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友人———”他说,“过几月若是闲来无事,便让他来燕京看看你。”
第118章 再入普照寺
直到坐上了返程的马车,祝凌也没弄明白宋兰亭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让璇霄来燕京看他?
为什么非要过几月才来呢?
是因为这几月间,有什么必须要避开的变故吗?
祝凌想不出原因,马车又颠簸,她的目光落到了马车里的另一人身上。
因为她昏迷了好几天的缘故,书院里的先生们一致不同意她骑马回学院,所以她只能坐马车返程。为了避免她无聊,也为了照顾书院里另一个体弱的人,所以洛惊鸿也被塞到了马车里。
此时,洛惊鸿虽然手执着一册书卷,但明显心不在焉。
“洛兄!洛兄———”祝凌喊了几声,“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洛惊鸿被她的呼喊声从神游天外的状态里拽回来:“没、没什么。”
“可是你的书拿倒了。”
“啊?!”洛惊鸿大惊失色,连忙去看手里的书,却发现他的书页并没有拿倒。
“乌兄,你———”
“从我们进马车已经一个时辰了。”祝凌说,“洛兄手上的书,只翻了一页。”
在藏书阁的时候,祝凌也是见过洛惊鸿读书的,和现在的效率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洛惊鸿脸上漫出一丝薄红:“是我太过心不在焉了。”
“洛兄哪是心不在焉,简直是魂不守舍。”祝凌道,“也不知何事让洛兄这样牵肠挂肚,连书都看不进去了?”
系统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也跟着连连点头:【对呀对呀!】
最开始祝凌开启一个月夜以继日疯狂学习的时候,小白云就注意到了祝凌隔壁的洛惊鸿,它那段时间的日常就是担忧他们两个谁会先挂,所以洛惊鸿也给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洛惊鸿垂下眼睫,对刚刚的话题避而不谈:“这次秋狝,乌兄没有参加,着实是有些可惜了。”
祝凌:“……”
他这样一说,她反倒不知要怎样接话了,因为“乌子虚”虽然不在,可乐凝在,璇霄也在。
“我素来觉得自己学问不错,但这次与七国其他青年才俊交流切磋,才发现我仍有短板和不足。”洛惊鸿将书合上,“就像骑射一道,我始终是比不过他人的。”
他在骑射一道上投入的精力不比他在读书上少,可却不像读书一样效果斐然,在猎场上遭了刁难的时候,竟没有全然的把握,而有人替他解了围,他竟然连当面道谢的勇气都没有。事后虽然也补递了拜帖,但始终有些遗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遗憾些什么。
“洛兄,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有人善文,有人善武,能在某一方面做到极致,便可称为大家。”祝凌笑道,“若是洛兄只因某一方面略逊于人便愁眉不展,那天赋平庸的人岂不该羞愧不已,掩面遁逃了?”
“我并非那个意思。”洛惊鸿斟酌着回答她,“我只是觉得若付出了努力,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难道不是一件憾事吗?”
“确实是件憾事。可是,若不努力去做,难道不会后悔吗?”
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努力去试一试,后悔自己为什么退缩,后悔自己为什么害怕失败……人总是会在无力的时候设想另一种可能,如果不去试一试,到头来,那些后悔堆积在一起,只会剩下无穷无尽的不甘心。
那远比“憾事”更可怕。
“乌兄说的倒也不错。尽过全力,就没什么好遗憾了。”洛惊鸿腼腆地笑了笑,“是我想岔了。”
他掀开车帘,想透透气,却冷不防地听见一句———
“说完了?”
洛惊鸿愣愣地,下意识地回答:“说完了。”
曾烈突然盯着洛惊鸿,看得他莫名其妙,甚至怀疑他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上了什么灰尘之类的脏东西。
洛惊鸿问:“曾夫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什么事。”曾烈脸上露出一点头痛的神色,“……算了,你和乌小子一块儿去吧。”
“曾夫子,您要带我们去哪儿?”祝凌目光也从那方小小的车窗里投出来,“我们不和其他人一起回书院吗?”
