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柳生有一种跟寻常人完全不同的气韵,明明花样少年,偏偏静如磐石可我不喜欢他因为他的干净,太刻意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救炽要往包袱里塞这么一个玩意儿,一个活物。

散了一地的酸菜粉丝汤还冒着让我垂涎的香味,架上摔下来的书札横七竖八躺着。

条身长不足一尺的小白龙,背上扇着一对儿蝙蝠翼,飘在我旁边的木椅前,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对着椅子说:“这么久才把我放出来!临走时还骗我吃安眠药!你们这是虐畜!虐畜!

“妈,这是啥?怎么有这么小的龙?”未知悄悄问我,“它不是龙吧?爸爸没有翅膀,龙王曾祖父也没有,龙怎么会长那么丑的翅膀。

丑!你们一户口本儿都丑!”小龙循着声音转过头,又对着另一把椅子怒斥识的小丫头,不知道我是东海特级珍稀濒临绝种人见人爱的信龙么!

“信龙是什么龙?”浆糊好奇地打量它,“还有,你为啥老对着椅子说话呃……是椅子吗?”小龙赶紧试着调整方向,可还是找不准我们的位置,只得对着空气努力做出趾高气扬的样子,“连信龙都不知道,还敢说是东海的成员!我就是东海着名双胞胎一族,专门负责传递信息的信龙!我跟我哥哥老早就被派遣给敖炽使用,可这个杀千刀的这么多年来都把我们跟一堆破烂锁在箱子里。我的青春,我的理想,我要将生命挥洒到东海信息传播事业上的热血,差点就毁在这个败家子手里了!

我忍住笑,问它:“信龙先生是吧,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信龙都是双胞胎,分开到不同地方由不同的人各自持有一只,双方就可以通过你们双胞胎之间的感应互通信“很高级吧!”信龙得意地甩了用尾巴那你可以上网么?”未知间,“我好久没看动画片了……“你当我是手机呀!”信龙吹胡子瞪眼,“不要拿那种低级的机械产品跟我相提并论!再说全东海都没有手机信号可你所描述的,不就是手机功能吗…我把这话憋回去,又道:“既然如此,除了我们之外,你是不是应该教教我如何使用你“这有什么可教的,你有话要跟敖炽说,就说给我听,说完我就给你传回去。”信龙扇了扇翅膀,“对了,敖炽有六十八条信息传过来,预估读完需要三个半钟头,我念不等我点头,信龙的左翼就亮起了红光,刹那之后,小龙消失,一个活生生的敖炽横着手臂满面怒容地站在我面前,声如雷吼:“怎么还不回复!都十个小时了!我怕信龙晕船吐你一身,所以给它吃了安眠药,这个剂量早该醒了呀!你还不把它放出来“哎呀,是爸爸!”两个小崽子见了亲爹,欢喜成了两头不带脑子的小猪,猛扑过去,直接撞桌腿上,浆糊还能忍住,未知捂着额头上的包哇哇大哭。

由空气构成的真人版敖炽还在喋喋不休地复读,说来说去都是相同内容,无非就是埋怨我怎么那么久不回话。

我懒得理他,走过去扶起未知,再语重心长地告诫兄妹俩:“记住了,就算看起来一模一样,你眼前的人也未必真是那个人。不记住这个,将来你的头上还会撞出更多更疼的包信龙还在以敖炽的形态喋喋不休地“读”信息,内容千篇一律,我听得头大,大声道:“能暂停一下么信龙停下,化回原形,不耐烦地说:“千吗干吗!还有四十三条信息未读你有简要归纳并提取关键信息的功能吗?”我很在意这个功能。

要次归纳四十三条,剔除重复无用内容么?”信龙甩甩尾巴“对。说三个小时你不累吗?

等下。”信龙的左翼连续闪起红光,熄灭后,它一字一句道,“尽快回复我!浆糊未知是不是找你去了?再不回复就离婚。以下省略各种相话蠢话五千字。”

我叹口气,说:“行了,你替我传语话,两个小魔怪在我身边,母子皆平安。鱼门国是个有趣的地方,我会跟本地居民友好相处,勿念。

就这些?”信龙一撇嘴,右翼闪起绿光,一秒钟后开口道,“行了,传过去了。”

我大笑:“原来你那个不是翅膀是天线啊,哈哈哈。

你在哪里见过这么优雅的天线!“信龙气得跳脚转圈,对着桌子骂道,“不要觉得你是主人就可以随便凌辱我!我身为东海第一信使,不但有俊朗的外表,更有高货的灵魂!

我拼命忍住笑,走上前一手抓住它的腰,另一手在它的龙头前见了见:“你看不它的龙脸顿时涨得通红,憋足了气想反驳我却又找不到说辞,最终垂下头,短暂地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说:“信龙都是天生眼瞎。我一直…靠想象去看这个世界。”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浆糊跟未知的脸上露出了孩童们才有的、毫不遮掩的怜悯。

为什么我感觉你们现在的样子很奇怪?”信龙很快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不满道别告诉我你们在同情我!我不需要!你们应该羡慕我才是,因为全东海甚至全宇宙都找不出像我们信龙这么有本事的生物!

未知又哇一声哭出来,冲上去将信龙一把揽入怀里,眼泪鼻涕道:“小信龙,你一E就是我妈常说的身残志坚!放心,以后我来照顾你!浆糊有阿灯,我有你,以后我们都不孤单了!

放手放手!死丫头你要勒死我了!”信龙在未知怀里拼命挣扎,“这么大力气的姑娘将来是嫁不出去的!

哈哈,好热闹啊,我重新煮了汤,准备开饭吧。”扎着围裙的胖三斤笑眯眯地走进来,背后跟着呼哧呼哧拿脑袋不停路他的阿灯,他回头对它摆手,“今天的土豆条你已经吃过了,你知道在我这里,食物的量是必须固定的。要做一头听话的鲸啊,吃太多会很麻烦的。

听罢,阿灯喷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转身游走,继续去泥塘里玩青娃。

吃太多顶多拉肚子,哪有什么麻烦。”浆糊心疼他的宠物,不满地瞪了胖三眼,“小气鬼。

“在我这里,唯有吃’的规矩,是必须遵守的。”胖三斤摸摸浆糊的头,“小主人吃”的门道可多了,而吃得太多,只会带来无尽的痛苦呢。”说罢,他又笑笑:“好啦快去洗手准备开饭了哦。我跟出去,在他进厨房之前喊住他:“你都不问向我这两天都干了什么?

不问。老板娘是国主,想做什么都可以。”胖三斤笑笑,“我今天还做了红烧叫巧人是什么来头?”我承认红烧肉我很中意,但我必须先弄清一些间题。

他是官府的头儿啊。咦,他已经回来了么?”胖三斤在围裙上擦擦手,“他已经离开四坊范围一年多了吧,也没说去干啥。这家伙一贯榆木脑袋,打架倒是厉害,我行素的。没趣得很。”

东居国主西居官,天衣侯人独坐南。’,国主跟官都有了,天衣侯人又是个什玩意儿?”我必须要到答案,这个鱼门国看似寻常,秘密太多。

“老板娘,我锅里还炖着冰糖雪梨呢,近日天寒多雨,宜多食滋补润肺不等他废话完,我直接堵到厨房门口,横抱双臂道:“你回答了,我们就高高兴兴出品,否则,就算锅底烧穿你也进不了厨房。”

何必如此浪费。”胖三斤叹气,国主、官府、天衣侯,是为门图三大管辖,聂巧人为官府之首,掌国中法纪,护百姓平安,是为武将;天衣侯善理民生,掌国内农商工七十二行,是为文臣,这一文一武又辅弼国主老板娘您,铁三角由此而成,有你们三足鼎立,鱼门国方可安生。”他顿了顿,又道,“聂巧人您是见过了,至于天衣侯么,几平没人见过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无从得知,据说常年蜗居于南坊天衣侯府,运筹帷幄。说厉害些,鱼门国的吃喝玩乐、经济命脉,都由天衣侯一手操持。我猜,他应该知道来了新国主,近日就会有所表示吧。就是这样了,您看我能进厨房了么?

