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疼痛,是清醒的捷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暮色斜来,风摇树动,吕晴河照例是穿了那件最爱的云纹白袍,捧了发黄的诗集坐在石桌前,就着一杯小酒,自得其乐地吟诵。
他管自己居住的这处院落叫“山水庄”,尽管这里头的“山”是他拿石头自己全的水”也只是个尽力挖出来的小圆坑,注了浅浅一层水充作池塘,还得老天赏脸多下几场雨才不致干涸,木板搭成的几间小屋,经常需要修修补补,才能在坏天气里勉强挺立山水庄里最坚固的,除了院落中央的百年老树,便是围绕了整个院子的篱笆了。跟寻常人家用来护院的篱笆不同,山水庄的篱笆既不是竹的也不是木的,而是雪亮的铁,顶端铸得尖尖的,紧密地靠在一起,坚决地护卫着小小的山水庄,谁若不小心跌落到任何根铁篱笆上,刺个前心穿后背是少不了的这并不是一座令人流连忘返的世外桃源,可吕晴河却在里头住了许多年,并且不太介意继续住下去。
外头的世界,他不好奇,不羡慕。
阵欢快的口哨,打断了吕晴河的自娱自乐。他放下诗集,朝篱笆外看去,一个挑着鸟笼的贩子正好打门口经过。吕晴河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鸟贩子了,卧虎岭中山奇水秀,各式禽鸟四季不绝常有这样的捕鸟人拎了空笼子进山去,回来时多半满载而归,笼里叽明喳喳好不热闹。
今天这个鸟贩似乎运气不佳,笼子里只得两三只麻雀似的小东西,以及一只垂头耷眼的灰鸽子,一只翅膀似是折了,羽间散着几团血迹。
吕晴河起身,叫住了门外的鸟贩。
已年过六旬的鸟贩子停住,抬高头顶的斗笠朝里—瞧,见篱笆之后是个清秀俊逸的年轻公子,又笑得春风和煦,心下顿生好感,上前拱手道:“公子喊我?”
“此处并无他人。”吕晴河看着他手里的鸟笼,笑问,“老丈这是捕鸟去了?”
“莫提了。”鸟贩摇头叹气,“也不知是天时不好还是怎的,耗费整天光阴,也就得了这几个小鱼小虾,卖的钱怕还不抵我今日带的干粮“近来寒冷,待开春之后,自有花开鸟啼。”吕晴河请他进来,目光一直留在那只鸽子上,“这灰色的鸽子怕是没找着吃食,饿得飞不动,才被我拿弹弓打来。”鸟贩举起鸟笼,不满地瞪着半死不活的它,“聊胜于无,拿去食肆,换两个小钱吧。
吕晴河忙道:“既如此,不如卖于在下公子买来作甚?这鸽子不比鹦鹉黄鹂,既不会学舌逗人又不能婉转鸣唱,除了加麻炖汤治头痛,也没有别的用处了。”鸟贩奇怪地问。
吕晴河笑:“不瞒老丈,舍妹自小喜好养鸽,如今我兄妹俩常年居于此地,不免冷清,我怕她烦闷,将此物送她,也好讨她欢心。
“既如此,这鸽子送你便是。”鸟贩嗅了嗅鼻子,露出馋相,“公子只消将桌上白好酒赐我一杯吕晴河一笑,拱手道:“难得老丈如此慷慨,在下却之不恭。此酒不过寻常物,老丈都拿去也无妨。”说罢,他取了个干净酒杯来,斟上满满一杯递给鸟贩子。
想来这鸟贩是个贪杯之人,忙接过来一口便饮尽,直到一壶酒见了底才意犹未尽地揩揩嘴,赞道:“公子的酒清香甘洌,回味无穷啊!
吕晴河笑道:“此酒名为夏月,得拿夏季的月光浸过方能酿成鸟贩子已然微醺,哈哈一笑:“拿月光酸酒还是头次听说,公子你是个有意思的人哪。
说罢,他打开鸟笼,粗鲁地抓出灰鸽子塞到吕晴河手里,嘱咐道:“看好了,可别叫它飞了。告辞“老丈慢走。”吕晴河握着瑟瑟发抖的鸽子,一直将鸟贩子送出了院门。说是院门,其实就是个同样用铁铸成的方框罢了。
公子留步,留步!“鸟贩子打着酒嗝,摇摇晃见地离开,没走两步,突然想起自己的鸟笼没拿上,又懒得多走几步回头路,忙转身对吕睛河大喊,“公子!劳烦将我的鸟笼子递出来。
吕晴河微一皱眉,回头看了看落在石桌穷的鸟笼,取了过来,却不出门,只将笼子放到门框处,说:“老丈请来取。
酒劲上头的鸟贩越发懒虫钻心,站在几步开外喊:“公子多走两步恰我吧,你的酒好生厉害,我这腿脚都不利索了呢。
吕晴河依然坚决地站在门框之后,耐着性子笑道:“东西放这里了,感谢老丈厚赠,后会有期。”说完,便撇下对方转身回屋了。
鸟贩子无奈,只得偏偏倒倒过来,拎起笼子往山下走去,边走边叨叨:“比我还懒几步路都不肯多走。”
吕晴河站在妹妹的屋外,门上挂着用彩绳编织成的飞鸟在风里摇摆,坠在上头的铃叮咚作响,他敲门:“秋叶,你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半晌,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弱柳般纤瘦的年轻女子自阴影里款款而出。
吕晴河举起手里的鸽子:“看!你最喜欢的鸽子!
“哥,放了它罢。我们养不活的。”门口的声音,细得像一根掉在地上的绩花针。
十几天后,有上山打柴的人,在一片林地里发现一具尸骨,被野兽啃得残缺不全旁边,躺着一只鸟笼,里头还装着三两只饿死的麻雀在被又一轮废话狂轰滥炸之后,我哭丧个脸问信龙:“你有黑名单功能么?替我把敖炽拉黑行不行信龙冷哼一声:“少跟我耍花腔了,要是有一天他真的没了消息,只怕你哭天喊地都来不及。”
我现在真的好烦他啊!为什么同样的问题他要问三遍才罢休!为什么他连今天长了几个痘痘都要跟我说!”我耷拉下眼皮,无奈至杜“因为,你不在他身边。”信龙淡淡道,“他的牵挂,无处寄托。
我很不习惯突然变成文青的信龙,但又不得不承认它说的可能是对的。我还有两个娃陪伴身旁,敖炽却只能孤军奋战…算了,不拉黑他就是了。眼下,我浴在难得的阳光里,带着信龙,坐在一头白白胖胖的猪上,颠颇几地走在虎岭中的山路上。
“明有聂巧人的龙马马车,我们同可以一路上山,为什么中途下车骑这个玩概几?
信龙叹气,“我生平从未受过他人这么多嘲笑的目光!