应天书院的队伍已经走到了一个岔路口,所有人都向右拐,只有他们这辆马车向左拐。
“你先不用回去。”曾烈驱赶着马车的马换了一个方向,“先和我去个地方。”
洛惊鸿接上祝凌的疑问:“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呢?”
“问那么多做什么!”曾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自从他来了应天书院,就一天天和鸡妈妈带小鸡似的,想他叱咤风云的一代剑客,怎么就沦落到了这样一个局面呢?
洛惊鸿乖乖地闭嘴了。
祝凌也没再说话,只是在意识空间里熟练地拉出了系统地图,然后看着他们马车前进的方位,微微皱起了眉。
曾烈带着他们的马车改道,远离了应天书院的队伍后,就开始像严夫子一样唠唠叨叨了:
“我真不知道兰亭是怎么想的,非要我带你去普照寺。那里都是些神神叨叨的大和尚,还有奇奇怪怪的签文。他们说话七弯八绕的,不是‘天机不可泄露’就是‘阿弥陀佛’。”
他吐槽道:“你们去那儿,不知道是去晦气还是找晦气。”
“您都这样不情愿了———”祝凌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笑道,“还要带我们去啊?”
曾烈翻了一个白眼:“我答应了的事,自然要做到。”
等马车赶到了普照寺的门口,曾烈勒马,催促着他们从马车里下来。
祝凌和满脸茫然的洛惊鸿,一起站在了普照寺的面前。
这间普照寺比萧国那间位于偏僻郊外的普照寺要宏伟得多,红墙黛瓦,烟火缭绕,隐隐还有钟声和诵经声。
曾烈领着他们从正门进入,有生得白净讨喜的的小沙弥迎上来,口称“阿弥陀佛”。
曾烈拦住了他,问道:“请问小师傅,看签文的那间大殿在哪?”
小沙弥双手合十:“请问施主可是姓‘曾’?”
曾烈点点头,露出一脸牙疼的表情。
那小沙弥了然地点点头:“施主请随我来。”
他带着他们一行三人绕过中间的佛殿,又绕过右侧的偏殿,然后翻过一座小坡,方向越走越偏僻。
洛惊鸿皱着眉,小声问:“我们这要去哪儿?”
曾烈听到问话,转过头,语带疑惑:“你怎么还在这里?”
洛惊鸿:“???”
不是曾夫子你把我带过来的吗?
“本来是想让你自己在大殿里转转,看能不能寻到个人开解你或者你自己转过弯来。现在……嗐,算了———”曾烈嘀咕道,“反正去一个也是去,去两个也是去,没差多少。”
“对了!”他一拍脑袋,“我也不用陪着你们去啊!兰亭说只要我把你们送到普照寺就行!”
他挥了挥手,转身就向外走:“我在普照寺门口等你们,你们速去速回!”
洛惊鸿:“……”
祝凌:“……”
这时,两人的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涌现出同一个念头———他们这位夫子,真的靠谱吗?!
靠不靠谱他们两个是不知道了,只能跟着前方的小沙弥往前走,穿过七弯八拐的小道和花木,到了一座大殿前。
这座大殿与其说是大殿,倒不如说是一间江南水乡的宅邸,白墙青瓦,在林荫之间层叠错落,一排低矮的梅花树长在一起,似乎被当成了大门。
小沙弥就在这排低矮的梅花树前停住了脚步:“小僧只能将两位施主送到此处,两位施主只需绕过这梅花门,向前走便可。”
祝凌和洛惊鸿都向他回礼:“多谢。”
那小沙弥对他们点了点头,便消失在来时的路上。
祝凌看了看那还没开花的梅树,转过头来对着洛惊鸿说:“洛兄与我一同进去?”
