的滚滚火海,“一旦我们所站的岸彻底崩溃,毕方兽蜂拥而出,鱼门国留不下一个活口,届时草木飞灰,人兽成烟,这千万年的好光景,只消一瞬便成炼狱。”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
天衣侯回过头,看着我们所有人:“但你们是鱼门国里的佼佼者,所以你们有选择生死的权利。”他指着那两座桥,“两条路都可过龙门。左边那条,无惊无险,畅行无阻,走完之后,龙门也就过了,从此你就是外头的人,鱼门国的生死与你无关,但是这条路与‘岸’息息相关,每有人经此路过一次龙门,‘岸’的力量便会消退一分,也就是说,选这条路的人可以轻松离开,但是,鱼门国也会因为他的离开而离覆灭更近一步。”
大家都没说话。
“右边那条呢?”我问。
“右边那条,与‘岸’无关,虽也可出龙门,但选这条路的人要从毕方兽聚集的区域穿过,换言之,若他无法击败毕方兽,就只能把自己的性命留下来。这条路,九死一生,凶险之极。但若走得出去,不但他可得自由,毕方兽被灭,鱼门国亦可保平安。”天衣侯站在两条路的起点上,郑重道,“第三题就是选择,左,还是右。”
寇争跟白小姐,包括聂巧人在内,都陷入了极大的矛盾中。
这种题太棘手了,换成我,往左还是往右,竟也无法立刻决定。
“想来侯爷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第一次同别人讲这样的话了。”聂巧人深吸了口气,“我冒昧一问,从前站在这里的那些人,选左边的多,还是右边的多。”
天衣侯笑笑:“只得一人选右边,其余的,都拣了左边那条。”
答案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事关生死,谁又愿意为了那些今后与自己再无相干的人搭上唾手可得的自由,甚至宝贵的性命。
但,又确实是个让人失望的答案。
血一般的火海就在前方翻滚,我们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不选行不行,我弃权。”寇争突然开口。
“为何?”天衣侯道。
“选左边,我担不起祸害无辜的罪孽。选右边,我不敢保证我能活着,在我的心愿没有完成前,我不想死。”寇争慎重地回答。
天衣侯点点头,问白小姐:“你呢?”
白小姐暗暗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右边。”
“为何?”天衣侯的语气里有一半惊讶,一半赞赏。
白小姐直言:“我只是出去找东西,鱼门国是我家,刘府何府张老五还欠了我家几笔款子没付。”她一笑,“我是要回来的。若因为我的离开害自己的家都没了,我怕我家先祖从地府里撵出来掐死我。”
我跟白小姐不熟,也不了解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如此弱女子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也是意外的。
天衣侯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另一个选右边的人,跟你一样,也是位女子。”
“谁?”白小姐立刻问道。
“她闺名牡丹。”天衣侯的声音变得特别轻特别轻,“爱吃,爱玩,个子娇小,力气却很大。”说着,他停住,不再讲关于那个牡丹的事,而是看定寇争与白小姐:“选好了?不改了?”
两人皆点头。
“国主,你呢?”他突然问我。
我一愣:“我?我又不是考生,为什么要答题?”
“虽然你不是考生,但你现在就站在可以走出鱼门国的地方,若你愿意,你可以同他们一样,选一条路离开。但凡到了龙门,谁都有出去的权利,国主你也样。”他认真道。
“我……”我怎么选?左边肯定不行,我干不出这事,选右边去跟连我都没听说过的毕方兽PK?可我是树啊,天生怕火,万一烧起来了咋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小小一个鱼门国里翻了船,两个娃还小呢,忘川的不停里还藏着好多金子哪,银行里还存着好多现金哪!怎么选?
“国主大人?”天衣侯看着满脸都是戏的我。
我无奈:“右边。”
“为何?”
“我不能输给老百姓啊。”我朝白小姐努努嘴。
天衣侯突声轻笑:“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选左边。”
我白他一眼:“别摆出了解我的样子,我们不熟。”
“确定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第三道试题的答案?”他又问了一遍。
“确定。”我们仨异口同声。
他点点头,左臂一挥,大袖如云飞起,落下时,左边那座桥竟无踪可寻,火海之上,只得一条生死路。
所有人俱是一惊,白小姐脱口而出:“怎的只剩一座桥了?”
天衣侯转身看向那唯的一座桥:“想‘鱼跃龙门’,从来就只有这一条路。”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敖炽怒道,“一会儿幻境,一会儿龙骨帖,一会儿又让他们选左还是右,什么都选好了,你又说只有一条路。老东西,你是生活大寂寞了所以找一堆人陪你玩耍么?”
