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刀刀!你闭嘴!”
“闭嘴啊宴刀刀!”
两人瞬间一致对外。
宴桃:“……”
他招谁惹谁了!
宴桃闭麦后,山渐青继续左掏掏右掏掏,不时有灰尘随着他的动作往下落。
“你们这边找到了没——咳咳——”邵知节刚一踏进这间密室,便被飞扬的灰尘呛得直咳嗽,他环视了一圈目前的情况,“你们这是在拆家吗?”
“什么拆家?”扒着墙的山渐青抽空回头,白皙的脸上沾满了灰扑扑的印记,活像一个流浪在街头的乞儿,“要不是夏王的脑子有毛病,我至于吗我!”
———为什么这任夏王喜欢把秘密写在竹卷上,还喜欢把竹卷随机塞进密室的壁龛啊!
这墙上的壁龛密密麻麻,多得和野蜂窝的眼儿一样,又常年没有人打扫,积了好厚一层灰。山渐青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掏灶的猫,到处乱钻,灰头土脸。
“他到底把东西放在哪儿———”山渐青扒着墙哀嚎,努力伸长脑袋去看他手边的那个,“那一年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个屁啊?!”
虽然在夏王的寝宫里他们语焉不详地震慑住了那群大臣,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令文武大臣都讳莫如深———他们也只知道一个模糊的大概。
似乎是夏王曾以立皇太女为借口钓鱼执法,将夏国内外狠狠犁了个遍,将本来有众多声音的朝堂,变成了他说一不二的一言堂。所以他们冒充夏王又要立皇太女时,文武大臣才是之前那个反应。
“我们既然占了这个便宜,就得接受占这个便宜之后会得到的麻烦。”站在门口终于不再咳嗽的邵知节说,“找一个陈年往事的记载,总比让一个国家同意立皇太女简单多了。”
“说的也是。”厉寒秋举着油灯跟着山渐青的动作,“不过那个被当借口的女孩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投身到夏国。”
想想也知道,既然能被用来钓鱼执法,那那个女孩子处境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靠———”山渐青已经手脚麻利地连续查看了几个,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忍不住生气,“这个又是空的!”
一大团灰尘随着他的动作滚滚而下,呛得底下站着的人纷纷眯眼捂嘴,疯狂乱咳。
“别看了———”邵知节拉住躲避灰尘的宴桃,“你赶紧出去,过一会就有人来找夏华廷了。”
宴桃:“……?”
宴桃:“??!”
他睁大了眼睛:“我不是说过了我这几天不想见人吗?!”
说好夏国是夏王的一言堂的呢!
邵知节:“夏国是夏王的一言堂,所以册立皇太女这样的大事,就更需要他的决策和指示啊。”
宴桃:“……”
“真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宴桃顶着一脸仙风道骨的褶子露出痛苦的扭曲表情,“我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邵知节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去吧,记得别露馅儿,不然众目睽睽之下,我们都不好给你收尸。”
宴桃:“……”
他真诚地建议:“队长,人不会讲话的时候,可以闭嘴。”
说完,他就被从天而降的竹简砸中了脑袋。
宴.抱头弯腰下蹲成虾米.桃:“……”
他到底招谁惹谁了!!!
现在也变得满脸脏兮兮的厉寒秋嘴里叼着灯,回过头来对他歉意地摆了摆手,然后[往者已矣]小队群聊里弹出一行提示———
“对不起,刚刚手滑了orz”
发送者厉寒秋。
被砸得眼冒金星的宴桃满脸痛苦,他低着头看向地面上的那卷竹简,因为砸他的力道太大,竹卷上封着的丝绦已经散开了,露出里面刻着字的竹片。
宴桃本来只是随意地瞟一眼,但就这一眼,便让他再也挪不开目光,他将这卷竹简拾起来,摊开,只见这卷竹卷上写着———
【文德三十六年春,吾欲立凤竹为皇太女,群臣谏之,长跪宫门外七十余人,死谏者双十之数……】
宴桃拿着这卷竹简细细地看,他的动作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正在往更高处爬的山渐青大声道:“什么情况?是不是找到了?”
