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一个人往前走了一阵,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个有些眼熟的绣花荷包。
她弯腰将那个绣花荷包捡起来,荷包入手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响起了一道系统提示:
【[剧情人物生平]已更新。】
【燕国[燕轻歌]特定信息收集度已达30%,请玩家再接再厉!】
第76章 故人遗物
祝凌微微愣了愣,她把那个荷包捡起来拢在掌心,若无其事地回了自己的帐篷。
等到了帐篷里,她才在意识空间里拉出那条系统提示:
【燕国[燕轻歌]特定信息收集度已达30%,请玩家再接再厉!】
这行字的底下附了一行小字说明———第一次触发人物予以提示。
也就是说,她以后如果触发其他[剧情人物生平],就不再有提示了。
祝凌:“……”
她居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呢。
祝凌捏了捏手里的绣花荷包,隔着一层柔软的绸缎,里面是有一点冰凉的硬物。她将荷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荷包里是一块玉佩。
准确地说,是一块有好几道裂痕的玉佩。
玉佩通体呈淡青色,从左到右磕了一道巨大的裂痕,以那道裂痕为中心,又延伸出细小的裂隙,无论是裂痕还是裂隙,中间都渗进去了暗红的东西。
这块玉佩明显是常年被人把玩,它的表面极其莹润,正面刻着“观棋”两个字,背后则雕刻着长命百岁的纹样。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块损坏得比较严重的、平平无奇的玉佩。但就是这块玉佩,居然直接将特定事件推到了30%。
【……这块玉佩有什么玄机,我是真的看不出来。】系统小声地嘟囔着,【但它肯定有问题。】
那天它和祝凌在大皇子帐篷顶上,可是清楚地看到了燕轻歌有多在意这个荷包,或者说……在意这块玉佩。
“郑氏嫡系的族长夫人是她的姨母。”祝凌道,“也就是说,燕轻歌早逝的母妃是族长夫人的妹妹。”
祝凌将那天晚上的场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块玉佩十有八九和郑氏脱不了干系。”
“我觉得有点奇怪,老师给我的情报里,燕轻歌就只出现了个名字。”
祝凌垂下眼睫,她突然觉得哪里有点怪异,虽然燕轻歌是燕国王室最不受宠的公主,但也不至于在情报里只有一句“燕轻歌,面容姣好,年十七,号顺柔公主。”
———燕国其他公主好歹还有些性格爱好之类的东西附在上面呢。
【会不会就是因为她太不受宠了,所以调查资料的人没怎么认真?】
“统儿———”祝凌笑了笑,“我虽然只和她见过两次,但也能看出她心思细腻,非同一般。她不受宠,是她不想,而不是不能。”
祝凌把玉佩重新放回了荷包里,又将荷包上的抽绳系好:
“但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把这枚玉佩故意丢在我的必经之路上?”
系统挠挠代码:【说不准就是想用捡东西的理由接近你?】
“那也不至于用这么珍贵的东西。”那日燕轻歌眼里的情绪都是真实且毫无伪装的,玉佩明显对她意义非凡,“所以我猜……她马上就要来了。”
祝凌把荷包放到案几上一个既安全又显眼的位置,然后从书架里随手抽了一本书,开始打发时间。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祝凌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很是急切,直奔她帐篷的方向,但到了帐篷的门帘前,脚步声的主人又停住了:
“乌魁首在吗?我有事寻你!”
是燕轻歌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很难掩饰的焦急。
祝凌眼里划过一抹诧异,她知道燕轻歌会来,但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看来这枚玉佩在燕轻歌心里的分量,比她猜测的还要高。
“在。”祝凌合上书,“公主请进。”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燕轻歌便掀了门帘进来了,她一进来,目光便落在了案几的荷包上。
祝凌慢悠悠地放下书:“这个绣花荷包,是公主故意落下的吧?”