“你自己要进来,进来了又这么没耐性。”天衣候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转头对我三人道,“方才你们若选了左边,此刻乌川之中的彼岸花只怕又要多出三朵了。”
这家伙总是会冷不丁甩出一句吓死人的话。
“大哥,你到底想怎样?”我的耐心真的不够用了。
“所有选了左边的人,最后都被一只怪物吞掉了。”他的情绪不被任何人影响,仍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们的魂魄堆积在这片岸上,我们刚刚踩过的,并不只是一片河岸,而是数百年来,想以这种方式离开鱼门国但最终失败的生命。”他看我一眼,“这些丧命的人中,包括了之前的历任国主。我顾着他们的体面,好歹将他们的遗物打了个包,埋到那山顶之上做了个衣冠冢。”
我的“前任”们就是这样死掉的……并不怎么体面啊。
我心头一阵寒意,刚刚走过的那么长的距离里,究竟埋藏了多少人的残骸……
“你意思是,这里还有比毕方兽还要厉害的怪物?”敖炽质问,“而且这怪物专吃那些不顾鱼门国百姓死活,妄想不费吹灰之力离开鱼门国的家伙?”
天衣侯叹气:“不然怎么办呢。”
“那怪物……你搞出来的吧。”我看着他的背影,“就跟之前的黑鱼一样。从头到尾,什么都是你在布置,你在引导。甚至今年的三府会考,也是你提出来的。”
“不这样,又怎能选出我要的人呢?”他笑笑,“一个人走这条路,九死一生,但若有人相伴,走出去机会也就大了。你们,不试试?”
“你大爷的!这是能随便试试的事吗!”敖炽怒道,“分分钟送死的事,你让我们试试?”
“唯有这一条路,可以出得鱼门国。试试就还有机会,不试,便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然而,天衣侯话音未落,一支锋利的箭擦过敖炽的耳朵,箭头闪着寒光,停在离他咽喉不到半寸的地方。
寇争头上的发簪没了踪影,手里却多了一把看着眼熟的铁弓,弓弦并没有松开,还拉得满满的。老头动作好快。
“我只要一松手,管你是天衣侯还是神仙还是妖魔,这支铁箭都会插进你的喉咙。”寇争冷冷道,“我寇家的本事,你应该知道。”
天衣侯镇定自若:“我知。”
“我不信你说的,我不信只有这一条九死一生的路才能出鱼门国!”寇争道,“国书!我只想要这个!”
“你以为国书上记载了别的离开鱼门国的法子?”天衣侯轻笑,“没错,确实有。”
说罢,他一挥手,霜官竟凭空而现,失了意识般倒在地上。
“我若告诉你,跟那些麻雀一样,国书我就放在她的肚子里,你们若想要,便杀了她开膛剖肚吧。”他说得极认真。
寇争心思一晃,那铁箭当啷一声落了地。
天衣侯趁这工夫腾身而起,大袖如翅,飞到火海之上匿了踪影。
我真想骂人,我以为寇争能想出什么逆天的好法子逼天衣侯交出国书,原来也落入了武力逼迫的套路。但是,以天衣侯的本事,又哪至于被一支铁箭吓住?
果不其然,寇争的手还没碰到霜官,那丫头的身体已经呼一下缩小,化成一片黑色的羽毛,在地上微微颤动。
她本就属于我。我要她为人便为人,要她为舟便为舟——我突然想起天衣侯说的话,难不成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霜官,只是一片羽毛幻化而成的?如果这片羽毛属于天衣侯,那他是个什么玩意儿?
“想要国书,过桥来拿。”空中忽然传来天衣侯带着回音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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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白小姐才捶了寇争一拳:“你咋就这么沉不住气!不是说了要等机会等机会的吗!天衣侯不是你家随便就能收拾的妖魔僵尸,一支箭怎能奈何得了他!”
“你还说只要近了他的身就自有办法寻得国书所在,一路跟他到这里,你的法子呢?国书呢?”寇争也梗着脖子质问她。
“我只料理跟纸有关的物事!”白小姐杏眼含怒,“除非国书不是一本书!”
寇争愣:“不是书?”