“应该是吧……”宴桃头也不抬,“但我不是很确定。”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厉寒秋一张嘴,叼着的灯便落下来,密室里的光线霎时间昏暗了许多,他麻溜地踏着错落的壁龛爬下来,凑到宴桃身边,探头念到———
“群臣谏之,吾心如铁……故两月之后,凤竹遭暗算,朝堂内外,杀意如沸,愈演愈烈,势不可止……”
厉寒秋念着念着画风就不自觉歪成了吐槽:“夏华廷这也太狗了吧!”
他是夏王,就算做的事情荒唐,除非迫不得已,一般不会有人想去要他的性命,但那个倒霉的凤竹不一样———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果然,厉寒秋接着往下念:
“……三月后,凤竹濒死,种凤凰蛊于其身。凤有涅盘,死而复生……”
[往者已矣]小队的一群人齐齐皱眉。
他们又想起玄都之前讲的那个离谱故事了。
短短几行字,竹简上的记载已过半,他们皱着眉,继续往下看———
【濒死七月后,蛊入血肉,血脉相融,不分彼此,为上品之相……】
挂着『心若赤子』buff无法控制身体,只能被迫远程看直播的折青黛在群里噼里啪啦敲字:“卧槽!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将一个濒死的女孩子用蛊虫折磨七个月,这还有人性吗?!
【……后历一年时间,凤竹无虞,逆党尽诛,废皇太女……】
这一行字后的那两根竹简不知为何被小刀刮得花白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跳过这两根竹简后,只剩下最后一行字———
【……皇太女虽废,仍以旧名为号,以公主位尊……牵命蛊既种,遂其心愿,更名“菁”。】
宴桃:“……?”
山渐青:“……?”
厉寒秋:“……?”
折青黛:“……?”
地铁、老人、手机.JPG
为什么最后一行他们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后,他们就好像看不懂了呢?!
凤竹公主,就是夏菁啊!!!
折青黛第一个崩溃:“这是什么百转千回狗血无比的逻辑闭环啊!!”
厉寒秋:“我真没有想到这个瓜,最后吃到了自家头上……”
山渐青:“放出去估计又能刀得一波玩家死去活来吧……”
宴桃:“……这就是传说中的———死去的CP突然攻击我吗?”
“别说了!”折青黛在任务小群里颤颤巍巍地敲下一串字,“我已经感觉到心口在痛了!!!”
宴.刀子本性暴露.桃发言:
“羌国帝后cp最令人难过的经典画面———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折青黛:“……”
她咆哮:“宴刀刀!我都叫你别说了啊啊啊啊啊!!!”
如果不是无法控制身体,折青黛现在现在已经过来给宴桃一刀了!
“所以———”小队里最理智的邵知节问,“这件事要告诉陛下吗?”
另外三个人的眼神都出现了一点点游移。
问就是怕掉好感,更怕看见小公主落泪。
“要不———”一惯保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良好习惯的厉寒秋提议,“我们还是让玄都说吧!”
另外三人:“附议!!!”
这种艰难的任务,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
山渐青在密室里环视了一圈,忽然问:“你们看到玄都了吗?”
[往者已矣]小队心中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他们打开群聊功能中的[实时定位共享],发现代表他们领头人的那个小绿点,已经跑到夏国王宫之外了。
[往者已矣]小队:“???”
不是!我们还在夏王宫里啊!!!
祝凌从出了夏王宫之后,便去“拜访”了一下夏国执掌军权的、夏王的心腹。
凭玩家们的反应能力,短时间内是不会露馅的,只要这些拥有军权的人不生出异心,剩下的无非就是各方之间的拉扯与博弈。
在一轮“拜访”结束后,她久违地拉出了自己大变样的玩家面板,在简明扼要分成了四个板块的面板上,祝凌点进了【马甲分身】中,五个空白位已经点亮了四个,第五个也有了点微微的亮光。
第四个被激活的马甲是【丹阙】。
束着高马尾的飒爽女刀客手持一柄古朴的长刀,潇洒地坐在一处古旧的城墙之上,她的脸上带着从容淡然的微笑,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天际孤悬的明月,还有远处朦胧的灯火,像是海市蜃楼的虚幻折射。
祝凌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便已切换到了丹阙的视角,丹阙的视角里,窗外大雨滂沱,雨水与檐角连成了几乎连成了一面水帘。
她放下了手中有些微凉的杯子,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凌凌~】在祝凌切换后,久违的、系统欢快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我是不是做的很棒!】
“统统好厉害。”祝凌的意识小人揉搓了一下看起来消瘦不少的小肥啾,“时间卡得刚刚好!”