她说的是肯定句,语气无比笃定。
燕轻歌一惊。
她直视着祝凌的眼睛———祝凌看起来并不像是随意说来诓她的,反而像是掌握了什么切实的证据。
和聪明人打交道,拐弯抹角不如有话直说。
“是。”燕轻歌点点头,她干脆随手拖过一把椅子,极其自然地坐下,“我确实是故意的。”
她笑了笑:“乌魁首可是少年英才,盯着你的人不知凡己,我总得找好了理由才能接近你。”
她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
前日祝凌到的时候,燕轻歌还对她极为防备,就算她换了衣服,还想着去看她的马好抓证据。
“我不过是一介普通寒门学子,可当不得什么少年英才的谬赞,更不值得公主费尽心思地接近。”
“乌子虚。”燕轻歌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来,“别装了。”
“作为前天晚上帐篷顶上的第三人,普通二字可与你沾不上边。”
“顺柔公主———”祝凌脸上的神色半分未变,“说话做事是要讲证据的,空口无凭地指证,那就是污蔑了。”
燕轻歌:“……”
虽然她非常肯定那天晚上的人就是乌子虚,但她手里确实没有证据。
祝凌见她哑口无言,才从案几上取了那枚荷包,在她眼前晃了晃:
“公主还要吗?”
“要!”燕轻歌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其实心里已经隐隐后悔了,不该将这枚玉佩拿出来作为见乌子虚的理由,但除了玉佩丢失外,她明面上没有其他更有说服力的借口,“多谢乌魁首归还爱物。”
“先等等———”祝凌突然将那个荷包收了回去,在燕轻歌不解的目光中直言,“拾金不昧的美德,我可没有。”
愤怒从燕轻歌眼瞳深处点燃,变成灼烧她理智的烈火,又显现在面上:
“我劝你最好把它还给我,不然……”
“公主不必言语威胁。”祝凌脸上仍然是一派淡然,她甚至还从案几的一侧拎过了茶壶,给燕轻歌倒了一杯茶,“你需要我作为中间人,带你去见郑致远,所以,现在是公主有求于我。”
燕轻歌一直对她持防备态度,今日这么大的转变,应该是看到了她和郑致远关系不错的缘故,再结合前天晚上她听到的内容,差不多就能估出个大概。
祝凌把茶推到燕轻歌面前:“公主何必把软肋表现得如此明显?”
“软肋?”燕轻歌摩挲着茶杯的杯壁,似笑非笑,“你会相信这块玉佩是我的软肋?”
她今日的举动相当浮躁,有一点进退失度的意味,与她在祝凌面前表现过的样子大相径庭。
可以说她是因为重要物品在他人手里而焦虑不安,也可以说是她故意这样做,好让祝凌以为这枚玉佩十分重要。她如今的举动,可以说是演的,也可以说是真的。
因为最难让人识破的谎话,是九分真一分假。
燕轻歌又重复问了一遍:“你信吗?”
“我信。”祝凌说,“既然这个荷包里的玉佩这么重要,公主不妨想想,怎么从我手中取回?”
“它作为公主的软肋,想必很值钱。”
燕轻歌:“……”
她算是看出来了,乌子虚是打定主意不管真假,都要从她这里敲点东西。
燕轻歌吐出一口气:“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祝凌往前倾了几分,她看着燕轻歌眼里自己的倒影,问她,“你真的相信郑氏吗?”
燕轻歌的眼睫眨了一下:
“我……相信。”
祝凌忽然笑了一声,她将那个绣花荷包塞到燕轻歌手里:
“故人的遗物,公主可不要再弄丢了。”
郑氏、观棋、多年前……
零零散散的线索凑在一起,让她想起了情报上一带而过的一桩往事。
十年前,郑氏嫡系夭折过一个女孩,其名郑观棋。
果然,祝凌脑海里再次响起提示:
【燕国[燕轻歌]特定信息收集度已达40%,请玩家再接再厉!】
第77章 合作
燕轻歌摩挲着被祝凌塞到手里的荷包,眼神复杂难辨。她抓着荷包的指节用力,过了好几秒才慢慢放松下来:
“乌魁首对燕国王室的传闻,可真是兴趣不小。”
“这又不是什么太隐秘的事。”祝凌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生死无常,还请公主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燕轻歌眼神微微涣散了一瞬。
她突然意识到,距离当年……已经过了整整十年了。
十年啊……
人短短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她忽然就失去了交谈的兴趣,只觉得无比疲累。
“乌魁首可还有疑问?”
