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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载着玩家视角的物品被取下,被少年悬在指尖,这一次,玩家们变成了一枚福寿结,漂亮的丝线绣成祝福的纹样,垂着彩色的、讨喜的丝绦。

  “这个是林雾的,这个是我的。”

  少年将两个福寿结规划好了去处后,将他们与腰间的剑挂在了一处,走了两步又觉得不保险,于是将福寿结取下,收到了袖中。

  隔着一层并不算太厚的衣料,玩家们能听到周围人群的交谈声,有人讨价还价,有陌生人互相道着祝福,有孩子在央求父母买零嘴,有年轻人在哼着欢快的曲调……然后是骤然响起的、明显只有少年才熟悉的求救信号!

  玩家们在袖子里颠簸,位置变化,从袖口隐约看到了外面的一角———

  是寒光闪闪的盔甲,迎面而来的利刀!

  那刀带着破空的声响,在即将接近的那一刻,视线声音都化作了虚无,强化共感结束,每一个玩家眼前出现了一道大大的鼓励———

  【请各位玩家努力解锁后续剧情吧,爱你们哟,么么哒~】

  肾上腺素飙到最高的玩家们:“???”

  你就给我断在这儿,给我断在这儿??!

  做个人吧狗策划!!!

  就像钥匙即将打开门,秘密马上揭穿,故事到了最震撼人心的转折点,有人抢走了钥匙,捂住了说秘密的人的嘴,讲故事的书被合上说“下次继续”,那种不上不下的憋屈感,足以刺激得人发疯!

  ———不出所料,飞博被再次冲爆了。

  “断在这儿人干事??”

  “第一人称结缘你就让我结个开头?是不是纯纯有病?!”

  “你们策划部出来,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死亡微笑.JPG]”

  “你再不放后续信不信我半夜站在你床头和你聊天!”

  “想出这个活动断点方式的人,睡觉时最好两个眼睛轮流站岗……”

  《逐鹿》后勤组:QAQ

  早已预料到这个情况的后勤组选择继续装死,任你狂风呼啸,我继续当我的鸵鸟。

  冲完后勤组渐渐心平气和的玩家们看着那令人眼前一黑的鼓励,开始互相打气,按着要求去做结缘任务。

  比如成为一块浅黄色的平安玉扣,在没被任何人看见的情况下,悄悄长出了线条手和线条脚,将写满了字的纸从书堆的深处拽出来,丢到幼童能发现的位置;比如成为一颗炒板栗,给紧张兮兮的小公主烘暖因为受惊而冰冷的掌心;比如成为一个福寿结,在一场惊魂的追杀后,不经意地在袖子里蹭蹭少年的胳膊,表现自己的存在感……

  成为一样小物品的感觉是很奇妙,他们听过扶岚占卜后痛苦的心跳,他们直面过小公主细微的颤抖和幼年的无助,他们在宋希然,或者说宋兰亭的袖子里,见过他拔剑而出的英姿……

  不仅仅是平安玉扣、栗子和福寿结,玩家们还成为过其他与这三人有关的小物品,他们以物品的视角,见到了很多很多预告里不曾出现,他们也不曾了解的画面———

  扶岚会抱着年幼的小楚王,一字一句教他读书习字,也会在夜深的时候,一点点处理那些摞成山的折子;小公主喜欢缠着她的哥哥,两个人画着两只小兔子的悄悄话,偶尔也当当翻墙逃课的坏学生;宋兰亭走过了七国的许多地方,见过了很多风景,会给没有时间一起仗剑游历的朋友写信……

  玩家们在不同的物品之间变换,偶尔有机会改变一些细微的地方,有时造成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有时给出一个互相开解的机会,有时发现一个被藏起来的小秘密……每一次变换,都会有一个小小的改变,小小的惊喜,一个只属于玩家自己的一瞬间的CG,一点一滴累积,是玩家与人物逐渐结下的羁绊。

