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生物语4上下上一章:浮生物语4下·天衣侯人 第十一章 诡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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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聋!”敖炽站起来,警惕地看向声音的来处,“留神些,说不定呼救的人才是想吃人的妖怪。”
“妖怪就没有。”天衣侯平静道,“这段水域有个名字叫鱼腹湾,这水下住了一条以人为食的大鱼,名唤巨尾,身量庞大,满口利齿,据说它的尾巴露出水面时,连太阳都会被遮住。常有不知厉害的船只误入,船上人无一例外填了鱼腹。”
话音刚落,我们的右前方出现了一艘被砸得稀巴烂的商船,凌乱的船板漂浮在水面,十几个人落在水里,有的抱着船板,有的靠自己挣扎着漂浮,一个个拼了命地叫喊着。
突然,一束诡异的红光从水下射出,不等我看清水下有什么,一头可比巨鲸的黑鱼从那些人中间一跃而出,硕大的鱼尾高高扬起,展开的鱼鳍如大鹏之翅,确有遮天蔽日的霸气,只是鱼头上那双堪比车灯大小的红眼,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且杀气腾腾的凶光。
黑鱼的一跃一落,掀起的水花简直铺天盖地,连离他们尚有距离的我们都被泼得浑身湿透,避无可避。更倒霉的是那十几个人,被水浪直接卷到了半空中,那黑鱼只管张嘴,便跟我们平日里将抛起的花生接到嘴里似的,一口气便吞了两人。
“孽畜!”我怒,腾一下站起来。
“国主。”天衣侯淡淡道,“巨尾生性残暴,且睚眦必报,今日你不管此事,我们自顾自走了,会免去不少麻烦。若你插手,弄丢了它的食物,此鱼必不会善罢甘休,会一路追逐,不吃尽我们不回头。”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这鱼要是吃十几个你,我是不会管的。”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拿无辜生灵去送死在先,身为天衣候,管天下民生,眼见自己国人蒙难却无动于衷。
“从来只见人吃鱼,哪来鱼吃人的道理。”敖炽话音未落,人已经嗖一下飞出去了。
聂巧人什么也没说,只将手中长剑一横,纵身跃出船外,踩水如履平地,直奔落水者而去。
我懒得理这冷血怪物,拔了一根头发化成长绳,飞身而起,朝那黑鱼冲去。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鱼,比阿灯都大得多得多,模样还比阿灯丑那么多,黑色的鳞片又粗又厚,巨大的鱼嘴里布满了锯齿般的尖牙,完全就是个膨胀变异版的食人鱼。
敖炽一拳击在黑鱼的头顶,这一拳的力量将四周的空气都震荡了一下,黑鱼发出嘶嘶的声音,轰然沉下了水面。我一抛绳子,将幸存者们的腰缠得紧紧实实,又朝另一头的聂巧人喊了声,他立刻明白,抓住绳子的另头,两人一用力,硬是将剩下的十来个人一把从水里扯了起来,飞快地离开那片危险的水域,回到我们的船边。
那边,敖炽也随着那黑鱼一起到了水下,聂巧人要去帮忙,被我拽住:“一条鱼,他应付得了。”
突然,那边掀起了比刚刚更高的水浪,那黑鱼从水中刚露出半个身子,却又被拖了回去。红光黑影之间,又见一道紫气缠绕其中,鱼尾之外,恍惚又见一条紫色巨尾露出水面,一把拍到鱼尾上,硬是不给它任何冲出水面的机会。
慢慢地,水浪平息,最后竟连个漩涡都没有了。
又等了几分钟,黑鱼的头浮了上来,紧跟着,鱼鳍浮了上来,再然后就是些巨大的肉块。
最后的最后,平静的水面突然炸开,水花之中,敖炽一跃而出,完好无损地落回船上,第一句话就是:“鱼肚子里头到处都是黏答答的!!恶心坏了!!”
“你被它吞了?”聂巧人打量着他。
敖炽白他一眼:“那叫战术!从内部瓦解敌人是最有效的!”