洛惊鸿颔首应允。
两人一同绕过那扇梅花门,门后的空地上种着一棵巨大的银杏树,银杏叶在青石板上铺了一地金黄。
祝凌踩着金黄的落叶穿过空地,迈进了大殿的正门。殿内的佛像有近五米高,奇怪的是,金身只塑了一半,露出半边石质的内里来。
那佛像的下方,立着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和尚。他穿着袈裟,背自然而然地驼着,脸上的皮肤褶皱得厉害,能看到大块大块的老年斑,但一双眼睛却不像平常老人那样浑浊,而是清亮的,像垂髫的孩童。这样奇怪的组合非但没显得矛盾,反而淡化了他脸上老年斑所带来的可怖之感。
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两个迈过大殿,来到他的面前。
他双手合十,声音也因年老而变得沙哑:“两位小友,是要来看什么?”
祝凌没说话,而洛惊鸿则摇了摇头。
那老和尚笑了笑,从身侧的桌子上一排签筒里拿出一个,然后绕过祝凌,递到洛惊鸿身前。
洛惊鸿迟疑道:“方丈这是……要我抽签?”
老和尚笑着点了点头。
洛惊鸿接过那签筒,在手中不停地摇着,过了几息,突然就掉下一只签文。
他捡起那只签,签文上没有任何字,只是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奇怪符号。
那老和尚双手合十:“施主拿着这只签原路返回去,大殿门口自有人为你解签。”
洛惊鸿捏着那只签,满脸茫然,从曾夫子告知他要去往普照寺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一种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洛惊鸿道:“那我……先去大殿等乌兄?”
祝凌点点头:“好。”
她隐约有感觉,老和尚只想将落惊鸿支开。
待洛惊鸿走后,她身边那个老和尚也踏出了大殿的门,他回头看看还站在殿中的祝凌,催促道:
“你愣在那做什么?赶紧跟上来啊!”
祝凌:“……?”
刚刚那慈眉善目,高深莫测的形象滤镜瞬间哗啦碎了一地。
“我不需要抽签吗?”
“抽什么抽,那签文有什么好抽的!”老和尚略微提高了嗓门,“我看你满脸都写着‘我不想抽’四个字,你都不信,还有什么好给你抽的?”
祝凌:“???”
她问:“那刚刚———”
“放心吧,刚刚那小子抽的签,只要大殿里守着人都知道,要往吉祥的方面解,他就是心思太重,伤神伤身。”
“签文这种东西,就是求个寄托。信则有,不信则无。”那老和尚迈着慢吞吞的步子往大殿的后面走,“要是没实现,那就是心不诚,则签不灵。”
“嗨呀,求人不如求己。”他说,“一天天那么多人,那么多欲望,佛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
第119章 百日贴金
祝凌:“……?”
她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好一个真实又不做作的回答。
那老和尚见她站在那里不动弹,催促道:“别傻在那儿了,还不快来?”
祝凌跟了上去,老和尚带着她绕过那座近五米高的佛像,又走进一条长长的,光线不怎么明亮的长廊。
视线一片昏暗,祝凌只能听到她和老和尚的脚步声。
“方丈———”祝凌想了想,还是出声找了一个话题,“外面那座佛像,为何金身只塑了一半?”
老和尚的脚步瞬止了一瞬,然后便听他的语调传来:“你猜?”
看这座普照寺所修葺的规模,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难道是因为某种不可直言的禅理,故意为之?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昏暗的长廊里,老和尚的声音带了点无语,“因由没你想的那么玄妙,就是因为缺钱。”
“……缺钱?”