“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没看错,我们图的就是一头猪,只是比普通的猪干净清新,圆阴滚,一身雪白,一只额头上生了一道S型的金印,像拿金粉描上去似的闪亮。所以你们还是接受真相这头猪是阿灯变的。
在决定了“卧虎岭一日游”之后,我一大早就赶着龙马马车出了门,作为聂巧人的财产,龙马的使用权已经时归我,有它在,我去哪里都又快又方便又不会惹人围观所以,带着阿灯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省脚力,而是给它一个减肥瘦身的机会,因为我不能眼看着堂堂东海龙王的坐骑在油炸土豆条里沦陷成一个死胖子!出发前,我特意要阿灯变成别的动物,必须是四脚沾地行走的那种,不许像从前那样靠灵力轻松飘浮。阿灯虽然不满,也只能照做,我以为,它就算对变身这门技术不熟悉,不能变成一匹矫健的骏马或者健壮的青牛,再不济也是变成一头驴吧,谁知道它就这样击碎了我的心变成了一头猪我低落地问它能不能变成别的,小猫小狗也行啊,结果它茫然地摇头,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打我们从宽敞的马车里下来步行往卧虎岭去时一路上各种忍俊不禁的目光像子弹一样嗖嗖穿过我的身体,鱼门国的街坊们也算开了眼界,原来还有人领着一头猪招摇过市的。到我们赶到西坊郊外进了卧虎岭,我走得脚酸,干脆坐到阿灯身上时,沿途遇到的那些人更是差点笑死,一个赶牛的大叔笑得连腰带都绷坏了。
我只能坚强地拍拍阿灯的头:“有朝一日你瘦成闪电,就能变成别的好身材的动物了。现在你只能节哀。
阿灯哼哼两声,甩着小尾巴信龙也不是原来的形态了,它依然在我身上,可你们一定很难发现它的存在,因为—它变成了我领口上一小片不起眼的龙形剌绣。我要求它这样做的。
我要阿灯变身,减肥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要它最大限度地藏住自己的灵气,至于信龙,也是相同道理。这些来自东海的灵物们,不论本身有多不靠谱,但它们从骨子里带来的灵气是无法被忽视的,而我作为一个“普通游客”,自然是不能让它们的灵气“惊扰”到图虎岭中可能存在的某些敏感的家伙。变身,是遮掩灵气最直接简单的方法。
呃,其实我也不是你们脑海中惯有的美好模样了,人山之时,我随手捡来两片叶子化成一身喜庆的红花大袄加翠绿罗裙,头发也挽到脑后,用灵力稍微给自己的五官“调整”一下,再往两颊上“画”出一片难看的麻子,嘴角上也“长”出个黑黑的大痣。
一个新鲜热辣的乡村赶猪大嫂子形象跃然而出。
我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这座风光旖旋的大山因为之前有龙马的速度,此刻我们已走到半山腰,才刚到正午时分。一路平静无事。
两旁尽是好风景,未化的积雪压在山石树梢之间,完美地应了那句千树万树梨花开。作为一个去过无数地方无数山的老妖怪,我也得承认,卧虎岭的风光确实绝美如画,世司少有匹敌,行走其中,竟觉得自己都比平日里漂亮了,哪怕此刻顶着一副毫无美感的外表。
走着走着,阿灯似是累了,哼哼哦唧地耍赖不肯再走,亏得我早有准备,拿了一把土豆条塞到它嘴里,又折了一根树枝,把剩下的土豆条拿我的一根头发拴起来挂在树枝上,故意在它面前晃悠,才让这死机的家伙顺利重启,一路欢快地往前小跑,追逐始终吃不到的土豆条。
还要走多久呀!”信龙不舒服地扭动着,“你这衣领子的范围也太小了!困得我难受死了!”
我捏住衣领:“少废话!谁让你不变成腰带的!
腰带?明明是你腰粗我根本围不上去才变成刺绣的!
“我的腰只有一尺七寸五。
“吃了饭就不止了信不信我捏死你!
图虎岭这么大,你这样漫无目的地乱走,能发现什么呀!”信龙不满地说。
不然你以为我带你来干吗?”我压低声音道,“我虽有灵力可以感应到异常之物。
但此山幽深险峻,难保有疏漏,你的耳朵既是世间最灵敏的,自然要帮我一路留意那些常人听不到的动静我有什么好处?
初一十五节假日都不虐待你客。
后敖炽的每条信息我都会一字不差循环念给你听我想,卧虎岭里即便真有灵物,也被我们吵死了吧。沿若缓斜的山路继续前进,途中断断续续遇到些结伴而行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打着呵欠,一脸倦容,可情绪又很高涨,像是满足了一个大心愿似的互相讨论着,我竖起耳朵听,大概知道了这些人是昨夜就上山,只为赶着看一场日出的家伙。来之前我也听胖三斤说过,卧虎岭的日出相当美好社丽,所以常有人不顾严寒酷暑往里头去,有些是年少好奇贪玩,有些纯粹就是带着心爱的姑娘去寻个好地方山盟海誓,据说不少有名的画师也常是其中一员,只为将那片刻的美丽留到画中,哪怕卧虎岭有各种危险的传说,猛虎啊、山贼啊,但都挡不住那一颗颗爱美的浪漫之心深山美景、日出霞光,确实是个好地方,难怪柳生要将家安在这里。只是,此地真有这么好么?!
在遇到第三拨下山的年轻人时,我打量他们片刻,忽然上前拦住他们:“几位小哥儿可是观日出归来呀?”
三人停住脚步,都是寻常人家的打扮,其中一位戴着厚毡帽的青年打量了我一眼礼貌答道:“正是。不知这位大嫂有何贵干?
“大嫂我听闻卧虎岭日出甚美,也是来凑一凑热闹,就是走了大半日觉得脚酸,不知有没有捷径往山顶去?”
青年看看我又看看阿灯,挠头道:“大嫂你不是骑着猪赶路么,何以脚酸?
我咧嘴一笑:“猪的脚酸啊!
另一个蓝袍青年忍俊不禁道:“倒是头次见到以猪为坐骑的。此处离山顶还远得很呐,以大嫂你们的脚力,只怕天黑也是到不了的。不如趁天色还早,沿此路而上,见了两棵缠绕在一起的老槐树时转左,循那青石路上去,到山水庄投宿一晚,再赶在天明前往山顶去就是了山水庄?是客栈么?”我好奇地问。
“非也。只是一处民居,主人好客慷慨,常为入山的游人提供食宿,跟别家民宿不同,他们并不收钱的。我们几个便是昨日人山晚了,又囊中羞涩,正发愁时想起曾有同伴说起这个地方,便慕名到那里投宿的。”蓝袍子说着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细腰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水,“吕公子一家不但好心收留,给吃给喝,临走时还送我们装了热水的葫芦,说天寒地冻,有口热水喝才是好的。
我票了一眼沾在蓝袍子嘴角的“水渍”,明明是几滴诡异的青蓝液体,散发着他们闻不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
这热水里可加了别的东西?”我看蓝袍子喝得津津有味,他的两个同伴腰间也挂着相似的葫芦说是山泉水熬开的,并没有别的东西。”蓝袍子奇怪地看着我,“大嫂你是口渴了么?
我忙点头:“口干舌燥,出门又忘记了带水壶。
“不嫌弃的话,喝一些吧。”他将葫芦递给我。
“谢啦。”我接过来,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更加确定了我的猜测。
“大嫂,你这是作甚?这是水不是酒,没有味道的。”他跟他的伙伴们都疑惑于我的举动。
我笑笑,把葫芦递还给他:“突然就不渴了。谢啦那我们告辞了。”蓝袍子跟厚毡帽对视一眼,心中必然以为自己遇到了神经不正常的赶猪大嫂子“慢走哦。”
我让到一旁,看他们嘀嘀咕咕地离开,然后,在他们走出不到五步时,我环顾四周并无他人,便吸了口气,对着这三个家伙的背影轻轻一吹。眨眼之间,三个家伙便瘫软倒地,昏死过去。
你干吗冲他们吹妖气!”信龙嚷嚷开了,“他们会失去知觉哒!
“你不是眼瞎么?”我边说边快步走到三个晕倒的家伙身旁,蹲下来,逐一摸他们脉搏。
我的耳朵就是我的眼睛!你的所作所为都逃不过我的耳朵!”信龙在衣领里扭。
“你不能这样对着活人直接熏妖气哒!搞不好会出人命哒!
你再哒哒哒我就让你一辈子当刺绣!”我收回手,“这三个家伙,老早就没有脉搏了唉?!啥意思?”信龙大惑不解,“不是被你的妖气熏死了吧?
“如果我说,早在我们遇到他们时,他们就不算活人了,这样是不是容易理解些?
我冷冷一笑,“沿途也遇到不少人,你觉得我为何单单要拦住他们三个?!
信龙一惊:“那时候你就觉得他们有问题啦?
印堂缠黑,脚下无影。”我将他们腰间的葫芦一一解下,“这些是你听不见的不可能!”信龙不服,“若是死尸,我是听得出来的!
呵可他们并没有完全死去。”我拔开一个葫芦塞,将里头的水倾倒而出,末了还敲了敲葫芦底,一条两寸长形似长了八条腿的蚯蚂的黑虫子落到一摊蓝水里,缺氧似的拼命扭动,完全不能适应葫芦外的世界。
“是八脚蛊。”我动动手指,虫子被念力重新放回葫芦里,我再拿起塞子堵好它从西汉时的捕妖术师那里传下来的坏东西,一些打不过妖懂的术士,就将这种人工炼制而成的蛊虫想方设法放到妖怪们的食物或者水源里,一且进人妖怪体内,这些蛊虫就会不断稀释妖气,从而令到妖物们的灵能受到影响,再PK时就发不出大招,被对手轻易擒获。很无赖的把戏“八脚蛊我是听说过的,如果不取出来,妖怪们的妖气会一直降低降低,到最后烟消云散,轻贝打回原形,重则虚弱而死。”信龙被弄糊涂了,“可这三个是妥妥儿的人类啊!