去吧。”我给他让出路来,照他这一番话,我发觉我这空降的国主一点实权都没说好听是“辅弼”我,实际上我根本没被那一文一武两条“地头蛇”放到服眼里吧?光是一个聂巧人就够让我火大,再来个连真面目都不肯露的天衣侯……我有一种可能腹背受敌的预感“老板娘,”刚进厨房的胖三斤又探出头来,“您带回来的土精刚刚跑到荷塘边胡闹,弄出了一片红艳艳的花儿,倒也好看我赶忙走过去瞅,原本光秃秃的荷塘边上,一片片小红花儿竟从那一堆堆从塘里逃出来的,尚未来得及清理的淤泥中俏生生地钻出来,每朵都鲜艳精神。

果真是人各有志,遇到一只那么喜欢开花儿的土精也是头一回…可是,怎么没看到这个小玩意儿?我沿着红花前前后后找了个遍也没看到它。

“土精!跑哪儿去了?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连喊几次,才隐隐从背后传来“救命”的声音。

回头,除了保持着小猪大小的阿灯闷闷不乐地待在荷塘里之外,再无他物。救命!”又一声闷闷的叫。

好吧、我上前一步,蹲下来,沉下验对阿灯道:“吐出来。

阿灯哼哼两声、不情愿地张开嘴,一下把深身口水的土精吐到我脚边。

精多脏!还有,土豆条吃客了会肥的!”我无奈地对解一头因为没晚到豆条而生气,然后把土精拿来过嘴的鲸鱼,“你本来身材就不好了。

阿灯悲愤地看了我一眼,摇着尾巴游到另一边去、不搭理我了它本来身材就不好麻吓死俺嘞!这条大鱼差点把俺当零食吞嘞!”温嗒嗒的土精心有余悸地跳到找鞋子上。

你把淤泥里弄出花儿来干吗?

“俺觉得好看呀!您这间府邸实在太破烂,多点好看的花儿可以丑。”土精老实回答,“您不杀俺,俺也没啥可以回报您,就让泥开花儿吧。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谢谢,要让国主府即敢头换面的决心又加重一倍。

所以,我知道我在鱼门国的新生活将陷入一场彻底的忙碌。

土精回到蟾宫路后,人们惊奇地发现曾经的“邪路”再不会把人变成怪物、并且在一夜之间,蟾宫路的路面两侧,连绵开出了生机勃勃的小红花,既不阻挡路面、又为街景平添了几分热闹美好。木道长还带着他的小道们专程来给蝓宫路正名、告诉所有人蟾宫路再无危险,可放心来往,顺便收了一大堆不明真相的群众送来的各种酬礼、死性不改。为妖气所侵的受害者们,除了已成傀儡的无力回天,由亲人悲恸安葬之外,包括唐公子在内的其他人全部恢复如常。唐夫人喜出望外,专门在家门口派米三天周济穷困以庆祝独子康复,她也没有忘记鲁正,从医馆里将他接进唐府,请了专人照看、再不令他孤身一人。

我在一个天气不错的日子也往蝓宫路上走了一遭,带着两个小家伙、虽然我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有个善意的东西,一路护送我们走完全程。

浆糊跟我说,阿癞比从前高兴多了了以上这些,我做的更重要的一件事,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装修我的府邸。

出于个人习惯再加一点思乡情怀,我亲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不停”二字,让胖三斤带去装裱妥当,替换了大门口的“国主府邸”。两个小魔怪也很给力、曾经干涸乌槽的荷塘如今注满明透的清水,漂浮着我新买回来的各种水生植物,还有一群五彩斑斓的金鱼,是浆糊的功劳;碍眼的野草也一根不留,未知对于火焰的控制比我想象中好,除了把胖三斤的袍子烧了个洞,整个除草过程中没有别的事故,所有“开垦”出来的地我全部拿来种植各种蔬菜水果,还专门搭了个架子打算种葡萄,虽然目前只买到土豆、茄子、大白菜的种子。唐夫人没有食言,真的派人来把每个房间都翻新了一遍,还送了我一堆看起来不便宜的家具,顶楼也按我的意思改造成了宽敞雅致的茶室,以后就可以在崭新的竹帘的拥抱中赏远方风景,品茶小憩我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硬是把一个破烂的国主府邸成功改造成另一处“不停”。

其中的劳心劳力不提,还得时应付媒噪不体的敖炽,这好像整天都很闲,随时都让信龙传话,内容无非是问我们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帅男人来找我搭讪等等。

我问他龙王的情况,他说没醒,但情况也没有恶化,各路高手正在尽力医治中,无藏青霜至今没露面,南海西海两位龙王来探望过几次,他还回过一次忘川,不停一切安好赵公子说纸片儿因为太想念我们把自己都哭湿了,拿吹风机吹了好久才干。还让我放心有他在,不停就安全。纸片儿说赵公子天天都在研究新菜谱,说等老板娘回来就有更多子吃的了。九厥依然没消息,赵公子说我们走后没几天九厥就突然不见了,还有甲乙也是,又不帮忙干活又不大说话,每天不是在院子里发呆,就是出门乱跑,有时十来天都不回来。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当然,敖炽没有跟他们说东海发生了什么变故,也没有说我已经被关进了鱼门国,只让他们看好不停,等我们一家四口回来其实我很想跟信龙说“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念你们每一个人”,但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拿出惯有的淡然冷静要敖炽小心过日子,要是我回去在他身上发现任何跟东海三四五六公主有关的证据,我就扒了他的龙皮,再带着孩子离家出走。

有些想念,不必宣之于口。心里念着,也就是了。

两个小魔怪倒是越来越习惯这里的生活,还异口同声地说这里比东海好多了,整天骑着阿灯到处转悠,今天跟这条街卖烤红薯的大娘混熟了,明天跟那条街捏面人儿的大叔打成一片,每天回家时身上少不得一堆别人送的零食跟玩具。两个家伙嘴甜,模样儿又讨喜,凡是跟他们聊过天儿的,没有一个不喜欢他们,还说这么小的孩子就会说话还这么聪明,长大了可不得了。至于阿灯,众人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诧,只当它是个稀奇的活物,跟猫狗也差不离,还问浆糊是不是你娘从槽的荷塘如今注满明透的清水,漂浮着我新买回来的各种水生植物,还有一群五彩斑斓的金鱼,是浆糊的功劳;碍眼的野草也一根不留,未知对于火焰的控制比我想象中好,除了把胖三斤的袍子烧了个洞,整个除草过程中没有别的事故,所有“开垦”出来的地我全部拿来种植各种蔬菜水果,还专门搭了个架子打算种葡萄,虽然目前只买到土豆、茄子、大白菜的种子。唐夫人没有食言,真的派人来把每个房间都翻新了一遍,还送了我一堆看起来不便宜的家具,顶楼也按我的意思改造成了宽敞雅致的茶室,以后就可以在崭新的竹帘的拥抱中赏远方风景,品茶小憩我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硬是把一个破烂的国主府邸成功改造成另一处“不停”。

其中的劳心劳力不提,还得时应付媒噪不体的敖炽,这好像整天都很闲,随时都让信龙传话,内容无非是问我们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帅男人来找我搭讪等等。

我问他龙王的情况,他说没醒,但情况也没有恶化,各路高手正在尽力医治中,无藏青霜至今没露面,南海西海两位龙王来探望过几次,他还回过一次忘川,不停一切安好赵公子说纸片儿因为太想念我们把自己都哭湿了,拿吹风机吹了好久才干。还让我放心有他在,不停就安全。纸片儿说赵公子天天都在研究新菜谱,说等老板娘回来就有更多子吃的了。九厥依然没消息,赵公子说我们走后没几天九厥就突然不见了,还有甲乙也是,又不帮忙干活又不大说话,每天不是在院子里发呆,就是出门乱跑,有时十来天都不回来。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当然,敖炽没有跟他们说东海发生了什么变故,也没有说我已经被关进了鱼门国,只让他们看好不停,等我们一家四口回来其实我很想跟信龙说“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念你们每一个人”,但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拿出惯有的淡然冷静要敖炽小心过日子,要是我回去在他身上发现任何跟东海三四五六公主有关的证据,我就扒了他的龙皮,再带着孩子离家出走。

有些想念,不必宣之于口。心里念着,也就是了。

两个小魔怪倒是越来越习惯这里的生活,还异口同声地说这里比东海好多了,整天骑着阿灯到处转悠,今天跟这条街卖烤红薯的大娘混熟了,明天跟那条街捏面人儿的大叔打成一片,每天回家时身上少不得一堆别人送的零食跟玩具。两个家伙嘴甜,模样儿又讨喜,凡是跟他们聊过天儿的,没有一个不喜欢他们,还说这么小的孩子就会说话还这么聪明,长大了可不得了。至于阿灯,众人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诧,只当它是个稀奇的活物,跟猫狗也差不离,还问浆糊是不是你娘从北坊的诡肆给你们买的。然后我才知道,在北坊还有这么一个专卖稀奇物件的集市,回头闲下来我肯定要去逛逛的,买买买是女人的天性,到哪里都不会改变。另外,我对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还使了个障眼法,在新“不停”的旁边用施了法的彩纸“折”了一座跟原来的国主府邸一模一样的建筑,再设下结界,无人可人。若有人经过,眼中还是那座空空如也的国主府,偷梁换柱,神鬼不知。反正,个把月来,没人识破,都以为是国主府邸旁边的旧宅被人翻不但住进了新主人,还将宅子挂了个“不停”的名号,也不知是做哪行生意。

