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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着重重心事的文武百官依次入内,在走到外殿与内殿交接的地方,忽然听到一声极重的、属于女人的悲鸣。

  他们匆忙入内后,便看到一贯注重自身形象礼仪的卫皇后失态地瘫坐在地上,死死地抓住卫帝的手:“陛下……陛下……睁开眼睛看看我啊,陛下……”

  那声音中的凄切,听着便让人眼圈发红,以至于不少大臣以袖掩面,发出沉重的叹息。

  引着他们进来的内侍疾步走到卫皇后身边,他蹲下身,道:“皇后娘娘,陛下仙去了,可您还有太子要照顾。太子殿下,可只有您了。”

  见卫皇后仍旧哭泣不止,他顿了顿,低声道:“娘娘,陛下……其实还给您留了一道秘旨。”

  已经哭得妆都花了的卫皇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问:“陛下……给我、给我留了一道秘旨?”

  “是啊,娘娘。”那内侍道,“哪怕是为了不辜负陛下对您的爱护之心,您也该打起精神,莫要再伤怀了。”

  卫皇后终于收敛了自己的哭声,她踉跄着的从地上爬起来,仍旧死死的拽着卫帝的手:“秘旨在哪儿?”

  那内侍自袖中掏出一卷明黄绢帛,卫皇后用一种几乎带着点抢的态度,将绢帛拿到了手中。她展开那绢帛,眼中映入密密麻麻的字迹,她一目十行地阅读完后,忽然再次瘫坐在地,眼泪又从她的眼眶里滚滚而下,可这次,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攥着那块柔软的绢帛,垂头无声落泪。

  “陛下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中间清醒的时候……嘱咐我写下了这道秘旨。”内侍说,“娘娘,陛下一直是念着您的。”

  这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内侍已经跟了卫帝很多年,是宫中的老人,卫帝也很倚重他,不少旨意都是由他起草,卫皇后自然也熟悉他的字迹。

  “陛下……”这刻,卫皇后像是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个干净,她转过头,痴痴地看着床榻上已经失去生机的卫帝,“臣妾绝不会忘记您的嘱托……”

  同床共枕几十年的枕边人一朝逝去后她才发现———原来她的心中,仍是爱着这个人的。只是这些爱在渐长的年岁与一次次冲突中逐渐消磨,最后所剩无几。

  卫皇后从地上爬起来,她用帕子胡乱地拭去了眼泪,若不看那已经花掉的妆容与有些凌乱的发髻,她仍旧是过去那个气度高华、出身名门的皇后。

  “诸位臣工,陛下遗旨在此。”卫皇后微微示意了一下,安慰她的那名内侍已经有眼色地去取了桌上已经晾干的绢帛,“请诸位接旨———”

  文武重臣呼啦啦跪了一地。

  那内侍手持那卷明黄绢帛,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将绢帛上的内容念出来,文武重臣听着听着,心中便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终究是太子秉承礼法,继位为君。

  旨意念完后,卫皇后又安排了关于先帝下葬、新君继位等一系列事情,待他们讨论出个大致可行的章程后,卫皇后疲惫地行了一礼:

  “之后的事,还要麻烦诸位了。”

  文武重臣纷纷回礼,口称“不敢”,并不因为卫帝逝去而对这位皇后轻慢。

  当卫帝将死前的最后一段时光没有留给新君,而是留给了这位他看起来并不算重视的皇后时,这位如今的皇后,未来的太后要如何对待,便值得他们好好斟酌了。

  卫帝死后许多事都需安排,他们没有时间在此耽搁,于是,文武重臣依次退了下去。空荡荡的大殿里,又只剩下了卫皇后和几个零星的内侍。

  卫皇后坐在大殿里,环顾四周,第一次觉得这座大殿太安静了,有种令人窒息的难受。手中的绢帛已经被她揉的不成样子,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皇后娘娘。”之前的内侍去而复返,“宸贵妃到了。”

  “宸贵妃……”卫皇后已经哑了的声音里不可避免的带上几丝诧异,“她竟然没有逃跑?”

  说完之后,她自己也嗤笑了一声:“也对,她总以为陛下的心都放在她身上,哪会想到要跑?”

  她赶赴陛下寝宫时便派了人去抓她,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贱人好过。但现在,她想到卫帝留给她的那道秘旨上的话,她心中酸楚甜蜜之余,又涌现出一股莫大的快意来。

  他活着的时候,你挣得他万千荣宠又如何,笑最后的,还不是她!