我盯着手里的三个葫芦,略一思素,道:“有人在救他们的命。
这又怎么说?”信龙差点从衣领里跳出来,被我捏住了。
我翻开他们的眼皮,几个异常的小绿点埋在他们的眼球上“他们应该是一早就中了妖毒,所以脉象全无,形同活尸。有人以八脚蛊加于水中诱他们饮下,实际上是借八脚蛊的力量为他们稀释妖毒。只要他们饮下足够的药水,体内的毒素自会淡去,性命也就慢慢捡回来了。”我把葫芦放回他们身上,再招呼阿灯过来,让它趁四下无人,赶紧把这三个倒霉蛋吞下去放好,回头等我弄明白前因后果再释放他们,条件是把剩下的土豆条全部投喂给它享用其实偶尔我也会想为啥土豆条就会被阿灯消化掉,但这些活物就能被完好储存下来,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也许阿灯有两个胃?!一个负责吃,一个负责当货仓?万一哪天它弄反了办?但愿这种事故永远不要发生清理完现场,我拍拍手,跳到阿灯背上,一拍它的屁股:“走!照他们说的路线,咱们投宿去!
吕秋叶这个妹子,是当得上“我见犹怜”四个字的。当我在山水庄的门口一见到正打扫院落的她时,脑子里浮现的只有“黛玉葬花”这个场面,唯一区别是吕秋叶拿的是长把扫帚,放眼整个山水庄,也没有落花可以葬,有的,只是从四面八方飞进来的枯叶很少遇到能瘦得这么好看的女子,厚厚的湖绿色袄裙哪怕是穿在我身上,也难免是虎背熊腰像个棉花球,可到了她身上,却无端失了厚重,轻盈得像块有颜色的烟云,优美地包裹住她的身体。头发也美,垂顺黑亮,挽了个简单的髻,以一枚简单的阳绿翡翠叶子钗别住,清雅别致,平添的未。
瘦,就是这么占便宜!我就是管不住嘴,以前在外头有赵公子做饭,现在有胖三斤,两个都是做美食的一把好手,所以我瘦不成一道闪电不能怪我。
“很少有大嫂这般的人物去山顶观日出呢。”烧着炭火的房间里,吕秋叶将两碟一碗放到桌上,里头装的是香喷喷的慢头与小菜,“山野之地,粗茶淡饭,大嫂莫要见怪我拿起白白的慢头闻了闻,赞道:“好香。是秋叶妹子你做的么她腼腆地摇摇头:“都是大哥从外头给我们带回来的,说来笑话,我对烹饪并不在行你的大哥?”我扭头看向虚掩的房门,外头噼噼啪啪的砍柴声一直不绝于耳,那叫吕晴河的年轻男人,在我还没走进山水庄时,便热情地走到院门样的铁门框后头,问我有何贵干,得知我是来凑热闹看日出时,他更加热情地邀我进来,说家里刚刚做好晚饭,吃完再睡几个时辰,正好赶在天明前去山顶。这个男人年轻,俊秀,礼貌,热情又不过头,被拒绝的概率很低将我让进里屋取暖并把吕秋叶介绍给我之后,他便去院子里劈柴了,他同我说,天寒地冻,此处又是深山,柴火总是不够似的,生多大的火都觉得骨子里发冷。
你这大哥待你很好啊,粗活全包,还给你买这么香的缦头。”我继续闻,始终不下口。
“大嫂误会了,晴河是我二哥,大哥还未归家。”吕秋叶在我对面坐下来,取了个竹编的针线筐放到膝盖上,从里头捻出一只还没编织完成的线鸟,慢条斯理地继续,“所有外出采买的事宜,都由大哥一手操办。”说着,她看看一口未动的饭菜,问:“大嫂怎么不吃?是不合口味?
妹子你不知道,我被几颗坏牙折腾死了,近日更是恼火,连水都不敢多喝。临出门时刚喝了草药,那大夫嘱我十个时辰内不可进食。”我佯装懊恼地放下馒头,“想吃不能吃哇吕秋叶顿露同情之色:“大嫂原是牙疼?这个我知,以前舅母也曾犯过同样毛病疼得死去活来“可不是,要命呀!”我捂住腮帮子摇头,话锋转,“我瞧这附近并无人烟,你们兄妹独居于此,不觉得清冷?
吕秋叶的眉间闪过片刻愁色,手里的工夫更慢了,半晌才喃喃道:“也是没办法的事。”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又加了一句:“住惯了,何况常有游人投宿,吃吃喝喝聊聊天也很好。“也是,客来客往倒也不至寂寞。”我环顺四周,极朴素的木屋,桌椅板凳柜子床,都是老旧扎实的木料,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窗框与柜门把手上,挂了几只不同颜色的线编鸟雀,跟她手里正在做的如出一辙,很是精巧。我起身走到窗前,拿起一只展翅的红鸟,赞道:“妹子真有一双巧手,编得跟真的一样。”
哪里。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罢了。大嫂若喜欢,拿一只回去玩吧。”她微微红了脸,大方地说。
也好,我那丫头必然喜欢。”我也不退让,笑嘻嘻地解下来揣到兜里,“妹子编的尽是雀鸟,怎的不编些花草蝴蝶,你这样的手工,拿去市面售卖肯定大受欢迎。”
她笑笑:“大嫂谬赞了,其实我只会编鸽子,别的都不会啊?这些鸟都是鸽子呀?”我又仔细看了一遍,好像真的是鸽子,每一只都舒展翅膀、“妺子喜欢鸽子?这倒是少见,我认识的那些大姑娘不是喜欢花草蝴蝶就是猫猫狗狗。”
嗯。”她点点头,线绳在她指间娴熟地缠绕,“儿时,家父送过一对信鸽给我,很是喜欢。从此也就对鸽子情有独钟了,觉得此物有灵性,不论放飞多远,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鸽子的确有不迷路的天赋。”我坐回去,看着她沉于往事的脸,“山水庄应该不是你的故居吧?
家逢变故,我与兄长才搬来山水庄生活。”一条条线在她手里舞动,一只白鸽子即将完成。
在这儿住了多久了呀?”我又问。
她回想了半晌才说:“总有十年以上了吧。
我心下一动,继续扮闲聊状:“看你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原来这么小就生活在山里了。听说卧虎岭有山贼,还有大老虎,你们不怕危险么?
她倒是很淡定:“许是运气好,倒是从未碰到过。
千万别碰到才是呐。”我拍拍心口,又问,“我看山水庄里并无栽种粮食,也末豢养家畜,你们兄妹平日以什么为生呢?莫非你们靠打猎?
“我与兄长连鸡都不敢杀,哪来打猎的本事。”她自嘲地笑笑,“平日里都是靠大哥在山外画画赚钱,换回米粮度日。
画画?”我脱口而出,“你家大哥可是柳生?”
“大嫂认识他?”她并不十分吃惊,“必然是在山外见过吧?
“对,他在西坊摆画摊,生意好得很呐。”我竖起大拇指,“画儿也画得好呢!是真好!”
嗯,大哥天赋异禀,用笔如神。”她淡淡道,“亏得有他,我们才能安然度曰。”
“看他不比你们年长多少,想不到年纪轻轻就担起养家重任。”我啧啧道,“你们有这样的大哥真是福气。
她又笑笑,嘴角的线条却颇不自然。
平日里来投宿的人多么?”我扭头看向窗外,几朵雪花顺着窗缝飘进来。
并不太多。山水庄位置隐蔽,路过此地的都是机缘巧合。来过的觉得好的,才又跟别人说起,口口相授,才有了偶尔上门的客人。”她起身去将窗户又用力往内拉了拉。
抱歉道,“经年风雨,这窗户略有变形,总是关不严实何不干脆做成个旅店赚钱呢?”我笑问,“如此,你大哥便轻松许多,也不用风雪天还在外卖画了。
她摇头:“大哥是坚决不允的。其实,对于你们这样偶尔来投宿的人,他都不是太欢迎的。每次发现我们收留了游人,他的脸色就很不好看。有几次遇到客人想多住一夜的,结果他直接把他们轰走了。
他性子孤僻?不喜生人?”我十分好奇。
“他只是不喜欢我们跟旁人接触。”她苦笑,“多年来,他自己的画室倒是常有人来拜访,所以不能说孤僻吧。”
“哦?常有人来山水庄拜访他?”我顺口问道,“不知他这般出色的人物,会结交怎样的朋友呢,想必都是些年轻貌美、出尘脱俗的公子小姐吧。
她想了想,说:“年轻倒是年轻的,可惜都各有缺陷,貌丑的、断手的、瘸腿的。
一道闪电在我的心里炸开你大哥确实不错呢,换作他人,莫说与之做朋友,就是多看两眼也不肯的。”我不动声色地赞美,“只是来拜访的这些人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人混着乱飞的风雪进了屋,中止了我们的谈话。
吕晴河跟在后头,一边替来人掸去身上的雪花,一边说:“本以为天气好了呢,竟又下了这么大的雪。秋叶,快去给大哥热热饭菜“不用。我吃过了。”柳生不冷不热地回应,目光在我身上略略一扫,“这位大娘。
我赌他不会认出我,能看穿我的伪装,起码得有我一半的本事。
是去看日出的。”吕秋叶忙说。
“牵着一头猪去看日出?”柳生一笑,“倒是少见。我偏包脑门外一看、阿灯正开开心心地在雪地里滚来滚去,自己跟自己玩得挺来劲。
吕晴河也笑:“这头唐也有意思、不也不会乱跑,我欧媒它就在旁边看,雪下大的滚、一刻闪不住。
“它没见过世面、出来溜达溜达就高兴疯了。这是我家那口子养的,本是要牵去集市卖拉、可又没寻着好买家、我们两口子还为这吵了一架,我一生气就领着猪上山散心来了、让我家那死电着急去吧!“我迅速地编谎话,心里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往阿灯屁股,上两购、就不能地当一头老实的猪吗!