反正,我就这般低调地安顿下来,并严令所有知道我身份的人不得泄露。也叮嘱两个小家伏,如果有人问你妈是做啥的,就说生意人,问做哪门生意,就说哪门赚钱做哪门;问你爹在哪儿,就说出远门入货去了,我们一家刚从外头迁来鱼门国,除此之外一概以微笑拒绝回答。

我终是把“鱼门国主”的头衔硬生生地藏起来,完美回归老板娘,但暂时没想好做明门生意。胖三斤说教我做包子慢头,当个包子西施再好不过;唐夫人建议我跟她学习修桥键路,十年八年后必有所成;老不死的木道长建议我去天仙观兼职,说再没有比替降妖除魔更容易赚钱的,大不了跟我三七分账,他出去搅生意,我来搞定。

三个不靠谱的东西都技我赶走了。

除了以上这些,我在宫路事件平息后的第二天,又去了一趟弥劳村,凭记忆找到那个山洞,可在里头绕了无数圈也找不到那个绑住聂巧人的寒冰洞府。不知他冻死了没有。

坐在田埂上,打量这个荒凉透顶的村落,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在上头胡乱写下“四坊、官府、天衣候、弥弥村、冰柱、女人绣的鲈字……龙门”各种看起来毫无关联的词语从笔尖落出来,我目前找不到它们彼此间的任何牵连,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世界,正常到我快忘记它的来历蹊跷,谜团成雾。为何东海龙族的法典犯了重罪的人要被流放到这里当国主?

我想到太阳下山都想不出个头绪,索性不想了,兵来将挡吧。

虽然没能在弥弥村找到聂巧人,可几天之后,我嫌胖三斤天天早上都让我喝小米粥太单调,遂自己跑出去觅食,却在清晨的一间名为“好又来”的早点铺前,意外看到了正坐在铺子里喝豆浆的他,看起来四肢齐全,无伤无痛,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死样子。

我坐到他旁边,也叫了一碗豆浆,笑问:“聂大人,豆浆好喝么?”

寻常味道。”他连眼皮儿都不掀一下,不紧不慢地喝。

“既如此,何必大老远跑来东坊,你的官府不是在西坊么,那里没有好喝的豆浆我非要让他多说话不可。

“客官,您的豆浆,小心烫。”

细细软软的声音伴着热气腾腾的豆浆飘下来,我抬头,一半年轻的俏脸落入视线,为什么我说一半呢,因为另一半不但称不上俏丽,说丑陋都不为过—十五六岁的丫头,荆钗布裙,袖子挽得老高,雪藕似的胳膊露在外头,麻利地放我面前。只看左脸,细如凝脂,美人胚子,再看右脸,凹凸不平,交错纵横的暗红伤老树之根,死死抠在上头,将好端端的一只杏仁眼都挤歪斜了,像是烧伤。

我笑着向姑娘道谢,心里却道真是可借了。

“聂大人是老主顾了,这些年多亏他照应,我才能自食其力,将这间小店一路经营下来。”姑娘似乎并不太介意自己的模样,笑盈盈地问,“我看客官面生,您跟聂大人是朋友?

不是。

是。

两个声音同时落地我恶狠狠瞪了聂巧人一眼,马上又对姑娘笑道:“我初迁来,人生地不熟,打算做些小生意,也得靠聂大人关照才能立足呢。

“这样啊,聂大人心肠极好,有他在官府主事,我们便安心多了。客官住在附近?

她顺口问道。

相思里。”我也不瞒她咦,那岂不是挨着国主府邸。”姑娘嘀咕着,好奇地问,“从我迁来这里,好几年也没听说国主府里有人呢,客官您见过么?不知一国之主是啥模样。

一个破宅子,又空又烂,哪来的人。”我喝了一口豆浆,急了点,烫了舌头。

“既是东坊的近邻,未知客官如何称呼?”姑娘边说边转身去了一旁的蒸笼前,取了两个白亮亮、香啧喷的发糕放到我面前,“这个算我请的,我叫小憧,憧憬的憧。

“认识我的人都喊我老板娘。”我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发糕,甜甜的,满好吃,“小憧这个名字喊起来很可爱啊小憧一愣,旋即红了脸:“你们慢慢吃,我还在蒸馒头。”又看了聂巧人一眼,说聂大人,你要的素豆腐等下就好,你再稍坐一会儿。”说罢才急急退进了蒸气缭绕的蒸笼后头十几分钟后,我跟个八卦的猴子一样跟在聂巧人屁股后头,坏笑着椰揄拎了一大包清香扑鼻的豆腐的他:“原来聂大人千里迢迢是为了照顾这位豆腐西施啊。

“身为国主,你没有别的事要做了?”他目不斜视。

有啊,不是正以吃早餐为切人点,深人民间体察民情么,顺便多了解剖析我的下属,为了将来的合作愉快呀。”我笑眯眯地说。

没人能跟我偷快相处。”他加快脚步,大长腿三两下就把我甩到后头。

我一溜小跑跟上去,收起戏谑的表情:“你没冻死,我很意外呢。他皱皱眉,放缓了脚步:“你没说出去,我也很意外。

“为什么要将自己绑在冰水柱上?”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把抓起他的左手。

摄巧人一惊,一把摔开我的魔爪,斥道:“光天化日,男女有别,你怎的如此不检“你的手指上应该有伤的,才几天时间,不可能康复得毫无痕迹。“我直人重点,“别人也许没有留意,那晚你对付大个子时,我可是瞧见了你那个故意弄伤自己的小动作不知你在说什么。我还有公务在身,有劳闪开一旁。”聂巧人干胞下了逐客令。

好吧,这个话题我们跳过去。”我知道不能通他,又切换回填皮笑验模式,“那说说小憧吧,我看她看你的眼神儿不一般呐。丫头喜欢你吧。

我以为摄巧人起码也要骂我一声老不正经,孰料他停下脚步,看了看手里的豆又看定我:“小憧的父母,死在我的剑下。

从我们身旁穿过的人流像突然暂停了半秒,我走了一下神:“嗯?

“小的父母是对杀人越货的贼鸳线,被通缉多年,五年前终于露了行藏。我率部下一路追到西坊郊外的卧虎岭,寻到他们的落脚处,一番恶战,终将这对作多端的夫妇毙于剑下。打斗中,小懂的爹打翻袖灯,引燃草庐。若非小懂母亲临死前指着火光说有人’,我是断想不到草庐里的隔间还藏着一个小忾,都说虎毒不食子,老贼见在劫难逃,竟生出要拉幼女同死的念头,若非他妻子母性尚在,小懂也就布了那把火细消云散了。”他平静地归纳出一个悲伤的故事,提在手里用荷叶包好的豆微微晃荡。

“你冲回火场救了小憧,却稍晚了一步,保了她的性命却没保住她的验。”我惋惜笑,“你这样的大人,也是难得了祸不及子女。”他淡淡道,“小懂那时不过十岁光景,那场大火不但让地客颜尽毁,也让她受了巨大惊吓,康复后足足一年不愿开口说话,我在官府附近租下一间宅子请了个婆子照料她,自己只要有时间,也常去看她。慢慢地,她愿意与我亲近,也可以与外界正常交流,但从来不提与父母有关的任何事。眼看她年纪渐长,又跟婆子学会了做包子馒头,我便替她在远离西坊的地方寻了个热闹口岸,开起了“好又来’。有事可做,方算安定,待她再长大些,便为地寻一门亲事。

我喜欢不感情用事,又心存善意的人,这种人注定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可能做的他都去做。聂巧人大概就是此类?

说得你好像成了小懂的父母一样。”我耸耸肩,“当时的火势很大吧。

“很大。”他的眼底弥漫出一种的颜色,“很绝望的一场大火。”

你内疚?”我觉得他这样的硬汉不该有这么落寞复杂的表情。他摇头:“起码她活下来了,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么?

