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人她马甲又轰动全城了上一章:第86章
  • 夫人她马甲又轰动全城了下一章:第88章

  白鱼卫首领跪在地上,恭敬道:“他早在七日前便停在此处了,说是有重大要事与陛下相商,为表诚意,故亲自前来。即使一直见不到陛下,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之意。”

  七日前,萧慎还在燕国境内,行踪飘忽,白鱼卫很难将消息准确发出去。

  “从他表明身份的那一刻起,白鱼卫便全程监视于他,夏华廷并无不轨之举。”他道,“陛下要见他吗?”

  即使是说着一国最为尊贵的帝王,白鱼卫首领的面色依然从容,似乎只要萧慎一声令下,即使面对的是他国皇帝,他也能毫不犹豫地进行驱逐或斩杀。

  “夏华廷……”萧慎垂眸重复道,“胆色倒是不小。”

  天下都以为萧夏联姻,是夏华廷见萧慎成为萧帝后曲意讨好,但无人知道的是,在萧慎刚刚成势,还未起兵之时,夏华廷就已经开始与他接触了,萧夏联姻与其说是两国一同缔约,倒不如说是夏国夏华廷在单方面努力促成。

  夏国多出美人,除了还没长成的幼主,天下其他国家的后宫之中,绝少不了夏国的美色,夏国的公主,也大多嫁予各国皇室或显贵。

  夏国上一代最出名的公主叫夏菁,嫁给了羌国皇帝乐芜,这一代最出名的美人,则是夏国玉姝公主夏晚,如今已经入了萧慎的后宫。

  夏国的公主,往往都是天下第一美人,而天下第一美人花落何处,便代表了夏国这一代的态度。萧慎并不缺少讨好,但一国国主表现出这样的架势,他自然是受用的。

  即使因为萧煦的事身心俱疲,萧慎还是决定见一见他,夏国虽说弱小无用,但一国国主千里迢迢地赶来,想必所图不小。

  等到了萧慎约见的夏国国主夏华廷,在夜色中悄然赴约,他们约见的地点是由萧慎决定的,是一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民居居舍。这栋居舍里,明里暗里地潜伏了大量的白鱼卫和龙骧卫。

  “我们陛下邀您赴约———”夏国国主夏华廷带着两个随从低调前来,被白鱼卫首领在门口拦下,白鱼卫首领露出一个笑来,手上却是径直拦住了他,“只邀约了您一人。”

  他轻蔑的眼神扫过去:“其他人可没有赴约的资格。”

  一国国主被一个侍卫统领这般为难,简直称得上羞辱,夏华廷身后的两个随从眼中露出了压抑不住的气愤之色,他们的手扶上了腰间的刀,竟是想要忍不住动起手来的架势。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被看轻了的夏国国主夏华廷,他仿佛没有听懂其中的内涵,又仿佛听懂了但不敢生气。他乐呵呵地笑了笑,话语温和又谦逊:“既然只邀约了我一人,那我便一人去赴约就是。”

  他偏过头去,对着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侍从道:“你们便在此处等我吧,无需你们跟随了。”

  白鱼卫首领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陛下吩咐他试一试夏国的国主,来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他想了许多种方法,最后却采用了最笨也最直观的一种———下马威。

  他设想了这种方法实施过后会遇到的多种可能,但他万万没想到,会遇到眼前这种情况。作为一国国主,无论国力强大与弱小,总是有着自己的傲气在身的,这夏国国主……怎么是这番德行?被人这般暗里嘲讽,竟丝毫都不带气的?

  见到白鱼卫首领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疑,夏华廷心下失笑,他已经快要花甲之年了,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怎么会因为眼前这一个小小的下马威而动怒?这种只伤面子打压气势的伎俩,对他可没有什么用处。

  将两个侍从全部留在外面,夏华廷独自一人入内赴约。穿过两道防守严密的拱门后,夏华廷看到了坐在案几后的萧慎,这位萧国的新帝以军功起家,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时候,便有种锋锐的气势沉沉地压过来。

  夏华廷未语三分笑,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年纪大了萧慎两轮,率先向他行礼道:“见过萧帝。”

  姿态行云流水,挑不出一丝错来,即使已经是位老者,却依然让人赏心悦目。

  “免礼。”因为几日的心神劳累与奔波,萧慎消瘦了不少,五官便更深刻起来,“夏王千里迢迢至此,有何要事?”