吕秋叶林一声美出来:“我说呢,大嫂原是跟夫君赌气呢,我就觉着奇怪,寒冬深山、哪有你这样单人匹马去看日出的。快别怄气了,天亮就快些下山回家吧。不然你大君要急死的。
不!我就要去看日出!那死鬼说了一万次要陪我看日出、从来没兑现!”我一翻白眼、继续演戏、“妹子你可别劝我了、等我看了日出回来,才好跟他说,他连一头猪都比七不上!
两兄妹被我的愤愤不平逗得大笑不止,只有柳生面不改色,只说一句:“还是打消这念头罢,大雪不停,山路难行,何况往山顶的路是极险要的,以大嫂跟你的猪,断然是爬不上去的。”
“你们就别管我了!我是一定要去的!摔死也要去!”我跺着脚说。
生摇摇头,淡淡道:“摔死倒是轻的。就怕遇上别的死法儿小哥儿你吓唬我呐?”我故意像个泼妇一样拍着心口,“老娘我活了这把年纪,也是风里来浪里钻的,不就爬个山,还能遇上啥?钻出个大老虎把我吃了不成!
柳生一皱眉、但旋即平静如初:“随你吧。天色已晚,秋叶,收拾收拾歇息吧。”
“我这工夫还差一点,做完再睡吧。”秋叶举起还差一点才完成的白鸽子,“大哥你日日劳累,早些休息才是。
“也好。我带了你爱吃的龙须酥回来,你收起来吧。”柳生拿出个纸包放到桌上。
又对我礼貌地行个礼,“失陪了。”正要出去,他又折回来,轻轻拿起那尚未完工的鸽子端详,笑:“你的手艺越来越好,这鸽子快要被你编活了。
谢大哥夺奖。”她谦虚地回应。
同是兄妹,吕秋叶对柳生,处处透着礼貌与生分,对吕晴河却要亲昵得多,那截然不同的眼神不过我的眼睛“看吧看吧,我就说你妹子的手艺太好。我是连扣子都钉不好的,若能有这一半手艺,我都敢在集市上摆瞰钱!你功功你妹子,莫放有这大好的赚线机会。“我凑上去插嘴,“不如就在你的画摊旁边再摆个摊,你画画,你妹子卖这些鸽子,岂不大好?
柳生看也不看我,只说:“我是大哥,讨生活的事,自然由我一力承担,世道险恶。
妹娘家还是留在家中为好。大嫂操心了。”
见柳生不说,吕秋叶忙对我说:“我天生体弱,抛头露面不大适合。我看大嫂你对编织这么有兴趣,不如我教你,你学会后便可去集市贩卖,你得了钱,我也高兴。
“你教我?只怕我十年都学不会。“我赶紧摆手。
这手艺说来也简单,你不是拿了个红鸽子么,回去后你得了空,只消拆开来,再挑二四六八双数线照着痕迹绕,一下就学会了。“地特别认真地看着我,“记住,一定是二四六八线!别的线是绕不成的。
哟,这光是听听都头。行行,份既然好意,回我就学学。”我给一笑放下白鸽子,柳生转身离开。一直站在门后的吕睛河笑脉统地同:“大哥,你画室内的柴火够么?我今天劈了不少……”
“你留着自已用,我不冷。”柳生径直跨出房门从头到民,他都没有多看吕晴河一眼。
奇怪的兄妹关系。
我睡在吕秋叶的隔壁,比柴房大不了多少的房间,床很硬,被子也不够厚,反正我睡不着。
这场雪是没有停下的意思了,呼呼的北风从所有能钻的里钻进来,就算吕晴河好心往我床铺里塞了一个灌着热碳的暖壶,对温度的改变也不大。
我一身坐起来,下床,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外头已是个彻底的冰雪世界。抗冻能力一流的阿灯呼噜呼噜地睡在窗口下的千草垫子上,院子里因为积雪的缘故,处处都泛着惨白的冷光,一圈铁篱色刀尖一样立着,每根都透着狠很的星利,长方形的铁门框也不知拿来干吗,说是门,又算不上,万一来个山贼或者野兽,一步就能踏过,枉自立了那么多坚固的铁篱笆,却单单留一个缺口,这不有病么!即便不是唐夫人这样的建筑专家,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弄这么个形同虚设的门。
我越看越奇怪。回想进人山水庄“大门”的瞬间,仿佛有什么带着寒气的东西,从我身体里穿过去,很轻微的感觉。我关上窗户跳回床上,捏了捏衣领,没反应,再捏,还是没反应,信龙不会被冻死了吧。
“喂!你死了啊?说话啊!”我用力掐衣领。
“哎哟哎哟!你掐我屁股干啥!女流氓!”信龙总算有了动静,“就不许我打个盹儿。
“你居然还睡得着!”我斥道,“带你来是让你睡觉的吗?
不然怎样?听你跟那姑娘聊家常也太闷了,想不困都好难。”信龙连连打着呵欠。
你就听到这些?
“是。一进到山水庄,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乱七八糟的声音都听不到了。除了你们的对话,还有风声与雪花落下的动静。”信龙如是道一点异样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信龙肯定地回答,“甚至连之前在柳生身上听到的老虎的叫声都没有了。
我想了想,说:“你没有听到异常,我也没有感应到异常。这种正常太不正常。卧虎岭这般的深山,由古至今,不知多少生灵命丧于此,不论人类还是鸟兽,纵然已成白骨,一缕死气仍在,以我的能力,稍一用心便可感应。可事实却如你所说,这里太清净。
你觉得,那些失踪的人就在卧虎岭里,所以你带上我,要我听他们留下的‘声?”信龙突然明白过来。
是。”我从兜里拿出吕秋叶送我的红鸽子,“世上任何东西,只要存在过,就会有痕迹。鱼过水动,鸟飞留羽,哪怕是逝去的生命,也有属于他们的痕迹。·痕迹永远不会消失,端看会不会被发现。我就算扔掉这个红鸽子,线绳上微小的纤维也会留在我的身上,证明它曾在我手中停留。”
信龙伸出爪子,摸索着我手里的红鸽子,说:“我倒是想起个事儿,吕秋叶说教你编织,又说不教你也能学会,让你拆了这个鸽子,还强调一定是什么二四六八条线,她的语气我听在耳里,略觉得古怪,虽是无关紧要的叮嘱,她却说得慎重无比,甚至有些强压下去的紧急之意。
有吗?”我一愣,“你连别人说话时的情绪都能分析出来?
“我擅长的就是‘听’,世界的声音就是我的一切。”信龙哼了一声。
这么一说,我的重点立刻就落到这个小小的编织品上了,端详片刻,我一皱眉,三下五除二地将编得无比圆满的红鸽子拆开来,一条条散乱的细绳随着我粗暴的动作落到地上,随之落地的,还有一根被搓成牙签那么细的白色小纸棍儿。
果然有惊喜我扔掉红鸽子的残骸,捡起纸棍儿,很小心地展开来两行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小字慢慢露出来—一雨救离我沙,出云去万里。千山不见君,空留飞鸟啼。
听我念了几遍,信龙道:“这什么破诗,写得狗屁不通。
我来回瞧了几遍,没看出端倪。应该是吕秋叶写的吧,不然谁会将这样一首小诗写到纸上,再搓成细棍随细绳一道编织,隐蔽地藏在鸽子内部。
可是,做这件事有什么意义?武功秘籍?那又怎么会送给我。再说哪有这么短的秘记住,一定是二四六八线!”吕秋叶之前的叮嘱突然明晰听起来,我脸色一变,忙将纸条捧到面前,口里喃喃:“二,四,六,八每念一个数字,我的指甲就往纸上划一下。
“你在干吗?”信龙问。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目光锁在四个划痕上:“是‘救我出去“嗯?”信龙也吃了一惊,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说呢!二四六八原来是指这四个字的位置。
我收起纸条:“为何要用这么麻烦且成功率又低的办法求救呢?我若一直不拆开呢?从我来到山水庄开始,她有无数机会直接向我求救。
“除非有东西限制了她,她不敢明目张胆。”信龙道。
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走,出去看看。
我的体温一直在温暖你。
“信不信我一直把你封印在衣领子里!”