“这个好吃么?”我戳了戳他手里的豆腐,得拉高一下谈话的气氛,太沉重的话题未兔辜负这阳光明媚的早晨。

我对食物没有要求。别跟着我了。”他也不看我,拔腿就走,几步之外又停下来,侧过脸对着空气说,“我欠你两个人情,我记得,你时可以管我讨回来。”

,对着他的背影,我本来想说那你告诉我那个山洞是怎么回事?弥弥村为什么鬼影子个?但马上又觉得,拿这些我自己早晚能查出来的东西讨回人情大便宜他,所以我只是微笑着跟他说了一声:“好。

个早晨之后,我就再没碰到过聂巧人。而我也养成一个新习惯,就是隔三差五去“好又来”吃早餐,有时还带着未知跟浆糊一起去,让他们管小懂叫姐姐,小家伙们嘴巴甜,一口一个姐姐喊得小憧高兴得很,每次都免费给他们添豆浆,临走还要塞两个包子。我要付钱给她,她死也不要,说我们肯常来照顾生意她就很满足了,给孩子们的小心意就不要跟她客气你很喜欢孩子呢。”有一次我这样说她羞赧地在围裙上搓着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等你嫁为人妻,也会有可爱的孩子的。”我笑道她的手把围裙都搓皱了,半晌才挤出个为难的笑容:“老板娘,我没有你那么好的福气说这句话时,我觉得她整个人都要缩起来了似的,自卑、忧伤,所有不良情绪把她压得抬不起头。但只是刹那,她又回到那个活泼麻利的状态,问我最近有没有看到聂巧人。我说没有,上次一别,这大半个月了还真没见过他,再说根据我的测试,如果没有飞一般快的龙马代步,从东坊到西坊真的好远好远,加上我忙着装修,所以才暂时放弃了去聂巧人的官府参观的念头。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去过的地方越多,越觉得鱼门国的面积大得惊人“那天之后他没来过‘好又来我问她小憧摇头:“怕是公务繁忙吧,每天落到他手中的案子像山一样高,要帮的人,要抓的人,跟星星一样多。

“能者多劳嘛。”我笑,“难怪大家都很尊敬甚至崇拜他。

有他在,四坊百姓就很安心。”小憧完好的那半脸上露出个好看的笑容,“老板娘,你要是碰到聂大人,记得提醒他天寒加衣,我见他总是衣衫单薄,算算时日,怕是要下雪了呢。每年临近春天的时候,鱼门国都会下好几天的大雪。”我看看阴霾低沉的天空,朝手掌呵了几口气,难怪这几天气温骤降。胖三斤居然连夜赶制出两套漂亮的棉袄、棉裤给未知和浆糊,限绿的那印着大团大团的花,大红那套印着金灿灿的铜钱,他还说红男绿女,生生把两个小家伙打扮成了一对儿年画里的招财童子……这次浆糊没有埋怨自己被打扮成一根火限肠了,私下里还跟我说虽然他根本不怕冷,但三斤叔权做的棉袄穿着好舒服,像掉进棉花糖里一样又软又暖。一个月的时间,两个小东西跟胖三斤相处越发融洽,主要还是他做得一手好饭染。可胖三厅还是那样,只管做饭,从不进食。另外,我也发现了他的那个“怪解”,就是每做好一餐饭,他都会额外地留出一人份单独放到一旁,不给我们吃也不是自己吃,就放着,放到第二天就倒掉。我问过他为啥这么浪费粮食,他却说这不是浪费,只是个习惯,无需深究。

见小憧那副脸红耳热的容相,我故意道:“你何不亲自去提醒聂大人保重身体,我跟他也不算很熟呢。你也听到他说我们不是朋友“那是玩笑了。”她哈哈一笑,“如果聂大人不当你是朋友,一句话都不会同你多讲的,他本就是个话太少的人。

你喜欢他对吧,虽然他的年纪可以当你叔叔了小憧被我突然一句话下得差点把手里的碗盘给摔了,连声道:“没有的事!老板娘你可不许胡说!我对聂大人只有感激之情,没有别的。”她的脸红成一个不宏的器茄,声音也越来越小,“何况,聂大人玉树临风,又是官府之首,哪里会将我看在眼里。你坐着,我忙去。”

离我而去的单薄背影突然特别落宽,小小的一团,像不知要飘到哪里去的云,既担心现在,又担心未来。

我将早餐钱放到桌上,也没有同她打招呼,在旁边几个食客哧稻哧溜喝豆浆的声音里悄悄离开了。

其实我是找不到特别好的话来安慰或者鼓励她的,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本该有一张美丽的脸,穿着好看的衣裳,有一个可以惦念的心上人,一场可以等到日期的婚礼。

小憧只有一间早餐店,躺在蒸笼里的一群包子馒头,还有那些投向她的,同情或嫌弃的目光。她不快乐,纵然有聂巧人的庇护。

今天天气稍微好了些,酝酸了几天的雪始终没下下来。我零零碎碎地想着小憧这个姑娘的事儿,拐去另一条街的书店里,随便挑了两本线装书,没有网络的世界只好靠些闲书打发时间。店主亲自给我挑的,说都是最流行、最多人看的。我一看,一本《金瓶梅新传》,一本《怪闻记》,前者略过不提,无非是无聊人添油加醋弄出来的低俗小说,后头这本倒还有点意思,也不知是从哪里拼凑来的各种小段子,尽是与山精妖魅有关的“口述实录”,什么王家公子上茅厕的时候被墙上的怪手推进茅坑,李家小姐昏迷三天嘴上长出了狐狸毛之类的玩意儿,印刷粗糙,比不得现代的技术,好在是规规整整的楷体,虽然隔几行就有错别字,茶余饭后翻翻还是够了。

拎着还散着墨香的书,再给未知买了一袋秘制芝麻糖,我悠悠闲闲地往不停走,算准了回到家里的时间,胖三斤应该正好把午饭准备好了。自打装修完毕后,我承认我的日子确实是太闲了…除了东走西诳以及教两个小娃认字画画写作文之外,就是等饭吃等饭吃等饭吃,试问哪个囚犯能过得这么惬意,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还没走到门口,忽然远远瞧见两个佝偻苍老的身影,对着我设下的假国主府犹豫跑,走近一瞧,一对两鬓飞霜的老夫妻,背着都磨出毛边的包袱,一身风尘仆仆,失望又不甘心地看着这座虚拟的府邸。

“老头子,别试了,国主府不是寻常地方,你我这样的肉身凡胎是进不去的。否则如此一座府邸,怎会连个守卫都不见。”老妇人红肿着眼睛,拽住试图再一次往“国主府”里走的老伴儿。这时我才发现,老头的左脚齐着脚踝没有了,拿一个简陋的木托做成假肢撑着。

当然是进不去的,我设下的结界只会让人刚一靠近大门就立刻回到原位,国主府怎么能任凭他人自由出人,哪怕是假的都说国主住在相思里,三年了,为何三年里来了这么多次都见不到!见不到!

老头又气又悲地跺着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老妇急忙扶他到一旁坐下,抚着他的心口无奈地说:“一国之主,哪是说见就能见的。说他天生神力,千变万化,纵然擦肩而过你我也未必识得。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们找我?不对,我才来了一个月。看来,他们压根儿不知国主已经换人了!

这也算是鱼门国一奇,国主更替这种大事虽比不得新皇登基那么隆重,也不该悄无声息吧,胖三斤好像只在我刚入鱼门时说过等我安顿下来就“昭告天下”已换新主,且不谈是我自己不愿暴露身份,他的“昭告”本来也就是说说而已吧。

“两位老人家是来找国主大人的?”我上前询问。

老两口闻言,眼睛一亮,老妇赶忙起身抓住我的手,急急道:“姑娘你知道国主大人下落?

他老人家好像出门云游了。你们找他所为何事?”我撒谎不眨眼。

“我们…我们…”老头似乎有哮喘,半晌才缓过气道,“我们来告状!

“告谁的状?”我好奇间老义捂着心口,咬牙道:“聂!巧!人!

啊?!这人还真是经不起赞扬呢,刚刚才说他任芳任怨为民奔波,这边马上就有人来告状了。看老头急火攻心的模样,我猜他们跟聂巧人结下的还是个大梁子。

他才把被告说出口,马上就剧烈咳嗽起来,眼见着就要接不上气儿了。

我见势不妙,扯起嗓子对着不停大门吼了一声:“胖三斤!

很快,两手面粉的胖三斤急急忙忙跑出来。

“快带两位老人家进去休息。”我赶紧招呼胖三斤搭把手,把老头扶进不停,安顿在空气最好的荷塘边的躺椅上。

胖三斤给老头倒来热水,就着老妇人拿出的药丸给服下去,老头终于是慢慢缓过气来“老板娘……这…”这时胖三斤才疑惑地看着我。

“他们说来找国主告状,告聂巧人。”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咦?这倒稀奇了。”胖三斤眼睛瞪,“状告聂大人…这可是头遭我就是要告他!”老头一脸怒色,“告他草菅人命!告他身为官府之首,渎职无为!