  物品切换的次数越多,联机开放的时间便越少,这更像是属于每一个玩家自己的、独特的结缘游戏。

  每个玩家所带来的细微改变都没有重样,但三个人的人生轨迹,却在这些微小的不同中逐渐走向相同的方向———

  是青丝变白发,琥珀色的眼眸蒙上阴翳,是鹤台无数个深夜,冷冷孤悬的琉璃灯,是檐角下银白色的蛛网,是撞入蛛网中的飞虫,是最后熊熊燃起的火焰……

  是终于在战乱后得以重逢,是别明月时的凄清,是星火连成的下山的路,是小满时那颗粗糙的糖,是桃花谢尽后来不及的告别,是独自一人祭告天地登上王座……

  是冠盖京华的少年迷茫的字句,是昔年好友的相行渐远,是舍弃家族的改换姓名,是困于一隅的无奈叹息,是师徒死别的长恨奈何……

  无数微小的改变汇聚在一起,最终没能撼动那个名为“命运”的轨迹。

  玩家们附着在物品上,好像只是借着这些物品的视角,见证了他们的故事。

  命运走向不可逆转的节点,他们与人物结缘的CG画面一幅幅出现,在最后一幅CG画面出现后,又从这幅画面开始,一幅幅倒退,他们之前与人物结下的羁绊,在倒退中一点点消失,直到退回到第一个画面里,最开始的不见光的黑暗中。

  就好像……纵然结缘,也是徒劳。

  姗姗来迟的预告为这场梦一样的结缘游戏画下了句点———

  【往来千里路长在,聚散十年人不同。

  但见时光流似箭,岂知天道曲如弓。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第320章 难安之冬

  除夕已至,七国便陆陆续续下起了雪,夏国国都琼宇,雪已有了膝高。

  自从新帝登基,夏国王宫便从上到下,从里至外地换了一趟血,新帝将王宫中的旧人有的斩首,有的流放,有的贬斥,又不急着往里补充新人,这样一通下来,偌大的王宫便宫仆寥寥,以至于偏僻些的宫殿门外的道路上积雪堆积,无人处理。

  与寂寥的夏国王宫截然不同的宫外,年味的气氛虽说不浓,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尽管如今有些动乱,但至少天子脚下的国都,尚还算安稳。

  钟离嫣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衣裳,又披上了厚厚的斗篷,身后只跟着两个心腹,走入了茫茫大雪中。

  她如今虽说是夏国女帝,但这个位置还未坐得太稳,若不是上一任夏王夏华延太过离经叛道,早已在漫长的执政生涯中数次拉低了臣子们的接受底线,她登上王位的难度,怕是要再翻上几番。

  她回到夏国不过几月,但时间漫长得仿佛过了数年。之前困于后宫,争夺帝王那如浮萍一般的宠爱,令人厌倦非常。而如今同样是斗,却不再为了那珠宝首饰,为了那锦缎华服,为了那子嗣傍身。

  从被掌控者到掌控者的转换,人的心和人的观念都会随之改变,地位所衍生出来的权利,是那么令人着迷。

  钟离嫣在雪地中走着,寒风吹在身上有些冷,她的思绪却散漫。她抬头看那茫茫的雪地,看到树枝上挂着的冰凌,看那与白雪交相辉映的宫墙,突然轻轻笑起来。

  她不再是卫帝陵墓中被迫生殉的贵妃,不是被丹阙好心救出的落魄女郎,她是夏国如今的皇帝,是一国黎庶的君主!

  她的命,终于握在了她自己手中!

