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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凌:“???”

  敢情所谓的抽签,就是他抽?

  老和尚像是看透了她要说什么,强调道:“你不信当然不抽!”

  祝凌无语:“……您好像也不是那么信吧。”

  “我怎么不信了?”老和尚反问,“上上签我肯定信啊!”

  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震惊:【这不就是选择性相信吗?!】

  抽到好的,它说得对,抽到不好的,它不准。

  简直双标得明明白白。

  “我一个老人家,好不容易才抽到枚上上签,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心愿吗?”

  好、不、容、易。

  祝凌沉默了一瞬,她打开了自己手中的书,翻到序言的部分,慢慢念了起来:“盖闻二仪有像,显覆载以含生;四时无形,潜寒暑以化物……”

  老和尚靠在银杏树干上,闭着眼睛听他早就烂熟于心的书。

  等祝凌念道“是知恶因业坠,善以缘升,升坠之端,惟人所托”时,老和尚突然开口。

  “你想不想知道,兰亭当年焚香得了什么签?”

  祝凌拿书的手一顿,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茬:

  “什么签?”

  老和尚语气里带了点怀念:“小小青松未出栏,枝枝叶叶耐严寒。如今正好低头看,他日参天仰面难。”

  那一个“难”字落下时,他手中的上上签如一道离弦利箭,径直射向高耸院墙的角落,那个角落里,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来!

  “方丈!方丈!手下留情啊!”那人影一连声地告饶,抓着那枚上上签从高墙之上飘然而下,声音听着无比熟悉。

  等那人影落了地,祝凌便看到嘴上说着“在普照寺门口等他们”的曾烈,正满头大汗地站在他们面前。

  一直闭着眼睛的老和尚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曾小子怎么也偷偷摸摸起来了?”

  “这不是不放心回来看看嘛,谁叫兰亭只有这一个宝贝徒弟。”曾烈擦了擦满头大汗,把那枚上上签放到桌上,小声抱怨道,“您这下手也忒狠了,万一我反应慢点,岂不是要被扎个对穿?”

  “你那三脚猫功夫我不知道?”老和尚慢悠悠地说,“这些年来还敢扒我墙头的,还有几个?”

  曾烈恍然大悟:“好像也是。”

  祝凌在一旁拿着书,听着他们的对话,陷入了默然之中。

  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满头问号:【这就是老眼昏花力不从心的老人家???】

  谁家老人家这么彪啊!

  曾烈放下那枚上上签后,就从桌边拖了个凳子坐下来,他的目光在祝凌身上扫了一圈,语气酸溜溜的:

  “都是小辈,怎么他就待遇这么好?”

  想他当年,被一根禅杖追得上窜下跳,挨了不知道多少次打,才练出一身好轻功。

  “他可比你省事多了。”老和尚哼了一声,“我上辈子作孽,这辈子才教你。”

  曾烈:“……”

  “小辈还在呢,您给我留点面子。”

  曾烈嘀嘀咕咕:“外面都说通明大师是举世难寻的得道高僧,我看———”

  老和尚的目光飘过来。

  曾烈麻溜地闭嘴。

  祝凌听到通明大师的称呼,突然想起她没参加比赛前,《逐鹿》世界里的一位传奇人物。

  多年之前曾有一位高僧,手持金环禅杖,行遍七国,在这世间救死扶伤,深受敬仰。

  他做了不少让人津津乐道的事,其中流传很广,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名叫“僧杀人”。

  据说这事发生在卫国,一个寺庙里的僧人,突然被查出身上曾有命案,原来他多年前与人发生冲突后怒而杀人,潜逃途中改名换姓,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做了僧人。

  卫国官府要拿他问罪,但那僧人却说他已是出家人,前尘往事都与他再无干系,他愿为那位苦主日夜诵经,为他积善积德,让他来世幸福。他过去虽是恶人,但已经放下屠刀,打算回头是岸了。

  那时的卫国,因为上层某些不好说的隐秘,在出家人这方面有些撕扯不清,这僧人要如何处理,便让官差犯了难。

  正逢通明大师游历到此,便插手了此事。他说卫国官府的法律,确实管不到出家人身上,但出家人往往六根清净,他红尘未断,理应还俗,待处理完俗世事物之后,再行出家。

  于是那僧人被迫还俗,还俗之后便不再是出家人,自是按官府律令伏法认罪。

  那伏法的僧人俗世事已毕,连人带盒两三斤,通明大师信守承诺,又让他的骨灰重新出家。

  他还在佛前为他诵了一卷往生经,并言:

  “阿弥陀佛,想来佛祖已经看到他放下屠刀,皈依佛门的诚意了。”

  ……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不少。

  玩家们提起这位大师时,往往戏称“活菩萨见多了,还是第一次见活阎王”。

  谁也没想到没想到这位“活阎王”老了之后,居然会隐居在燕国的普照寺之中。

  “愣着做什么———”老和尚突然看向祝凌,“你要是不想念书了,不如去见见外面来的人?”