祝凌摇了摇头,拜现代大量电视剧和小说的狗血套路熏陶,她心里已经整理出了两个最有可能发生在燕轻歌身上的走向。接下来,只需逐一验证即可。
燕轻歌从祝凌对面站起来,她其实很瘦,略宽的公主服饰并不是那么合身,面容柔和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极其怯懦与胆小,但只要对上她的眼睛———
那双黑沉的、仿佛背负了什么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痛苦的眼睛,就能知道这幅苍白皮囊下,藏着一个怎样坚韧的灵魂。
祝凌突然对她笑了笑,带着某种了然的意味:
“公主主不妨耐心一些———”
本来已经准备走了的燕轻歌突然回首看她。
燕轻歌和祝凌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属于乌子虚的、仙人般的容貌映在她的眼睛里,她听到乌子虚说:
“快结束了。”
天黑下来,帐篷里点上了烛火,有几本陈旧的书被叠放在案几的角落。
“我赢了。”祝凌收拾着桌上的茶盏,“愿赌服输。”
系统小圆球在祝凌的意识空间里无助地蹬蹬腿,发出了悲伤的哀嚎:
【为什么会这样!】
它气鼓鼓地翻了一个身:
【这不科学!】
时间倒退回五分钟前———
燕国大皇子燕焜昱派人前来,说这片聚集区里谣传他们私下结党,他花了整整一天才查出了眉目,谣言的源头就是那个给祝凌带路的引路内侍,他现在已经将人抓起来施以惩罚澄清了真相。因为祝凌是被牵连的那一个,所以特意送上珍贵的古籍孤本向她赔罪。
———和祝凌最开始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祝凌收拾完了茶盏,从案几角落上那几本整齐叠好的书中随手抽出一本翻开,这本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张陈旧发黄,但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晰,在书本边缘和段落下的空白处,批注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字迹很是眼熟。有些是对于这一段的心得体会,有些是关于某种观念的总结和思考,有些则是对书中观点不赞同,举例进行辩驳……
祝凌放下了这本书,将目标换成了另一本,这本书上也有不少另外批注上去的字,将空白位置尽数填满。
刚刚还在祝凌意识空间里气到打滚的系统凑过来瞄了一眼,当场震惊:
【这个行为……让我想到了某个特别喜欢在书画收藏品上盖章的皇帝。】
古人好好的字画,硬是被他盖得和弹窗小广告似的,不仅有碍观瞻,还破坏美感,恶劣得与在古城墙上刻“某某到此一游”的没素质游客有的一拼。
“盖章狂魔嘛。”祝凌翻过一页,“有一幅画幸亏是赝品先被弄到了手,不然也难逃被盖满章的命运。”
她知道燕焜昱送这几本古籍字画是什么意思。对于读书人来说,珍贵的孤本比金银财宝更加重要,某种程度上说,古籍孤本是有价无市,送金银财宝会被认为俗气和贪婪,但送孤本字画,即使被人知道了,只要摆出一副坦荡的态度,再控制一下舆论,说不准还能得一个美名。
读书人之间游学交友,本就是不同观念、思想与想法的碰撞,越是观念相同的人,越容易成为朋友,人与人之间信奉的是“士为知己者死”、“一诺千金重”。
“抛开别的来说,这批注确实做得真细致,怕是废了他不少功夫。”祝凌又翻了一页,“要不是在实时排名那里开了星星盲盒,知道最后的赢家和他基本没关系,我都要怀疑最后的燕王是他。”
她与燕焜昱接触不多,印象不深,如果单纯从批注来看,燕焜昱当真是一个才华横溢,又想为百姓做点实事的人。
“他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祝凌将手里的书放在案几上,又将刚刚放回去的那本书拿出来,翻到了她看过的某一面,“我给他立人设,他给我立人设,真有意思。”
系统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你看———”祝凌的手指点在她刚刚看的那本书的某一处,又点了点另一本书的某一行,“这两处讲的都是治水的问题。”
“这本书上的批注说治水要高筑堤坝,加强巡逻,一旦防不住,就会水淹田地,酿成灾祸,所以决不能将多余的水放出来一滴。而另一本上的批注则说堵不如疏,认为只加固堤坝是最愚蠢的行为,必须两者并行,方为上策。”
【虽然这两个观点有些不一样,但认真想想,可以认为是一个人观点根据自己的成熟而逐渐转变。】系统挠挠自己的数据,【挺真实的。】
“确实真实,就好像看到了做批注的人在不断反思成长一样。”祝凌笑了笑,“但这思想的转变,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吧?”
“而且,人的字迹会随着习惯与心态的变化而变化,她这几年的字迹,居然能维持得一模一样?”祝凌一边说一边兑换了一个『见微知著』,她带着技能又重新看了这两处,“果然,这两处地方的批注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祝凌合上书:“第一本的末尾他还提到他今年才十四,也就是说,多年以后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十四岁时的观点,然后找出这本书给补上了。这记忆程度,这精确查找的能力,放燕国真是屈才了啊!”