  钟离嫣在犹带积雪的宫道上越走越快,最后停在了一座偏僻的宫室前———

  这是设在夏国王宫中的【濯曜罗】。

  濯曜罗,即太阳的别称。

  夏华延想用凤凰蛊复活末代帝王风渊的后嗣,所以这间被他用来挑选种蛊的少男少女的宫殿,便由此得名。

  钟离嫣推开门,大殿里只能看到有不少暗色痕迹的墙壁,没有桌椅板凳,没有帷幕摆件,一切都显得空空荡荡。

  她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人将这间宫殿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了殿前的空地上,然后亲自放了一把火,看着这把火越烧越烈,最后烧出一地灰烬。烈火烧不干净的铁质器具,她都派人拉下去熔成了锋利的刀,这些器具所做成的刀未开刃前便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想来开刃后,便是数把好刀。

  思绪只在脑海中过了一瞬,钟离嫣穿过空荡荡的前殿,走到了偏殿之中,她熟练地拨动柱上的机关,然后从架子上取了一盏灯点亮:“你们在这儿守着。”

  她一人沿着打开的密道走入了最底层,底层是一间地牢,地牢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听到有人来的动静,蜷缩着的人抬起头———是一个鹅蛋脸的小姑娘,只是似乎被关了数天,脸颊有些消瘦。

  “陛下。”那个鹅蛋脸的小姑娘只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便又恭顺地垂下。

  钟离嫣问:“清醒了吗?”

  “之前是我糊涂了。”那个小姑娘从角落爬起来,走到栏杆边跪下,重重一叩首,额头顷刻便红肿,有些发紫,“还请陛下恕罪。”

  钟离嫣没再说话,那小姑娘便一直维持着叩首的姿势不动弹,些微的风穿过地道,吹得钟离嫣手中的灯火摇曳。在隔了一柱香后,她才再开口:“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聪明太过,就成了自负。”

  “我要杀夏华延,你帮他假死———”钟离嫣看她下意识颤抖的身躯,慢慢道,“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

  “我不管你是因为恨他,想他多受折磨不能这么轻易死去,还是想借着他的身份与我分庭抗礼,我都不追究。”

  “陛下!!!”

  跪伏的小姑娘更恐惧了,她与钟离嫣都出自于【濯曜罗】,自然也知晓她们共有的特性———唯有必死无疑的人,才能得到这样毫无底线的宽容。

  “蓬莱的弟子心软又天真,即使在你手中濒死,也未曾想过要你偿命。”钟离嫣说,“可我不是他们。”

  钟离嫣将从进密道到后就摘下的兜帽重新戴上,这意味着这场谈话已经到了尾声:“我只会斩草除根。”

  她没有兴趣花大力气来收服一个有些能力却随时随地可能反咬你一口的人,太费功夫,也太不划算。

  “陛下!!!”

  鹅蛋脸的小姑娘膝行几步,从栏杆中间伸出手,试图去抓钟离嫣的衣摆,却被她轻巧的避开。钟离嫣的脚在地上一拧,在小姑娘惊惧的眼神中挪开,露出一只不过黄豆大的、死去的灰褐色小爬虫。

  “上一任夏国公主里,我是学的最好的那个。”钟离嫣轻笑,“你想用我学过的招数对付我,怕是还不够格。”

  “所以你大过年的特意过来找我,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伪装的乖顺面皮被撕下,露出了恶毒的快化脓的内里,毒液在皮下肆意蔓延,“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我赢不过你是我技不如人,难道你就能摆脱那个羌国女帝的控制?”

  她冷笑:“你当了皇帝,还不是要做她的一条狗!”

  “宛宛。”钟离嫣又碾死了一只小小的虫子,“挑拨离间这种手段,我已经玩厌了。”

  “我不是为了来看你的笑话。”她转身向密道外走,“我是为了提醒自己,能力不够时要小心谨慎,以免重蹈覆辙。”

  她慢慢地走到密道外,身后恶毒的声音已微不可闻,她示意了一下守在密道口右侧的人:“解决掉,做得干净点。”

  她没再管后续,提着灯又穿过了前殿,灯火照亮了一路上的痕迹:墙壁上抓挠出的血痕,飞溅开来的印记,被固定在地上的器具取走后留下的凹坑……以及无论如何都挥散不开的、腐朽的血腥气。