  “我想和陛下谈一桩生意。”夏华廷不疾不徐地说,“一桩对陛下有利无害的生意。”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送陛下一样见面礼。”夏华廷的手探入袖中,自袖中取出了一个半个巴掌大的精致玉盒子,“只是不知这份见面礼,陛下敢不敢要?”

  一人坐在高台之上的案几后,一人立在高台之下的案几前,年轻的帝王和年老的国主隔着一段距离对峙,气氛莫名凝重起来。

  “有何不敢?”萧慎起身,在周围龙骧卫紧张的注视下,自高台而下,从夏华廷手中取走那个玉盒。

  “———咔!”

  玉盒到了萧慎手里,他只是在锁扣处一碰,便触到了盒里的机关,格子里霎时传来机括运转的声音。

  “陛下!”

  有刚刚入职龙骧卫的年轻人忍不住惊呼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室内利剑纷纷出鞘,反射出雪亮的寒光,气氛一触即发。

  电光石火间,那盒盖掀开———

  什么也没发生。

  “不愧是陛下!”夏国国主夏华廷朗笑起来,“我用这招,倒是吓到了不少人。”

  那个玉盒确实是一个机关盒,但里面没有配备任何暗器。

  “夏王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做愚蠢的事。”在周围的人已经紧张到拔剑的情况下,萧慎直面那个机关盒眼都没眨一下,没有露出半丝害怕和动摇的神色,“不过这见面礼……夏王最好还是和我讲讲。一国国主送礼,不至于到这般拿不出手的地步吧?”

  萧慎确实不担心,也不害怕夏华廷会用这份见面礼谋害他,但一国帝王的尊严不容挑衅,故而有此一问。

  “陛下是不是以为……我给陛下送了一条虫子?”夏华廷脸上带着谦虚疏离的笑,比起一国之主,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隐居在山上修道的隐士,“这可不是虫子,是蛊,柔情蛊。”

  “柔情蛊?”萧慎声音里带了点淡淡的疑问,“这份见面礼,听起来似乎有些无趣。”

  “陛下可不要小瞧了这蛊虫。”聪明人说话往往都是点到即止,“这是柔情蛊的母蛊,子蛊在玉姝体内。”

  像萧慎这样多疑的帝王,连枕边人都是不可轻信的,唯有将身边人的性命牢牢抓在手里,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美人再美,不够柔顺就黯然失色。”夏华廷道,“我夏国的第一美人,自然要处处合心才行。”

  “见面礼我收下了。”萧慎手掌一翻,玉盒的盒盖重新合拢,他将玉盒收到袖子里,“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了。”

  “我的来意,一开始不就很明显吗?”夏华廷笑道,“我夏国愿为陛下驱使,效犬马之劳。”

  姿态放的极低,内容听起来也令人动心。

  萧慎道:“条件。”

  “夏晚必须生育一个拥有夏国血脉的孩子,待陛下一统天下后,若是男孩,就把他的封地定在夏国,若是女孩,就封她为王女,继承人只能从她的肚子里出来。”

  “陛下也不用担心我夏国会有反叛之心,天下尚未一统,夏国便已选择站在陛下这一方,更别提一统之后。”夏华廷语气不疾不徐,“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保证夏国血脉的延续而已。”

  王朝永远在更迭轮回,天下没有不落的统治,更没有不死的帝王,权力都会更迭,富贵也是过眼云烟,只要传承不断,就有重新起复的希望。

  “我记得十几年前,夏王投诚对象……可不是我萧国。”

  上一代的第一美人嫁去了羌国,成了羌王乐芜的王后。

  “羌王乐芜,确实是个天纵奇才,我曾经也是抱着奇货可居的念头。”夏华廷叹了一口气,想起几十年前的那场变动,仍旧心有余悸,“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是奇才的同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痴情种子。”

  本来合作的好好的,但在夏菁身体里的牵命蛊被发现后,一贯有明君之象的乐芜就发了疯,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曾经命悬一线的恐惧,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你是说……乐芜会成为我最大的敌人?”

  “不,绝对不会。”出乎萧慎预料的是,夏华廷笃定地摇了摇头,“他的痴情,早晚会害死他。”

  不是说君王不能有心爱之人,而是君王的心爱之人,不能置于江山社稷之上,不然一遭突发变故,定然是要出大事的。

  夏华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总是要学会及时止损,国与国的合作亦是。”

  他抬头直视这位年轻的帝王,这是他第二次选择的、极有可能一统天下的押注对象:“只是夏国的效忠……陛下敢要吗?”