聂巧人一皱眉,又道:“刚刚我似乎看到水里还有别的东西,一条紫色的大尾巴。”
敖炽眼珠一转,戳着他的心口道:“爷跟那条鱼生死搏斗的时候不见你来帮个忙!居然还有工夫在那边眼花!”
“你夫人不要我帮忙的。”聂巧人指着我道。
“你一直说尊严比什么都重要的。”我朝敖炽耸耸肩,“一条鱼而已嘛。’
敖炽耷拉下眼皮;“可那条鱼真的好大啊,牙齿跟刀一样。”
眼前的灰雾,渐渐地薄了,四周缓缓地亮起来。
一直隔岸观火的天衣候这才回头看看我们,又看看被我的绳子牵扯着的,漂在我们船边的幸存者们。
“如果你们打不过那条鱼,又该如何?”他摇头,“这些人与我们非亲非故,生死又有什么要紧的。若真被这件事扯了后腿,你们不会后悔么?”
敖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冷道:“不露脸的怪物,你肯定没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们村子里天天来强盗,第一天,他听到别人家在求救,他锁好门,拍着心口说‘幸好不是我’,不管。第二天,又听到别人求救,他还是说‘幸好不是我’。第三天第四天第N天,直到整个村子的人被杀光了,强盗找到了他家,这时候他也喊救命,可也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已经没有人能救他了。”
听罢,天衣侯笑:“那是这个人太蠢,打不过还可以逃啊,非要死守在一个地方。”
“逃到哪里,这个人的结局应该都是样的。”我也笑,把身上湿透的外衣脱了扔掉,又看了看水里那些惊魂未定的人,“把他们送回岸上吧。”
“回到岸上那反而是害死他们了。”天衣侯笑出声来,“鱼怎么能到岸上去呢。”
我一愣,眼前突然一暗,什么蓝天白云,什么商船渔船,什么花草河岸,头顶依然是那一盏盏烛光,两旁也还是那怪石嶙峋高不可攀的石壁。
再看被我们救回的幸存者,哪里又是人,不过是十来条被绳子绑住的鲤鱼,正在船边扑腾扑腾地挣扎呢。
我们根本没有离开过这条地下的长河,刚刚的一幕只是幻境?
敖炽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一把扯住天衣侯,举起了拳头:“你搞的鬼是不是?!”
“我说过走捷径便要承担风险。”天衣侯镇定道,“这便是这段水域的危险。你觉得那是幻境,倒也未必是幻境。”
我让敖炽松开他,这家伙好生厉害,竟然在我们每个人都清醒时,让我们毫无察觉地陷入一场天衣无缝的幻境。
天衣侯理了理衣裳,依然不动如山地坐在船头,船速又恢复了正常。
“刚刚你讲的故事,其实我很喜欢。”他忽然这样说,目光投向了左前方。
一艘小船映入眼帘,船上那拼命摇桨的人十分眼熟,我仔细看,分明是开当铺的谢天贵,此刻他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前方,用力划着桨,可是,他的船却始终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诧异之下,我喊了一声:“谢老板!”
他像是没有听见,继续划啊划啊。
我提高声音又喊了次,他还是没反应。
“莫再喊他了,随他去吧。”天衣侯摇摇头,“如今,他跟我们并不在一个地方。”
“不在一个地方?”聂巧人愣了愣,“什么意思?”
天衣侯将绳子一扯,放了所有的鲤鱼,只剩下一条在手中,对准谢老板扔了过去,只见那条鱼直接从他身体里透了过去,毫无阻碍地落入水中。
“为何会这样?”我不解,“难道……他还留在幻境中?”