条条都是大罪,他说的聂巧人跟我知道的那个是同一个么?!我忙好言安抚:“老丈先不要急。国主虽然外出云游,但留下话来,一切事宜都暂时交由我与他处理。您若要告状伸冤,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我指了指自己与胖三斤,“我们是国主的私人助理。

私人助理?”老妇不是太懂这个职位。

“就是国主的近身侍从这么个意思,平日里有许多事都是我们代国主处理的。你们也知道国主日理万机,要操心的事太多。”我面不改色道,“所以,不妨把你们状告聂巧人的原因说来听听。”

位真的能代国主大人为我们做主?”老头的眼里有怀疑,却终被病急乱投医的孤注一掷击败,“真的可以么?”

我用力点头,又暗自掐了胖三斤一下,他也赶紧忍痛点头:“二位放心,我跟在国主身边多年,断是容不得鱼门国中有贪赃枉法之事闻言,老妇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整个人都松散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汪汪道:“我夫妇二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

然后,在活续续的吴声里跟我们说,他夫妻一人住在温远的北坊郊外的村落里年过四旬才得了个女儿,起名翠玉,好不容易养到计六岁,不但模样如花似玉,还聪慧过人,尤喜国。三年前的春天,翠玉说要去探望在西坊做画工的舅舅,还说西坊之郊有仙山灵溪,景色如国,怎么也要往那里观摩一番,只为出一幅满意的山水图。二老心想西坊既有亲人熙应,去也无妨,便强几句,又给她雇了辆可靠的马车,亲自将女几送出了村。孰料一个月过去,翠玉没有半点消息捐回来。二老急忙赶去西坊寻翠玉舅舅,谁知他说根本没见过翠玉来投奔他。翠玉爹起初还不信,急怒之下非说是大舅子拐骗了侄女,直到翠玉舅舅的同僚们出来作证,说这几个月他们这群画工接了个壁画的大活儿,成天待在工地,从早忙到,真是没看到翠玉来过。翠玉爹还是不信,便报了官府,聂巧人派下属查实,证明翠玉舅舅说的确是实话。而军玉的案子便作为一柱失踪案留由官府处理。

我们老两口几乎散尽家财,沿着翠玉当年离家的路线一路打听,每年还要去好几次官府,问他们有没有查到消息,可他们从来都只是摇头,要我们‘耐心等候’,三年了啊!我们老两口还剩多少个三年!我直接去找聂巧人,拿上我剩下的全部银两求他帮忙,他却在公堂上将我撵出来,还说若不是念我思女心切,必要治我个扰乱官府、行贿官员的罪名。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无非是为他们的无能找借口!”翠玉爹气得又咳嗽起来,“他不肯尽职,我就找国主大人!我不信倦大一个鱼门国,还找不到一个能主持公道的人!

我微一皱眉:“聂巧人三年都找不到你女儿?

老两口点头,直拿袖口指泪,翠玉妈边哭边说:“翠玉刚失踪不久,她爹心急难眠半夜去院子里抽旱烟,祸不单行,深更半夜的,也不知是山里跑下来什么野物,竟闯进院子,活活咬断了老头子的左脚。等我听到对静出来时,他已经昏死过去,问他是什么东西造的孽,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二位大人你们说说,我们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赶忙安抚她:“大娘你先不要急,你们自己也一直在寻找翠玉的下落,可有线有!”翠玉爹忙说,“西坊城门附近的茶摊老板说,曾是见过翠玉的、因翠玉左腿天生残疾,走路不是很利索,还说这个病腿姑娘问他附近哪座山的景色最好,老板随口就说自然是卧虎岭,整个西坊郊外就属那里最漂亮,若能赶在天明前爬到山顶,日出之景更加妙不可言。不论四季,常有人结伴或独行,只为一赏卧虎岭的钟灵毓秀呢。”

“卧虎岭?”我又道,“你们没有把这条线索说给聂巧人吗?“怎么没有说。这极可能是翠玉最后出现的地方啊。”玉娘无杂道、“他们当初也派了人马进山搜寻、可来回十多日,都没有任何发现。我们求他有再找、35人知然说此山绝无翠玉踪迹,再找下去只是浪费人力与时间。我们不甘心、自己去找、几年来,问遍了住在山里的各户人家、还有各路游人。好几次我跟老头子差点滑下山崖。

她又落下泪来:“不论我们怎么找,怎么找,翠玉就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有时候累得慌了,老头子呆呆地果我说,是不是我们记错了、根本就没有过女儿、我们只是老糊涂了。”说着说着、她又果摊自己的头:“为何当初我们不亲自送她过表、家里的田地无人照看又如何,怪我们,都怪我们…我拉住她瘦成柴棒的老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凭空消失。滴在灶台上的酱油就算马上擦掉,也还是有痕迹的,只是旁人看不出买了。”胖三斤把平玉妈扶到椅子上坐好、“只要职玉不是你们想象出来的、就一定能找到。

“真的?”老两口差点给我们下了,“二位大人愿意帮我们寻回职玉?

嗯。我尽力一试。顺便再替你们教训一下题巧人如何。

“这……若能寻回翠玉,我们也就不告他了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说,你要寻找的东西消失了,就算我是个妖怪、也坚信“能量恒”是合理现象。比如我藏起来的私房钱偶尔也会“消失”、但我总能从赦炽的次兜成者鞋盒子里找回来。除了跟人沏茶聊天,找东西这件事我也很擅长、十二块石头不就这样天涯海角地被我找回来了么。所以,翠玉的事儿我了。一来为向聂巧人证明,他找不到的人,我可以,作为他的领导,我不是个只会八卦的长舌妇。二来,同为父母,将我让胖三斤在附近寻了一间客栈安排老两口住下,再找他们要了一张平玉的画像。

“老板娘,你可思量过,若真被你寻回翠玉,但…”胖三斤回来后,将画像递给我,欲言又止。

万一找回来的只是一堆白骨对吧。”我知道他想说什么,“白骨入土、好歹有个可探望的地方,好过一辈子无意义地寻找等待。”我看着画像里肯春秀丽的姑娘,“怎么,你觉得她已经死了?

“但愿我是错的。”胖三斤转身,“我去准备晚饭。”

我叫住他,突然说:“我想到了适合我的生意。

“你同意卖包子啦?

“不是卖包子,是卖本事,卖技术。”我郑重道,“不停从今天开始,正式启动新业务,凡是找不到的东西,交给不停。“啊?!”胖三斤一脸诧异,“老板娘,这可不是一松生意哪。何必呢“因为我闲嘛。”我居然很是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洋洋得意,“你听着啊,回头你做个价目牌放到不你门口,第一句这么写,只为你寻找遗失的美好!”

胖三斤打哧一声笑出来,见我他,赶紧憋回笑:“您继续。”

接下来这么写,只有你不想找的,没有我找不到的。字体要大一点啊!然后写活物死物,大件小件,找离家出走的,找欠钱不还的,凡有需求之顾客,请立刻左转进不停,按件计费,价格面义,只收金子。”我又琢磨了一会儿,拍板道,“就这样。哦,还有,你再给我准备多点名片,就那种写了不停的业务范围以及地址的纸片片。”

行,我这就给老板娘准备一块显眼的牌子,竖在大门左侧,让每个经过的人一目了然,再去准备那些纸片片。”胖三斤一直憋着笑。

“这件事有这么好笑么?”我不满地问他“不不。”胖三斤赶忙摆手,“只是,从来没有哪位国主像老板娘你这样有趣切,又不见你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我趁势问道,“怎样,给我说说?”

老板娘,当初我在栈道上怎么同你讲的,如今还是一样。”胖三斤笑笑,“我去准备。”走了两步,他自言自语道:“若真能寻回遗失的美好,该多好为什么我身边出现的都是这种满心秘密但死都不透露半点的货色!活活要逼死我这八卦小能手的节奏啊!我突然有点想念敖炽这个单细胞大嘴巴了“等等。两个小的跑哪儿去了?

来之前,小主人们就带着阿灯跟信龙出去玩儿了,说晚饭前回来。

只剩我一个的院落显得特别空,只有荷塘里的青蛙时不时跳两下,铲除野草之后也再没遇到会骂粗话的蛇。我眼见四周的光线渐渐暗下来,遂走到大门,点亮檐下的素纱灯笼,淡黄朦胧的光线笼罩出一小片温柔的世界,每当看到它,我便会想起挂在忘川总店”门口的“阮烟罗”,停步饮君茶,一夕浮生梦…往事历历,那个差点葬送了全世界的“将军”就像蒸发了一样,再未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如果我自己来做新不停的顾客,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他正要进门去,远远地就传来阵聒噪。

我真好看!

“哪儿好看了!鼻梁那么矮胡说!妈说了,等我长大鼻梁就会高的!”

“长大也是个丑八怪!”阿灯背上,又是一番拳脚切磁,信龙在未知怀里吗:“你再拿我去挡拳头试试!

