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念着花灯上内容的人已经开始哽咽了,于是声音出现了颤抖,这种颤抖仿佛会传染,于是渐渐有了哭腔:
“……危急之际,遭小人暗害,重伤于身仍心系百姓……”
“呜———”
不知是谁先落下泪来,于是哭声连绵着响成一片,好好的节日,倒弄成了万民哀哭。
念诵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只有哭声高高低低地响着,有寒风吹过,那些不再滴血的花灯里的烛火挣扎着动了动,最后归于沉寂。
它们熄灭了,但周围的花灯仍然亮着,就像故事里的那个少年。他的生命之烛,与这些花灯一同黯淡。
在这些哭声里,一个僻静的角落中,有人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清雅的面庞。
昨日韩国的驿站有差驿给他送了一根木头,那根木头平平无奇,没有机关、没有暗语、也没有刻字,只是笔直得像一把尺。
倒教他想起曾经的一段对话———
“老师啊,有朝一日我若是遇险,侥幸得以生还,不方便给你传书信的情况下,我就找人给你送一根笔直的木头。”
他问:“为什么要送木头?”
那时……
那时他的徒弟,是怎样回答的呢?
他垂眸思索着,发现即使过了很久,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答案。
“我以前读过一篇文章,文里说‘木直中绳,揉以为轮’。木头是直的,车轮是弯的,就像人,总是会改变。”那时他的弟子弯着眉眼,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可我偏不。”
“我就要做那笔直的木头,一辈子都不要变成车轮。”
没有经历过世间黑暗,少年总是抱着天真的想法:“我呀……宁折不弯!”
……
“为国为民的心非假,对我们的情谊非假……”宋兰亭清浅的声音散在风里,“可其他东西,都不是真的。”
比那根报平安的木头先送到的,是熹微搜寻回来的、一些染了血的面人残片,那些残片已经看不出是些什么了,浸着厚厚的血,早已没了原先的颜色。
他追根溯源查下去才知道,原来那些残片是子虚打算送给他们的礼物,可是那些礼物,却最终成了他遇害的催命符。知道这个消息后,书院里,人人内心都似憋着一团无形的火。
宋兰亭的内心比他们还要复杂,如果那日阿英说的都是真的,那秋狝之时,帐中那人必然为假,但微小的细节都能做到分毫不差———这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手笔,只能是一个势力有预谋的举动。
那个势力是好是坏,究竟要在燕国境内做什么,他一概不知,但现在的燕国,再也经不起飘摇的风雨了。刘衡为一郡郡守,尚能引出如此巨大的危害,更何况是如今声名更盛的乌子虚?
风中送来了哭声,他派去的人正在向百姓讲述那些鲜为人知的事实。
那些殚精竭虑、舍生忘死的日夜,应该被人知道。除了子虚,那些在鼠疫之中为国尽忠的人,也该被人记得。
无论子虚背后的人是谁,至少摆在眼前的,是他救了一郡百姓,这份功绩不应被抹杀。子虚是个好孩子,但她身后的势力却未必,日后这个势力若要利用这份功绩,要她对燕国、对她在意的人不利,那又该是多痛苦的抉择?他不仅是子虚的老师,也是燕国的司徒,他必须考虑这种可能。
最好的方式……宋兰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是让乌子虚这个身份以逝者的名义名留青史,若是她背后的人想做些什么,在乌子虚“身死”的情况下,影响力都要小得多。
她报了平安后,熹微仍旧查不到她的消息,也许是她背后的人救下了她,又给她的行踪做了掩饰。
无论子虚还能不能回来,还会不会回来,这都是如今局势下,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百姓愚昧无知,容易煽动,却也最淳朴、最真挚,那一个个真实的故事讲出去,便收获了一个又一个红红的眼眶,没有什么艺术加工,没有什么阳春白雪,只有永远痛苦的呻吟,低矮压抑的棚屋,缭绕不去的药味,彻夜不熄的烛火……只有一条条被焚烧的生命,一排排留下的粗陶罐,一夜夜燃不尽的烛火,以及满目看不到尽头的血色。
———那是真实又悲怆的故事,浸透了比那滴血花灯更多的、诉不尽流不干的血与泪。
就像戏文里常写的,为国尽忠的人总是走得早,上天总是妒英才。
“阿娘———”之前拍着手夸花灯好漂亮的小姑娘早已哭肿了眼眶,“阿爹———”
她软糯地哭唤着,手直直的指向上方,那是滴血花灯的方向:“我想要那个花灯!”