  祝凌疑惑:“外面来的人?”

  “你在我这里,安全得很,这小子可不会因为关心你就急匆匆跑过来。”老和尚瞄了一眼在凳子上没个正形的曾烈,“除非是遇到了什么不想应付的人,逃过来的。”

  曾烈露出讪笑:“我渴了,去找水喝了。”

  他一溜烟地跑向那几间屋舍的位置,心虚之意昭然若揭。

  祝凌:“……”

  顶着老和尚的视线,祝凌正襟危坐:“我可喜欢念书了,您慢慢听。”

第121章 密信

  祝凌念了十几页后,老和尚睁开眼睛,对着她摇了摇头。

  祝凌:“……?”

  “有人来了。”他的目光望向他们两人来时的方向,那条廊道里,隐约有木轮压过青石地面的声音。

  本来优哉游哉坐在一旁喝茶的曾烈表情一变,他端起自己的茶杯,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屋舍,脚尖一点飞身入内,然后反手一钩,门悄无声息地合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自然。

  三人瞬间变两人。

  祝凌默默地合上书,她的目光也看向廊道的方向,廊道的尽头,转出来一个坐着轮椅的清瘦身影,是燕国大皇子燕焜昱。

  燕焜昱推着轮椅,压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缓缓向他们的方向行来,祝凌起身对他行了一礼:“见过大皇子殿下。”

  她一开始以为来的人会是三皇子燕弘荣或是四皇子燕君信,但后来想想,她现在的身份,还不值得这两位皇子屈尊降贵。

  “子虚不必多礼。”隔着一段距离,燕焜昱虚虚地扶了她一把,然后他将目光转向老和尚,“见过通明大师。”

  老和尚对他点点头:“大殿下寻我,我可有要事?”

  不论燕焜昱要找谁,他这一句话之下,都默认了是来寻他的。

  燕焜昱怔了一下,没想到老和尚会这么说。他的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手指修长,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的筋络,他抚了抚自己膝盖上的绒毯,问道:“敢问大师,这世间……可有公平?”

  听起来两人像是要秘谈的样子。

  祝凌起身:“大皇子殿下看起来要与通明大师详谈,我便先告辞了。”

  没等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再开口说些什么,祝凌便走向了那条廊道的方向。

  在祝凌离开后,老和尚不答反问:“殿下觉得呢?”

  燕焜昱摇了摇头。

  “若要绝对的公平,这世间是决计没有的。”老和尚短促地笑了一声,“但殿下若要的是相对的公平———大多数情况下,也是没有的。”

  燕焜昱问:“为何?”

  “我随意举些例子。”老和尚说,“比如有人遇到招揽,若是不想应,就是‘一臣不侍二主’,若是想应,就是‘良臣择木而栖’,若以前者的要求来看待后者,那后者便是奸臣,若以后者的态度来对待前者,那前者便是愚忠;遇事若是想坚持,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若是想退缩,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二者孰高孰低,谁做得更对?”

  燕焜昱:“这些难道不应该就事论事吗?”

  “易地而处,就事论事,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会被人所诟病。”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我年轻之时游历天下,曾见一家两小儿争一物,在双方都不愿意放弃的情况下,请长辈裁断那物到底该属于谁。”

  “若大殿下是那两小儿的长辈,大殿下会如何做?”

  燕焜昱道:“若是以长幼论,当予长子,若是以手足论,该予幼子。”

  他微微露出一抹苦笑:“但无论是给长子还是给幼子,始终都会有一人不服。”

  他说的不仅是那故事中的两小儿,更是他自身的处境。

  老和尚重新闭上眼睛:“殿下既已心如明镜,又何必再问?”

  燕焜昱仍旧道:“我心中仍有迷障,还望大师解惑。”

  老和尚闭着眼,摆明了拒绝的态度:“我本来就是被燕王囚在此处的普通僧人,如何解殿下心中的惑?”

  燕焜昱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蓦然收紧:“若是以离开此处为条件?”