不管他们以多么欠揍的姿态出现,看到他们平平安安出现在回家路上,就比什么都好。

有太多人,永远也回不到这条路。

“又吵什么!”我迎上去,一手一个把他们拎下来。

未知一下将一张画像伸出来,剑弩张地摆到我面前。

“妈、你看好不好看!”她气哼哼地要我评判。

手里的画像,线条流畅、栩栩如生,仿佛把未知的脸直接印上去一般,连小验上的团红量也自然地像从肌肤里透出来,运笔用色堪称一流。

“谁给你画的呀?”我接过画像细看,落款处有一个蝇头小字“柳“西坊城门前的柳生哥哥。“未知赶忙回答,“他好厉害呀,看我一眼就画出来了!

你们跑到西坊那么远去?

我们是被追逃到那里的啦。”未知戳了戳阿灯的头,“木来我们在东坊城门看人捏面人儿呢,阿灯闻到小摊上油炸土豆条的香味,一口把人家的锅都吞了。老板气坏了,抓起扫把就要打我们,阿灯驮着我们刚一下就跑了。你知道阿灯的速度嘛阿灯很应景地打了个饱嗝,也不知那口铁锅它消化丁没有。这个士豆狂鲸!

“然后你们刷一下就逃到西坊了。阿灯,这个路线是不是也太远了?”我必须跟阿灯沟通一下,下次它再被人追,一口气蹿出外太空我上哪儿找孩子去!

“妈,别怪阿灯了,要不是它,我们就不会认识柳生哥哥。”未知很是崇拜这个柳生哥哥,“我还跟他说,下回带我妈也来画像。我看他画摊上放了好多美人儿像,都跟仙女一样好看。”

你们给人家钱了么?”我打断她。

直以来,我要他们必须执行的家规之一是,买东西就要付钱。

浆糊撤撤嘴:“那个馋猫把钱都拿去买芝麻糕了我找你借钱你又不借!”未知怒视他。

“是你不肯付利息,我当然不借!我存零花钱也很不容易的。”浆糊振振有词,“再说是你缠着别人给你画像,我又没画。

哪有哥哥管妹妹讨利息的!”

你不是经常不要我这个哥哥么。”

“好了好了,回去吃饭,以后不许这么乱花钱了。”我掐了掐两个家伙的脸,“回头我要去西坊的话,替你们把钱付了。再说一次,不!许!乱!花!钱!”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呢,从这些日常对话来看,两个小崽子的心智好像又成长了居然都知道收利息这种事了,虽然这个风格很像我,但我像他们这么大时,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唉,小时候的事儿我也不太记得了关上大门,正要往里走,脚下传来信龙的声音:“喂,我有话跟你讲。”

“什么话?”我把它拎起来放到肩膀上,“站稳了。

“我在柳生那里,听到了奇怪的嘈杂。”信龙认真道,“时有时无,很不舒服的声给未知画画的柳生?”我皱眉,“你从他身上听到的“反正是从他那里传来的,离开他立刻就听不到了。”信龙哼了一声,“你不信我?

我的听觉是超越一切的存在盲人听力都好。”我表示相信。

“不是每个盲人都这么出色!”它挥舞着拳头,差点掉下去我赶紧拽住它,问:“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大:“我只管把听到的告诉你,反正,不要让两个小娃再接近那个人。

他们不错嘛。”我笑道,“不记恨未知拿你挡拳头了?

“谁要对他们不错!”信龙一扭脖子,“他们若有三长两短,敖炽那个狂暴浪子一着急,把我哥哥的脖子拧断咋办!”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们。

吃饭去“等等,敖炽又有八条信息来了!”

“摘要点。

跟咋天差不多,“跟他说让他去死好了。”

“好的,我回他了。

“我随口说说而已……翌日清晨,我起了个大早,嘱咐胖三斤看好两个小东西,今天哪里都不许他们去只准留在家里看书识字。我自己则带了阿灯跟信龙出了门。胖三斤也算有效率,一大早的,显眼的大木牌子已经立在大门左侧,视力再差都能看到的大字端正刻在上头,关键字还拿红漆细细描了,比如“寻找遗失的美好”,比如,只收金子”,我非常满意今天特别冷,整个天空都渗着中了毒似的灰黑,怕是憋了太久的大雪要来了我特意往小憧的铺子走,琢磨着先喝碗豆浆暖暖身子。可迎接我的,却是紧闭的店这倒是少见的,认识小懂这么久,她绝对是整条街上最早开铺最晚收摊的勤快人打上次在她那儿吃早餐之后,一连数日我都没往这边来。隔壁卖烧鹅的跟我说丑姑娘好些天没开铺了,怕是生病了吧附近的人都不喊她名字,就叫她丑姑娘,每次她都应得自然又高兴是生病,还是这妮子见天冷,去西坊给聂巧人送寒衣了?没有龙马跟阿灯这样迅速的交通工具,普通马车从东坊到西坊起码要两三天。我又问他们小憧的住处在哪里,都说不知。想了想,我让阿灯直奔西坊而去。

我没有赶着去官府,而是直接去了未知说的,西坊城门附近的画摊估计是时间尚早,加上天气不好,城门附近并没有出现未知形容的“很多很多好吃的小吃摊”,商铺民居也比平日冷清,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卖烙饼与烤红薯的小摊档心不在焉地招揽着生意。

柳生的存在,像个异数。

他看起来很年轻,生得文弱,坐得很直,垂在背后的头发比姑娘家还长,简单地编成辫子,辫梢拿一条红线系上,不合时节的青衫薄薄地在晨风里轻动,女子般纤长的手指轻轻握了画笔,从细长眼睛里透出的温柔细致的目光,落在离画摊几步开外的地方只麻色野猫伏在那里,专心吃着半截小鱼他画得仔细,每根猫毛都精雕细琢,逼真得像要被风吹动似的。每画完一部分浅的笑意就挂到他微微上翘的眼角。

完全是个把画画当作享受的人。天寒地冻,无人问津,都不成为干扰他的理由。

他的画摊就是辆改造过的木推车,紧靠街边一棵粗大的老树摆放,几根竹竿在上头搭出挂画的地方,一堆没地方可挂的画卷整齐堆码在车上,五颜六色的颜料碟与白瓷洗分别排在木条钉成的格子里,每处都规规整整,像他本人那么干净。

作为一个搞艺术的画家,居然在创作过程里没让自己身上沾染到一滴墨汁和颜料这是我这种煮一碗面都会弄到满脸酱油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境界。怎么有人能小心成这样!但场面确实很美,他长得好、画得好,举手投足、对峰之间,木就是布画柳生有一种跟寻常人完全不同的气的,明明花样少年,偏偏静如磐石。

可我不喜欢他因为他的干净,太刻意。

他画完最后一笔,放下画笔,轻轻朝未干的墨迹上吹了两口后,笑问:“是未知的娘亲吧?

这样的开场白,倒是下了我一跳。

你远远走来时,我瞧了一眼,觉着面善。”他略略活动了一下脖子,“小姑娘长大成人后,面容至少与你七成相似,美人胚子“你神儿很厉害。”我笑,“都能推断出他人以后的面容了“皮肉容易改变,骨头不会。骨子里的东西,多是辈子的。”他朝我微笑画虎画皮难国骨,就是这么个意思?”我故意调笑道。

他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常态,问:“天气如此不堪,不知夫人前来所为何事?不是只为了跟柳生一话家常吧?”

我摸出一块碎银子:“不知你的大作如何定价,小丫头不懂事,我今天特意来替她付钱。非亲非故,总不好让你白忙一场。这些钱够么?

够了。谢夫人打赏。”他也不推辞,收起银子,看了一眼跟在我身边的阿灯跟龙,“夫人家养的家畜很是特别。我曾见过有人养会喷火的六角蜥蜴,还见过会说话的猴子,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鱼和长翅膀长脚的蛇。

“你瞎吧!爷不是蛇!爷是龙!”信龙在阿灯背上跳脚,骂完才觉得哪里不对“龙?”柳生眼睛一亮,旋即笑道,“你说你是龙?龙可不是长你这个样子的他的脸上不经意地露出一种向往,喃喃道:“真正的龙,能凌驾一切你见过真正的龙?”我反问他他从半失神状态回来,笑着摇摇头:“我希望有这一天。

什么时候,龙变得这样珍贵了…我天天看我家那只龙,看了成百上千年,从来不觉得他身上有任何优势可以被人羡慕成这样。嘘,这话你们替我保密。

你住在西坊?”我打量他的画摊,那一张张被未知描述成仙女的画像,在竹竿上哗啦啦地响“是,家在卧虎岭上。”柳生也不避讳,大约是刚拿了银子心情好“卧虎岭?”又是卧虎岭,我顺口道,“听起来是个盗匪出没、荒无人烟的地方呢“那倒不是。”柳生纠正我,“名字听起来怕人,实则是个山灵水秀的好地方,沿途也都有人家居住,不少还以为游人提供食宿赚取生活费用。每年春秋二季,人山赏景之人尤多。”

“是吧。有时间我也去游览游览。你一直将画摊摆在这里?”我突然间他。

“此处靠近城门,归家方便,所以一直在这儿。老主顾寻我也方便。”他如是道。

我想了想,打开从布店里买来的大花布包,摸出翠玉的画像,问:“你眼力如此出众,可记得三年前春季前后,见过这么一位姑娘?

