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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偏不。

  也许二十多岁的唐穗岁在这里,不会这般冲动,也许三十多岁的唐穗岁在这里,会再三思虑,多次权衡……也许换成任何一个年龄稍长些的唐穗岁,她都不会做出今天的举动。

  可现在的唐穗岁只有十几岁,她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不懂那背后的博弈风云,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懵懵懂懂,却果敢天真、满腔赤诚的小姑娘。

  所以她从被规划好的一生中跳出来,去寻找她喜欢的人了。

  最初进入楚王宫时楚尧毒发,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比起其他人吓得几乎快要失魂的态度,唐穗岁却更细心地发现,即使在毒发的时候楚尧也在拼命的控制自己,只是在恐惧之中,无人在意。

  那一瞬间她的害怕消减了很多,在日后的相处中,她渐渐觉得他面前的不是楚帝,而是楚尧。

  他人先知道楚国的帝王,之后知晓帝王的名讳,她却是先认识楚尧,再才意识到他帝王的身份。

  这两者之间,截然不同。

  楚尧会陪着她长大,会了解她所有的喜好,会温柔的包容着她,在她从那个她其实已经快要活不下来的家里进到楚王宫后,她才真正明白了被人喜欢、被人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楚王后的流程确实有几个步骤还没走完,可他们已经在楚国先祖的见证下,拜过山川河流,拜过神灵,许下过同心的誓言了。

  冲进火海中的笨蛋被自己喜欢的人抱在怀中,她忍着疼痛,将自己一路即使受伤也不愿意放下的东西拿出来———

  一张揉得皱巴巴还浸着血的纸,一只墨笔、一块儿摔出裂痕的印台,里面的墨锭已经不知所踪。

  “……给你……”唐穗岁固执地将手中的东西推到楚尧怀里,“……不全是你的错,你去写……告诉天上的神灵……眼下的这一切,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处……”

  在楚国,凡是被告到神明面前的罪状都是极其严重的,会让人没有轮回,没有来生。

  阿尧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的君主,不是楚国所要的明君,但他也没有到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地步,神灵应该听见他的辩白,而不是凭借着那几封罪己诏,就这样定了他的罪。

  唐穗岁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你不在意……可我在意……”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可能对他所遭受的伤害视若无睹。

  楚尧抱着那些笔墨纸砚,抱着那个遍体鳞伤的笨蛋,终于在这满天火海里,落下泪来。

  “穗岁……”

  他不求神灵恕己,只求神灵佑她。

  高台在烈火中倾塌,一个王朝就此终结,河山在天光下苏醒,又是崭新的一天。

第330章 无有安国

  仲秋初,神子教破清都,楚国帝后自焚于祭台。楚帝侍从吴朔开宫门,以楚王服、天子印见降神子教,后顿首三拜,死随旧主。

  十日后,韩下楚第五城,军队就地驻守,不再前行。韩国主帅丹阙挂印而去,不知所踪。自此,以鹿鸣为界,楚国五城,尽为韩地。

  八月既望,楚地三城流民尽数涌入卫国边境,两国百姓屡起冲突,事态紧张,一触即发。

  月底,萧国苏衍于金盏城由守转攻,收复邺夕郡,杀燕军万余,击敌百里,然本人遭流矢所伤,于东岭被迫折返。

  当夜病重,高热不退。

  萧国,松雪城。

  这座距东岭关不过两百余里的小城,此时成了一处临时的驻兵地。驻扎在这里的军队才刚打了一场胜仗,本应人人脸上带笑,却因为主将的受伤而气氛凝重,忧心忡忡。

  “将军的情况怎么样了?”身上带着药味,脸上带着疲惫的军医才刚一出主营帐,便被几个偏将拉住,“高热退了吗?”

  军医摇了摇头,只叹了口气:“未曾。”

  “将军在战场上素来谨慎,这次怎会被流矢所伤?!”一个脾气暴点的偏将听闻此言,眼睛瞪得宛如铜铃,“该不是有内鬼吧!”