  钟离嫣终于走出了这间大殿,她转过头,看着那大殿上方高悬着的【濯曜罗】的牌匾———她以为她回来后会对夏华延进行报复,让他日日夜夜生不如死,让他午夜梦回悔不当初,但当她真正取代夏华延,站在他的位置后,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是说她不报复,而是说“报复夏华延”这件事,在她的心里已经占不到太大的分量。她还有许许多多要做的事情,没必要在这和一个死人多加计较。

  但同样,她也理解夏宛为什么要冒险选择这样一条路,因为她们本质上是一类人。

  钟离嫣最后看了一眼【濯曜罗】的牌匾,便毫不犹豫地收回了视线。

  “从今日起,此处封宫。”

  吩咐完这件事,她感觉心中一直束缚着她的东西似乎消失了,就像嫩芽顶开巨石,阳光破开乌云,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提着灯在雪地中走,已经停了的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浇了她一头一身。

  钟离嫣走到自己居住的宫殿里时,已经落了满身的雪,她却浑不在意,只将斗篷解开,随手一扔,大笑道:“痛快!!”

  斗篷坠地,好像那些腐烂的往事也随着这件沾满雪的斗篷一起,被她毫不在意地扔开了。

  温暖的殿内让钟离嫣冻得有些僵的四肢回暖,她在宫殿角落的炭炉边烤了烤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丢在地上的斗篷被身后跟进殿里来的人悄悄收走,钟离嫣在将自己烤的暖和后,回到了案几前。

  除夕之际,夏廷封笔,但她却不能休息,她需要理清太多东西,更需要不断学习,她也是头一次做皇帝,没什么经验,她的每一道命令,都关系着太多人的性命,容不得半点差错。

  钟离嫣拿起她出门前分好的、属于最重要的消息一类的折子打开,一封封看了下去。

  全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楚国大旱,土豆因病减产,不少郡县有了流民,甚至隐隐纠结起了一股势力;卫国阴雨连绵,粮食大量空缺,有两城蓄水的堤坝隐有溃堤之势;韩国大军陈兵韩楚边境,双方已有了数次试探般的交战;萧国大量征兵役,朝堂上已因帝王的一意孤行有了微词;羌国正在全力做民生建设,整个国家财政吃紧,如同绷起的弓弦;燕国斩草除根却未彻底的世家纠集起最后残余的势力,再次卷土重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不安的讯号。

  这个除夕,或许是最后一个还算祥和的新年,怕是过不了多久,这天下,就要真正乱起来了。

第321章 流民四起

  上好牛皮制成的鞭子挥打在地面上,激起一阵尘土,傲慢嚣张的声音不耐烦地随着鞭打声同步而出:

  “说了多少遍,赶紧交粮!不要磨蹭!少给老子耍心眼!”

  罗汴城山应村,收粮的两个官吏一个一脚踏在倒下的树木上,抖着鞭子满脸不耐,一个撑着胳膊靠在粮车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掂着个随手捡来的石块。

  挥鞭子的官吏前方站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翁,正惶恐且颤颤巍巍地给他作揖:“我们不敢欺瞒大人,只是实在拿不出缴税的粮食,请大人再宽限些时日吧!”

  “宽限?”那满脸傲慢的官吏抖了抖手中的鞭子,“你们倒是会厚脸皮会顺杆子,我若是宽限了你们,上峰问责起来,你们能替我去受罚?”

  “别以为我不知道,近几年山应村家家户户种土豆,就算天旱了一段时间,土豆生了些病,除掉这些减产的,交个粮税———”官吏拿眼睛斜睨那老翁,“总还绰绰有余吧!”

  “大人,我们地里种的土豆生的可不是一般的病,已经绝收了啊!”老翁颤巍巍地弯下腰,希望能博得面前这个官吏一星半点的怜悯,“别说按时交上粮税,我们村里连下一年的口粮都还没着落呢!”