“出去就出去嘛。
真是冷!下雪的深山的深夜,就算我是冻不死的老妖怪,都忍不住缩脖子。阿灯睡得像猪一样沉,我小心迈过它的身体,借着从雪地上折射出的幽光往前走。
雪夜里的山水庄,三间主屋寂静地站在厚厚的积雪上,小池塘彻底结成冰,院里的石桌石椅变成了看不出本相的雪疙瘩,跟一旁张牙舞爪的枯树形成怪异的画面最左边的屋子,就是柳生的房间,也是他的画室。送我去客房的路上,吕晴河说他这个大哥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怪一些,尤其是他的画室,除了那些来拜访并得到允许的人可以进去,旁人一概不许接近,包括他跟吕秋叶都不行。平日里柳生出门摆摊前,还会拿一把大锁锁死画室,也许画家都有这么些怪毛病吧。
是画家的怪癖,还是另有文章,天知道。
我沿着屋檐蹑手蹑脚地走,一路死寂,未见异常,一直走到房屋背后的空地,除了满目积雪,便也只剩下那圈铁篱笆。此刻,我突然意识到件事,这么大的雪,按理这些篱笆早该冻成一根根雪棍了,可这些家伙丝毫没有被冰雪影响,依然保持着本来的面目,在夜色里寒光闪烁。
难道……我心生疑虑,走到篱笆前,伸出手掌,覆在离一根篱笆最近的地方,闭屏。
片刻,我睁开眼,抬头看看天空,忽然纵身而起,飞到距地面起码二十米的高度把信龙吓了一大跳:“你干吗!打个招呼再起飞不行吗!不知道我恐高吗?!
别吵!”我停在半空,横抱着双臂,俯瞰脚下。
世界在我的眼里静止,我所有注意力,都在二十米之下的小小山水庄。
“有趣。”我笑笑,悄无声息地落回后院。
“你发现什么啦!”信龙迫不及待地问。
我不理它,自言自语道:“果然,太舒服的地方会让人丧失警惕呢。”说罢,我在雪地里翻了两下,拾起一根短小尖细的枯枝,手指轻轻一抚,枯枝便成了一枚闪闪亮的绣花针。
“啊,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欺负我看不见吗?你出声…哎呀!痛!”
我一手捉住衣领,一手捏着绣花针,又快又准地扎中了信龙的尾巴,疼得它差点从衣领上滚出来。不等它对我破口大骂,我又拿绣花针往自己的食指上扎了一下。
清晰的痛觉从指尖传到每个细胞,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整个人都精神了。
而此时的信龙也顾不上骂我了,只说:“哭声好多哭声!
我虽听不到,可阵又一阵与死亡相连的气息,从我的脚下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山水庄不是“清净”,而是我跟信龙的感觉与听力都被“屏蔽”了而已。疼痛、是清醒的捷径。这还是当年子森教我的、最快也晨简便的、破解一当就乱视听的结界的法子,弊端是有点痛、好处是连灵力都不需要过多浪费这些刀锋般的铁篱笆,是一种结界。
我订着脚下的积雪,冷冷道:“这块地下,必有尸骨。
真恶毒哪,居然用结界隔阻,这样,哪怕遇到有道行的高人、也很难发现地下问题。”信龙愤愤道、“如此,枉死之人岂不是辈子都难安息。
这个结界……”我的目光沿着每根篱笆看过去。
“等等,好像还有别的声音从地下出来。”信龙嗖一下从我的衣领果钻出来、落地上,来回走了几步、突然站住,指着站定的地方,“这里!怪声从这里发出来的我蹲下来,以信龙的脚印为中心,小心拨开积雪、直到露出黑福湿冷的地面。
就在土下!”信龙笃定道,“掘地三尺,必有所获!
你确定?”我将手掌覆在土上、“要是弄错了,我就吧你望下头去一定有东西。隐约是说话的声音。“信龙又认真听了片刻、“像在说过来。
我吸了口气,将灵力凝在掌心,低念了声:“起!。
掌下的泥土唰一下被我抬起的手掌“吸”了起来、在空中聚成了一个大大的士球缓缓地落到一旁,一点声音都没有。
三尺深的小坑,随即暴露在我们面前我探头一看,坑里露出个黑酒坛子似的玩意儿,直径将近两尺,8高不知道、有一半还埋在土里。坛口用一块红布扎封起来。
肯定不是酒,也不是泡菜。我趴下去,小心翼翼地开了红布、一坛白背、般目再看,红布背面好像还写了字,我拿出来细细一看、不禁愣住。
怎么啦?
嘘…我们走黑暗里,我捂住了吕秋叶的嘴。
惊醒的她刚要挣扎,我在她耳畔小声道:“是我呀,秋叶子!
吓得半死的她听出是我的声音,惊魂未定地坐起来,抓住找的手臂道:“大搜你这是…我拆了红鸽子。”我如是道,“什么都别说了,先跟我离开这里。”我麻利地给她披上衣裳,把她从床上拖下来。
这……我…”她被我的突然袭击搞蒙了,语无伦次道,“可以吗?现在?我哥哥,要叫上他才对!”
先将你送出去,回头再来救他!”我斩钉截铁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再被禁锢在这个鬼地方。”
大嫂……"她瞪大了眼睛,紧紧抓住我的手,“你已经知道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我只是赌赌运气,我没想到你会看到纸条。我你赌对了。”我拉着她向门口走,“我就是个养猪的大嫂,不过有点路见不平的惯。可我不懂的是,你家院子又没有真正的大门,不管你在这里受到什么伤害,为何不找机会自己离开呢?
她咬着嘴唇摇头:“我们出不去,无论如何都出不去。他将我们关在这里,并且不许我们跟旁人求救。他给我们下了蛊,曾有几次,我试图向来投宿的客人求救,我刚想说出请他们救我出去这种话,浑身便像千万根钢针在扎一般,痛不欲生,根本无法言语。
他于是同旁人解释我有癔症,偶尔发病。我也曾试图将求救的话直接写到纸上,以为不用嘴说就没事,可结果还是一样。我逼于无奈,才将求救之意化在诗里,藏到鸽子中。
我猜想,若不是我直接告知而是旁人看懂了我的暗语,这个蛊就不会有反应。果然我现在好好的。
“他?”我皱眉,“柳生。
吕秋叶点头,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恐惧,之前的落落大方、风轻云淡,在这个时刻全部变成被击碎的伪装。
她冰凉的手更重地抓住我,像快溺毙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绳子:“我想离开这里,我想跟哥哥回到原来的家,那是一条种满栀子花的巷子,门口有河水,水上有浮舟。
说着说着,她竟流下泪来,“我想回去……回去。
跟我走。别怕。”我拽紧她出了房门。
雪比刚才更大了,柳生的房间没有任何动静。
我一脚踹醒阿灯,低喊了声:“回去吃饭了!
流着口水的阿灯呼一下站起来,立刻眼睛放光地跟着我跑到院门的距离并不远,离铁门框越近,吕秋叶抓住我的手就越紧,发白的脸上交织着恐惧与期待。“别松手!跟着我跑就是。”难为我踩着积雷还能跑得飞快,铁门框近在咫尺。
唰!我拉着吕秋叶一步蹿了出去,毫无压力。
但几乎同一时间,我的右手突然一空。我立刻停下,身旁哪里还有吕秋叶的身影。
她明明是紧跟着我一起出来的我赶紧回头,却见她正满面泪水地站在门框后头,悲伤绝望地朝我摇头:“我还是出不去……出不去。
见状,我忙折返回去,进进出出完全不受阻挠。看来,这个结界要困住的,仅限于吕家兄妹。
为何会这样。”我上下打量门框,还拿脚踢了几下。
吕秋叶无力地站在我身后、喃喃:“我以为有人牵着我,我就能去想去的地方,没有恐惧跟悲伤的地方。可还是出不去。
“再来!”我一把牵起她的手,拖着她再往门框外跑。
结果仍是徒劳,她脚下走的仿佛是另一条路,一到丁框就会自动转弯把她带回原处。
无论怎么努力,她都无法走出山水庄一步。
她呆呆地擦去眼泪,朝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嫂相助,恐怕这就是我的命了。
趁他还未觉察,你快些下山,再不要来卧虎岭。山水庄的事,切勿同他人提起,永远忘了吧。
“不行。”我上前握住她发抖的双手,“跟我说,他到底对你们做了什么?