“方才你们不杀那黑鱼,如今也会跟他一样。”天衣侯左手一挥,谢老板所在的水面上突然映出了清晰的画面,里头也是蓝天白云,有渔船经过,他驾的小船跟我们一样,扎进了灰雾之中,然而面对即将葬身鱼腹的人,他选择的是充耳不闻,火速绕过去。
“此后,他只能一直在另一个地方的河水里划啊划啊,七天之后,魂飞魄散。”天衣侯平静道,“能醒过来的,才叫幻境。醒不过来的,跟真实又有何区别。所以我才说幻境未必是幻境,一切端看你如何选择。”
我们的船,离谢老板越来越远,我回头,他还在那里划啊划。
第二道试题,原来是要命的。
不管我喜不喜欢这些萍水相逢的人,我还是从心里希望不要在前头再看到一个不停地划啊划的人,一点都不希望。
可是,我的希望只是希望。
没隔多久,我又看到了姚先生,再往前,是乔坤,最后出现的,是宋娘子。
他们的船出现在不同的地方,但每个人都是一脸憧憬地握着木桨,拼命地往一个永远都到不了的尽头划啊划啊。
他们跟谢天贵做了一样的选择,更有甚者如乔坤,起初救了几个落水者,后来眼见黑鱼追来,他竟将救上来的人毫不犹豫地推进了鱼口,趁着黑鱼进食的工夫,飞快地逃了。
为了拿一颗蜡丸,可以屠杀生灵,虽然只是几只麻雀,但若今后麻雀换成了人,又该如何?为了不影响前进的路,可以对旁人的生死袖手旁观,甚至将他人性命当垫脚石。这些,就是平日里被人尊崇着,称赞着的“贤能”?!风调雨顺时,许多事看不出端倪,真要到生死一刻,才是人心尽显之时吧。
我没有一种坏人得到惩罚的痛快感,心里反而沉重得很,有失望,有难受,但还是有欣慰,因为,我没有看见寇争与白小姐,至少现在还没有。
但我好怕在前头任何一个地方看见他们,不到乌川尽头,我这颗心一直悬着。
可是我又隐隐地坚信,纵然世上有谢天贵乔坤之流,也一定会有跟他们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存在。
我们的船上突然变得特别安静,连敖炽都没有多聒噪一句。
哗哗的水声是四周唯一的动静,头顶的烛光依旧温暖地照亮前路,却不知又过去了几个钟头,只听得天衣侯说了一句:“快到了。”
5
我们的船转过一个急弯,突然一个剧烈的颠簸,船上所有人都被颠得离开了原地,魂都要飞出来似的,落回原处的瞬间,眼前便真的亮起来了。
白云如丝,骄阳刺眼,连吹来的风都带着真实的热度,我半眯着眼睛仰头看天,判断着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幻境。
河川两旁不再是花草丛生的低矮河岸,而是排连绵不断的凌云高峰,黛翠相间,云遮雾绕,看着却是眼熟。低头看河水,已改了流向,如今我们是逆流而行,且河水颜色也比之前清透了不少,没有看见鱼,倒是零星有几朵白牡丹似的花朵优优雅雅地自水下流过。
我又抬头看两侧山峦,再低头看水中牡丹,如此反复几次,突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我初入鱼门国时经过的地方么?”我指着山顶某处,“接我的家伙说,历代国主的坟墓就在那里。”
天衣侯仍旧坐得稳如磐石,只道:“那里是鱼门国最高的地方了。”
敖炽左右环顾,道:“是了!我也记得这块地方,我来时也是从这里进去,只是当时是夜晚,但看那山峦的形状,肯定是同个地方。”他皱眉,“你说我们的目的地是乌川尽头,难不成这尽头,就是鱼门国的入口?”
天衣侯不答话,船忽然拐了个弯,往一片水草丛生浮萍遮面几乎看不见空隙的窄道里而去,窄道尽头便是那高耸入云的山峰,肉眼看去并无去路,再往前我们的船就要撞山了。
聂巧人看着越发逼近的石壁:“你就不怕你家霜官姑娘撞破头么?”