  “道成慎言!”旁边的一个偏将突然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现在将军受伤,本就应加倍小心谨慎,你怎么还用这样的言论扰乱军心?”

  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的樊道成:“……”

  他磨了磨牙,恨恨地叹了一口气:“这不是将军伤得蹊跷,我才怀疑吗!”

  他们将军虽说年纪轻轻,但却是天生的将帅苗子,这种追穷寇而轻敌重伤的事发生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有可能,唯独发生在他们将军身上,总让人觉得奇怪。

  “将军是人,又不是神。”另一个之前没吱声的偏将眉毛皱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昨日在战场上,我看见他了。”

  “他是谁啊?”樊道成下意识地想问出口,却忽然猛地反应过来,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尖锐,“阙临安?!”

  “你小点声!!”皱着眉头的偏将给了他另一边的胳膊狠狠一巴掌,“将军还在主帐里呢!你鬼哭狼嚎的是想要吵谁!”

  “我看你们都脑子有病!”军医费了老大力气,终于将自己的胳膊从这几个军汉手中救出来,脾气还算好的他这时已经忍不住开骂了,“你们一个个你在这里自说自话,却抓着我不放,将军那里还等着我呢!照我看就该把你们三个全拉下去,一人狠狠打他个八十军棍!”

  三个偏将:“……”

  在军营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大夫,三个偏将像三只鹌鹑,怂怂地缩到了一边。

  军医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愤愤地进主帐里去了。

  掀开帘子,便感觉到一丝闷热之气,还夹杂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军医脸上的神色一下就收敛,变得严肃起来。他快步向里,绕过临时竖起来的屏风,走到了床榻边。

  苏衍已经醒了,这时正撑着床边想要坐起来,他胸口包好的纱布上,沁出一大团红色的血迹。

  军医眼皮一跳。

  长久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几乎让他条件反射似的就要对这种不在乎身体状况的态度开骂,但想到面前这人是他的上峰,他险而又险……还是没忍住:

  “我刚包扎好!!将军你动个屁啊!!”

  年纪比苏衍大了一轮还有余的军医一个箭步上前,干脆利落地将重伤在身的苏衍制住,一边嘴上骂骂咧咧,一边以一种不再让他伤口继续崩裂的力度将他按倒:“再偏半寸你就得死在战场上,我和阎王抢了一夜的人,你再动一个试试?!”

  暴躁到极点的军医想来镇住的并不止外面三个偏将,还有苏衍本人。

  对外沉稳稳重的定远将军,十分审时度势地选择了……躺着。

  “刚折返我就因伤倒了,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我有些担心。”

  “你的偏将和参军是吃白饭的吗?打了胜仗后续收尾还需要你操心?”军医继续骂骂咧咧,“要是你暂时不处理军中事务整个军队就会哗变,那趁早把他们拉出去全砍了!都是酒囊饭袋!让他们哪凉快死哪去!”

  苏衍:“……”

  他不敢吱声。

  “走出去是个大活人,回来时是个重伤号,我说苏衍你怎么就这么能呢!”军医暴躁地从床边的桌子上扒拉来药箱,用刀子划开了纱布,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用一种和暴躁态度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给苏衍的伤口上撒药粉,“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这辈子才要给你们当军医!”

  他用骂骂咧咧的架势开始翻旧账:“你和陛下有一个算一个,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喜欢往前冲?是一身血窟窿格外好看?还是受伤格外舒服?我是和阎王拜了把子还是咋地,隔段时间就得在他的生死簿上划个人?!”

  苏衍:“……”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这位从他和陛下相识后就认识的大夫一开始还对他们俩挺生疏,等一年年把他们从鬼门关上救回来,救的次数多了,整个人从温柔儒雅的医师变成了一点就爆炸、全军谁都骂不过也不敢骂的军医,不过十来年的时间。

  军医气急了就会连名带姓的叫,他现在也不叫将军了,直接叫苏衍的大名:“苏衍你这几天要是再乱动一下,我连发十封折子回去给陛下告状!”