“这座佛像在多年之前,由黄金打造,宝相庄严,慈眉善目,可惜,佛像造好没多久,燕京的昌黎郡就生了瘟疫。”祝凌听到走在她前方的老和尚说,“那场瘟疫可不得了啊……燕王先派军队围了昌黎郡,又从燕国各地调了大批大夫送进去,药材也是源源不断———这本是件好事。”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这瘟疫来势汹汹,又找不到源头,越是僵持,死的人越是多。昌黎郡渐渐成了一座死城,就这样过了两月,燕王下令,将所有感染瘟疫的人聚集在一起,统统焚杀,以防瘟疫传染到别的郡县。”
系统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呆呆地捏着自己的奶茶杯:【燕王这样下令,不怕引起百姓暴动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根据《燕国志》的记载,昌黎瘟疫那一年,郑氏一族正是权势最煊赫的时候。”祝凌理智地提出疑问,“《燕国志》上言‘百姓知郑氏而不识燕王,天子之令于郑氏出’。”
黑暗之中,老和尚的面容有一霎的惊异。
很少有人能像她这样理智的思考问题,他还以为她会像大部分人一样,要么谴责燕王的残暴行径,要么隐晦地替他辩护,而不是直接将疑问摆出。
祝凌问:“当年下令的人,到底是郑氏,还是燕王?”
从客观理智的角度看,昌黎发生瘟疫的那一年,燕王登基的时间并不久,基本没有权利调动燕国境内军队,对一郡之地进行长久的围困。与其说是燕王下令,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在背锅。
“下令焚杀昌黎郡百姓的是燕王,建造这座佛像的也是燕王。”老和尚说,“但有趣的是,就在这座佛像竣工后的十日———不、七日后,昌黎郡瘟疫爆发的事,便传扬地天下皆知了。”
他意味深长:“瘟疫爆发后,燕王一改往日骄奢淫逸、挥霍无度的形象,不仅自己主动削减了日常用度,还经常到普照寺里,在佛像前为百姓祈福。”
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全程旁听,此时忍不住发言:【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就很难让人相信,那样残暴的政令出自他手吧!】
一片黑暗里,祝凌微微皱了皱眉,老和尚讲的这些东西,《燕国志》里都有记载,只是春秋笔法太过,不少细节都模糊了。
两人已经快要走出这条昏暗的廊道,老和尚却是画风急转:“许是燕王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就在燕王下令焚杀昌黎百姓的政令被颁发,天下哗然,僵持不下之时,佛前供着的白绢上,却突兀地出现了字迹。原来是佛祖不忍百姓受苦,决定将金身熔铸成辟邪珠,分予百姓,替他们承受病痛之苦。”
“燕王得到了上天的指示后泪流满面,在佛前长跪不起。后来,他按照佛祖的指示,将佛像融化,铸成辟邪珠分予百姓。在佛祖力量的加持之下,那骇人听闻的瘟疫竟然得到了控制,染病的百姓纷纷好转。那条焚杀的政令自然就不了了之。经此一事,燕王在民间声望大盛的同时,郑氏借燕王的名义颁布屠杀令的风言风语也在市井之间传扬开来,愈演愈烈,屡禁不绝。郑氏老家主年事已高,骤闻此事之后竟然生了病,药石无医,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
———这也是郑氏一族由盛转衰的关键转折点。
眼见着故事越讲越偏,祝凌将对话重新引回最初的问题上:“如果真是这样,在瘟疫结束后,绝对有不少人抢着要为佛祖重塑金身吧!”
怎么可能会发生缺钱的情况呢?