她的眸子像覆了一层死灰:“他捉了我们兄妹放到这里,除了不许我们离开,倒也没有做其他过分的事。还自封为我们的大哥,与我们生活在一起,供给吃喝。起初我也吵过闹过,可他对我的一切作为全不在意,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我也绝过食,虚弱昏迷时,他硬灌我喝粥。我懦弱,下不了自绝人世的心,数次拿了绳子往梁上挂,最终却不敢把头伸进去。日复一日,我也就认命了,可那离开的念头,时不时还是要跑出来。今日见了大嫂你,也不知怎的,就觉得你聪明爽快,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让人安心的稳当。
这才又动了心思,给了你红鸽子。抱歉,幸而你是女中豪杰,换作别人,只怕已经被我的遭遇吓死了。你快走吧。
你说曾有人来拜访他,还都是身体各有缺陷的。那些人后来还来过么?”我抓住她不让她走。
她焦急地想了想,摇头:“没有。我记得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他们总是在画室里待很久,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技着他给他们的长斗篷,遮住脸的那种,然后他会亲自送他们离开山水庄。然后拿着斗篷独自回来。“就是这样?没有别的异常?”我皱眉。
“异常?”吕秋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有一回来找他的,是个病腿的姑娘,就是两三年前的事几吧,等他送她出来时,我觉得那姑娘走路就同正常人一样了,兰毫着不出腿瘸。
是翠玉?!
她来过山水庄。
大,你就别再问了。他是个让人害怕的存在,我猜不透他禁锢我们的理由,可我知道他不是良善之辈。若被他抓住,只怕对大不利。”她绝望地看着山水庄里的一切,除非他死了,否风我一生都不要妄想离开。
说罢,她住验,瘫坐在地,压抑地哭起来。
“我一定带你出去。”我扭头看向门框与铁篱笆,走过去,突然捏住了其中一根铁笆,口里默念着咒语,指下一用力,只听一声响,火花飞溅,这玩意儿硬生生被我断了,一圈白光从断口处飞速扩出,整图篱笆随之一震,连地面都抖了一下。
吕秋叶被我吓下坏了,始张大嘴,指着那根断掉的铁条,结巴着:“你竟然徒手断掉了它?”
“全都断掉,你就能出去了。”我的手伸向第二根目标。
吕秋叶又惊又怕:“大馊,你这样他会……话音未落,我们的身后突然亮了,灯火的黄光从缓缓打开的房门里透出来喀吱、路吱,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慢慢朝我们靠近。
“只怕再断上几根,大的手就要废了。”柳生的声音不慌不忙、不惊不诧。
吕秋叶面如死灰,挡在我身前伸开双臂,拼命摇头:“不要伤她,都是我……放她走,我哪里都不去,只求你放过她!
初生单薄的衣袍在风雪里飞动,赤脚踩在地上,仿佛严寒与他毫无关系。
又是开门的声音,吕晴河披着外衣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见跪在地上的妹妹与断掉的篱笆,脱口而出:“秋叶你跪在地上做什么?篱笆怎么断了一根?”他上前扶住吕秋叶的胫膊,急急道:“天大的事都起来再说,你身子本就孱弱,跑在雪地上怎么成!大哥!
秋叶犯什么错了你要罚她跪在这里。
哥哥,我没事。”吕秋叶紧紧抓住他,“我…我只是想离开山水庄而已。”
吕晴河脸色骤变:“离……离开?你知道我们不能离开的。”
可我不甘心……”吕秋叶噙着眼泪,投向柳生的目光露出了深刻的恨意。
秋叶…”吕晴河面露疑感,他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妹妹的愤怒,“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呀、你还要去哪里?”
她用力摇头:“不对!不对!我们的家不在这里啊,哥哥!
我一直保持城默,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信龙也一动不动地藏在领子里,只有阿灯傻乎乎地站在我旁边,哼哼地拍起头,拿嘴巴去咬雷花“山水庄有哪里不好么?”柳生终于开口了,不愠不喜、眸子里只有深海一样的沉不会有人爱上一座监牢。”吕秋叶拍起头,直视他的跟睛。
“你哥哥说得没错,这就是你的家。”柳生蹲下来,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谁也不能把你带走。”说罢,他看向我:“你有一次离开的机会,带上你的猪。
我拍拍身上的雪花,站直身子、笑:“我拿这头猪跟你换这个姑娘如何?
阿灯转过头,悲伤地看了我一眼。
柳生一愣,旋即笑出声来:“来找麻烦的术师们也不算少,像大嫂这么有趣的倒是一个。如今,猪肉也不便宜。”他笑够,突然变了脸色:“除非我消失,否则谁也休想带走她。
“要不你把我关起来吧,还能帮你养猪种菜。”我继续嬉皮笑脸,看着雪地上这对悬瑟发抖的兄妹,“这两个家伙毫无长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还要好吃好喝地供养着,我就纳闷儿了,这么吃亏的事你也做,除非……”我突然收起笑容,“他们是你的诱饵。为你装饰一个表面无害的屠杀场,为你吸引更多无辜者的……饵。
“你……你在说什么?”吕秋叶被我的话弄糊涂了,“什么是国?
别问那么多,跟我走就是!”我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摆出了拼命的姿态,“且看我如何毁了这小小结界。
“我确实很不喜欢你。”柳生的眉头抽动了两下,阴冷地说,“看来大嫂你并不需要离开的机会了。”
呀,终于要对我伸出魔爪了么。
声巨大的虎啸,从柳生瘦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来,这少年郎原本白净俊俏的脸上。
突然生出了黄黑相间的兽毛,裸露在外的四肢竟化作虎爪,锋利如刀的指甲更是暴长到一尺,不消片刻,好端端的一个人便化成一头斑斓大虎,利齿森森,口吐寒气,杀气四溢的虎眼凶狠锁定了我。
吕家兄妹见状,基本已经吓下呆了,我能感觉到吕秋叶已经不是在呼吸而是在抽搐了。
于吕晴河,更是疯了般大叫一声“老虎!有老虎!不要吃我!不要!”然后,便扔下我们飞一般逃回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巨响,感觉他是把一生的力气都用在关门这件事上大…大嫂…”吕秋叶本能地朝我身后躲,脸白如纸,“我……我怕…“别怕,我在呢。”我瞪着这头老虎,慢慢地朝一旁挪着脚步,“这么快就露出本相,不太专业哟老虎的喉间发出呼呼的声音,视线紧紧抓住我实话跟你讲,我家正缺一张虎皮褥子,今儿拿了你,正好补缺!”我跟它对视用余光找准了我要去的方向大约是被我的挑衅激怒了,它狂暴地怒吼一声,抬起左爪朝我这边狠狠一挥空气里突然多了别的东西,虽然我看不见。我险险一个侧身,一股阴寒之气擦着我的身体飞出去,只听咔嚓一声,身后的石桌一分为二战斗值比我预想得高哇!
可我没打算跟他动手,大喊一声:“阿灯!张嘴!
一道金光,猪没有了,半空中只见一头比老虎大了三倍不止的鲸,摇头晃脑,神光如日“我们闪!”我拉起吕秋叶便往柳生的房间跑去还好,没有伤亡,平安抵达。
冲进屋内,我迅速关上房门,手掌抹,用最快的速度给这房间加了一个禁上人内的小封印柳生房中灯火犹明,却照得吕秋叶的小脸更加惨白她满头冷汗,哆嗦着靠在墙角,傻了般喃喃:“怎么办怎么办说这是柳生的房间兼画室,可怎么看都不像,也就十几二十平的小房间,除了些常用的家具,我连一张纸一支笔都没看到,既是画室,好歹也该挂上几幅作品才对,可墙壁上除了斑驳的痕迹,什么都没有我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没有发现破绽。既然是个毫无秘密的房间,为何要视如禁区?
“你再走两步!”信龙从衣领里钻出来,落到地上。
吕秋叶见了这个小东西,又是一声惊叫“这是我的帮工,不咬人的。”我赶紧跟她解释,又问信龙,“有什么不妥?