  “您若是不信———”他的腰佝偻地更厉害了,谦卑到低贱,“我这就带您去看看,行吗?”

  挥鞭子的官吏犹豫了一瞬,几乎想要抬脚跟着他走一走,看看事实是不是如他说的这般,但很快,这个念头就消失了。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苦衷,是去借也好,求也好,凑也好,粮税必须按时交。”他抖了抖鞭子,乌黑的鞭梢在空中打了一个响亮的鞭花,“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和他废话些什么!”靠在粮车上的官吏直起身,“让他们赶紧交粮,这地方又远又偏的,再不抓紧时间,今天天黑都回不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上下抛着的石块向外一扔,不巧砸在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腿上,那小孩发出一声惨叫,接着被站在他旁边的母亲紧紧地捂住嘴勒在怀里,生怕他的举动引得这两位官差更为不快。

  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围在粮车旁、衣衫褴褛的村民们只能一个个上前交了袋子,扔石头的官吏从粮车上拖下一个秤,一袋袋称过去,那称上本就有古怪,称出来的粮食重量偏轻,而官吏一张嘴又惯会“四舍五入”,五斤九两是五斤,六斤二两是六斤,里里外外,便隔了不少的重量。

  老翁是知道他们称粮的门道的,放在往年粮食富足的时候,他们就算心痛也不敢做声,权当破财消灾,早早送走这些瘟神。可今年在在所有的粮食都不够吃饭还得交税的时候,这一里一外的差距,就太过沉重了。

  眼看着堆起来的粮食已经称了一小半,老翁大着胆子凑过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他伸出枯瘦的手在秤上悄悄地拨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取下了那作假的小物件:“两位大人辛苦了,要不老朽来帮您称?”

  称粮的官差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你这把老骨头?可别闪了腰!”

  他们又连续称了几袋粮,拎下来的时候终于感觉到重量不对———这手里的三十斤比他们之前称的那三十斤要轻太多了。

  他下意识地往作假的位置一看,那个造假的小物件果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想起刚刚老翁莫名其妙挤过来的举动,官差中流泻出怒火。

  这种在秤上做手脚的事,官差每个和村子里的人都心照不宣,他收了这么多年粮,还是第一次见到敢做这样的人!

  以为没了这杆秤,他就没办法了吗?

  眼中流血的怒火化成不加掩饰的恶意,随后的称粮出现了名副其实的指鹿为马———

  称上显示是一百七十二斤五两,他却张口就道“一百七十斤”,直接抹去了零头。

  称上显示的是八十九斤六两,他却张口就道“五十斤”,几乎砍半。

  他一会儿抹去个零头,一会儿又腰斩,一会儿像看着顺眼似的多报几两,一会儿又随口报一个错到离谱的数字……无论他报什么数字,他旁边的另一个官吏都直接记录,半点不听周围村民几乎跪在地上的苦苦哀求。

  老翁最初只是想要收粮的官差不再造假,所以才动了那条心照不宣的“规矩”,没想到被发现后造成的后果,竟然比称上有假还要令人难以承受!

  他颤巍巍地走到官吏前面,扑通一声跪下来,枯裂的嘴唇抖动着,因为难过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赫赫”的气音。

  两个官吏过来收粮,也不想闹出人命,那对他们来说太过麻烦,眼看着粮食只剩下寥寥数袋,他脸上挂起一个假笑:“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最后十来袋粮食在称上的重量终于恢复了正常,另一个官差记载完后笔一收,册子一合,便打算走人。

  “你们三应村还差粮税一千七百二十九斤五两,三日后我们还是到这儿来,你们记得把粮食准备好。”

  刚从地上爬起来老翁霎时间愣住,早在官吏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自己私底下称过了,明明离官吏所需的数额只有五百多斤,如今这一通胡搅蛮缠的称粮下来,竟然有变成了一千七百多斤,而按他们这样贪得无厌的性子,一千七百多斤的粮,他们至少要备下两千多斤!