  苏衍:“……这种小事就不要浪费飞鸽了。”

  “一军主帅差点死掉也算是小事?”军医脸上的神色已经难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地步,他阴恻恻道,“看在你是个病人的份上,你最好在我耐心告罄之前,闭嘴养伤。”

  苏衍:“我还有———”

  “闭!嘴!”

  霜序之始,苏衍所带领的云山军驻守松雪城,攻势暂缓。

  翌日,燕国以小队频繁袭城,疲弊萧兵,领头小将惯戴一袭青色面具,熟悉云山军习惯,致使使云山军屡次扑空。

  时日渐久,士气消磨。

  主将苏衍被迫带伤上阵,反击数次,均以胜终。

  “咳咳———”

  一进主账,刚刚还脊背挺直的苏衍便忍不住半跪在地面上,苍白的脸上冷汗遍布,接到他下战场的消息后便匆匆赶来的军医一掀主帐的门帘,便看到眼下的场景。

  他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声,然后疾步上前,将苏衍搀起来。

  卸掉那足有三十斤多斤重的铠甲,便能看到他的胸前的血色又晕开,这意味着伤口又崩裂了。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你的伤口根本没长好,上不了战场!别说披挂三十多斤的轻铠,你只要动作幅度大一点,伤口就会崩!”

  数次崩开的伤口已经将衣衫与伤粘在了一处,拉开时又引动了二次受伤,血不断流出,衬得周围的肌肤愈加苍白。

  苏衍吃痛,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划过下颌:“……樊道成有勇无谋,冲动易怒,狄际中小心谨慎,不敢轻易涉险……他们非主将,只要安排得当,便能发挥出自各自的长处。”

  “但若是了解他们性格的人,在他们分开时有意针对……冲动易怒便容易落入陷阱,小心谨慎便容易错失就援良机……”苏衍说着说着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我们共事多年,他怎么可能不了解?”

  他看军医黑着脸给他包扎那不知崩裂了多少次的伤口,苦笑道:“我也想好好养伤,但云山军里除了我,没人是他的对手。”

  阙临安在军事上确实相当有天赋,他本来……是将他作为东岭关的继任者培养的。

  “我也没有料到羌国竟然舍得这样的血本,让一个好苗子在其他国家一呆便是这么多年。”苏衍说,“不担心他在其他国家移了心智,不担心有去无回,不担心他在另一国呆久了最后彻底为他国所用……”

  他摇了摇头:“论魄力,萧不如羌。”

  “谁叫你当年对他掏心掏肺?把他教的这么厉害?”军医恨恨地给他重新缠上纱布,“现在徒弟会了,要弄死师父了!”

  苏衍的声音轻飘飘的:“说的好像你当年看出来了一样……”

  军医:“……”

  这次轮到他无语了。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将瓶瓶罐罐慢慢收回到药箱里:

  “……只有你亲自上阵这一个办法吗?”

  “能力和他相平的人在不熟悉地势的情况下未必能有战胜他的把握,能力超过他的人如今镇守在各个要塞,轻易不能挪动。”苏衍连脸上最后一点苦笑都消失了,“除非……陛下亲至。”

  ———让萧慎亲至,这无疑是一个比挪动边塞将领更糟糕的消息。

  苏衍微微阖上眼:“他在云山军里呆了太久,几乎了解每一个人,即使不在他手中丧命,但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一输再输,或者久未有胜……士气便会日日低落,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用手撑着额头,在心口那剧烈的痛楚里,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

  邺夕郡大捷时他乘胜追击,斜地里忽然涌出来一队人马,护着溃退的燕军逃跑,那领头小将的招式看起来极其眼熟,在和他对视时,小将脸上的面具被他旁边的人一刀斩落,露出了一张他极熟悉的脸———阙临安。