“且安心坐下。”天衣侯平静道。
说来也怪,水草浮萍在我们面前听话地分开去,眼见着已是无路可走,可真到了石壁前,却见一条蜿蜒水道延伸往前,刚刚能容下我们的船。
行驶其中,只觉水流平稳,划过船底的白牡丹越来越多,清丽多姿,美如梦境,然而,白花之下又隐见红影,我突然想起初入鱼门国那天,游弋在牡丹之下的红色彼岸花——花开花落各千年,花叶世世不相见。赤火高烧幽川岸,但指坦途到黄泉——记得我还问过胖三斤,为何此地会有彼岸花,且还长在水里,他只说“这里是鱼门国”。
我抬头问天衣侯:“为何水中会有彼岸花?”
“有多少死去的灵魂,就有多少彼岸花在此漂浮。”他淡淡道,“此花本就与生命无关,在水里还是在地上,并不要紧。”
“那白牡丹呢?”我又问,“这花在水里可活不了。”
天衣侯沉默片刻,道:“原是没有的。也许有些人的灵魂跟别人的不一样吧。”
不等我再追问下去,狭窄的空间顿时豁然开朗,一片白石累积而成的河岸横亘在前方,岸边,居然还坐着两个钓鱼的闲人。
仔细一看,却是寇争与白小姐。
见了我们,寇争拍拍屁股站起来,笑道:“我当是我们的对手终于赶来了呢,原来却是诸位考官啊。”说着,他拍了拍白小姐的肩,“你输了。”
白小姐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好了,我会教你的。”
“要教我折会飞的那种哦!”寇争笑眯眯道。
“啰嗦。”白小姐起身,凤眼一斜,打量着从船上跳下来的我们,不满道。“你们可知我们在这河岸上等了多久,此地连个可休息的干净地儿都没有,这日头毒的,晒得我脸都黑了。”说着,她又踮脚朝我们身后眺望了一番,奇怪道,“就你们?后面没有其他人了?”
我摇头:“他们已经不及格了,不会再来了。”
“哦?”寇争道,“不会吧,我们赶到那地下码头时,一条船都没剩下,想来那四位应该比我们先到才是呢。”
“你们倒时便一条船都没有了?”我奇怪地问,“那你们如何到此地的?”
“游过来的。”寇争嘿嘿一笑,旋即被白小姐打了一拳:“没正经的老东西。”然后她才正色道:“我折了一条纸船,凑合着来了。”
“纸船?”敖炽指着他们两个,爆笑道,“你们俩加起来怎么也得两百斤,纸船能托住你们才有鬼!不不,先告诉我你上哪儿找那么大的纸折纸船?”
白小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从袖口中取了一张两寸见方的白纸出来,只见她手指娴熟地翻飞折叠,不消片刻,一只小小的纸船便停在她掌心,她随手一抛,纸船落地,顿时胀成了寻常船只的大小,装两三人毫无问题。
虽然对我来说,这样的本事不过雕虫小技,但对寻常人而言,能做到这般娴熟,也非等闲。
“可以啊,还有这本事。”玩心大起的敖炽噌一下跳进船里,用力踩了踩,“可纸船会渗水啊。你把我放水里去试试。”
白小姐左手一推,纸船嗖一下滑进了水里,敖炽一个趔趄坐下去,抓住船舷朝她骂道:“你一个姑娘家,动作倒是轻点啊!”
白小姐不说话,手指一转,那纸船就跟得了她的令似的,在原地打起圈来,且越转越快。敖炽在里头鬼哭狼嚎,最后直接被甩了出来,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白小姐好手段。”我鼓掌,“这种话多的人就是欠收拾。”
她微微一笑,一摆手,水中的纸船呼一下缩回本来大小,很快被河水湿透,在水中化成了一团慢慢散去的纸浆。
“我白家世代以造纸为业,但凡与纸有关的物事,我多少能料理一二。”她谦虚地朝我微颔首,“在国主大人面前卖弄,勿要见怪才是。”
敖炽天旋地转地爬起来,居然也没生气,还说:“真的好结实啊!完全不漏水!”然后踉踉跄跄跑过来,甩了甩脑袋看定白小姐:“你用的什么纸?”
我赶紧把他扯到身后:“你问这个干啥!”
他小声道:“钱也是纸啊!她既能用这种纸造船,肯定也能用它做钞票啊!”