  整个村里的存粮加起来也才堪堪这个数目啊!

  见着他们要离开,老翁急忙拦上去:“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我们只差五百多斤啊!”

  “你在怀疑我?”落在后面点的官吏不耐烦地推开老翁,“说是多少就是多少,一两都不能少!”

  “大人您要是不信就再称一遍,真的没有差那么多啊!”老翁又大着胆子缠上了他,他不敢伸手,只能挡在他们的前方,佝偻着身体,一遍一遍作揖。

  “让开!”官吏不耐烦地呵斥道,“再拦着可就不是一千七百多斤了!”

  眼见着他们要走出村口,老翁再也顾不得许多,他直接跪到两个人的前方不住地叩首,他们周围衣衫褴褛的村民见状也跪下来,没人敢直接指责官吏在其中捣鬼,只能七嘴八舌地卑微祈求他们留下来把粮食再称一遍。

  被这么多人围着,直接挡住了他们返回的路,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领头的官吏不耐烦地将老翁扫到一边:“都让开些!”

  村民们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呵斥得后退,却又不敢彻底让开路,因为三日后,他们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粮食!

  “好啊,一个二个反了是吧!”官吏抽出腰间佩着的刀,“都给我滚开!”

  刀一出,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村民们惶恐地互相推攘,场面开始趋于混乱,不知怎的,最前方的老翁在推攘间径直撞上了官吏手中的刀,那刀锋利,在颈侧一滑,鲜血便喷涌而出,浇得人满头满脸都是血迹。

  见死了人,那官吏惊得将手中刀一丢,眼里闪过惶恐,却仍旧骂骂咧咧强作镇定,他小声地骂了一句:“晦气!”

  接着他从地上捡起刀,趁着村民呆愣的时候赶紧爬上了牛车:“三日后就收你们五百多斤,你们快去准备吧!”

  牛车走得慢,周围沉默得令人不安,那官吏看着那刀上来沾着的血迹,握着刀的手抖了抖,他在怀里摸索了一阵子,摸出个银锭,又摸出一角碎银子,眼里流露出不舍,他将这两样放在掌心看了看,随后将银锭收到怀里,将碎银子一抛,那不规则的碎银子便骨碌骨碌地滚到那倒地的尸体上,躺入血泊中。

  “你们去买一卷草席,买点纸钱把他葬了。”

  牛甩着尾巴往前走了几步,拖着满满一车粮食,载着两个有些惊慌的官吏向前走,他们只走出了几米,身后窃窃私语的声音便越来越大:

  “杀人不需偿命吗?”

  “只要五百多斤又怎样,反正都活不了……”

  “只要触怒了这些大人,我们也是待宰的牛羊……”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

  这些窃窃私语终于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质问,人在从众的时候,往往是没有理智的,衣衫褴褛的村民像从黄泉路上爬出来的恶鬼,团团围住了那架牛车。

  愤怒会传染,恐惧会传染,怨憎自然也会。

  等村民清醒过来后,那两个刚刚还作威作福的官吏此时已双目圆睁地躺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他们旁边,同样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村民。尸首上放着两把刀,刀身上的血积得更多了,最初的血迹已成了暗色的渍。

  “怎么办?怎么办啊?!”

  理智回笼,恐惧自然也袭上心头。

  按楚国的法律,民杀官者,杖一百,夷三族。

  他们整个村子血缘彼此牵连,若真按照律法来,怕是整个村子都要被夷尽。

  有人悲鸣:“交了粮是死,不交粮也是死……活不下来的……”

  有人绝望:“我们杀了官差,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我们没有活路了!”

  有人侥幸:“我们这地方又远又偏,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可以糊弄过去呢?”