  “呵———”萧慎眉眼间有种沉肃的帝王气度,眼中的野心不加掩饰,“你敢千里迢迢孤身赴约,我为何不敢信?你以一国为礼,我如何不敢收?”

  “只是与虎谋皮,与狼争利,其间风险,可谓惊心。”

  “这世间哪有不担风险就能坐享其成的好事?”夏华廷朗声大笑,“我既要与陛下合作,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已经判断失误了一次,可经不起第二次了。

  “为庆贺萧夏同心,我为陛下备下了一份大礼。”他依然笑着,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全然不了解自己话里的内容有多疯狂、多可怕,“只是这份大礼有些特殊,事关一国王位更迭,一位帝王的性命。”

  “不知陛下这次,可也敢收?”

  ———这便是鹿渊之盟,亦是卫国大乱的起点。

第181章 胆战心惊

  阿英又一次从梦里惊醒,这是她第二次做同样的梦了。金乌还隐在山下,窗外依旧是沉沉的夜色,她拥着暖和的棉被,两眼放空。

  她又梦到了……梦到满地的血,还有捂着嘴咳嗽的哥哥,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那么刺眼,又那么令人恐惧。

  这个梦真实得可怕,可怕到她清醒后仍旧控制不住地浑身战栗———那封简短的平安信并没有令她安下心来。

  好奇怪啊……明明一开始认识哥哥、不,姐姐时,就知道她有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能力,医术毒术暂且抛开不提,光是那一手易容术,便已足够出神入化,她为什么会这么担心?

  那种冥冥之中的不详预感,搅得她心烦意乱。她再也睡不着了,裹着厚厚的衣衫从床上爬下来,摸着黑到桌边点燃了蜡烛。

  一豆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她从桌上拿起那封已经有些卷边的平安信,反复打开看着———

  安置病患,事务繁多,平安勿念。

  信被她攥在手里,她的人趴在桌上,烛光照得她的眼角有些晶莹,蜡烛越烧越短,信纸被反复打开合上,一直到天明。

  “阿英———”晨光微熹的时候,门外忽然有敲门声,“醒了吗?”

  ———是洛惊鸿。

  她像是被惊醒了似的,将那封信收好:“我已经醒了!”

  “好。”门外的洛惊鸿听到她的声音后继续道,“尽快洗漱,两盏茶后随我读书。”

  ———因为郑静姝和其他夫子都莫名忙起来的缘故,她的学业便被暂时交给了洛惊鸿,许是因为几月前那场燕京事变中被托付给他数日的缘故,洛惊鸿对她比以往更加上心,不仅每日监督她早起,对她的课业更是毫不懈怠,安排得满满当当,以至于她只有睡前和睡醒后才有两段空余的时光。

  简单又迅速地收拾过自己后,阿英打开了房门,洛惊鸿正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见她出来,洛惊鸿将向前一递,阿英顺势接过,两个人的动作配合得相当默契。

  在洛惊鸿家暂住的那几日,他的阿娘对她格外喜欢,以至于阿英都离开许久了,还会偶尔让洛惊鸿给她捎带点吃的。

  在表示过谢意后,阿英便听到洛惊鸿对她今日的安排,毫无疑问,又是满满当当的一天。阿英忍不住抗议:“我每天要学的东西也太多了!”

  洛惊鸿苍白的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业精于勤,荒于嬉。”

  “可从岁除到现在,我都没有出过书院!”阿英不依不饶,像是一向乖巧的孩子终于到了叛逆期,“我想去永宁城玩一天!”

  她可怜巴巴的竖起手指,比出一个“一”的符号:“就一天!我保证第二天就好好读书!”

  洛惊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为难,他一贯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不行。”

  “为什么不行?”阿英继续追问。

  洛惊鸿下意识地错开眼,避过她的视线,他不习惯、也不会说谎,怕视线露了痕迹:“郑夫子既将你托付于我,那在我照管你的这段时间里,便一刻也不能懈怠。”

  这反应不对。

  洛惊鸿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并不是一个听不进他人意见与抱怨的人,更不会专横独断,替他人做决定。正常情况下,听到她这般抱怨后,他应该会与她协商,而不是这样直接了当地拒绝。

  梦里的场景又在她脑海里划过,阿英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她面上露出一个失望的笑来,嘴里却是乖乖道:“那好吧。”

  想到应天书院外,那些隐约四起的流言与传闻,洛惊鸿更加心疼和愧疚,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抖了一下:“等花灯节时,你就能出去玩了。”