  老和尚再次叹了一口气,却道:“贫僧力有不逮。”

  ……

  祝凌重新穿过昏暗的廊道,走到了那座大殿里,出乎她意料的是,大殿里,明明前去大殿解签的洛惊鸿也在。

  她一出来洛惊鸿便看见她了:“乌兄———”

  祝凌回礼:“洛兄。”

  洛惊鸿见她时背对着大皇子带来的人,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去,左眼写着“倒霉”,右眼写着“晦气”:“正巧在路上遇到前来普照寺见通明大师的大皇子,大皇子见我孤身一人,为防我无聊,便让我与他同行。现在正好遇到了乌兄你,我们不若一道等等?”

  他前面的语气还略带沉郁,后面就变有点兴高采烈起来,看起来是十分不愿意与燕焜昱同行,祝凌的出现,正好给他找了一个一同受苦的对象。

  祝凌闻弦歌而知雅意,趁着老和尚拖住了燕焜昱,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本来应该陪洛兄在此处等候大皇子的。”祝凌站着的角度面对着燕焜昱带来的人,她脸上露出一点遗憾的神色,“但不巧的是,我与曾夫子约好了要一同返回,现在也不知夫子去了何处,我便先行一步,去寻他了。”

  洛惊鸿:“……?”

  很少对人使心思的洛惊鸿,第一次想使点坏,就惨遭落空。

  “大皇子博闻强识,涉猎甚广,洛兄与殿下交谈,想必能有极大的收获。”祝凌拍拍洛惊鸿的肩膀,准备开溜,她还没跨过大殿的门槛,就被燕焜昱带来的人拦住了。

  那人自袖中掏出一封请柬,双手呈上递给她:“殿下在秋狝中与乌魁首一见如故,如今秋狝结束,殿下思来想去,欲邀乌魁首过府同游。”

  祝凌:“……”

  “多谢殿下美意,只是我如今学问尚浅,须得精研深读,实在是没有闲暇。”

  那人仍旧保持着双手向上恭敬递请柬的姿势:“殿下说了,无论何时,只要乌魁首有时间,他必扫榻相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祝凌只能接下他手中的请柬,彷佛接下一个烫手山芋。

  她现在微妙地体会到了洛惊鸿的痛苦。

  真的好烦啊!

  祝凌在普照寺的烦恼暂且不提,秋狝结束后的营地里,各国的使臣都在拔营,预备返回。

  羌国营地中,气氛一片低迷。

  溪娘一边收拾着瓶瓶罐罐,一边叹气:“也不知公主的师兄将公主带到了何处,这天气越来越冷,公主什么都没带,该怎么办啊?”

  “蓬莱的规矩未免太过不近人情。”周啸坤捋着自己的胡子,眼中充满了担忧,“今年公主不能与我们一同归去,岁节时更不能回来,也不知太子殿下心里该有多难受!”

  公主是为了羌国民生大计不得不做出牺牲,若是可以,他们恨不得以身相替。

  “陛下和王后都病了的消息,我们还瞒着公主呢。”溪娘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色,“而且———”

  周啸坤察觉到了溪娘的不对劲,他转过头来问:“而且什么?”

  溪娘停下了给手里瓷瓶分类的行为,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他:“上次的事情,我并没有和你说完。其实殿下还给了我一封信。”

  迎着周啸坤疑惑的神色,溪娘干脆全数吐露:

  “太子殿下说,若公主想要回羌国,务必要打消她的念头,岁节之前,公主绝对不能回来。”

  周啸坤的脸上难掩震惊,羌国上下,最宠公主的莫过于太子,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岁节作为羌国冬日最重要的节日,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不盼着公主归来?

  溪娘按住自己因为乱七八糟的猜测而砰砰乱跳的心口:“殿下还给了我一封信,他说若是你拦不下公主,就让我将信交给你,你知道要怎么做。”

  “信在哪儿?!”周啸坤几乎是有些失态了,太子殿下这种反常的行为,让他的心中涌起了层层叠叠的不安。

  溪娘自心口处的衣襟里掏出一封信,那封信上的火漆完好无损,显示着信并没有被人查看过。

  周啸坤拿过那封信,略带急躁地将信拆开,纸页哗啦作响,体现出主人躁动不安的情绪。

  ———信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寥寥的数行字。

  但周啸坤却看了很久,仿佛那几行字是什么让人看不懂的天书一样。

  半晌,他脸色铁青,合上了信纸。

  “难怪……难怪殿下会这么做……”

  “……可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

  溪娘看他的神情,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我不能对你说。”周啸坤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什么越少越好?”光五刚掀开帘子进来,就听到周啸坤最后的半句话。

  溪娘柳眉倒竖:“我不是和你说了,进我的帐篷要敲门吗?”