“国书历来也只是传闻,敢问你们谁家亲眼见过?”白小姐将众人扫视一遍,“若天衣侯所言非虚,那么自有三府会考以来,多少人命丧于此,龙骨帖也好,国书也罢,想用各种法子接近天衣侯得到这些东西的人无非只得一个目的,出去。这个饵,钓上了多少条蠢鱼!而且这些蠢鱼在参加这场考试之前,个个都顶着‘贤能’‘大才’‘各行翘楚’这般的名号,可说是国中的佼佼者,天衣侯用这种方式将国中最优秀的人挑选集中,然后便是刚刚我们所经过的那般,能活着走到这里的人有多少,变成岸上孤魂的又是多少?事到如今,你们难道仍不怀疑天衣侯的真正动机么?他是要‘选贤’还是要‘好心成全’大家离开的愿望,还是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剪除国中最有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
对于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来说,此生最不能容忍的,怕就是曾经被他所控制的人,反过来有了钳制他的能力吧。以我跟天衣侯为数不多的交道来看,这种喜欢藏在阴影里运筹帷幄的人,确实会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他可以体贴照顾那些对他来说完全无害的寻常百姓,但同样也会对其中的佼佼者深感不安,他在乎这无冕之王的地位,以及那无可动摇的生杀予夺的权力。什么国主,他应该从未放在眼里。
鱼门国中,怎会有这样一号人物?!
“白小姐说的有道理。”我看着眼前那一块块浮在空中的木板,谁都不知道它们会把走上去的人带去哪里,“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进,要么退。”
敖炽拉住我:“那老家伙满口浑话,没一句真的,从幻境那里就开始耍我们,他说过桥就拿国书,你信?究竟有没有国书都要打个问号呢。这火海之中的玩意儿,连我都没有见过,亦没有十足把握处理周全!我们是有娃的人。起码,你得退。”
我没吱声,扭头看向另外三人:“求生是本能,若要回去,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寇争冷笑:“只有过了那桥,才知真假。若根本没有国书,我纵是一死,也要拉那撒谎的人一同下地狱。你们要回去,请便。”
“我不退。”白小姐望着脚下的火海,“也许天衣候说了许多谎话,但有一点应该不假,不管这火海里的玩意儿是什么,它确实已经开始祸害到了鱼门国。连我们这般的人都退了,只怕鱼门国离亡国之日也不远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倒不如两眼一抹黑,去了再说。”
聂巧人是最沉默的一个,连眼神都有些恍惚,他只是盯着那翻滚的火海,却不知在想什么。
“太多了……”他突然开口,又转身看着我们,很难受地摁着自己的脑袋,“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敖炽狐疑地瞪着他,“你鬼上身了?”
聂巧人的呼吸十分不平稳,他指着火海:“那下头,好多怪物,红色的,鱼一样游荡,非常危险。”
我看他这个样子,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摇头:“只得一些零散片段,我一定是来过这里的。”
“那……你留下?”我觉得这是我认识聂巧人以来,他状态最差的一次,曾经处变不惊意气风发的聂大人,好像被这火海里的热气烧融了一般。
“不。”他断然拒绝,“我得跟着你们。”
“你确定你能撑住?”我又问一遍。
他皱眉,用极冷的目光看向火海之中:“撑不住的时候,不撑就是。”
“这可不像聂大人说的话。”我看着他。
他深吸了口气,站直了身子,突然一步就跨上了面前的木板,动作之迅速之果决把所有人吓了一跳。漂浮的木板因为突然而来的重量,产生了轻微的摇动。
聂巧人稳住身子,回头看我们:“我做事素来不爱拖拉,你们要来便来。”说完也不管后头的人,径直踏着木板往前而去。
“我要去。”我对敖炽道,“两个小家伙有胖三斤跟阿灯照顾着,不会有事。真正会带给他们危险的东西在前面,如果我后退,那危险迟早会扑过来。”
敖炽咬咬牙,没再说话。
所有人都达成了默契,我们进,不退。
当我真正踏上这条所谓的“桥”时,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万丈地狱里的一线生机,巨大到看不清边际的火海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安危只能寄托在这条孤零零的“路”上,每走一步,脚下的木板便摇晃几下,稍不留神就有滑进火海的危险。我试过飞起来,可身体有一种异样的沉重,不是来自顶上的压力,而是火海中渗出的怪异力量,使劲将人往下拉。
完全无法估算这座根本不算桥的桥有多长,也数不清我走过了多少块木板,敖炽在我身后,时不时低声提醒我小心些,我前头的白小姐倒是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她前头的寇争就比较急了,有时候一步跨两块木板,我还听到他抱怨最前头的聂巧人走得太慢。
眼中的景色似乎一直没有什么改变,前头是他们一个个晃动的后脑勺,脚下是翻滚不止的血雾般的火海,每往前一段距离,就觉得四周的空气更压抑更灼热,我看到白小姐的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一块。
如果这条路够长,不用走到尽头我们就会变成烤干的腊肉了。
但是,渐渐就有些不对了,我觉得这些木板的角度在产生变化,之前一直是水平向前,但现在每块都比前一块低,逐渐成了一条往下的阶梯。
所有人都发现了,而我们的队伍也在这时停住了。
最前面的聂巧人回过头,大声说:“这座桥伸到海里去了,上头没有路了。”
我侧身一看,果然在他前头,确实一块木板都没有了,火海的海面已经与我们的脚齐平,一步也不能多迈了。
心知不妙的我突然回头,发现以敖炽为界,他身后那些走过的木板已经全部消失,此刻我们五人一人踩着一块木板,孤零零傻兮兮地飘在一片诡异的火海之上,前无去路,后无援兵。
敖炽擦了一把汗,又试着往天上蹿了蹿,没蹿起来,暗骂道:“不现原形怕是飞不起来。天衣侯那王八蛋是要逼我们下海啊?”