  “本宫先清理一番仪容。”卫皇后道,“且让她候着吧。”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也不差多等这一时片刻了。

  梳洗完毕的卫皇后在卫帝寝宫的偏殿里,接见了宸贵妃。与双眼红肿、神色仍带萎靡的卫皇后相比,宸贵妃像一朵清雅的、舒展着花瓣的芙蓉花,聘婷而优雅。

  她盈盈向卫皇后行了一礼:“见过皇后。”

  卫皇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者说,在卫帝寝宫里那一番悲痛欲绝,已经耗尽了她现有的心力。

  她抬眼看着宸贵妃:“免礼。”

  宸贵妃本就是随意一拜,闻言自然而然地直起身,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让卫皇后心间一梗,但想到卫帝留给她的那份遗旨,她竟然对面前这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宿敌,生出了些许微妙的同情。

  任你如何备受宠爱,如何冠绝后宫,不还是要死吗!

  “皇后娘娘不必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我,这让我有点恶心。”宸贵妃微笑着,温温柔柔的声音,吐出的却是诛心言语,“是拿到陛下要如何安排我的旨意了吗?”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她目光直视着坐在上首的皇后,“陛下是想要我做朝天女。”

  卫皇后迎着她温温柔柔的笑,忽觉悚然。

  “你知道?!”

  “我与陛下朝夕相处多年,如何不清楚他的为人?”宸贵妃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轻描淡写地拍去了一丝浮灰,“他怕我活着,你斗不过我,所以要我死,仅此而已。”

  “顾芸秋。”她轻声道,“你可真好命啊。”

  母亲贤名远扬,父亲威名赫赫,作为唯一的独女,从出生起,便有人给她竭尽全力铺出了一条通天坦途。

  她什么都不用争,便有人将珍宝奉上,她什么都不用抢,就占据了一国女子最尊贵的位置,她生来就高高在上,不识民间疾苦。

  皇帝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即使如今不再爱她,却仍旧在死前为她留了足够安然一世的筹码,家族觉得将她困在宫中有愧于她,所以给她大量可供挥霍的财富与好用的人手。

  即使是触犯了卫国双生子的禁忌,也没有对她造成伤筋动骨的威胁。她身边的一切都在顺着她、容着她、宠着她,这才造就了她如今这副模样———为爱所困,为爱痴狂,喜怒哀乐几乎都直接摆在脸上。

  她羡慕,羡慕到嫉妒。

  她的锦衣华服,她的山珍海味,全都要靠她自己谋划算计得来,她身边没有知心的人,也没有受了欺负能告状的退路。

  她甚至……连一个真正属于自己名字都没有。

  宸贵妃的封号再怎么尊贵,也不能掩饰她只是一个妾———是被送到他国的礼物,是男人随意把玩的小宠,是地上的土尘,唯独不是一个真正被尊重的人。

  靠他人施舍过活,是不配、也不能有尊严的,所以她的生死也可以被随意抉择。

  “我若是处在你的位置,我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她起身慢慢向外走,之前那个内侍早就带着大批宫人候在一边,见她过来了,用一种恭敬又不容拒绝的态度,请着她往旁边的另一座偏殿去。

  在踏出偏殿前,宸贵妃回头,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高坐在上首略显憔悴却仍旧不失风华的皇后,浅笑着回过了头。

  她若是处在顾芸秋的位置,是绝不甘心做一个皇后的。

  雨声已经从打开的殿门传入她的耳朵,她看那在屋檐下站着的、披盔覆甲、腰携刀剑的沉默士卒,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的一个梦。

  梦里有人问———

  “男人能铸刀剑,女人为什么不能?”