“小孩子瞎说些什么!”她的阿娘也是泪流满面,却仍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胳膊,“那花灯是能随便要的吗!”
“我不是想要带回去!”小姑娘哭着说,“我只是想把它点亮———是不是只要花灯亮了?大哥哥就不会死啊!”
孩童的心总是最纯粹的,他们想不到什么太复杂的东西,会将一切往最美好、也最简单的方向去想。
“把花灯点亮,大哥哥就不会死了!”她抓着她阿爹的胳膊,红红的眼眶对着他,眼里是全然的期盼,从小到大,她阿爹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也是她觉得最最厉害的人,“是不是呀?阿爹,是不是呀?”
她的阿爹避开了她的视线,她又转头去看周围其他的大人,那些大人纷纷狼狈地躲开,不敢与她对视。
她脸上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为什么不能点亮……为什么不能点亮那盏花灯呢?”
难道那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所有的大人都心知肚明,点燃一盏、或是几盏花灯并不是难事。但她所期盼的,才是真正的难事。
小姑娘环视了一圈,见没人应和她的话,气鼓鼓地跑到一旁的柱子下:“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灯点亮,故事里的大哥哥就会回来了!
在她准备付诸行动的时候,有一双苍老的手拉住了她,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那个老人揉了揉她头顶的小揪,笑道:“这些事情,不该你们孩子来。”
“你们去把那些花灯点起来吧。”那个老人回过头,对着站在他身后的青壮年说。
他无疑是一个很有威望的老者,那些青壮年虽面露迟疑,却没有违背他的话。早已不再滴血的花灯被摘下,替换了新的烛芯。
那些滴血花灯被一一摘下、点亮,又重新挂回原处。
百姓注视着他们一行人慢慢地走,慢慢地点,慢慢地做着那些无用功。但越来越多的人,跟在了他们身后,是沉默、庞大、无声的队伍。
第一盏被点亮的滴血花灯又熄灭了,站在附近的百姓迟疑着,除了点灯无用的原因外,更多的,其实来源于他们对那滴血花灯的敬畏。
熄灭的灯在那一排亮光里黯淡着,像是月亮的阴晴圆缺。
但这一次,沉默的人群中,有人默不做声地攀上了木柱子,替换了那花灯中已经暗淡下去的灯烛。
花灯被再次点亮,光从中心向四周蔓延,从这一刻起,整个燕京的滴血花灯,再没有一盏熄灭———因为总是有人守着,在它熄灭的那一刻替换它。
它们从黑夜亮到黎明,在哭声里、在脚步声中,像是一盏盏祈福的长明灯,亘古不灭。
第185章 自请入楚
脑海里系统提示音一直叮当作响,声望值还在攀升,祝凌痛并快乐着。
在叮叮当当的背景音之中,祝凌点开了称号[永恒白月光]的详情———
【一、玩家佩戴该称号与人交谈,交谈对象对玩家有印象且好感度为正向时,有一定概率触发交谈对象心事。
二、玩家佩戴该称号与人交谈,交谈对象对玩家陌生且好感度为正向时,有一定概率触发交谈对象与玩家谈论所闻之人。
三、玩家佩戴该称号与人交谈,交谈对象对玩家有印象且好感度为非正向时,有一定概率触发交谈对象与玩家共赴黄泉。
四、玩家佩戴该称号与人交谈,交谈对象对玩家陌生且好感度为非正向时,有一定概率触发交谈对象与玩家相爱相杀。
五、玩家佩戴该称号在人群中行走,遇到爱恨情仇事件概率增大,遇到烂桃花概率增大,烂桃花异变桃花煞概率增大。
六、玩家佩戴该称号在特定国家中行走,获得“薛定谔的猫”功能,即在特定国家百姓眼里,玩家属于生死叠加状态,生死随缘,活着的存在感无限降低。
(注:[永恒白月光]称号杀伤力巨大,请玩家谨慎使用,一旦开启,一小时内不得卸下。)】
祝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永恒白月光]这个称号是系统自动给她开上的吧?!