  本来就是追击溃军,苏衍无论对哪方发起追击都无所谓,但当阙临安也混在溃军的队伍里时,苏衍下意识地选择了阙临安所在的那一路。

  在战场上,不冷静是大忌。可当有多年情谊的同袍陡然叛变后再次相见———苏衍不是圣人,他还是有了情绪波动,于是那布置在暗地里、不知潜伏了多久的冷箭便穿过战场,射中了他的后心。

  然后他退守松雪城,阙临安领兵进行袭扰时,他便知晓这是一个专程针对他的计策———乱他心神乱后重伤于他,云山军便只能由攻转守,守城期间坚守不出消磨士气,予以反击又容易落入圈套……云山军可以输,但也必须有胜。了维持士气,也为了减小损失,苏衍不得不出战,而出战,他的伤便会反复崩裂,不能见好。

  长此以往,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苏衍被这样的计策活活拖死,二是调动能力胜过去阙临安的人,来松雪城接手苏衍的位置。

  ———这就是阙临安想达到的效果。

  所以这场交锋,苏衍一开始便输了。

  终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

  后日,苏衍坐镇指挥,不再披甲作战,燕军扰城,赢多输少。

  再两日,燕军调整策略,青面人出现,萧军出击,中计,始有伤亡。

  三日后,燕军变策,萧军输多赢少,苏衍不得已再次披甲上阵,伤愈重,捷而归,燕军败,亡千余。

  又两日,燕军再袭,主将苏衍披甲对阵,伤崩,病笃。

  五日后,玄甲骑兵至松雪城,萧慎亲临。

  ……

  同月,丹阙现身韩萧交界的边关,领韩关军,叩萧边城。

  同月,羌国厉兵秣马,直指巍城关,羌国女帝乐凝,御驾亲征。

  三国协力攻萧,战乱遂生。

第331章 滤镜糊眼

  霜序下旬,萧慎全面接手云山军,重整军况,制定战略。萧燕小规模作战,胜负对分。

  神子教入主清都,楚国之地得其四成,余下三成归羌,两成归韩,一成归夏。

  卫国大疫遏,然百姓死伤,惨不忍睹,卫国世家受卫帝压制,天灾人祸齐至,国有不安,隐生乱象。

  “哗啦———”

  一桶水被泼到地面上,冲开了那浓郁到化不开的红。

  “这个月都多少回了……”冲洗地面的人小声嘀咕,“还没杀完吗?”

  卫国国都广乐最近天天都有人被拉到这片刑场,大好头颅滚滚而落,有的不甘咒骂,有的心平气和,有的满脸悲哀……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在生死面前,原来也与寻常百姓并无区别。

  他旁边同样用水桶冲洗地面的人狠狠给了他一肘:“小心祸从口出!”

  最近死的人实在太多,即使是平素与他们沾不上边的、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郎君,也让他们这种普通百姓胆寒。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尚且死得这般轻而易举,他们这种如蚂蚁般偷生的黎庶,又能得几时安好呢?

  “去年都还不是这般……”被同伴一肘子下去疼到呲牙咧嘴的人忽然叹息了一声,“杀这么多人,真的不会出事吗?”

  宫外的谈话不能顺着风传到王宫里,但平民百姓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卫晔自然也能看得出,但他只是平静地在桌面摊开写着人名的纸张,然后沉思着,用朱笔一个个圈出来———每一个画着红圈的名字,就是下一片血泊的主人。

  这一刻,他比传说中的萧国暴君更残忍。

  笔尖上的朱砂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卫晔重新蘸取后举笔,手腕却被一只手抓住。

  “不能写……死、很多,不好……”磕磕巴巴却又熟悉的声音在他的旁边响起,是逐东流。

  他皱着眉,于是眉心出现了好几道竖痕,他表情是茫然的,语气却坚定:“卫琇不会、这样做……”

  卫晔将逐东流抓住他手腕的手掰开,垂下眼不再看他,朱笔重重落下,圈出了一个人名:“我不是卫琇。”

  “可你和他……一样的……”逐东流看着自己被掰开的、空落落的手掌心,语气里带着不解,还有点委屈,“明明、就……一样的。”