【嘿嘿~】小肥啾发出一声不好意思的啾鸣,它挺了挺毛茸茸的小胸脯,【我就说吧,我可厉害了!】
它才不会把凌凌交代的事情搞砸呢!
【凌凌———】自信心空前膨胀的小肥啾扑腾着翅膀,超级超级超级大声地喊,【我们来打赌吧!】
它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逢赌必输的惨剧。
祝凌:“……”
她脸上露出一点微妙的表情:“……确定?”
【当然确定了!】小肥啾圆圆的豆豆眼眨巴眨巴,【我们就打赌他们两个到底谁能赢!】
【我们都先用纸写下来,暂时不公布———】小肥啾用小爪子抓着一个虚拟的纸团,说出了一个自认为超级聪明的方法,【等我觉得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出示答案!】
既然这样有点点无赖,但它一定会立于不败之地的啾!
祝凌看着小肥啾有点心虚的小表情:“平局怎么算呢?”
【平局就算我赢!】小肥啾抬头挺胸,斗志昂扬,【如果我赢了,你就把系统商城的权限还给我!】
省得她一天到晚给它乱买东西!商城的东西好贵的QAQ!!
祝凌:“……好。”
看样子,她的笨蛋统统是彻底忘记了系统商城是系统特有、权限可以单方面与玩家共享,也可以单方面关闭,完全不需要她同意这件事。
见祝凌同意,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一蹦三尺高:【我一定会赢的!】
终于到它扬眉吐气的时候啦!!!
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傻乐时,祝凌取下了丹阙这个马甲身上所携带的刀,这把刀刀柄由牛皮包裹,刀身泛着一股微微的青色,靠近刀柄的地方,阴刻了两个篆字———[青霜]。
这是羌王宫库藏里的一把名刀,与之相对的,还有另一把名剑[紫电]。
铸造这一刀一剑的锻造师就如同羌国的画风一样很是叛逆,明明紫电青霜在传说中是两把双短剑,她偏偏要用来给弯刀长剑命名,问就是世间名字都是起来给人叫的,循规蹈矩就注定一辈子平庸,只有随心所欲才能铸造出这世间最好的武器。
于是,这位铸剑师将自己铸造出的匕首命名为[龙泉],将自己铸造出的长枪称为[干将],钺称为[莫邪]……正是因为她是名女子,又有给武器乱命名的习惯,即使她的武器铸造水平都高出当时的铸造师一大截,也一直为其他六国所不容。她一生辗转流离,没有在一个地方长久的定居过,在她死后,她一生中铸造的绝大部分武器都归到了羌国,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这对[紫电青霜]。
祝凌的手指拂过凹陷下去的[青霜]二字,即使是刻在刀上,这字也是银钩铁画,颇有一股潇洒豪迈的气概,只从这字,便能大约能识得铸造它的人何般模样。
“嗡———”
祝凌轻轻弹了弹刀身,刀发出清越的铮鸣声。
“你也想去见见她的后人了。”她低声说,“是吗?”
第276章 丧钟九鸣
写满了字的纸被置于蜡烛上方,火舌卷上它的边,橙红色的火苗缓慢地燃烧着,仿佛是有人借着这火光,读完了一整页的思念。
“阿兄,你当是高兴的吧?”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在卫晔脸上,他轻声说,“我与他虽无兄弟情义,但终究各退一步。”
他也不知道他做得够不够好,但他确实已经尽力了。
匆忙接过卫国的担子后,他从未睡过一个好觉,每日每夜都绷着心神,像是一张被拉得紧紧的弓。
而现在,弓弦终于稍微松了些。
卫晔将放在手边的、碎成两截的锁形玉佩拢在掌心,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终究遗憾难全。
明明才刚刚将想说的话烧给了九泉之下的人,可他现在忽然特别、特别地想念卫琇。
于是他起身推开门,倾盆的雨水有不少已飞溅到了抄手游廊下,扑面而来的是潮湿的水汽和寒意。
卫晔沿着抄手游廊向前走,还没走几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卫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她的掌事女官,正以一种恭敬又不容拒绝的姿态拦下了他。
“莫姑姑。”卫晔微微皱着眉,“你这是何意?”