  有人激愤:“今年土豆不知得了什么病,挖出来全都是黑的,吃下去就会死人,我们因为交粮税活不了,其他村子便能活了吗?反正都活不了,横竖不都是个死!不如躲到山上去!”

  年纪大些的村民没有这样逆反的勇气,他们早已在一日日的重压中被磨平了棱角:“你们是要落草为寇啊!这条路一走,可就回不了头了!”

  “反正杀官差也是死,落草为寇也是死,至少落草为寇我们还能吃两顿饱饭吧?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年轻些的村民眼里闪动着憎恶,他们也害怕,但如今发生的事,已经逼得他们没有选择。

  “我倒是有个提议。”村民中惯常喜欢往村子外跑,与其他村子打交道的一个人说,“大家都是良民,落草为寇怕是没多少人敢尝试,倒不如我们联合其他村子,一起信奉神子。”

  其他村民们没有听过神子这样的说法,于是便有人追问:“什么神子?”

  “记得罗汴城两月多前的那场雨吗?那就是神子向上天为我们求来的!如今这些官爷这样欺压我们,我们不如联合起来反抗他们!神子见不得我们悲苦才向上天为我们祈雨,如果他能统领我们,我们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信奉神子,说不定就有大房子住,有吃能吃饱的粮食,不用担惊受怕,说不准还能吃肉,甚至送小孩读书嘞!”

  他三言两语便戳中了村民们心中关于吃饱穿暖的最深的渴望,从最开始零零星星的应和,到后来排山倒海的呼啸———

  “信奉神子能吃饱饭!”

  “信奉神子能吃上肉!”

  “信奉神子能穿新衣!”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热烈,刚刚说话的那个村民大喊:“我们这里偏,消息没那么快传出去,我们先把尸体埋了,再去联合其他村子,神子悲悯,一定会给我们留下活路的!”

  情绪上头的时候,人的反应往往的最为激烈,在生死的逼迫下,村民们已经顾不上那宛如灭顶一般的害怕,有人出头,那溺水之人抓到的最后一根浮木,他们下意识地依从了那个领头的村民,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而这个村民也不负众望,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每个村民都领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没空胡思乱想后,他们才三三两两散去。

  成为新的主心骨的村民也回去做准备了,和他相熟悉的一个同村人忽然满面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狗剩啊,难怪刘翁生前总是夸你,说你是个能干成大事的人。”

  说完后,他又看了看他的腿:“我记得你前段时间伤了腿,如今已经好了?”

  “是啊。”被他搭话的狗剩点了点头,“上个月罗汴城求雨时,我不是去求医吗?在求雨结束后我遇到了一个老游医,他好心帮我治腿,一下子就把我的腿治好了!这一定是神子赐福,不然我去城里碰了那么多次运气,怎么就这次遇上了这么好心的人呢!”

  刚刚还虚无缥缈的神子的悲悯因为落在身边人身上,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村民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被称为狗剩的村民见状催促道:“都赶紧准备吧,没时间磨蹭了!”

  ……

  谁都没想到这场因为阴差阳错的意外而仓促的联合,最后竟然真的声势壮大起来,从楚国新政难以触及的偏僻村子开始,一点点蚕食了数座城池。

  “跟着神子有肉吃,跟着神子有衣穿,屋子不破不漏雨,地里年年都丰收!”

  这简单直白的口号,随着城池的陷落而流传,联合起来的“信徒”每攻破一个地方,便将得到的粮食和财富分给每一个参与的人,明明只是举着锄头竹竿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的百姓,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连下三城,并直直地向楚国腹地逼近。

  朝堂混乱,粮食绝收,官吏威逼,豪强欺压,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使楚国各地都生出了流民。吃饱穿暖,有粮有地的口号在乱世中对他们有致命的吸引力。

  渐渐地,这个队伍吸纳的流民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浩大,神子求雨的故事与口号一起,传遍了被攻陷城池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坚信着,只要让神子来领导他们,他们就能过上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自此,流民四起,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第322章 以工代赈