  在一天的高强度学习结束后,阿英溜进了应天书院的庖屋,她往常的一日三餐要么和哥哥一起吃,要么随着老师开小灶,极少与应天书院学子们一起。

  因为还在过年的原因,庖屋里的学子少得可怜,阿英在庖屋里拿了一份饭菜,挑了一个离学子他们最近的位置,默默坐下来,支起耳朵听他们说话,他们谈论的内容有很多,从诗词歌赋到天文地理,再到朝堂形式,唯独没有她想听的消息。

  眼见着他们已经吃完了,阿英喊住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学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哥哥,永宁城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那学子看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没、没什么好玩的事。”

  阿英常常随着郑静姝一起出入学堂,她年纪小又生得可爱,爱笑还嘴甜,再加上有一个出名的哥哥,应天书院学子不多,大部分人都认识她,对她的态度也很友善,像今天这样的态度,就显得很奇怪了。

  就好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

  阿英的心一沉再沉,但她面上没显露,只是乖巧地道谢:“谢谢哥哥了。”

  那学子对她摆了摆手:“过两日花灯节,我们给你带点好玩的东西。”

  说完后他便带着另外几个同窗走了,看起来好像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阿英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跟上去,她跟着曾夫子学了不少功夫,跟踪几个文弱的学子还绰绰有余。

  如果他们真的知道些什么,在确定她没有跟上来的情况下,他们是一定会谈论的,这大部分人所共有的特性。

  在悄悄跟了一段路后,风中隐隐送来了他们交谈的声音,内容是断断续续的,但听到内容的那一刻,阿英脑海里一片空白。

  ……真的出事了。

  那个可怕的噩梦成真了。

  她呆呆地站着,她以为她会哭,结果她眼眶干涩,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这几日燕国的夜晚都是阴沉的,不见月光,也难见星辰,所以房屋里透出的暖光,便成了天地间最显眼的光源。

  “砰砰———”

  小院的门被敲响,一声比一声急促。

  宋兰亭拉开门,门外站着阿英,幼小的孩子抬着头看他,想来在夜里站了不短的时间,她发梢上沾着水雾,软塌塌地耷拉着,像一只被打湿了皮毛的可怜幼兽,唇也干裂到起了皮,眼里的惶惑和茫然几乎要溢出来。

  宋兰亭心下一沉。

  看这个反应便知,乌子英已经知道了。

  为了谋划能顺利进行下去,这几天应天书院的夫子们都忙得脚不沾地,永宁城和燕京已经开始有了和瘟疫有关的流言,无论流言怎样变化,始终绕不开一个核心———乌子虚的生死。

  他不相信乌子虚会死在雾夜河,熹微的情报网已经最大限度地展开去寻找他的踪迹,但局面已然如此,只能将它利益最大化,至少……那些参与了其中的人,要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可无论局面如何复杂,这个消息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都太过残忍,所以他让洛惊鸿接手乌子英的教授,一是为了让她忙碌起来,无暇顾及其他,二是为了将她困在应天书院之内,不让她接触到外界的流言。

  凭洛惊鸿的性子,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守口如瓶,绝不透露一星半点。但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走漏了消息。

  “掌院。”乌子英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有点哑,听起来沙沙的,“……哥哥还没找到吗?”

  宋兰亭其实有很多种方式将这件事糊弄过去,甚至可以凭借自己的口才让乌子英以为这是一个需要保密的计划,乌子虚其实半点事都没有———

  但宋兰亭盯着阿英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最后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进来吧。”

  他转过身,将阿英带进了小院。

  他问:“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这话其实已经是变相地证明,乌子虚出事的消息是真的了。

  从落座后就一直低着头的阿英抿了抿唇,唇上全是干裂的死皮:“为什么会出事?”

  她的哥哥明明那么谨慎,怎么会出事呢?

  “有人在他返回书院的路上设伏。据我查到的消息,子虚遇袭时,他那位医剑双绝好友不在身边。”

  宋兰亭的话直白又残忍,一开始开门的时候,他确实想过要隐瞒的问题,他认为乌子虚不会出事,但……这世间都有万一,如果真的有不幸,那他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乌子英总会知道的。

  同样,关于到底要不要告诉她这件事,其他先生们也发过愁,但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封锁,如果真的被她知道了,也许就是天意。毕竟,在如今的世道里,生离死别都是太容易发生的事。

  “出事好几天了吧……”阿英的语气还算平稳,但她的眼里闪动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光芒,“还没有找到吗?为什么还没有找到?”