  “我们只是容貌相似,又不是性情相同。”卫晔头都不抬,“逐东流,我不是他。你永远不要把我当成他。”

  “不是、是这个意思!不是……”逐东流脑子转得慢,讲话也不流畅,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在卫晔三言两语下又解释不出来,只能头顶冒汗,像卡顿的机关一样不断重复,“不是说这个、是——不是……”

  卫晔知道逐东流为难,却也没有帮他的意思,只是垂着眼,勾出一个又一个红圈,宛如传说中地府阎罗王手中的生死簿。

  在所有的红圈勾完后,卫晔终于停笔,他拿起桌上的纸轻轻掸了掸,在痕迹干后便卷起来,然后递给逐东流:“将这个给刑罚司。”

  逐东流将纸拿在手里,好半天没动,卫晔看身旁的影子仍在,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逐东流眼眶红了。

  卫晔眼中终于露出些许哭笑不得的惊色:“只是让你跑个腿,不至于委屈成这样吧?”

  上一次看到逐东流眼眶红,还是在……卫琇死去的时候。

  “你们都很、聪明,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逐东流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将话说清楚,所以他说得很慢很慢,“可我就是、好、难过。”

  他笨得要命,从来不懂政治间的勾心斗角,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他只觉得卫晔好像和卫琇一样,都在骗他。

  就像那年冬至,卫琇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却和他说只是没睡好才看起来那么虚弱,他吐那么多血,却和他说是因为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喝药。

  他说不是什么大毛病,他多睡一睡就好了。

  他说……他说了好多好多,多到逐东流都已经相信了卫琇只是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睡觉,只要他吃得饱饱的,睡得足足的,就会重新再醒来。

  所以卫琇睡了好长好长一个觉,睡到被称为棺材的四方盒子合上,他也没有再醒来。

  卫晔脸上的笑容在逐东流说“难过”的时候就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笑起来,轻骂道:“你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有什么好难过的。”

  “卫琇是太子,我可是皇帝。太子上面有人管着,我可没有。”卫晔说,“你看我不是想杀谁就杀谁?”

  ———没有人能为难他,所以逐东流也不需要感到难过。

  他反问逐东流:“有人求到你面前了?”

  卫修竹身死的时候,逐东流在人前现过身,所以卫国的朝臣必然知晓他身边有暗卫。

  只不过……逐东流似乎天生脑子里比别人少几根筋,人又不爱到处活动溜达,除了卫晔,没人能找到逐东流,即使找到了,他们所说的那些利益交换,他也未必听得懂。

  所以逐东流摇了摇头:“没有。”

  “若是有人贿赂你,你就收下,然后将名字告诉我。”卫晔又重新取了一张纸铺开,“东西给刑罚司后就去玩吧。”

  逐东流艰难地捋了捋卫晔说的话,贫瘠的脑子恍然大悟:“是阿宁说的……钓鱼、执法!”

  “我是鱼饵,你、钓鱼。”逐东流兴高采烈起来,他是孩子心性,刚刚那一点难过转瞬便被抛之脑后,“钓鱼执法!咬钩,咔擦———”

  卫晔:“……?”

  他哑然,头痛地扶住额头:“在秋思郡跟着她时,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学。”

  好好一小傻子,别教的更傻了。

  卫晔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于是逐东流便乐颠颠地出去了。

  在从刑罚司出来后,太阳光重新照在身上,逐东流脸上的笑忽然就垮了,那一点浅薄的高兴过去后,他又开始难过了。

  好奇怪啊……他都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但就是好难过好难过。

  和在秋思郡时看见那么多人在地上呻吟求救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骗人的、卫晔也在、骗我。”半晌后,他颓丧地搭拉着肩膀,气鼓鼓道,“都骗我,都是、小狗。”

  他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细绳,绳子上拴着一个小竹筒,竹筒里有一张小纸条———那是一个联系地址。

  “我也、骗你,算扯平。”逐东流按着那个地址,小声地嘟囔起来,“汪。”

  “这地图是何方高人所绘?竟将萧国境内描摹得如此清晰!”巍城关军营中,边将激动得脸通红,“非深入萧国数十年游历绝不能成啊!”