  那是一个很疏狂洒脱的声音。

  梦中,有人将一把刀并一把剑塞到她手中,那刀锋利,那剑清冷。

  她说:“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样能,甚至……比他们更出色。”

  她不记得梦中她作出了怎样的回答,只知道醒来后,心口的蛊虫痛了很久、很久。

第278章 难解

  “轰———”

  倾盆大雨中,沉重的大门被撞开,哒哒的马蹄声压过了雨声,显出一种令人心慌的急促来。

  鲜血顺着刀锋流下,又被雨水冲刷个干净,赤红的血落到一滩滩雨水中,化成成淡粉色的雨痕肆意流淌。

  昔日气派的大皇子府,如今大门倾倒,美景损折,一片乱象。

  两方人马厮杀在一处,磅礴大雨中,很难分清谁是敌人,谁是盟友。

  ———这场起事,委实是太过仓促了。

  徐伯坦白的事才刚结束不久,便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人马强攻大皇子府的府门,见人便杀,欲致大皇子府所有人于死地。

  卫帝对成年皇子手中有兵权这件事本就极为忌惮,所以大皇子府守卫的力量并不算多,在精兵强将的攻击下,一时节节败退,险象环生。

  此时的大皇子府,大部分人集中在前院对敌,寥寥数名心腹护着卫修竹从密道里撤退,人人脸上都带着雨水和血迹,显得狼狈至极。

  早些年修好的密道因为主人的疏于维护而显得阴冷潮湿,卫修竹被拱卫在最中间,踉跄着朝尽头走去。

  明明是这般危急的情况,卫修竹脑海里却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青白玉上黑绳红穗所代表的秘密。

  卫修竹不信卫琇要置他于死地,但卫琇若是将玉佩的秘密告诉了卫晔,又或者告诉了卫皇后,他们想要假意合作麻痹他,然后将他除之而后快,不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就算卫晔不知道,可一次是巧合,两次……难道仍是巧合?

  “我不该中他们的圈套……”在急速的奔走中,卫修竹忽然低声说,“我怎么能相信皇室之中存有情谊?真是愚不可及!”

  古往今来,争权夺位只有血染丹陛,金阶白骨,皇权路……也是黄泉路啊。

  本就薄弱到岌岌可危的信任,迅速裂开了一条缝,翻转向失控的深渊。

  不对劲。

  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在第二次被莫姑姑拒绝后,卫晔心中的不安感达到了顶峰。

  透过半掩着的窗户,他看到窗外廊下站满了披盔覆甲的士卒,密密麻麻。

  “何处都不许我去……”卫晔轻声道,“母后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娘娘自有她的考量。”守在卫晔不远处的莫姑姑以一种温顺的态度回答他,“如今雨天多事,您的安危才是娘娘最挂心的。”

  “我的安危?呵!”卫晔冷冷地笑了一声,他敲了敲桌面,“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母后到底想做什么?”

  莫姑姑只是低眉顺眼地站着,不言语。

  卫晔慢慢起身,窗外的落雨声几乎掩盖住了他的动静,他走到莫姑姑身边,迎着她有些惊讶的眼神,以一种文人不可能有的姿态将她放倒在地。

  “殿下,您———”

  沉稳的面色终于破功,她惊声尖叫起来,却在话语才刚吐出时便垂头昏迷。

  卫晔从她腰间取走令牌。

  他们许是忘了,就算是他曾是萧国的文臣,也是会些武艺的,对付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还绰绰有余。

  这手制敌的方法……

  卫晔的心绪散漫了一瞬,手中的动作停了停,但最后,他拾起了这块令牌,令牌上凹凸不平的花纹印在他掌心,是个篆体的【卫】字。

  算了。他想。

  都是过去的旧事了。

  “殿下小心!!!”

  才刚出密道,眼前便是雪亮的刀光。

  长刀以锐不可挡之势,斩向卫修竹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小心护卫在卫修竹身侧的徐伯猛地扑过去,替他抵挡了这致命的一击。

  卫修竹抓住了徐伯的胳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是焦急的神色,喉咙发出咯咯的怪声,血从他的心口不断的涌出……人还未滑落至泥水中,已是瞳孔扩大,生机断绝。

  一击毙命。

  袭击的人很快倒在心腹的剑下,卫修竹站在雨水中,一瞬间觉得冷入骨髓。

  “殿下!殿下———”斩杀了埋伏刺客的心腹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膊,声音焦急道,“走吧!快走吧!”

  他看了一眼卫修竹手中半搀着的、属于徐伯的尸首:“殿下!不能再耽搁了!”