  “一个还未弱冠的少年被冲入偌大的河流里,要找起来谈何容易?”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借口,宋兰亭道,“会一直找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那句话太过刺耳,阿英只觉得心口被刺得发痛,快要呼吸不过来。她想说,不是找一个少年,如果、如果姐姐被人救了……说不定会被发现身上的秘密,那样危急的情况下,那样汹涌的河水里,易容根本就顶不住的,不是少年,是……少女。

  是生命重要还是秘密重要?

  她的心中仿佛有一杆秤,两边正在不断加码,最后,一方压倒了另一方。

  活着重要,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掌院。”她听她自己的声音,冷静的、坚定的、孤注一掷的,“不是哥哥,是姐姐。”

  她话里显露出来的信息太过惊人,以至于宋兰亭微微怔了一下,随后,他摇了摇头:“秋狝期间,子虚昏迷了数日,他的一切都是我在打理,子虚绝非女子。”

  他总不至于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阿英也愣住了,她说出去的那一刻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万万没有想过眼前这一种。

  “哥哥真的是女子,我确认过的!不会有错的!”

  一大一小同时陷入了难得的沉默。

  宋兰亭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乌子虚说过的一句话———“乌子虚于我,如宋兰亭之于宋燃犀”。

  所以……名字是假的,出身是假的,现在连性别,都是假的了吗?

  人只要开始怀疑,记忆里的很多疑点就会随之浮现,比如秋狝期间那把割伤了他的刀,刀上并没有什么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却让他昏厥了数日;比如他那位突然冒出的医剑双绝的好友,在出现之前查无此人;比如他博闻强识的程度,根本就不是寒门学子所能达到的……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太多的疑点,只是他选择性地看不见罢了。

  乌子虚———连名字都是化用的子虚乌有,都不那么走心啊。

  朝夕相处的人不会错认,如果子虚真的是女子,那么秋狝之时,那个躺在帐篷里的人绝不是他,那消失的数日,她又去了哪里?又是在为谁效命?

  “她来燕国的目的是什么。”那么多说不通的怪异堆在一起,宋兰亭再也无法违心地视而不见,“背后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阿英摇了摇头,“哪怕我知道,我也不会说。”

  说出哥哥是姐姐的原因,是因为想要哥哥被救,但除此之外,她不会再透露更多。

  “我是小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阿英在这一刻,显示出了一种年幼的狡猾来,“不管有什么问题,等哥哥回来,你们师徒自己说。”

  “熹微找人的方向变了?”剜瑕低声道,“不仅搜寻年龄相仿的少年,还搜寻年龄相仿的少女?”

  亏他们是盟友,不然凭宋兰亭的行事风格,可不会向她透露一星半点的东西———即使为了这点消息,她不仅折损了不少人手,还被勒令一定要保密。

  “真有趣啊!”她笑着感慨。

  这么多人都在为乌子虚奔走,都在为他不平,让她也对这位从未接触过的少年产生了好奇,乌子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乌子虚、女子。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词联系在一起,剜瑕忽然有一瞬间的怔愣,接着,极大的不安从她心中升起。

  她是秋狝之时被公主救下的,那时应天书院的乌子虚据说与曾经的燕国五皇子发生了冲突,正在营地里昏迷不醒,所以一直到结束都没露面,她从羌国车队离开时,公主早就不见了,据说是和她的师兄一起离开了。

  她与羌国通信次数不多,前段时间才得知公主师兄的名讳,与那乌子虚的好友一样,名为璇霄,同样出身蓬莱。

  她当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对璇霄不呆在公主身边反而跑过来保护他的好友有点不高兴。

  如果乌子虚是女子……

  一点怀疑迅速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她甚至生出了一个特别荒谬的想法,公主和璇霄一起离开,璇霄与乌子虚形影不离……

  那么,乌子虚有没有可能就是公主!

  乌子虚昏迷那几日的事被宋兰亭掩盖得滴水不漏,她什么都查不出来。这种本身就受害的事,有什么好掩盖的呢?