老和尚回头看了祝凌一眼,脸上带着慈祥又悲悯的笑容:
“在昌黎郡瘟疫结束后,昌黎郡的一个村子里,天生异象,彩霞漫天,当时驻守昌黎郡的将领派人去查看后,发现村子里的空地上突兀地多了一尊近五米高的石质佛像。”
“燕王命人将这座石质佛像迎入普照寺,又派人给这座石质佛像表面镀金。但无论如何,佛像的金身只能镀上一半,多出来的部分,无论多少,第二日清晨查看时便会莫名消失。后来,燕王说他梦中得到上天的旨意,说因为佛祖代替百姓承受苦难,所以铸不了金身。”
祝凌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微妙。
燕王这样一弄,燕国百姓要是不信佛,那才奇了怪了。而佛讲求“不修今生修来世”,今生受苦是在还前世的债,今生行善是在积来生的德。也就是非常委婉地告诉别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顺应命运才是最好的。
而且,祝凌想起《燕国志》里,燕王铸造纯金佛像的理由———
“王夜有梦,见先王掩面泣泪,恸然同泣,先王曰:‘吾功德有缺,与地府徘徊难去。吾儿须替我以金铸佛祖像,以圆功德。功德圆满则上天受封,庇佑燕国子民!’。”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燕王几乎搬空了大半个燕国国库,就为了铸一尊纯金佛像。当时文武百官纷纷上谏,极力劝阻,燕王仍旧一意孤行,直到瘟疫爆发,绝地翻盘。
【好家伙好家伙!】系统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海豹鼓掌,【先不说借助老燕王托梦来强调自己的被过继之后地位名正言顺这件事,就瘟疫爆发后那一手欲扬先抑,也玩得太漂亮了!】
百姓先前有多恨燕王的荒唐无道,后面就有多感激他这荒唐的坚持,正是因为他非要铸佛像的举动,才救了一郡百姓的命啊!
而这举动,又与老燕王托梦对上了!
这证明什么?
这什么证明了天子果然是受命于天的!
这座佛像的存在,扩大了普照寺的知名度,让越来越多的百姓信佛,而笃信的百姓越多,燕王受命于天的形象便更加牢不可破。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燕王老年时昏庸成这样,也没有听说燕国有什么造反行为出现。
系统小白云现在满头问号:【这能力和行为……早年和晚年真不是两个人吗?】
祝凌也想知道。
她本身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无论是佛祖降下旨意以金身铸辟邪珠为百姓挡灾,还是佛像替百姓承受苦难所以镀金身的金子莫名消失……她第一反应都是人为。
祝凌:“燕王给佛像铸金身,铸了几次?”
老和尚对她伸出一个指头。
一次不太可能,祝凌猜测:
“十次?”
老和尚摇摇头。
祝凌面上露出点惊愕:“总不能是……一百次吧?!”
老和尚笑而不语。
祝凌:“???”
她在心里由衷地发出感慨,早年的燕王,好特么有耐心,也好有钱啊!!!
她好奇道:“燕王为什么会给佛像贴一百次金身?”
“老僧提议的。”老和尚慢悠悠地在祝凌前方走,“世人本就难对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感同身受,昌黎郡一郡人所受的苦,所遭的罪,在结束后,过不了几年,就会沦为他人口中闲聊时的谈资,与其让他们的感激在年岁的流逝中渐渐淡去,倒不如让他们一辈子都牢记于心。每日为佛像贴金,持续整整一百日———无论是谁见了,都会永生难忘吧!”
“百世昌隆赖先辈,千秋功德垂子孙。”老和尚说,“这一百次,寓意也极好。”
祝凌突然笑出了声,她道:“方丈,我好像明白了。”
老和尚也对她报以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唯有小白云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我没明白,百日贴金,这怎么看也不缺钱啊?】
“缺钱的不是燕王。”祝凌的意识小人在意识空间里揉了一把小白云,“瘟疫是病,怎么可能因为一颗辟邪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正治好百姓的,是大夫研发出来的药方,是从其他地方收购来的药材,是让政令被拖延时的上下打点———这些东西都是需要很多钱的。”
那些金子,约莫都填到先前造势的大窟窿里去了。
百日贴金,用之于民。
【那———】小白云挠了挠自己头顶圆滚滚的金太阳,【昌黎瘟疫的事,究竟是郑氏想坑燕王,还是燕王想设计郑氏?瘟疫是人为,还是天意?】
【怎么感觉像是燕王在牵着郑氏的鼻子走啊?】它不解道,【能在老燕王时期血雨腥风中活下来的郑氏,没道理这么拉吧?】
“你有这种感觉……”祝凌说,“大概是因为成王败寇吧。”
历史,不从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吗?