他接过画像,细细地看,很快便肯定地说:“见过的。左腿有些残疾,在我的画摊前看了好久,还问我卧虎岭哪里的景色最好。

我心下一喜,忙问:“然后呢?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她既然问的是卧虎岭,又出了城门而去,多半就是往那里去了吧。

“之后没有再见过她回来?

这就没有了。”他确定地摇头,又问,“这位姑娘发生何事了?

失踪三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收起画像,叹气,“老父母心心念念盼她归来,也不知能否等到这一天。

生死有命。”柳生平静道,“善因善果,恶因恶果,诸生结局大抵都是自己写下的劝老人家勿要悲伤罢。”

他对生死的超脱,出乎我的意料。

有道理。”我表示赞同,转头继续欣赏那些美人图,“看你年纪,还没娶亲吧?

家有弟妹,尚未成才,成亲之事言之过早。”他老老实实道,“身为兄长,有诸多责任不可推卸“你还有弟妹啊父母早亡,剩我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他将画笔放人笔洗,墨丝在清水中氤开难怪这么冷你都在这里摆摊。”我打量四周,时近中午,来往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养家不是个轻松活儿。

也还好。”他轻晃着画笔,“既是自己喜欢的事,又能赚取银两,一举两得,算不得辛苦。

话音刚落,前头急匆匆跑来个矮胖小子,人还没靠近,大嗓门就到了柳生兄弟!我娘马上六十大寿,赶紧给我弄一幅寿星图,我挂堂屋里!省得她老人家老骂我不将她放在心上。”

好。你过两个时辰来取如何?”

“行行,拜托了啊!“哪里话。”

柳生边应付他,边取出新纸,选笔研墨。

“那我先告辞了,不打扰你做生意。”我正要离开,又停步回头,“其实我也是生意人,你若丢了什么东西,都可以来找我帮忙寻回。我的店专做这种生意。

“哦?”他抬头,惊奇又茫然,“还有这种营生?

“所以别喊我夫人,嘁我老板娘。”我嘻嘻一笑,“我的店在东坊相思里,一直往里走,看见不停”就停步。告辞!

他一笑,礼貌地朝我微一躬身:“慢走了。

几朵零散的雪花终于悠悠地旋转而下,我走着走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柳生又专注到他的世界里去了。人来人往中,他跟他的画摊,像春天里最后一片绿叫,倔强孤独地与严冬对峙,不管有无胜算真是奇怪的感觉我回过头对信龙说:“我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任何异常“可我还是听到那些讨厌的声音!”信龙笃定道,“你们说话时,我一直在听!话说,你觉得他是人类吗?”

身人气,毫无破绽。”我想了想,“不过,寻常人在这种天气穿得如此单薄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又长时间坐着不加运动,不说冻死,手脚僵硬是必然的,可他不但毫无寒意,还能游刃有余地提笔作画,这倒稀奇。你说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信龙想了半晌,说:“今天倒是听得比昨天更清楚了些,像是一种动物的叫声,是什么呢……我应该听过的“动物?你确定?”如果柳生是某种动物修炼成人,我一眼就能看穿才是,可这个少年,滴水不漏。

不是太确定,我再想想。”信龙晃了晃脑袋,又想了半天,突然昂起头,确定地说,老虎!是老虎的声音!

老虎?!细皮嫩肉的少年郎,身上怎么会有老虎的声音我又回了一次头,柳生已经被抛到很远的身后,只剩一个在人群中模模糊糊的轮廓。

聂巧人的老窝比我想象中更森严肃穆,鱼门国的官府,西坊的心脏地带,俨然一座铜墙铁壁的黑色巨堡。从大门口的飞翼麒麟兽,到扶摇直上的九十九级阶梯,再到贯穿内外的每道墙壁,全部拿铁水成别的我不知道名目的金属液体浇筑而成,在任何光线下都泛着青青的寒色,别说摸一下,多看一眼都冻得慌,从心里爬出来的冷。从头到尾没有任问可供突破的缝障。

老费劲地爬完九十九级又宽又高的阶梯,光是在大门口等人通传都等了我十分钟!

真不知道谁才是谁的领导!还有,为什么大家的住房条件都比我好那么多!好伤心高大的役领着我穿过迷宫一样的回,最后停在一处白石铺地,东南西北角各立着苍龙白虎朱雀玄武石像的开阔地前,指着正中那座七层黑塔道:“大人在璇玑塔内查阅卷宗、请您人内相见。”

说罢、守在塔门处的四个衙役替我推开了起码三米高的塔门我慢吞吞地挪进去,阿灯跟在我后头,警惕地东张西望,信龙站在我肩膀上,爪子把我抠得紧紧的塔内的光线不坏,整个空间呈八角状往上延伸,每个角落都挂着足够亮的琉璃长明灯。除了蜿蜒而上的楼梯,我能看到的就是一排又一排说不出高度与宽度的书架,呈圆环状铺绕于整个空间,太高太大,每一格都堆满书札,另类的宏伟。

头顶上传来聂巧人的声音:“我在三楼我赶紧爬上去,刚刚转到三楼,迎面就是聂巧人坐在地上,被一堆翻开的卷宗围绕着的背影小憧来找过你么?”我劈头就问,“她的邻居说她几天没开店了。

“她失踪了。”聂巧人也不转身,继续翻看手中的东西我一惊,两步走到他身后:“你没有去她家看看切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寻过了。”他的手指在发黄的纸上滑动。

“你是不是说什么伤她心的话了?”我本能地想象出一场女方告白失败,悲痛离开的戏码。

我也得有机会说才行。”他淡定道,“与你上次分别后,翌日我去找小憧,已是店门紧闭意思是,你已经找了她好多天,但毫无线索?”

“所以我才来璇玑塔,将近十年来所有失踪案的卷宗全部调出来。

有发现?”我紧挨着他坐下来,从地上拿起那些蒙满灰尘的纸页,内容都简单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时,谁谁在哪里失去踪迹,报案人是谁,失踪者有何特征等等“确是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他抓起一摞被单独放到旁的卷宗,扔到我面前。

我拿起一翻,第一份是“红鱼八百一十七年六月,南坊徐氏女独往西坊郊外卧虎岭探望病母,未归。徐氏女,年十九,幼时左眼为炮仗所伤,宣。其夫于同年八月报至官府。”第二份是“红鱼八百一十八年八月,东坊万福戏班班主李洪之幼子明峰,与父母同游卧虎岭,于下山途中失踪。明峰年十三,性孤僻,貌丑陋。其父同年九月报至官府。”

总共十份卷宗,从红鱼八百一+七年到二十七年,每年一个失踪的,且失踪地无例外都是卧虎岭。最近的那一份,失踪者姓名为江翠玉。

红鱼我边看边问,“这是你们的纪年方式?

千年换一个颜色的鱼。”

他转过头,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吓了我一跳,脱口而出:“你干吗把脸遮起来?

块密不透风的厚实黑布做成的口罩状物体,扣在他的脸上,只露了一双缺乏睡眠而泛红的眼睛在外头“我翻了上千份失踪案的卷宗,才挑出这十份。”他不回答我的问题,颇有些自责道,“也是我大意,竟没想到早些来翻查,没有发现其中规律,只当是寻常失踪案处理我看着这些失踪者的名字:“你怀疑这十个人的失踪是同一个凶手干的“他很聪明,不贪多,选的地方也很好,卧虎岭地势复杂,每年都有好些进山的人失踪,有的找到了,只因迷路;有的跌下山崖或被猛兽袭击而死。官府每年接到的类似室件多如牛毛,把一桩刻意的罪行藏到一堆无意的意外里,是最好的掩盖方式了。

我不解:“你也说了,卧虎岭常有人失踪,为何单单把他们十个选出来?”

你再仔细看看。”他说我又看一遍,努力从中找共同点,嘴里喃喃:“眼盲……貌丑陋…左脚残疾…”我心头一亮,看向他:“这十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身体缺陷?!