前四项就算了,后面两项是个什么鬼?!
第五项爱恨情仇的概率增大,还要异变成桃花煞?哪个白月光活的这么苦逼?
第六项那个特定国家,就差直接说是燕国了!还“活着的存在感无限降低”……她又没死,为什么要降低存在感啊?!
千言万语在祝凌心中凝结,最后化为一句老生常谈的咆哮———
狗策划,拿命来!!!
【要不我们以毒攻毒?】系统小圆球看热闹不嫌事大,【我记得你还有一个称号[平平无奇的非酋],要不我们把那个也开上?】
祝凌翻出了那个她快要落灰的称号———
[平平无奇的非酋]说明如下:佩戴该称号,有50%的概率使对方倒霉,有50%的概率使你倒霉,因为没人知道,非酋到底能非到什么地步。
系统小圆球还在怂恿她:【到时候我们看看这两个称号谁厉害,桃花煞加上50%的倒霉,肯定很有意思!】
祝凌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意识小人忍无可忍,一把抓过系统小圆球开始揉搓,语气咬牙切齿:“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那个50%的概率应验,被叠加的倒霉蛋是我呢?”
系统小圆球在祝凌的意识小人手里挣扎抗议:【我觉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嗯……非到这个程度吧!!】
祝凌:“……”
你可闭嘴吧。
和系统闹了一通后,祝凌终于在玩家面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屏蔽按钮,将叮叮当当的声望值提示短暂地屏蔽了二十四小时。考虑到[永恒白月光]那六条让人一看就心肌梗塞的使用说明,她决定立刻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将这一个小时捱过去再行动。
她从意识里调出了系统地图,因为之前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系统地图已经开始自动加载了,小半个九重的路线都加载出来了。祝凌经过谨慎对比后,选定了一座偏僻的废弃石桥。冬日寒冷,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选择去桥边挨冻。
在挑着小路去那里苟过一个小时前,祝凌在小摊上顺手买了一张面具扣到脸上,希望在看不到脸的情况下,称号的威力能降低点吧!
但……她显然低估了被特意强调过的[永恒白月光]这个称号的厉害之处,更低估了第五项的触发概率。
花灯节游人如织,她挑的已经是尽可能偏僻的小路了,却依然撞上了不少狗血的现场,比如———
“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你骗人,我不信!我们可是从小青梅竹马!哪有突然冒出来的外人?”
“我真的有心上人了!”
“我不信,除非你告诉我他是谁!”
两人撕扯着,似乎是那道女声先妥协,她崩溃地吼出声:“我喜欢你舅舅!”
祝凌的脚步一转,立刻就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系统小圆球在意识空间里拼命阻止:【等等!别走啊!!!先让我把这个瓜吃完!!!】
祝凌:“……”
就这样一耽误,那两个人的对话已经继续了———
“我舅舅虽说岁数只比我大两岁,但他已经定亲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默默地喜欢他,我没想过要说的!”
另一道声音似乎崩溃程度并不比她低:“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我和我舅舅有七分相似,我愿意做他的替身,直到你愿意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祝凌:“……?”
为什么这故事的走向这么狗血离奇?
她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称号[永恒白月光]带来的威力,还是因为有了[永恒白月光]这个称号后,她才遇到这样的现场。
一心吃瓜的系统小圆球也很震撼:【这、这么刺激吗?!】
而那两人对话还在往后———
“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大的牺牲,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我愿意!我愿意啊,只要你点头,明天我就叫我娘去你家提亲!”