第120章 活阎王
穿过昏暗的廊道,就是一大片铺着青石板的空地,空地尽头有几间屋舍与空地四周高耸的院墙相连,正中间同样种着一颗银杏树,树下有一张木头桌子,一张躺椅并几个小凳。
老和尚从桌边拖了个小凳,随手拂去凳子上的落叶,一屁股坐下来,没有半点大师的形象。
“你自己挑个地方坐。”他从桌上胡乱堆着的书堆最上方随手抽了一本,靠在那棵银杏树干上看起书来。
阳光倾泻,满地金黄,微风吹过,带来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这本该是让人心生宁静的一幕,祝凌却总觉得不舒服。
她的目光落到那高得不合理且封的严实的院墙上。
“燕王特意找人封的。”老和尚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就是高了点的围墙,没什么好看的。”
祝凌的目光在这四方天地里一晃,不由得皱眉:“他有毛病?”
四四方方的院墙,像是一个口字,木在其中,则为困,人在其中,则为囚。
“你怎么和你老师一个德行?他第一次来也这么说。”老和尚笑着翻过一页书,“你都不问我把你带这儿来做什么?”
“方丈能告诉我的定然会告诉我,不能告诉我的我问了也没用。”祝凌躺在那张唯一的躺椅上,晃晃悠悠地,像一条没骨头的咸鱼,阳光透过银杏茂密的枝叶洒落在她脸上,她随手从桌上抓了一本书,翻开往脸上一盖,“方丈要是没什么事,不如让我偷个半日闲?”
她昨天忙了一天,半夜又起来看预告,早上被一通惊吓还灌了半碗药,之后又坐了那么久的车,人早就累了。
“我今早收到他的信。”老和尚道,“那信上说要我适当开解开解你。”
他笑道:“我倒是觉得你没什么好开解的,若是可以,你怕是躲闲能躲到地老天荒。”
祝凌带了一点笑的声音从书下传出:“知我者,方丈也。”
终于有人透过她的外表看透她咸鱼的本质了!
“不管你后面打算怎么做,身份记得安排好,现在的身份太不严谨了。”老和尚又翻过一页书,“谁家寒门学子是你这样的?”
“寒门学子怎么就不能是我这样的?”祝凌懒洋洋的,
脚尖在地上一蹬,躺椅吱呀吱呀地晃,“我生来就天资聪颖,老天追着喂饭吃,我也没办法呀!”
“追着喂饭吃也不是这么个喂法。”老和尚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你还没入官场,与那些老狐狸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他们就算查到你不对劲,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若是有了冲突,她简直满头小辫子,一抓一个准。
“我没这个想法,正好老师也不打算让我入朝堂。”祝凌打了个哈欠,“我懒归懒,但要是有人想冲我伸爪子,那也是要剁掉的。”
“这么凶啊?”老和尚突然说,“要不抽个签?”
“方丈不是说我不信,所以没什么好抽的吗?”祝凌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目光看向他,“怎么又改主意了?”
“抽着玩玩。”老和尚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签筒,“本来在大殿里可以喊你焚香,那香是特制的,燃得也快,签文一会儿就出来了。不过我懒得往回走了,就用签筒凑合凑合吧。”
老和尚先自己摇了摇,摇出一枚下签,他捡起来面不改色地塞回去,然后重新开始摇。
祝凌:“……?”
这也太随便了吧?
“啪嗒———”
第二枚签文落下,老和尚捡起来,看了看上面的字迹,撇了撇嘴,再次塞了回去,开始摇第三次。
迎着祝凌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那个我不太喜欢。”
祝凌:“……行吧。”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样抽签的。
好在第三次是枚上上签,老和尚意犹未尽地停了手:“今日宜听书,忌口舌之争。”
他把签筒收起来:“既然宜听书,就你手上那本,念给我听听吧。我老眼昏花了,实在是力不从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