聂巧人蹲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海水”,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居然将手朝那片涌到他脚边的血红的雾气伸了出去。
突然,一只血红的手,生了尖利的指甲,从海中赫然探出,猛地抓住了聂巧人的手臂,一把将他拖了下去。
这不是真正的海,只是无数翻滚的带着热气的血红色雾气集聚在一起,所以,聂巧人掉下去时,没有任何声音。寇争本能地跳到他的木板上去抓他,人没有抓住,自己倒是失了平衡,一点不耽搁地掉了下去。
“寇争!”白小姐大叫,旋即将裙子一拎,牙一咬,踩着木板就冲了下去,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这些人脑子进水了。”敖炽骂道,“他们以为下的是酒店的游泳池么!”
我竭力冷静下来,他们三人踩过的木板都还在,但实际上路并没有在这里断掉,我隐隐看见“海面”之下还有木板。
真要我们下海?!可是这下面的温度好高!
我回头对敖炽道:“一会儿如果我熟了,就别把我捞出来了。”
“啥?”
敖炽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然一横心,踩着往海里去的木板,箭一般冲了出去。
敖炽的大吼大叫我已经听不到了,都说世间最凶险之地莫过刀山火海,我没爬过刀山,今天就下一次火海吧,没有回头路,我也不想回头,心中想知道的事情太多,积聚太久,会变成一口怒气,我好歹是个老妖怪,何曾受过这样的愚弄。如果等我的是个圈套,那么我愿意用事实证明,你圈不住我。
我已经不管自己出不出得去鱼门国了,现下就一个念头,抓住天衣侯,把他那身讨厌的黑袍子狠狠拽下来,我要看清楚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家伙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鬼样子!
眼前突然就红了,不是黑了。我不知道自己这一口气冲到了海中多深的地方,抬头,只见一大片云雾状的红气在迅速游动,有光穿过,乍眼看去真有身在一片红色海洋的错觉,除了——这里没有鱼。
我的身体在这片“水”中漂浮着,四周都看不到尽头。
突然,我眉头一皱,身体迅速地朝左边一闪,一个巨大的影子嗖一下擦了过去,我再慢半拍,便要被这庞然大物给撞飞了去,仅仅是它掀起的气流的波动,都让我晃悠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子。
定睛一看,前方立了个身量足足是正常人两倍的家伙,体态倒是像人,面目也似人,只是双耳尖尖,红眼大口,容貌狰狞,尤其一身皮肤,全是火红颜色,根须似的青黑经络在皮下隐隐跳动,背后,一对蝙蝠似的大翅膀缓缓摆动,十足的怪物。
但是,当我看到对方肩膀上生出的一对牛角状物体时,心里咯噔一下——虽然颜色跟款式有点不同,但面前这个怪物跟聂巧人变身时的模样……也太像了。
正走神时,这怪物闪电般朝我又冲了过来,我顺势朝上方蹿,它冲过了头,却立刻翻身而回,异常敏捷地抓住了我的左脚。
脚踝处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好像踩在了熊熊的火里一般。
这怪物,便是毕方兽了?!
我疼得慌,心下一急,也想不出别的脱身的法子,举起右掌,使出一身灵力,朝怪物的天灵盖猛劈下去,只听它发出“哞”一声怪叫,捂着脑袋逃开了去。
我拾脚一看,左脚踝上果真跟烧着了似的,留下了几根红红的指印。能在我的身体上如此轻易地留下伤口,换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只怕刚刚这一下已经化成灰烬了吧。
这毕方兽根本就是行走中的一团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