  “你这个帐篷哪有门,只有个毛毡毯子挂着好不好?”光五下意识地反驳,忽然看到了周啸坤,“———太傅您怎么也在这儿?!”

  难怪她觉得刚刚溪娘的声音怪怪的!

  她求生欲瞬间爆发:“您要是和溪娘有正事要谈,我就先告退了!”

  夭寿了!太傅和溪娘有正事,不一惯是在太傅的帐篷里谈吗?!她明显就是撞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现场啊!

  “算了。”周啸坤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的那张纸叠好,重新塞回信里,又将信塞进衣襟心口的位置,“你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公主救回来的那个人———”光五硬着头皮说,“嗯……有点事。”

  “挽挽?”溪娘的手一顿,“她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她说她不想去羌国,想去找公主。”

  “她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这不是胡闹吗!”溪娘本就被周啸坤看到信后的反应搅得心慌意乱,闻言更是头痛不已,她从桌上的瓷瓶里拿了一个,作势就要往外走,“我去和她谈谈,如果她不听话,就干脆一路从燕国睡到羌国好了!”

  在她要走出帐篷的门之前,又回过头来,对着周啸坤道:“我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但殿下既然让你瞒着公主,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公主聪慧,你要是早早看到,说不定早在公主面前露了馅。”

  周啸坤苦笑都快要挤不出来了:“虽然我很想反驳你,但……你说得很对。”

  溪娘哼了一声,对在一旁装鹌鹑的光五招了招手:“你现在和我一块去。”

  光五:“……”

  她现在只恨自己不是块木头。

  等光五和溪娘两个人都出去了,周啸坤才将手放在心口,面色复杂地重新抽出了那封信。

  信在他手中展开,那几行字又出现在他眼前。

  白纸黑字,却让他头脑发晕,他的呼吸几乎凝固,信纸在他手中捏出了褶皱。他想点燃油灯,却手抖得不成样子,点了好几次才点上。

  火焰卷上信纸,焦黑从边缘开始向中心蔓延,直到将整张纸都烧成灰烬。

  烧完信,周啸坤跌坐在椅子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但愿……但愿太子殿下能成功解决吧……

第122章 芜菁

  “呼呀———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羌国的都城中,不少裹得厚厚的行人一边埋怨,一边在街上穿行着。

  有行人冷得受不了,一头扎进路边的小店:“给我来碗汤饼!”

  “来了来了!”小店的掌柜手脚麻利地煮好面条,倒上浇头,热气腾腾、香气喷喷的面条便被摆到了行人面前。

  行人执着筷子,嗦了一大口面条后,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开始和店主唠起嗑来———

  “越靠近岁节啊,这天气就越冷,再过几天,冻得我都不想出门了!”

  “可不是嘛!”小店里没什么生意,那掌柜便顺势坐到行人身边,两个根本就不熟的人,聊起天来到是不见陌生,反而熟稔得很,“不过还有一个多月就岁节了,再忍忍吧!”

  行人大口吃着面条,语气里带着兴奋:“去年岁节,陛下查处了一批贪官污吏,将他们的家产充入国库,折成粮食救济了各地的孤幼坊,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国都的孤幼坊,只死了几个身体不好的孩子呢!”

  他兴致勃勃:“而且那批贪官死后,对我们进行收税的小吏,今年别提多客气了!”

  “可不是———”那掌柜笑道,“每年的岁节,都让我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

  “是啊!”行人碗里的面条已经过半,他感慨道,“也不知今年的岁节,陛下打算怎么过啊?”

  ……

  羌国王宫之中,被羌国子民惦念着的羌王,正倚靠在软榻上,些许皱纹从他的眼角爬上眉梢,却无损他的容貌和气度。他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在手里摇晃着,药碗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后,将碗搁在了榻边的小桌上,眉目之间带着些许倦怠:

  “燕国的秋狝已经结束了吧,算算日子———还有半月,周啸坤就该带着凝凝回来了。”

  塌边的椅子上,乐珩垂目坐在那里,没有接话。

  “珩儿,在想什么呢?”羌王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你好像很不高兴。”

  “凝凝确实应该回来,但不是现在。”乐珩抬头,与羌王有些相似的眉眼冷漠如冰,“我已经给太傅写过信了,岁节之前,凝凝不会回到羌国。”

  “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了解她?”羌王的嘴角微微上勾了一下,但他的眼里没有笑意,“如果她要回来,别说一个周啸坤,就算是十个周啸坤,也别想拦住她。”

  “阿娘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

  “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羌王叹了一口气,“不管阿菁恢复以后是否会怪我,至少她能活着。”

  乐珩拢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指甲几乎要掐破掌心:“您真狠心。”

  “珩儿,我知道你和凝凝的感情好。”羌王说,“凝凝是我的女儿,若有其他的可能,哪怕一分一毫———”

  他提高了声音:“我都不可能选择动她!”