“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我对天发誓,我此生只爱你一个!”
随后就是花前月下,互诉衷肠,祝凌脚底抹油,当场开溜。
于是,在后面的行走过程中,她遇到了包括但不限于“两人相爱但迫于无奈分开,兜兜转转几十年后竟然成了儿女亲家”、“交换庚帖时有情人终成兄妹”、“相约殉情结果没死成,两人同时半身不遂”等放在剧里可以演它个百八十集的爱恨情仇伦理大片。
连系统小圆球都从一开始兴致勃勃的吃瓜脸到满脸麻木,继而沧桑,最后捂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耳朵选择投降:【凌凌我错了!我不想吃瓜了!我快被瓜撑死了!!】
一个瓜很香,两个瓜也香,三个瓜更香……可是瓜太多了,它实在是遭不住了!!
祝凌……祝凌其实也遭不住了。
她看看称号底下那个指甲盖大小的倒计时,极为心酸地叹了一口气。
……还有二十分钟啊。
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呢?
系统小圆球也被瓜撑得蔫巴巴的:【还去石桥那边吗?】
祝凌认真地思考了一秒钟:“要不……算了吧?”
她对自己的运气没有自信,对这个称号的威力很有自信。
【不如……】
“不如……”
经过长久的磨合后,一人一统在沙雕之上有了能对上的奇异脑回路———
【去屋顶上蹲着吧!】
“屋顶上呆着吧!”
愉快地达成了共识后,祝凌脚尖一点跃上了屋脊,找了个视线死角躺下来,内力在全身流转,寒风拂面也不觉得冷,她背靠青瓦,仰头看向天空,星河广阔连绵,美得壮丽又绚烂。只是……
祝凌意识空间里的系统面板上突然弹出一条提示———
【韩国[韩妙]特定信息收集度已达40%,请玩家再接再厉!】
祝凌:“???”
她下意识地拉开系统地图看了一眼,系统地图升级后,剧情人物是会被特别标注的,韩妙并不在她附近。
那这特定信息收集度升什么升?
因为开着内力技能,她的五感变得无比灵敏,正疑惑间,隔着青瓦房梁和纵深的空间,她隐约听到屋内之人的交谈:
“今日韩太后会带着小韩王便服出行看花灯,我们就在那条最繁华的街上伏击他们……”
祝凌:“……?”
她默默地瞅了一眼称号栏里散发着莹润光泽、宛如玉石铸造的[永恒白月光]称号,又清晰地听见底下屋子里的对话。
祝凌:“……”
地铁、老人、手机。
……这难道也能往爱恨情仇的分类里归?
这合理嘛?!
正月十五,七国共庆花灯节,萧国的国都也是摩肩接踵,人流如织。
萧慎换了一身便服,龙骧卫隐在暗处保护他的安全。他穿过热闹的街道,慢慢向约定好的地点走去。
“公子。”
忽然有怯怯的声音喊住他,他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脸颊羞红的女子,那女子手里拿着一条赤红的发带,发带里似乎掺了银丝,在花灯的照耀下反射出浅浅的光泽。
她似是羞怯极了,双手拿着那发带向前递,手却忍不住微微发抖:“给、给你。”
七国都过花灯节,但各国的花灯节习俗都有不小的差别,萧国的花灯节,男女之间以褐红和赤红发带为凭依。若女子对一个男子有好感,则双手赠他赤红发带,若男子同样对女子有好感,便回赠她褐红发带,若无好感,就收下发带,整理腰间玉佩;反之,若男子对女子有好感,则以双手赠出褐红发带,女子有好感则回赠赤红发带,若无好感,则以右手抚鬓上簪,以表拒绝。
哪怕再封建、再严苛、再看不惯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互赠信物的老古板,也不会在这一日扫人兴致,这也是一年之中,礼教最松的一日。这一日男女互赠信物,并不会被人认为是轻浮浪荡,不少人甚至以收到赤红和褐红发带为荣。
被人喊住,萧慎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解,只是他戴着面具,没被人发现。他记得他往年花灯节出来时,也没人给他送过这些东———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是没有,而是那些给他送发带的人,都被萧煦拦下来了,萧煦知道他素来厌恶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平时又勤勉,难得放松,所以不想扰了他的兴致。
只可惜……