  ———除非这件事是假的,并且有不足以向外人言道的秘密。

  剜瑕的呼吸急促起来,这种荒谬的、明显站不住脚的猜测,让她的内心似有野草肆意生长。如果她的设想真的是对的……

  剜瑕露出一个阴恻恻的、隐含疯狂的笑。

  天凉了,燕王该上路了。

第182章 燕王崩

  乌云笼上月亮,天地间一片昏沉,贺折竹倚靠在床榻上,疲惫地睁着眼睛。她这几夜几乎不能入睡,闭上眼睛便是各种各样的噩梦,有安儿哭喊着求她救命的,有剜瑕拉着她的手痛苦地叫姐姐的,有燕焜昱废去她掌管六宫权利,任她们自生自灭的……这些噩梦一个接一个,宛如永不停歇的浪潮将她吞没,她从噩梦中惊醒到现在,甚至有些不敢睡下。

  “吱呀———”

  寝宫的门忽然被推开,一豆烛光由远及近,烛光中露出了剜瑕的脸,还有随着她走过来的、那一句温柔的“姐姐”。

  “是又做噩梦了吗?”剜瑕看起来是匆匆赶过来的,她脸上甚至没有戴上那半扇面具,疤痕狰狞的脸暴露在空气中,贺折竹闻到她身上浅淡的香气,她惯来是不爱熏香的,只是这几次身上总带着凝神的香囊,说是为了让她静心。

  “是啊,这几天总是做噩梦。”贺折竹叹了一口气,“上次……我大概是吓到了。”

  剜瑕抚了抚她的鬓发:“姐姐,宫里的一切都交给我吧,你好好休息。”

  她身上凝神的香味似乎特别管用,贺折竹渐渐感到了一丝困意,她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好……那你万事小心。”

  在贺折竹再次睡熟后,剜瑕起身,举着灯走到了熏香的香炉旁,在查看了一番后,她将桌上的冷茶泼到了炉灰里,炉灰泛出一点赤红,香味骤然浓烈起来,但只短短几息,便尽数散去,香味和颜色都恢复了正常。

  这香以后怕是不能再用了,再用就要起疑了,不过算算时间,也够了。

  剜瑕直起身,窗外忽然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由高到低,渐渐隐没在了夜色里。

  开始了。

  自从与宋兰亭不欢而散后,燕焜昱就加紧了殿外禁军的巡防,老燕王留下的最后一点没被他派出去的残存势力也是尽数安排在他所在的宫殿附近,势要将他所在的地方打造得如铁桶一般。

  今夜燕焜昱刚宠幸完一个美人,按着他以往的惯例,自然要与美人小意温存一番,但如今的情形下,他只是冷漠地派人将美人带了出去,全然不顾美人泫然欲泣的神色。

  关着殿门,燕焜昱依旧能听到禁军巡防之时铁甲互相碰撞的声音,往常这种声音都能让他觉得安心,今夜不知为何只觉得心慌。

  他高声道:“来人!”

  有低眉顺眼的侍从从殿外进来———最近他不允许任何人守在内殿,所有人只能在外殿等候吩咐。

  “今夜负责巡防的是谁?”

  “祁氏祁云洺。”

  ———那是他母族的人,可以信任。

  “好。”燕焜昱微微阖了眼,“退下吧。”

  内殿又重新恢复了悄无声息。

  丑时初,第一波禁军巡防交接完毕,祁云洺卸下一身铁甲直奔宫外,安静了不过几月的燕京,又重新开始风起云涌。

  丑正,禁军巡逻小队中陆续有人因为吃坏了肚子向上官暂时告假,巡逻队伍出现了空缺。一刻后,有几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

  丑时近末,第二波禁军开始交接,郑瑄和作为领头人,换下了所有在岗的禁军,他带来的禁军,悄无声息包围了整座宫殿。

  寅时一刻,第二场宫变开始了。

  这场宫变比起几月前显得有些悄无声息,但其间所蕴含的可怕深意,令人胆寒。

  “哒、哒……”

  “吱呀———”

  殿门在深夜里发出渗人的响声。

  这几天对各种声音都特别敏感的燕焜昱瞬间就惊醒了。殿内的烛火还在燃烧着,风从打开的殿门里掠进来,吹得烛火在墙上投射出各种诡谲的影子。

  他警惕地从枕边摸出一个短匕攥在手里:“来人……来人啊!”

  无人应答。

  燕焜昱神色一僵。

  那些守在外殿的人呢?都去哪里了?

  “来人!来人啊!”

  他又呼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应答,他慢慢地从床上下来,匕首仍然攥在他的掌心,只是掌心和匕首相接的地方起了一层粘腻的冷汗。

  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太怪异了。

  内殿的门扉不够厚重,被风吹的一开一合,隐约能看到外面有火光。

  他从架子上拿了一件斗篷,胡乱地披在身上,小心地推开了内殿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