“雨大路滑,极不安全。”她向卫晔行了一礼,“太子殿下还是暂时呆在殿中,待雨停了再出行吧。”
卫晔说:“我不想等雨停。”
被称为莫姑姑的人低眉顺眼,态度却极其强硬:“殿下必须等。”
卫晔环视了一圈,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且愈演愈烈:“若我不想等呢?”
金属的碰撞响动忽然穿过雨声撞进人的耳中,层层叠叠的殿宇下,抄手游廊的拐角后,忽然出现了接连不断的士卒,披盔覆甲,铸成了由人连接的高墙。
卫晔没有生气,他只是问:“你要软禁我?”
“不敢。”莫姑姑轻轻柔柔地解释着眼前的这一幕,“我只是奉皇后娘娘的谕令,在雨停之前,不让殿下踏出这里半步。”
“若有冒犯,还请殿下见谅。”
“贵妃娘娘!”有年轻的小宫女敲着华美宫殿最里层的那扇门,“贵妃娘娘!”
她手上还没怎么用力,那扇门便自己开了,她一个踉跄冲进去,差点摔倒在地。
“冒冒失失的,小心些。”
如往常一样温柔的语调在小宫女耳边响起。
“贵妃娘娘您快逃吧,皇后娘娘她———”小宫女惊恐的话语才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实在是眼前这一幕,太过美丽,也太过怪异。
“怎么说着说着就停了?”宸贵妃将一只簪子斜斜地插入发髻里,不规则的玉流苏垂下来,衬得她更为清雅温柔,像是一朵温柔无害,亭亭玉立的芙蓉花。
那小宫女猛地回过神来,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她结结巴巴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急切:“贵妃娘娘您快逃吧,皇后娘娘要抓您了!”
“我知道。”宸贵妃从妆台上挑了一只簪子在头上比划着,“我早就知道了。”
那小宫女被她的态度急得跺脚,她想上前去抢宸贵妃手里的簪子,然后催促她赶紧逃跑,但长久以来养成的尊卑观念,又让她不敢这般放肆行动,只能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好孩子,你不用担心我。”宸贵妃看着她着急的神色,温柔地笑了笑,“我自己心里有数。”
“倒是你———”她说,“日后在王宫里若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度日,就该努点力,往东南那边去。”
“现在是说我的时候吗?”那小宫女酝酿了好几次腹稿,终于忍不住来了一次大不敬,“您还是赶紧换衣服,去其他地方躲一躲吧!”
“我已经换好了。”宸贵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温柔,满身珠翠,“今天这一身,我很喜欢。”
她慢慢地起身,清雅却奢华的裙摆散落,仿佛是天上的仙女落下了凡尘。
她走到小宫女身前,笑着给她拍了拍肩上的尘土:“以后在宫里与人相处,少付出些真心。”
她看着小宫女还未褪去婴儿肥的懵懂神色,用一种轻柔又不容拒绝的力道推了推她:“走吧。”
被这样半是劝诫半是命令的语气下令,小宫女下意识地就听从了她的话,她迷迷糊糊的走出一段路后,才一拍脑袋,发出“哎呀”一声,又沿着原路追回去,却只看到一个遥远到近乎虚幻的美丽背影。
卫皇后坐在卫帝的床榻前,脸上的神色悲喜难辨,只余一股深深的疲惫。
卫帝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了,无论太医院延用怎样的好药,卫帝仍旧出现了昏迷一两天都无法醒来的情况,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建树平平却又无甚大错的帝王,生命已经到了即将结束的时候。
今日,由卫皇后做主,给卫帝灌下了一碗虎狼之药,力求让他能回光返照,至少……能神志清醒的写下遗旨,以免日后的继位纠纷。
这碗药灌下去许久,卫帝才有了一点反应,昔日几乎看不到什么老态的帝王,短短几月便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再也不见半点往昔的帝王气度。
或许是长久的昏迷让这位帝王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这次醒来后,他半靠在床榻上沉默了许久,然后看向卫皇后的方向:“拟旨吧。”
寝殿内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梓潼———”他轻声说,“你来写。”
卫皇后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惊了一瞬,随后很快垂下头来:“臣妾不敢。”
“我让你写你就写。”这场急病掏空了卫帝身体的底子,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每一个字都像要耗费极大的气力,“你是我的皇后,没有什么不敢的。”
卫皇后的心头忽然涌起酸涩。
与她共处了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忽然像他们最初成婚时一样,对她许以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抬起头来,对上了卫帝的目光———他的目光是平和的,没有将死之人眼中的恐惧和不甘。