若是走在质地相同的地方,脚步所产生的回音也该是相同的,刚刚我好像听到你有那么一两步的回音不对。”信龙贴着我的脚说,“再走走,往左边,我再听听。
我照做,朝床所在的方向走去。停!”信龙突然喊,站在离床约三步的地方,指着脚下的石板,“下面是空的!”
这小子还喜欢玩密道?
我趴下去,扫开地面的尘土,灰黑色的石板看不到一点光泽,石板之间都挨得紧密连刀片都插不进去肯定有机关啦!”信龙在它锁定的那块三尺见方的石板上跳来跳去。
“有机关也不会被你跳出来。”我把它拎到肩膀上,对准石板就是干脆利落的一掌,坚硬的石板瞬间化成黑色的流沙,从露出的出口里漏了下去,一条狭窄的石阶暴露出来。
这种紧急时刻,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最合我心意了。
秋叶妹子,我们下去!
我也不管吕秋叶愿不愿意,扯上她就跳进出口,踩着坎坷不平的石阶一路朝下。
密道里一片漆黑,温冷的潮气扑面而来,还伴着阵阵让我恶心反胃的气味。跑了好一阵子,眼前才渐渐出现一个亮点,随着我们的靠近,越来越大。
这时,从密道上头传来轰轰的响动,连我们的脚下都跟着颤了几下“是他来了!他来了!”吕秋叶惊叫一声,脚下突然踩空,一个踉跄滚下石阶,顺便把我也给拽下去了好久都没滚得这么配畅淋漓了我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信龙鼻青脸肿地从我背后挣扎而出,悲愤地骂我不要脸拿它当缓冲垫。吕秋叶歪倒在旁边,不知是摔晕了还是吓晕了幸好就滚了十几级,老腰没断密道尽头竟是一处装饰考究的房屋,我们滚出来的地方,正是它的入口,一道雕着繁复龙纹的红木拱门。门后,是面积堪比楼上陋室数十倍的四方空间,墙壁与地面皆以红木铺成,古朴华丽。房顶则嵌七色流璃,中心以金粉绘制成瑶池仙境图,长明灯下美景琉璃相映成辉,光彩夺目。再看横梁之上,又悬青纱垂地,其后有何布置模糊难见只有香烟袅袅,宛若仙人居所我正看得咋舌,信龙却用力拿前爪捂住耳朵,大声说:“吵死了吵死了!
四下寂静,哪来吵闹?!
又是那些哭声!”信龙在我肩膀上跺脚,“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你刚刚不是说地下必有尸骨吗!它倒是提醒了我,只顾着看周遭美景,散了注意力,竟忽略了那股飘浮在无形之的死亡之气。从我们进入密道到现在,这种气息像见魅一样如影随自形。
“你先别吵。”我上前撩开那层纱帐,一张硕大的织花地毯铺展于地,左侧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青铜香炉,地毯正中立着一个简单的木质画架,画架后摆了一个圆凳,旁边的小方几上摆了一锭墨、一个砚台、一个笔洗、一卷白纸,再无他物。
这才是柳生的画室?1青纱后的光线不知何故比外头暗淡许多,好像所有光线都集中在画架那一块儿而已,我走到画架前,上下端详,没有疑点。
则则而已,需要躲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吗?!而且,这里有墨有砚有纸,笔呢?
文房四宝之首怎么不见踪迹?
“老板娘,我的心都快被他们哭碎了。”信龙难受地甩着尾巴,“你快看看这里到等等,这里太暗了。”我四下望望,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一团亮光蹦出来,缓缓升到半空。在我的控制下,亮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隐于黑暗里的一切渐渐显露出真画像,三面墙壁上有两面都挂着画像,画像大小接近真人比例,粗略看去,都是年轻貌美的男女,以各种美好的态停留在画纸上,有的轻摇折扇翩公子,有的倚花娇笑清秀佳人。
可真正震惊到我的不是这些画像,而是正对我的东墙—整面墙就是一张画纸,纸上用极重的笔墨,用心用力地画了一条昂首奋瓜,直冲天际的巨龙,龙身之下是一片怒海,惊涛骇浪。整幅画没有加任何颜色,白纸黑中更见气势磅礴,多看两眼就要怀疑画里的龙是不是活的,每片龙鳞都在闪光似的,足见画中的每一笔,都似刻进了画师的灵魂。
这是我见过的,画得最好的龙。比我在东海龙宫看到的任何一幅龙画都好,几乎达到一种偏执的完美。
柳生的手笔?
真正的龙,能凌驾一切。”我忽然想起,他曾这样说过我还记得当时他脸上的羡慕之情。
龙,为什么一定要画龙呢。
我将目光移回南北两面墙上,数了数,上头一共挂了十一幅画像。让我奇怪的是这些画像的排列方法有点怪,北墙上间隔均匀地挂着七幅人像,可南墙上只有前三幅画的间距是平均的,第四幅画离第三幅画很远,我估算了一下,中间的空隙刚刚够再挂两幅,可有人偏偏把位置空出来。
我走到离墙壁最近的地方,自第一幅画像开始,逐一细看,越看越佩服画师的功力,不光人物传神,连一朵当背景的花都画到极尽完美。可是,越看得仔细,我就越有一种被画中人注视的奇怪感觉,有好几次我甚至觉得画中人的眼睛在随着我的走动而转动等我回头去看,又一切正常。
走到第十幅画像前时,我停住了画中是个手握牡丹团扇的翠衫姑娘,白云下梨花前,说不出的眉清目秀、婀娜多姿也说不出的…眼熟?!
画像不比照片,不能百分百还原当事人的长相,可我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个团扇姑娘跟老两口给我的翠玉画像是一个人。
失踪三年的翠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下一幅画像?
讶异之余,我暂且想不出其中的因果纠幢。
再往前走,最后一幅画,因为走得近,我隐隐嗅到画纸上透出一股淡淡的墨味其他画像相比,这幅画显得很新,似乎刚完成没多久。
可怪就怪在,这幅画里的红衫姑娘,手握弓箭,英姿飒爽,身量娇美,却偏偏没有脸,整个脸部像是被故意留白,但再仔细看,似乎又是有眉眼的,只是太淡太淡,淡到很难看出来这些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画像,怎么看都是说不出的诡异。
这里是柳生的世界,他究竟利用这个地方干过什么?
我的脑细胞暂时不太够用,太多看似不相干的片段在里头翻转,却无法拼合完整我转身离开,可没走两步又折回去,看了看翠玉的画像,突然纵身而起,将画像从墙上取了下来。万一的万一我找不回翠玉,好歹也带幅画回去给她爹妈,也算个交代。
再说,这里的画像真的是太精美了!放到我们的世界里,怎么也能卖个高价吧!
可是,在我取下画像落回地面的瞬间,我呆住了画像后的墙上,被整整齐齐掏出了一个相等大小的四方凹槽,一具穿着跟画中人模一样的翠绿裙衫的白骨,被直立着固定在里头,黑黢黢的眼洞,冰凉地注视着我们我倒吸一口冷气,一股脑儿将所有画像都摘了下来,结果,除了那幅没有脸的,其余每幅画背后都有个相同的凹槽,刚刚好能装下一具穿着衣裳的白骨。十双枯竭的眼洞齐齐地望着这个已经与他们无关的世界,看得人背脊生寒我没有想到的是,那股“死气”的源头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我面前。哎呀妈呀!”听我描述完现场情况后,信相下得一把相住我的脖子,大骂道,“杀千刀的变态啊!害了人还把骨头摆在这里吓死爷呀!”
我倒是很快镇定下来,毕竟是千年老妖怪,生生死死的事看得太多。
白骨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顾无名这个家伙还经常来不停见悠呢。
可是,一股怒气却明明白白地蹿了上来。人既已死,不但不好生安葬,还给穿成这样,玩偶似的摆在这里,何其恶毒!
压下怒气,把信龙扒拉下来,我走到白骨下再细看,才发现好些露在外头的部分都有被咬碎的痕迹,有一些被人拼接起来,有一些就只能残缺不全,比如其中一个头骨上就没有下颌骨,有的缺了几节指骨,还有一个头骨的天灵盖上有个带着裂纹的洞。
看起来,有人曾经试图让这些人“死有全尸奇怪,完全猜不出凶手的心态。还有,为什么那幅红衫女子画像后是空的?难道表示画里的人还活着?