  “最近从楚国涌过来的流民是越来越多了……”一个士卒拿着个长柄木勺在稀薄的粥桶里搅了搅,舀上来一勺子稀粥盛到碗里,他抬头看了看那乌泱泱的、几乎看不到头的队伍,愁眉紧锁,“郡守大人说要开仓救济,这一袋袋粮食倒下去,就像倒在无底洞里似的。”

  “我们只是做事儿的,哪里管的了那么多。”

  旁边和他搭话的人同样守着一大桶粥,他的前面也排着一群灰头土脸,瘦得皮包骨头的流民,这些流民状况好些的还能随身带个破碗或者就地取材用木头做一个,但更多的人只是伸着一双脏兮兮的手,让他们将滚烫的粥倒在手里,被烫得呲牙咧嘴也不肯松开。有的人捧着那捧烫人的粥甚至不敢往旁边走,既怕被人抢了,又怕被人恶意撞翻,只站在他们周围狼吞虎咽,看着又可怜又心酸。

  “听说楚国现在乱得很,到处都是起义,朝廷怎么派兵都压不下来。”打头的那个士卒又接给人舀了好几勺粥,没多久桶里就见了底,他用长柄勺子在桶内刮了刮,又凑出大半勺给了排在前面的流民,随后回过头,扯着嗓子大喊,“老李头再提一桶过来!我这边没粥了!”

  “老李头!!”他的声音粗狂得要命,周围还没喝上粥的流民眼巴巴地盯着他,竟然让他有一瞬生出了不寒而栗的错觉。

  他又接连喊了好几声,后面临时围起来的简陋营帐里出来两个人,一起抬着个大木桶,木桶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此时才二月末,天气仍是很冷得很,但这些熬粥的人却都穿着件单衣,衣服汗得湿透。

  “来了来了!”右边抬着桶的人不耐烦地吼道,“你当是米下锅了立马就能变成粥吗!”

  他们俩合力将木桶抬到士卒旁边,将那个空了的取走,被称为老李头的人在走前拍了拍士卒的肩膀,低声道:“慢点分,少分点。”

  他们新抬上来的粥更稀了,最开始救济流民时的粥还能稠得立筷不倒,后面便一日比一日稀薄,而新抬上来的这桶,熬开的碎米已是清晰得粒粒分明。

  用木勺将粥舀到人手里,那掺杂了野菜的粥稀薄得就像水,能顺着指缝流出来。

  流民中果然有人生了不满,乌压压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藏在其中喊———

  “这粥一天比一天稀,你们是存心要饿死我们不成!”

  “最开始来时的粥稠得和饭一样,野菜也少,现在就像是水,你们拿这些糊弄谁呢!”

  喊话的人极其聪明,他藏在人群中,皮包骨头、脏兮兮臭烘烘的流民们挤在一块,也分不清是谁喊的。

  “为什么不给我们像一开始那样吃?是不是你们贪了我们的口粮?”

  “你们不怕遭报应吗?那是我们活命的粮食啊!”

  “说得什么屁话!藏头露尾的东西,有本事出来!”拿着长柄木勺的士卒气得脸通红,“我们好心救你们,你们还挑三拣四上了!”

  安庐郡不过是与楚国靠得近的一座城,骤然接受这么多流民,本就算不得富裕的郡县在救济了一段时间后便捉襟见肘,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放弃,没想到却引出了这样颠倒黑白的指责!

  “早知道你们楚国人是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就不浪费这么多粮食救你们了!”他说着说着更气了,“有本事就不喝我们卫国的粥啊,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什么晦气玩意儿!”

  被他目光扫视到的流民都畏畏缩缩地低下头,而离他远的、藏在更多流民身后的声音却没有消减,反而愈演愈烈———

  “你们就是被我们说中了才心虚!才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