  “有此图辅助,我们拿下边境的把握又多了三分!”他有些拗口地念着他从未见过的名字,“这‘比例尺’,这‘等高线’,这‘地形剖面图’———多精准!多详细!多恰到好处!多贴心!”

  他说着说着几乎要虎目含泪,恨不得拉着他们陛下的袖子求陛下把画图的人留下来给他们做军师。

  “你收敛点!”少府程无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大步向前,一把揪住边将的领子将他往后拖行了数十步,“别吓着陛下了!”

  边将:“……?”

  他们陛下在战场上砍瓜切菜凶残成什么样是没看见吗?!怎么也不会被他这几句大嗓门吓到吧!!!

  少府程无忌听不见他的心里话,就算听见了,她怕是也会振振有词地反驳———“他们温柔美丽柔弱善良的陛下这番亲征已经够辛苦了,要直面血淋淋的战场,还要取得骄人的成绩,更令人心疼了好吗!”

  虽然没说,但她的表情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出来了。

  边将:“???”

  他常年镇守边关,与陛下接触的时候少,但他怎么也没办法将面前对外所向披靡,对内沉稳有度的君王与少府程无忌所说的形象对上号。

  温柔———面对别国的探子毫不手软,说杀就杀。

  美丽———在战场上如同从天而降的修罗,转眼就能清空一大片。

  柔弱———一口气杀穿了敌方的队伍,直接将萧国边军一分为二。

  善良———对敌方首领只一剑抹了脖子,留了个全尸。

  这就是温柔美丽,柔弱善良吗?!

  银阙这帮人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眼睛?所以脑子也有毛病了!

  边将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没能扛得住这位会画图的军师的诱惑,他抬头看向坐在上首,正蹙眉看战报的陛下———

  瓷白的一张脸,仙气温柔的五官,如削葱根般的手指,坐在宽大的元帅椅上,人显得有些单薄瘦弱。

  明明是在血火连天、生死危机的战场上,却硬是透出一股岁月静好的安稳来。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看战报的陛下看过来,笑道:“新地图可有什么不妥?”

  边将:“!!!”

  他们陛下看起来那么温柔,那么文弱,却要去战场上和一帮大佬粗打硬仗,那右胳膊上还缠着纱布,裹着伤呢!

  伤着了也不喊疼,还那样温和从容……怎么能不令人心疼呢!

  谁家皇帝不是安安稳稳坐镇后方,要不是他们无能,陛下哪用亲临过这种苦日子啊!

  刚刚安抚好了在意识空间里哭得水淹自己的小肥啾的祝凌一回神,便看见边将盯着她的受伤的胳膊,眼里带了心疼之色,那神态,与银阙里带出来的那帮人逐渐如出一辙。

  祝凌:“……?”

  别误会啊!

  她战场上打架有战斗指引,血腥画面有马赛克屏蔽,受伤了有痛感全失,她真的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惨!

  祝凌将自己受伤的胳膊往后缩了缩,笑道:“一点小伤,问题不大。”

  但这句话好像起到了反效果,那魁梧边将的眼圈都快红了,旁边的少府程无忌也不遑多让。

  祝凌:“……”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了想自己失手受伤的原因,然后戳了戳意识空间里刚刚哭停,现在正在打嗝的小肥啾———

  “把『妖娆火柴人』和『妩媚熊猫头』两种马赛克从我的马赛克列表中永久禁止。”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死去后自带尴尬音效的也给我一并禁了。”

  她实在是不想在敌人倒下的时候听到一句“哎呦,死鬼~”了。

第332章 谁为赌徒

  小肥啾按祝凌的要求对马赛克进行禁止,瞬间马赛克列表便灰掉了80%。

  祝凌:“……”

  意料之外,预料之中。

  她和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对话,眼眶微红的边将忍不住再次发问:

  “陛下……那位制图的大才———”

  有一说一,他是真的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