一开始,卫帝也不能接受自己正在逐渐走向死亡,无论是谁或直白或隐晦地提到这个话题,都会接受来自君王的雷霆震怒。
可后来,也许是他终于意识到了死亡的一视同仁,哪怕是位高权重的一国之君,亦无法幸免。所以生命的最后,他竟然意外地宽和起来。
卫帝轻声说:“来写吧。”
卫皇后慢慢地走上前,磨墨提笔,铺开明黄色的绢帛。
卫帝念一句,卫皇后便写一句,一直到绢帛上满是字迹,一直到朱红的印泥印在最末端———
继位之君,太子卫晔。
所有的一切,终是尘埃落定。
卫皇后的心里像是挪开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但巨石消失后,又只剩茫然。
“都退下去吧……”卫帝说,“我和梓潼说说话。”
无论是医官还是大臣,都依次退到外殿,将内间留给了这对至高无上的夫妻。
卫皇后看着半靠在床榻上的卫帝,之前相处那么多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觉得她的枕边人早已面目全非,如今病得形销骨立,她竟然从他的身上,见到了几分曾经让她倾慕的、过去的影子。
“好像留下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卫帝笑了笑,“只是以后皇室之中,不要再出现双生子了。”
迎着卫皇后忽然惨白到失色的脸颊,他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病重将死的帝王,也依旧是帝王。
“那个孩子不容易,你要多关心他几分。”卫帝慢慢地说,“他确实有才华,也有能力,但他的心如果没有真正落在卫国,就不是合适的主君。”
被卫帝之前话中含义震惊到还回不过神来的皇后嗫嚅着嘴唇:“……是。”
“你是他的亲生母亲,也是唯一的太后,是他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亲人。”卫帝似乎疲惫极了,他半阖上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他慢慢地教导他这位似乎永远都没长大的皇后,“可再亲近的血脉,也经不住一日复一日的怨怼。”
“陛下———”卫皇后终于落下泪来。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泪,但就是有说不出的情绪在心口翻搅,让人仿佛五脏俱焚。
她哭得几乎支撑不住,最后,她听到卫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语调里依稀有几分旧时的温柔:“别哭了,往后……需谨言慎行啊……”
然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那个她爱过恨过的人,永远地离开了这人世间。
“陛下———”卫皇后落着泪去抓卫帝的手,却只碰到一手的冰凉。
卫国的帝王,薨了。
大雨倾盆,丧钟九鸣,为天子逝。
第277章 难消
雨仍旧在哗啦啦地落着,像是要将这方天地变成一片汪洋。
被内侍请出去的文武重臣站在檐下,人人忧心忡忡,面色端肃。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这雨落得人心慌啊……”
“是啊……”臣子中有人叹息着应和了一句,“也不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推门的声音打断。
之前将他们请出去的内侍此刻已经出来,他的眼眶有些红,向着他们施了一礼,道:“请诸位臣工随我入内,陛下……已经……”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哽咽了一瞬:“……已经……薨了……”
沉默在这方檐下无声蔓延。
随后,接二连三的抽泣声连绵成伤心欲绝的哭声。
已经死去的卫帝虽不算什么英君明主,但也不算昏聩暴戾,帝王有的毛病他都有,但也算能听得进谏言,即使上谏冒犯,也不会随意处置人的性命。他尊礼法,重享乐,在位时虽无什么流芳百世的建树,却也没什么够遗臭万年的骂名,就是一个普通的守成之君。
与这样的君主相处了几十年,或多或少都是有点感情的。
“陛下啊……”有臣子悲呼,几乎站立不住。
除了与这位帝王那点微薄的感情外,他们更多的是对卫国未来的担忧———大皇子卫修竹太子与太子卫晔不知为何突然决裂,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斗得势同水火,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今好不容易双方都偃旗息鼓,却又传出了不知真假、沸沸扬扬的流言。
大皇子为长,虽渐大些养在皇后名下,细究仍算身份卑微,毫无母族助力;太子为嫡,但常年体弱多病,近两年才养好些,也不知能否扛起一国重负。
两人在朝中本就各有势力,势力之间相互交杂,在决裂突然的情况下,朝堂中大部分人只能被迫选择,匆忙站队,少有人能独善其身。总而言之便是一个词———混乱。
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下,帝王去世这样的大事,就又显得重要又不那么重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