  谁都知道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连重伤的人都顾不上,更别说是一具尸首。

  卫修竹整个人像是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发出无声的、痛苦的悲鸣,另一半冷静地将徐伯的尸首放在墙边,那个一贯沉稳的中年人以一种奇怪的形状软在墙角,站起身时,他发现这人的发里掺了许多银丝,以前……是根本没有的。

  “走。”

  心中痛苦的怨恨酿成了毒汁,他最后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回头。

  离开大皇子府后院这块荒僻的地方时,又撞上了些许人,几名心腹一边护着他一边与人对战。

  卫修竹肩上中了一剑,那剑并未伤到筋骨,只划破了皮肉,但血从肩头沁出来,在雨中被晕染得恐怖而骇人。他踉跄了一步,挥剑斩下一个袭击者的头颅,那头颅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卫修竹甚少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此时却没有什么反胃的感觉,只有一种刻骨的恨。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是他平生最厌恶的下雨天。

  雨水冲刷得人睁不开眼睛,围着他的人好像变多了,而护卫着他的人却在一个个死去。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马蹄声,有一队人马破开雨幕直冲而至,将袭杀他们的人都斩于马下。为首的人翻身下马,单膝跪于泥水中:

  “臣应召而来,但凭殿下差遣。”

  ……

  雪中送炭,锦上添花。

  二者孰难孰易?

  这是属于聪明的赌徒所做出的、疯狂的选择。

  闪电划破天空,伴随着沉闷的雷响。

  迎着林立的刀斧,卫晔踏出了房门,他手中执着一块令牌,长长的丝绦垂下来,在空中轻晃。

  之前的观察已经足够让他明白这支军队来自于何处———

  卫国禁军,赤翎。

  赤翎是卫国最特殊的一支禁军,因为这是唯一一支除皇帝外,他人可以事急从权调动的军队。

  “丧钟九鸣———”卫晔举起令牌目光,一寸寸看过在场的诸人,“天子已逝!”

  “尔等威逼东宫,将我困缚于此!”宛若九天之上雷霆震怒,卫晔厉声道,“究竟是何居心!”

  丧钟九鸣,为天子逝。

  卫晔身为太子,本就是最顺理成章、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继承人。

  被他一个个看过去的人都避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抬起头来!”卫晔脸上的神色严厉,声音中寒气逼人,他向前一步,“若有不臣逆反之心,此时便斩去我的头颅!且去成就这祸乱之事!”

  赤翎军只是接了皇后的命令要将太子困于此处,并不想背上谋逆的这种株连九族的罪名。赤翎军的将领出列,躬身拱手:

  “殿下,我等———”

  刚刚的雷霆之怒此时收敛了些,卫晔看着他,话语却是令人心惊肉跳:“将军有谋逆之意?”

  “我等绝不敢有此念!”赤翎军的将领绝不想沾上这样一个可怕的罪名,忙澄清道,“是———”

  卫晔打断了他:“若无谋逆之意,为何不听令?”

  他的背后冒出冷汗:“臣尊皇后娘娘之令……”

  “尊皇后之令。”卫晔将手中的令牌递到他眼前,篆体的【卫】字映入他眼中。

  赤翎军首领听到一句骇得他浑身发抖的话———

  “君有意助顾氏,取卫代之?”

  这句话比闪电雷霆还要令人恐惧得多,赤翎军首领几乎是顷刻腿软,他跪在湿冷的地面上,沉沉叩首:“臣指天发誓,绝无此意!”

  卫晔很轻地笑了一声。

  赤翎军首领不敢抬头。

  似乎过去了一刻,又似乎只过去了几息,时间在煎熬中开始变得模糊。

  他终于听到解脱的宣判———

  “赤翎军听令———”

  铁甲碰撞的声音连成一片。

  似乎到了这时,所有人才意识到,在卫帝薨逝后,他们面前的这位太子,是即将继位的新君。

  生杀夺予,九五之尊。

  雨下得更大了,天色沉沉地覆压下来,电闪雷鸣。皇宫的各处都是兵戈交接,血混在雨水里,漫向四面八方。

  卫晔调动赤翎军去宫门口镇压作乱,他则前往卫帝寝宫领了遗旨,以即将继位的新君姿态,接过了其他禁军的调动之权———整个卫王宫的兵力都掌握到了卫晔手中。

  在卫晔接管一切的时候,卫皇后罕见地没有出声干预,而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

  到底是他的亲生母亲,尽管有许多龌龊,卫晔到底做不到对卫皇后的安危置之不理,他给卫皇后留下了一队人手后,便匆匆离开。

  因为接管一切太过匆忙的缘故,卫晔甚至不知道这场叛乱究竟由谁主导,因何而起,又为什么……正好选在这一天。

  ———直到他听到了卫修竹的名字。

  大皇子卫修竹犯上作乱,携广乐驻军强攻宫门,剑指九五。

  卫晔怔住。

  雨哗啦啦地下着,击打在他的盔甲上,好像在嘲讽着他的愚蠢天真。

  身边不知有谁在喊:“……殿下?”