“对不起我追不上你的思维了。给我闭嘴!还有,造假钞是犯法的!”我白他一眼,不好意思地朝白小姐笑笑:“外子唐突了,白小姐莫要笑话。”
她又上下打量我们一番,俏皮笑:“之前见二位戴着面具,还以为是怎样穷凶极恶的人呢,原来竟是一对壁人。国主大人,您比我想象中年轻太多。”
啊咧,我尴尬地摸了摸头顶,原本戴在那儿的面具已经没了踪迹,敖炽也是,大概是之前在幻境中与黑鱼交手时丢失了。
我只好微笑道:“因为我们也怕被太阳晒黑。”
她哧哧一笑,又望了望我们身后,问:“他们果真不来了?”
“你们就没想过,所有的船都不见了是有人故意为之?”聂巧人反问,“如今你们不骂他们活该还要在乎他们来不来?”
白小姐道:“若真能断我们去路,也是他们的本事。人若心头只有输赢,会使出何种手段都不稀奇。我们各行各路,又何必要骂他们。”
“白小姐年纪轻轻,看事情倒是很豁达。”我笑,“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麻雀的事?”不等我说完她已然猜到我的问题,笑着拍了拍寇争的肩膀,“这老呆子有主意,他见九只麻雀从外看去大小一致并无差别,便自己动手做了一杆小秤,逐一给它们过秤,九只里头八只的重量都相差不大,唯有一只比其他八只都重,想必就是腹中中那蜡丸的重量了。剖开看了,确实如此。虽是雀鸟,如无必要,妄杀无辜也是不好。”
“还是运气。”寇争咧嘴笑,“若是哪只贪吃太多,比别人重了,也是冤枉。”
“看来寇老先生跟白小姐的交情非同一般呢。”我看着他二人,“你得了题,没想着自顾自去了,反拿去与白小姐共享,让她那九只麻雀都好端端地留下了。”
寇争撇撇嘴:“反正题目都是一样的,何必多造杀孽。”
一直同我们保持着合理距离的天衣侯开口道:“能惜别人的命,才能惜自己的命,寇先生与白小姐,得龙骨帖当之无愧。”
就在天衣侯身后数米开外的地方,立着一块三尺高的石碑,上头没有字也没有图,光溜溜的一块,突兀地立在这片河岸上。石碑下整整齐齐地堆着三块差不多大小的石头,第三块石头上似乎挂着个不大但白晃晃的东西,旁边两块石头倒是空的。
一路惊奇,我居然差点忘了他们来乌川尽头的目的。
“你们拿到龙骨帖了?”我急忙问道。
寇争与白小姐对视一眼,从各自身上摸出一块用细绳穿起来的,打磨成跟麻将牌差不多大小的长方形白色骨头,上头没有任何东西,很看去平平无奇,连地摊上十块钱三个的坠子都不如。
许多人日思夜想的东西,就这样随随便便出现在眼前。天衣候的手指一勾,第三块石头上的龙骨帖落到他手中:“可惜了,今年只得两人到此。”
我环顾四周,这河岸似是藏在山峦另一面的隐秘之地,除了面前那一片深水,其余三面竟是一望无际,无花无草,无人无树,只得一些氤氲的雾气在里头丝丝游动,这河岸之宽阔,出乎意料,若只得个人在这里,大概会有一种被全宇宙抛弃的失落与寂寞。
“这便是乌川尽头?”我看着天衣侯,传说中的穷凶极恶之地呢?要人性命的怪物呢?难道只是一片空荡荡的岸吗?
天衣侯点点头:“是。”
白小姐皱眉:“跟传说中太不相同。”
寇争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天衣侯手中的龙骨帖上,心头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如今我们已完成第二题,第三题呢?”白小姐将龙骨帖紧紧捏在手里,“侯爷将题目又藏到了哪里?”
龙骨帖在天衣侯手中晃来晃去,他端详着这个小玩意儿,笑:“不藏。随我来吧。”
“去哪里?”