回忆起这些往事时,他身上的气势不知不觉就流露出来,落在那个给他送发带的女子眼里,便是眼前这位戴着面具却仍能看出气宇轩昂的公子对她心有不满,已经快要对她发怒了。
眼泪顷刻漫上了她的眼眶,她伸着的手也垂下来,赤红的发带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声音里也有了哭腔:“是我冒昧、冒犯公子了。”
她喊住萧慎的行为确实浪费了他的时间,萧慎点点头:“以后不要这样冒失。”
随后便转过身,毫不留情地走了。
———花灯节上,罕有这种毫不留情的拒绝。
看着他的背影,女子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和女子结伴出行的小姐妹本来站得远远的,如今见着气氛不对赶紧过来,便见友人的眼泪已经落了一脸。她大吃一惊,赶紧掏出手帕给友人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愤愤不平:
“怎会有这样的男子!这是花灯节,又不是平时!不喜欢接过发带后拒绝就是了,又没人上着赶着!就他这种做派,真该他这辈子娶不到美娇娘咧!”
被冠上“这辈子娶不到美娇娘”名号的萧慎穿过热闹的街道,对周围的暗送的秋波冷酷无情地视而不见,在走过两条热闹的街道后,终于到达了约定的地点。
他和人约在一座寸土寸金的酒楼,与其说是酒楼,倒不如说是略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才进得来的会客之地,最重要的是,这座酒楼名义上是萧国一个大商人所开设,但实际的掌控权在萧慎手里。
他径直上了二楼,走到了最里间,然后扣了扣门。
门里传了一道女子的声音:“请入。”
萧慎推门进去,便见那待客的茶桌旁端坐着一个女子,脊背挺直,穿着一身素色,一举一动都是优雅端庄的姿态。
那女子向他行了一个礼:“拜见陛下。”
“你找我来所为何事?”萧慎并不落座,他开门见山道,“我早已与你说过,长乐王不想见你。”
“念在你这些年跟随他的情分上,他已经给了你一大笔钱,你找个无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生活便是。”萧慎的眉不知不觉皱了起来,那股在沙场中拼杀过后的金戈之气不知不觉流露而出,“做人不要妄想,更不要贪心。”
萧慎向她的方向丢出一块令牌:“这是他留给你保命用的,你倒是用的轻易。”
令牌稳稳地落在桌上:“下不为例。”
秋微没去拿那块令牌,她只是抬起头注视着萧慎,以军功起身的萧慎身上的气势过于骇人,她的脸有些发白,但她没有挪开目光,只是平静地陈述:“我既以这块令牌邀陛下一叙,便不会反悔。”
萧慎要处理的事物繁多,他没有足够的耐心,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耗在这里:“你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这块令牌的价值。”
一个帝王的承诺,即使加了诸多苛刻的限制,也拥有无法估量的价值。
“我想见长乐王一面,只能寻求陛下的帮助。”
“我说过他不想见你。”萧慎转身准备离开,“人心易变,情爱总有消耗完的那天,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在萧慎即将跨出门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的声音,依然是平静的:
“阿煦死了,是吗?”
萧慎的脚悬在半空中、收回,他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子,一寸寸从秋微身上刮过,那是山雨欲来之前最后的宁静:“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秋微好像是要努力扯出一个端庄的笑容,但最后失败了,所以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盈满了悲哀和死灰,“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那个和萧煦容貌一样的人一出来,即使行为言语没有什么错漏,但她一眼就知道不是。哪会有人认不出自己几乎算得上朝夕相处的心上人?