  “可我没得选!”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珩儿,我没得选!”

  “你以后还会有弟弟妹妹———可你的阿娘,只有这一个!”

  乐珩闭上了眼睛,他只觉得喉咙里好像有股血腥气涌上来:“南王已经伏诛了。”

  “他是死了!可我的阿菁,你的阿娘———总不能陪着他一块儿死吧?她有什么错?!”

  “可凝凝又有什么错!”乐珩咽下涌到嗓子眼的血腥气,他质问道,“凝凝就不无辜吗!”

  “乐珩。”羌王喊他的名字,“于公,我是羌王,你是太子;于私,我是父亲,你是儿子,我们先是君臣,后是父子!”

  “那又怎么样?”乐珩的目光直视着他,掌控着羌国最核心权利的两个人相互对视着,谁也不肯放弃自己的观念,“我不会听您的。”

  “你别忘了,你是羌国的太子!”

  乐珩反唇相讥:“您也别忘了,您是羌国的帝王!”

  乐珩忽然笑了:“您不用拿什么东西来威胁、或者提醒我要担负起一国太子的责任。您就算是废了我的太子之位,我依然有能和您抗争的筹码。”

  “凝凝是我的妹妹,保护她是我融在骨血里的本能。您确实给予了她生命,但这并不代表着凝凝就是您的所有物,您要她生她就生,您要她死她就死。”

  还未弱冠的太子目光里闪动着不容忽视的决心:“父亲,我不是在向您请求,而是向您告知。”

  羌王怒极:“乐珩———”

  软榻后被屏风遮挡的位置,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正在与乐珩争论的羌王脸色大变,他猛地起身,衣袖带翻了塌边小桌上的碗,碗从桌上滚落下来,在厚实的绒毯上骨碌碌地滚出去很远。

  羌王疾步走到屏风后,屏风后是一张极宽大的床,此时在床边的地毯上,蜷缩着一个极美的女人,她脸色煞白,却无损美貌,碎发因为疼痛和汗水粘在脸颊边,平添了易折的脆弱。

  羌王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女人两条裸露出来的胳膊上有着紫黑色的诡异细线,从她的指尖攀越过她的肩头,停留在她脖颈的中部,隐隐还有向上的趋势。

  从羌王将她抱到怀里的那一刻,女人的手就无意识地抓上了羌王的胳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能够看到她指甲的位置已经晕开了小片的暗色。但羌王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小声且温柔地哄着他怀里的女人:“……阿菁忍一忍,过几天就好了……”

  他调整了一个能让怀里的人更舒服的姿势,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就快要不疼了……”

  女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她松开手,痛苦地哀嚎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诡异的紫黑色细线像是活过来一样,从她的脖颈开始,向她的脸上攀爬,转瞬之间,女人整张脸上都布满了蛛网似的细线,那些细线蠕动着,仿佛皮下有什么活物一样,她睁开的眼睛里也全是红血丝,看着诡异又吓人。

  但羌王好像全然看不到似的,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不断地给她擦拭着从眼眶里溢出来的眼泪,像是对待着稀世珍宝。

  期间女人疼得更厉害的时候,一口咬上了羌王的肩膀,明明有着武功在身,羌王却毫不反抗,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就这样闹腾了好一阵子,地面一片狼藉,女人渐渐安静下来,那诡异的紫黑色细线也慢慢从她脸上收缩,重新缩回到脖颈的中间。

  羌王将她抱起来,却因为长久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而有些踉跄,一直沉默地站在屏风边的乐珩走过来,扶了他一把。

  羌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将女人轻柔地放到床上,又在她身上搭了一件薄衫。

  羌王在床另一边的多宝阁上取下一管药膏,塞到了乐珩手里:“帮我上药。”

  他们父子之间的气氛十分怪异。乐珩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拒绝。

  这座宫殿里本就烧着地暖,羌王直接脱下了他的衣衫,从肩膀到后背,几乎是新伤叠旧伤,没有一块好的地方,背后是指甲尖利的抓痕,肩膀上是被牙齿撕咬留下的痕迹,数道地方都在不断渗血。

  乐珩沉默地给他上着药。

  “你刚刚也看到了。”在乐珩为他的后背上药时,羌王突然开口说,“你阿娘发病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她撑不过岁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