“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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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特别安静,所有人包括敖炽都没有多发出一点儿动静,大家默默地踩在脚下大大小小的白石头上,跟着天衣侯越过石碑,一直向前,丝丝的薄雾被我们搅动,幽灵般在四周飞舞,方才还包裹着我们的暑气此刻也都消散无踪,围绕着我们的只有渐浓的凉意。
一望无际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我们六个人。
气氛略有些紧张。
对天衣侯的属性我到现在也不能下定论,他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却像影子一样活在鱼门国里,哪里都看不见他的身影,但哪里都有他的存在,他对这个国度了如指掌,但却又总是一副“我知道但我并不想太干涉”的态度,你可以说他孤高怪癖,也可以说他大隐于市,说是我的属下,但他对于这个国度的重量,其实远高于我。既然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又何苦再往里头塞什么所谓的国主。
“离开鱼门国,是你们所有人的愿望吧。”天衣侯忽然开口,“包括国主大人。”
众人脸色微变。
这样的气氛与环境,我突然没了说谎遮掩的兴致:“我们一家本就不属于这里。鱼门国并不坏,但我真正的家在忘川,一个不太大的城市,那里有一条灰墙青瓦的巷子,巷口有两棵对望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的,附近还有很多卖小吃的小店。我在那里开了一个店,卖过甜品,做过旅舍,我用一杯叫浮生的苦得要死的茶,结识了一群千奇百怪的奇葩。我的人生在那里转折,结婚,生子。如果我是棵树,那么我的根在那里,不是在鱼国。”
聂巧人先是一惊,旋即笑了:“原来你从前真是老板娘……难怪如此斤斤计较,爱钱如命。”
“不能辜负上天给我的才能。”我回敬他一个不要脸的微笑。
天衣侯笑,又问:“聂大人呢?”
聂巧人皱眉:“我一度只想离乌川尽头远一点,再远点。可我最终明白,如果不回到这里,我永远不可能远离。出不出鱼门国,我并不在乎,我只是讨厌自己一无所知地被圈禁起来的感觉。为何鱼门国要有‘门’,为何这里的人不能自由出入,为何要被关起来,为何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想要的生活?”
天衣候咳嗽了几声,淡淡道:“聂大人比我想象中更心思细腻,能想到别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这时寇争赶紧摆着手,插嘴道:“我没想过要出鱼门国啊,真的。”
你当然不想,你想送出去的是另一个人,我白他一眼。
“是么。”天衣侯欣慰道,“若能得寇先生这样的大才为国效力,也是百姓之福呢。”
寇争打着哈哈应付过去,这老头子的最终目的从来不是龙骨帖,他要的是国书,不知他藏了什么法子能从天衣侯身上找到这件东西。
“白小姐呢?”天衣侯头也不回道,“你既与寇先生意气相投,莫非是巾帼不让须眉,也打算尽自己一份力为百姓们谋福祉?”
白小姐一笑:“侯爷是高人,实在没有必要在你面前花言巧语。我并没有那么伟大,白家家业既传到我这里,我便不能丢了先人的面子。而我白家一直在找一件物事,可此物鱼门国中并没有,我出去,仅是为了此事。此次机缘巧合让我得了龙骨帖,若能出了鱼门国去,小女子自是感激不尽。”
“白小姐倒是个老实人。”天衣侯笑出声来,“能走到这里,已属不易,能不能得偿所愿,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已经走了很久,四周的景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软,颜色也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原本是白石铺成的路,如今像是被抽去了本来颜色,半透明的石子下,隐隐透出些红光,明明灭灭的,而且,越往前走,脚下的热度越高。方才随天衣侯一路走来,原本连暑热都感受不到了,现在却像是掉进了火炉,连我身上号称冬暖夏凉的姽蚕旗袍都没有原先那么好使了,奇特的热气从脚底直钻到背脊,我居然有些冒汗了。
敖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冲天衣侯喊道:“还要走多远?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要走到岸的边缘。”天衣侯镇定自若,步伐保持着跟刚才一样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