萧慎拧眉:“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假扮萧煦的白鱼卫只要戴上特制的人皮面具,即使是他也会有一瞬的迷惑,萧慎知道萧煦为人处事的性格,什么不能说他心里自有分寸,他可能会告诉秋微有龙骧卫和白鱼卫的存在,但绝不会与秋微说得仔细分明。这个假扮萧煦的白鱼卫偶尔应付探望的来访者时,也没露过馅。
“陛下若是真心实意的爱过一个人,便明白为什么。”秋微说,“我从未认错过他。”
她面色憔悴,神色却凄婉坚毅,她俯身,额头重重地落到地面上:“我想请陛下告诉我,害他之人……”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有那么一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有伏法?”
寂静在这方天地里无声蔓延,过了好久,她听到萧慎的叹息:“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萧煦的仇,我一定会报。”
萧慎不懂情爱,但他懂人心,他的语气放柔了些,冷硬之中平添了些许温和:
“他是我的兄弟,我也了解他。我想他死前,大概最放心不下你。”
萧煦自小便懂得隐忍和审视度势,他一生中只做过两件执拗的事,一是在先后向他逼问萧慎计划,被打得奄奄一息、命悬一线时也没松口;二是在他登基后,死皮赖脸求他下旨,允许秋微成为他的长乐王妃。
萧煦道:“你若是不想让他死后都不安心,便好好活着吧。我会给你足够的钱财与庇护,让你安然无忧地度过这一生。”
“多谢陛下好意。”秋微的头仍旧紧紧贴着地面,“但我不愿。”
她依旧是一意孤行的模样:“求陛下成全。”
“成全?”萧慎反问她,“我若是应下来,你当真知道你要面对什么吗?”
秋微只是再次重复:“求陛下成全。”
“害他的人是楚国国师。你若是入了楚,我萧国的暗桩可以助你,但若是出了问题,你会第一个被舍弃。”萧慎将利害关系都说得清楚明白,“即使这样,你还坚持你的想法?”
“我坚持。”秋微又向他行了一个大礼,“我自请入楚,生死不论。”
萧慎看着她素白的衣衫和消瘦的身形,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富足且平安的一生,不好吗?”
他着实不懂,这世间情爱,当真有叫人舍生忘死之能?
他不识情爱,亦不懂其间苦楚。
秋微只是沉默地叩首,这是她的回答。
她从不轻易更改决定,一如当年她不做池月做秋微。
……
花灯节后,萧国京都的朱颜楼走水,花魁秋微葬身火海,玉损香消。
第186章 狂刀客
【去、不去、去、不去、去……】
“别念了。”意识空间里,祝凌的拟态小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悲伤道,“怎么这样都还能遇到事?”
她只是过来躲瓜而已!
系统小圆球停止了叨叨,它从背后摸出一副线条框眼镜架到线条眼上,深沉道:【我不过是提前帮你将纠结的过程走了———】
它没严肃一秒钟就破功,变成一个圆圆的光团滚来滚去:【你真不去啊?】
“虽说他们计划刺杀韩妙,但韩妙不一定没有提前做准备,带小皇帝便服出行,想必会更加谨慎。”祝凌看着头顶连绵的星河,有一瞬恨不得将所有的事情都置之不理,“但他们要在最繁华的那条街上刺杀,一旦混乱起来,就势必会有伤亡。”
剧情人物的一生是波澜壮阔的,他们的喜怒哀乐都会被人知晓、被人关心、被人记得,但这个世界上,除了剧情人物外,更多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凡而又普通的百姓。之前昌黎郡的鼠疫,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生命在灾难面前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在昌黎郡治疫期间,她诊治过许多人,有好有坏,有善有恶,每一条生命都是如此地鲜活,让人很难将他们当成路人NPC去对待,更何况《逐鹿》里每个NPC的数据都独一无二,一旦消亡,就永远不可能再重新复制。不被人记得的百姓是,剧情人物也是。
在这个游戏里呆了半年多的时间,她越来越无法对周围的一切置之不理,《逐鹿》最开始打出的旗号就是“真实的第二人生”,无论策划有多狗,都不能否认这个游戏无与伦比的拟真度。
“他们的斗争我不参与,但百姓无辜。”祝凌集中注意力去听身下屋舍中的计划,“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