我正焦头烂额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尖叫。
猛一回头,吕秋叶被柳生架在怀里,已然昏死过去,想来是被眼前的白骨们下的真可怜,刚刚才醒过来又晕过去。
化回人形的柳生是啥时候进来的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的情况也真不太好,额头上开了个大口子,还在流血,脸上身上反正看得见的地方到处都是新鲜的牙印。
不等我说话,一道白影从他们身后扑啦啦地滚了过来,停在我的脚下。低头一看又变成猪的阿灯哼哼唧唧地倒在我脚边踢腿打滚,头上肿了几个大包不说,一只眼睛还被揍得乌青,背上还有几道爪痕。
见此情,如果不是环这么明森险恶,我真是要打滚大笑的你不该带她来这里。”柳生的呼吸有点不畅快,看来跟阿灯过招,他还是略占下风的。
你更不该将他们留在这里。”我沉下脸,指了指身后两排白骨。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他们的去处了。”柳生毫无表情地看着我,“倒不曾想到是你。
扮相很好,连我都骗过去了。”
“也不算扮吧。”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笑,“我本来就是大嫂了,还养了两只小猪。
他深深叹了口气,喃喃:“不遇到两个小家伙就好了。”
我摆摆手:“应该是你不动邪念就好了。不害别人家丢了孩子,我也不会来这一趟了他冷笑:“你究竟是何人?老板娘呀。”我笑着打了个响指,绿光闪过,伪装尽消,我又是那个长发过腰春风明媚的老板娘,“专门替人寻找遗失物的老板娘。不跟你说过么你找到了么?”他的目光落在沉默的白骨上我点头,说:“该带走的,我都会带走,包括她。”我的手指,指向他怀里的人。
尔可以带走这里任何你想要的东西,除了她。”柳生下意识地将吕秋叶接得更紧了些,“我不想跟你斗。因为我斗不过你,我知道。
这是认输了么?”我以为他不是那么容易服输的人,“你既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就该知道我可以拿走我想拿走的任何东西“何必苦苦相逼。”他的牙关突然咬得很紧并无仇怨“他们是被你咬死的么?”我平静地看着他,“或者我该叫你老虎大人?
总有一些人,活得不太清醒。”他的表情松懈下来,“所以,不值得活在这世上。
清醒?”我笑了,“你自己呢?
“我很少糊涂。”他将吕秋叶横抱起来天的事,我当没有发生“可我不能当没发生呀。”我拍了拍阿灯的脑袋,“你看我的猪,被你伤成这样我还不能带走我想要的人,这多亏本他的眼睛渐涨出凶的血红色:“你一定要这样么?”
如果我偏要这样呢?”我笑。
“我不想那对小家伙从此没有母亲。”他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丝毫没有玩笑的成分“阁下的好意心领了。”我看着他怀里的吕秋叶,“这个女人,我必须带走。
话音未落,我眼神一变,以非人的速度冲到柳生面前,在他眼中,可能只是阵绿色的旋风刮了过来,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我一掌劈在他的心口,另一手飞快抓住吕秋叶的胳膊,在他倒地的同时,吕秋叶也落到了我怀里。
唉,要是敖炽看到我跟一个男人为了争抢一个女子大打出手,他肯定会掐死我吧“阿灯!”我大喊一声,“别再扮猪了!反正你也吃不了老虎阿灯哼了一声,立刻化回原形,驮着信龙飞快地跟上了我。
我用最快的速度甩下柳生,沿着密道冲回地面上,柳生的房间基本已经毁了,刚刚他为了冲破我的封印下了大力气,整面墙都被他撞塌了雪比刚才小了些,风却更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吕晴河的房门依然紧闭,该不会已经被吓死了吧。我将吕秋叶扔到阿灯背上,飞快朝前奔去,边跑边默念了一句咒语,双掌击出,一团雷光自掌心蹿出,在铁门框处凝成一个内生闪电的气团。
随着我的咒语,气团轰隆一声炸开,无光无火的情况下,铁门框无力地朝一旁至下去,同时被压垮的铁篱笆成了倾倒的多米诺骨牌,发出吵吱的怪声,全盘爱没。
带着吕秋叶,我们毫无障碍地冲出了这堆再无力量的废铁坐在阿灯背上,我们在雪夜的深山里穿梭,山水庄被抛在了雪花与狂风理信龙突然在我身上乱摸,被我揪住翅膀拎起来:“敢对我要流?”
“我只是确定你是不是变回本来的模样了。再确定一下是不是外貌会影响力量你既然可以一掌破掉结界,之前为何要一根一根地掰呢,难道当养猪大搜时力量会变弱吗?要是那时你就发大招,我们早就把吕秋叶救走了呀。”信龙净扎着说,“快放我下来!
我把它扔下来,看了看仍在昏迷中的吕秋叶:“我并没打算带她走。”
“啥?”信龙大吃一惊,“刚刚是我耳朵出了问题?我分明听到你来来回回钉数铁地向柳生表示这个女人你是非要带走不可的!你架也打了,结界也毁了,现在你碳我说你没打算带她走?你欺负我看不见对不对?你…我准确地捏住了它的嘴巴:“你不吵闹,我就跟你聊聊。同意么?”
信龙呼哧呼哧地从鼻孔里喷着气,被迫点点头。
“阿灯,不用这么快。速度慢一些,等等他们。”我拍拍阿灯的头。
闻言,阿灯立刻变慢了速度。我没有让阿灯走来时的大路,而是选了僻静崎的小路,亏得阿灯的行驶技术一流,才能在树木与怪石之间游刃有余地穿梭。这个时段的深山,寂静得可怕,可越是安静,你越能觉察到从各个阴暗的角落里投出的窥看的目光。
为什么要慢下来?”信龙不断回头看,紧张地说,“那个变态一定会追上来的他是老虎呀!发起疯来会吃掉我们的!你看地下那些白骨多恐怖,我一闭上眼就看见头大老虎在白骨上头走来走去!我不想也变成一堆骨头呀!我这眼睛又不好使,跑又跑你闭上眼跟睁开眼有区别么?
这厮真是一个生动无比的话痨啊,难怪要被拿来当通讯工具我问它:“你觉得那些人都是被他吃掉的?
信龙用力点头:“一定是的!所以才哭得那么伤心啊!我听到的哭声,肯定是那些山骨上残留的想啊!多可怜啊,年纪轻就变成一具枯骨,也不知家里还有多少人在着等着。
“若柳生就是传虎岭上的斓大虎,我就不会把他单独留阿灯。”我笑笑也不会一再相逼,使要带走昌秋叶。
信龙被我说糊涂了“啥意思?难道你觉得柳生不是老虎?可他明明都变成老虎阿灯还能变成猪呢。“我白了它一限,“你也可以成蛇或者火腿肠。
“我怎么可能变成火腿!“信龙已经抓狂到揪自己的耳朵了,“你到底在算些什么呀!
你听说过‘’吗?“我忽然问。
被老虎吃掉的人所变成的怪物?然后再去端人过来让老虎吃掉?“信龙张大了嘴巴,“难道你觉得柳生是“伥?“可它马上又否定了自已的念头,说:“这不可能。
从第一次见到柳生到现在,哪怕他变成了老虎,可他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啊!完余是活人的限道。如果他是伥,就代表他已经列过一次然后变成彻底的妖邪了,怎么可能还有人的味道!”
“不一定是要被吃掉才会变成伥。”我了戳信龙的脑袋,“一且这里不清M了,也会发生奇怪的事呢。
“这里不清醒?”信龙想了半响,说,“你的意思是,柳生是伥,但是又没有被老虎吃掉?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呢。”我耸耸肩。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你不是万能的老板娘吗!”信龙到我头上又踩又跳,哭喊着,“我长这么大还没被这样吓唬过呢!鸣鸣吗,又是老虎叉是白骨,我会做梦的我把它抓下来,幸灾乐祸道:“不是你自己追在我屁股后头非要我描述现场的吗现在啦?其实还有好多细节还没跟你讲呢,比如白骨的头骨上…我不听我不听!”信龙捂上耳朵,“我只想知道你接下来要干吗!”
散步呗。”我狡点一笑,“顺便让有的家伙清醒过来。
“清醒?怎么清醒?”信龙已经彻底糊涂了,“反正,我不想被老虎吃掉在山水庄我刺你尾巴时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我反问信龙想了想:“你好像说,疼痛,是清醒的捷径。
大多数人不清醒的原因,就是因为怕疼。”我看了看食指上被我自己刺破的小伤口,“之前我们在山水庄后院里挖出来的酒坛子里,装着两个人的骨头两个人?”信龙惊,“当时你只跟我说里头有一堆白骨。
封住酒坛的红布背后,写了两个名字。”我伸出手去,雪越来越小了,还没挨到掌心就化了,“应该是两具白骨的名字。
“是谁呀?”信龙忙问。
吕晴河,吕秋叶。
四周的空气,突然异常地震颜起来。
身后,片巨大的阴影无声而迅速地朝我们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