  小心翼翼的。

  卫晔收敛了那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软弱神色,垂眸道:“将叛军聚于一处收押。”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从白日下到傍晚,雨总算渐小,卫晔翻身下马,撑起一柄紫竹伞,伞面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教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叛军……现在何处?”

  禁军中的青宇卫首领对他抱拳行礼:“叛军已全数围至昌宁宫,等候殿下发落。”

  昌宁宫。

  卫晔握住紫竹伞的手一顿。

  但随后,他很平静地说:“带路。”

  卫晔慢慢向前走,细密的雨水落在刷了桐油的伞面上,从伞的边缘连成细细的一线向下坠。明明已经隔绝了雨水,可寒气还是止不住地往上窜,从身体凉到心中。

  之前已经商量好了,他也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为什么还是要兴兵作乱?卫修竹背弃承诺,撕毁约定,人心……竟然这样不可信?

  卫晔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也是,那个位置谁都想坐,他怎么能天真地以为一点旧日的情谊便可以将人束缚?

  他走进了昌宁宫,看到了卫修竹。

  卫修竹头上的发冠已经碎裂,黑发湿答答地粘在颈项肩头,他的脸上、露出的肌肤上都有几道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明显伤痕,半身几乎都已被血染透,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的模样。

  看见撕毁承诺的敌人如今这般模样,惶惶如丧家之犬,卫晔心中理当是快意的,可他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他问:“为什么?”

  没头没脑的、突兀的问题。

  为什么。

  声音不大,疲惫到极点的卫修竹却听见了。

  卫修竹觉得可笑。

  他环视着包围着这座殿宇的精兵强将,忽然冷冷地笑出了声,他的声音越笑越大,最后竟透着几分癫狂的悲凉。

  “你问我为什么?”他反问,声音里带着一点嘲弄,“卫晔,你竟然问我为什么?”

  卫晔皱眉:“是你毁诺在先。”

  “黑绳红穗,雨中围杀。”卫修竹抬头看他,“不过是你赢了,如今才能站在这里,居高临下地指责我。”

  卫晔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卫修竹所说的一切,没有一道是出自他的命令。

  但无论有怎样的理由,怎样的苦衷,是否是入了他人的圈套,卫修竹犯上作乱这件事,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论迹不论心,卫国对于谋逆的人,判决一贯残忍。

  “殿下———”卫晔听到身边有人疾呼,“乱臣贼子,不可姑息!”

  “请殿下将逆贼明正典刑,以告天下!”

  “此为作乱,不可轻饶!当枭首以示!”

  ……

  一片此起彼伏的劝谏声中,卫晔与卫修竹隔着已小起来的雨幕对视,一人眼中漠然,另一人眼中则全是恨意。

  他们站在两个不同的位置,就好像是站在两条泾渭分明的平行线上。

  “去卫修竹皇子封号,废为庶人,迁卫国皇陵——”卫晔闭了闭眼,在一片反对声中继续,“终生不得出。”

  “殿下———”

  “不必多言。”卫晔袖袍下的那只手已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掐到肉里,带来一丝痛意,“我意已决。”

第279章 自绝

  卫国对于犯上作乱的主谋,通常的判决是腰斩或凌迟,只上谏枭首或鸩杀之刑,已是在尽力保全卫修竹的皇室颜面了。

  卫晔在大庭广众之下顶着压力将卫修竹终生囚于卫国皇陵中,已是与卫国礼法相悖,即使他态度坚决,劝诫声也如山呼浪涌。

  “已犯上作乱显出狼子野心,殿下万万留他不得!”

  “若谋逆之事都可轻拿轻放,卫国律法威严何存!”

  “大位已定却相争,是为不忠;陷广乐百姓与驻军两难,是为不义;视先帝遗旨如无物,是为不孝;与殿下手足相残,是为不悌……这般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徒,又有何颜面活在这世间!”

  ……

  众言入耳,纷纷扰扰。

  卫修竹只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随着他被困在昌宁宫,一切事情都已尘埃落定,候在卫帝寝宫前的那群文武大臣已是陆续到达此地,他们在精兵强将的包围下,怒斥着他这个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