“还有,他们都不满二十,非常年轻。”他补充道个喜欢残害有身体缺陷的年轻人的变态凶手?!”我怒从心头起。

“他残害的,怕不止是受害人本身。”聂巧人说“嗯?”我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聂巧人慢慢扯下脸上的“口罩”,一块巨大的,被火灼伤的疤痕丑陋地爬在他的右脸上,触目惊心、。曾经英俊倜傥的聂大人,瞬间灰飞烟灭。

我诧异地半天合不上嘴,指着他的伤疤问:“你…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被人摁到炉子里烤过啦?不对…这是旧伤,不是新伤…他重新戴好口罩,一如既往地镇定:“自然是旧伤。不觉得这个伤疤很眼熟么我一愣,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来:“小憧?!

他的目光黯淡了片刻。我糊涂了,为什么短短时间内,聂巧人脸上会出现一个跟小愤一模一样的伤?

小憧的失踪,跟这件事有关?!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你的验。”

“三天前。”聂巧人答,“夜里只是觉得右脸有些痒,谁知凌晨被剧痛惊醒,才发现脸上多了这个玩意儿,足足一个时辰后,疼痛才平复下来。幸而是我,若换作你这样视容颜为性命的女流之辈,只怕当场就要痛死,就算不痛死,变成这个样子也是要投缳自尽的。”

我白了他一眼:“难为你还有心思说笑。变成这副鬼样子,将来你连老婆都讨不到他深吸了口气,不再跟我打嘴仗,说:“我只想把小懂找回来。那样大的火,她都活下来,没理由就这样消失不见。”

从头到尾,这个男人担心的只是小憧,他自己的伤好像根本不值一提我沉默良久,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态,碰了碰他的路牌:“好吧,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接下你这单生意。”

他看怪物一样看我:“受害的是我,为何不正常的那个是你?什么生意不生意的?”

正式宣布一下哈,我的公开身份,是相思里的那家叫‘不停’的店的老板娘,我这家店吧,专接帮人找东西的生意。按件计费,只收金子作报酬,你给得起钱,我就揽下小憧这件事,纵然刀山火海,我也得把她的下落给你找出来!”我一本正经道。

他看我的眼神更怪了:“找小憧是你分内之事吧?!你是国之主“这个时候才知道我是国主未免太晚了!”我打断他,露出奸商的笑容,“有钱好办事,聂大人!我看你的官府这么气派,随便拿个几百几千克黄金不成问题吧?再说维护法纪,惩奸除恶本来是你的职责嘛。你也知道赚钱不易,我还要养两个娃,隔壁街卖菜的张婆婆又天天涨价…“好!”他再也听不下去了,“无赖至此,也是少见。只要你能协同我寻出小懂的下落,定当重酬说定了?

绝不食言!

我松了口气,已经开始盘算收到钱后要去廖裁缝店里定做多少款好看的花布包包了,这个老家伙手工极好,可收费也贵啊行!我先回去想想打哪儿着手。”我起身,不客气地嘱咐,“你这几天就别乱跑了,吓到孩子可不好。“老板娘。”他突然郑重其事地喊住我。

干吗!”我不耐烦地回头我看出他在笑,也许只有躲在口罩后头,这个无趣的男人才会稍微不那么吝啬自己的笑。

你做生意,从来不是为了金子吧。”他忽然这样说我一怔,旋即冷哼一声:“当然不是,珠宝、钻石、房产我也收,现金也可以。

他又笑。

我哼了一声,留给他一个扭动的背影,匆匆离开璇玑塔。

到不停时,天已黑尽,从西坊到东坊,雪越来越大。

还没进屋,已经闻到浓郁的香味,两个小家伙满脸饭粒,正为最后一块糖醋排骨的归属闹得不可开交。胖三斤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纳鞋底,我总觉得这个家伙有间歇性性别错置的毛病,不但爱做饭,爱手工,还爱裁衣服做刺绣,包括纳鞋底…他无数次夸口说自己纳的鞋底又结实又软和。

见我白头发白眉毛地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雪球,胖三斤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跟两个小家伙一起过来替我们三个掸掉身上的雪。

“妈,你今天去哪里啦?”浆糊问我。

去见一位聂叔叔了,他是专门管坏人的官儿。”我捏了捏他的鼻子,“有机会也带你们去跟他玩儿。

妈,我今天又会背两首唐诗啦!”未知钻到我怀里,得意得很,朝浆糊努努嘴,“浆糊一首都背不下来!可笨了!以后,谁背唐诗多,糖醋排骨就归谁好不好?

浆糊不屑地望着天花板:“也不知是谁到现在连最简单的乘法都不会,真是比那块排骨还蠢。背唐诗有什么了不起,我都能看小说了!

头痛!我赶紧把两个小的打发到一旁去玩儿胖三斤从厨房把给我预留的晚饭端出来,体贴地说:“老板娘辛苦了,明天出去记得打伞,这儿的雪可大了“你跟我讲讲卧虎岭。”我坐下来,没忙着吃饭,“我又接了一单大生意!

啊?卧虎岭?”胖三斤挠了挠头,“不就是西坊郊外的一座山么,能有什么说道??为什么它要叫虎岭?”我不依不饶,“你若不说,我以后都不会吃你煮的饭,用你纳的鞋底,穿你做的衣裳,让你一点成就感都没!

胖三斤哭笑不得,想了想说:“我记得卧虎岭的来历,是有人在那里见过一只特别巨大的斑斓猛虎。就是如此,一点曲折离奇都没有。

“有大老虎还有那么多人往里头跑?不怕被吃掉?”我质疑“咳,那是多少年前的传说了,且后来并不曾听人说在那里碰到过老虎,有野猪倒是真的。”他无奈地解释,“何况,就算有那样大的老虎,也早该老死了。快吃饭吧老板娘我这才作罢,低头扒饭,心下却一直嚼着胖三斤的话,就算有那样大的老虎,也早该老死了……可是,要是它没死呢。

这顿饭,吃得特别没味道切完全没头绪,从翠玉到小憧,再到十年间在卧虎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些人我要怎样,才能把他们找回来?!

我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膝盖上摊着我的笔记本,面前的火炉里,碳烧得正红,铜壶架在上头,里头的水渐渐冒出热气。

卧虎岭、翠玉、三年前、小憧、伤痕、聂巧人…我又在笔记本上乱写乱画了,从去年开始,写笔记成了我的一个新习惯。仿佛只要把那些毫无关联的散乱东西写下来,我就能从中找出突破口似的。但今天好像有点困难,不管我怎么写怎么看,都找不到暗藏其中的东西。

啪!我有些烦躁地合上本子。

这时,两个小鬼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又一前一后撵了过来,浆糊手里捏着我买回来的那本《怪闻记》,大呼小叫道:“妈!这个字是不是念‘长’?”

“慢点跑!小心火炉!”我把他拽到怀里,嗔怪道,“这么晚还不睡觉!瞎嚷嚷什浆糊忙不迭地指着书里的某一页问:“这个字!未知说是怅然的怅,我说是长短的长才对“胡说!长短的长是没有偏旁的!文盲!”未知撇嘴。

我低头一看,浆糊的指头,正指着一个“伥。我笑笑:“两个都错了,这个字的发音同昌。

“是吗…”浆糊嘟起嘴,“那这一篇上头写的就是‘遇伥”啰?妈,伥是什么呀?

我拿起书细细一看,这则“遇伥”里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蒋生夜行于山,遇伥,亡。”

传说被老虎咬死吃掉的人,就会变成一种叫伥’的怪物,从此为虎驱使,永世不得解脱。除非伥化作人形,出去诱骗别人来给老虎吃掉,它才能脱离老虎的控制,转入轮回。而新变成长的人,又要照之前的恶行循环。所以我们才拿“为虎作伥’这个成语来形容那些助约为虐的坏人。”我耐心地跟他们讲完,“现在懂了?”

浆糊用力点头,想了想又问:“可是,只要把那么坏的老虎杀死了,就不会有伥了啊,为什么他们不呢不是每个人都能打赢老虎的。”我摸摸他的头。

我就可以!”浆糊扬起头,“我带着阿灯,一口就把老虎吞了!

我也可以!”未知生怕落后,“我请它吃肉,在肉里放好多泻药,拉死它!

我哈哈大笑,果然是我跟敖炽亲生的…一点都不靠谱!

但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们真的可以像现在这样,不惧怕遇到的任何“老虎”。

打发他们去睡觉后,水也烧好了,我坐回去,给自己沏了一杯浮生,碧绿的茶水在净白的瓷杯里荡漾,浅淡熟悉的暗香慢慢浮现出来,一口下去,苦不堪言,苦得我的脑子都比刚才清醒了许多。

我放下茶杯,又打开笔记本,看着刚才的乱涂乱画,也不知看了多久,突然拿起笔在所有的涂鸦中间,写下了一个“柳生。

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也该当一回游客,去一趟卧虎岭。

嗯,就这么办。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