祝凌将案几上的三本书都翻完:
“他思想的转变以及为民献身的觉悟———再想想他所遭受的变故,我都想感叹一句生不逢时,可歌可泣了。”
字里行间光风霁月,却因变故龙困浅滩,陷入绝境。那个来给她送书的人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流言来自于其他皇子,那个内侍也是他们的人,大皇子足足调查了一天,说明他没什么得用的人,但却不愿意放弃还他清白,还妥善地处理了后续———
好一个无依无助被他人迫害还心怀正义的小可怜。
祝凌如果真的是一个迫切想要寻得明主的士子,看了这三本书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触动,如果在后续与燕焜昱的接触中他能一直保持和批注一样的人设,那祝凌恐怕就死心塌地成了他的谋臣了———
灯笼里的烛火已经有些昏暗了,祝凌揭了灯罩,手持一把剪子去剪烛芯,一张纸条从她的指缝间落下来,烛焰明亮了一瞬,些许黑色的灰烬飘落下来,逐渐被烛泪覆盖。
只可惜啊,她的合作对象,已经确定了。
燕轻歌在床上辗转难眠,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床顶。
今天傍晚和玉佩一起被还给她的,还有一张小纸条。
[我助公主与郑氏修复关系,事成之后,公主帮我在燕宫中找一个人。]
她当时激动起来,无非就是想把手中的纸条交给乌子虚,却没想到乌子虚接过时,反手又给了她一张纸条。
与乌子虚合作……
燕轻歌不知不觉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她担心是否是与虎谋皮。
但她别无选择了。
“就快结束了……”她在心底轻声道,“观棋……就快结束了。”
也许是在今日围观宝树时她的眼神露了行迹。没人知道那个学着三从四德长大的公主,心里到底有多么滔天的杀意。
她要杀了燕王。
为此,她已经筹划了十年。
第78章 扶岚
今晚的月光特别明亮,星星却黯淡,三两颗挂在天上。
楚尧放下笔,活动着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肩膀:
“几时了?”
不远处,在灯下站着的内侍弯着腰回禀道:
“陛下,亥时了。”
“亥时了啊……”楚尧微微向后一倒,陷入了柔软的椅背里,他把目光投向刚刚说话的人,目光变得柔和了些,“不是和你说过,你年纪大了不要守夜吗?”
“陛下心疼老奴,可老奴不放心。”答话的人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衣裳,袖口收得紧窄,从头到脚利落整齐,头发差不多全白了,脸上的褶皱看起来像干枯的橘子皮。
“吴大伴知道心疼我,朝中的这些个老东西——”楚尧脸上带着一抹冷笑,他点了点桌上的折子,“皇后还有半年才入主皇宫,一个二个就盯准了我的四妃之位了!”
“天天上折子劝我立四妃,怎么不见他们好好关心关心百姓秋季的收成,关心一下冬季的贫民要如何御寒?”他桌上左边那摞折子比右边要高上一倍,全是劝谏他广开后宫的,有些大臣就算是汇报各地的民生,也不忘了在折子最后暗示上一句“陛下雄姿伟略……”不是想要拨款,就是想塞人。
被称为吴大伴的内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会令人有任何不适的笑意:
“陛下,您的时间还很长呢。”
“这些糟老头子一个比一个能气人,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全砍了!”楚尧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出的话令人胆战心惊,“否则我迟早被他们气死!”
吴大伴眼里带着点点慈爱的笑意,他唤道:“陛下。”
“我就是在勤政殿里说说。”楚尧道,“我有分寸。”
“对了———”楚尧突然看向他,“扶……国师前段时间说夜观星象受了寒,如今还没好吗?”
吴大伴不着痕迹地顿了一瞬,接着极其自然地回复:
“还没呢。”
楚尧皱了皱眉,他剩下的折子也不打算批了:“我去看看。”
“陛下。”吴大伴往前走了几步,仰头无奈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国师体弱,病情反复本是正常。”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国师说在他病好之前,陛下万万不可去探望,以免被过了病气。”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楚尧狐疑道,“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清楚的很,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见过扶岚了,中途他发脾气去了一次,扶岚也只是隔着屏风与他对话了几句。
楚尧越想越不对劲,径直从案前站起来就要往殿外走。
吴大伴不敢拦他,只能迭声唤道:“陛下!陛下!”
“嘘———”楚尧转过头,食指竖在唇边,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声,我只是想悄悄去看看,不要大张旗鼓。”
吴大伴……吴大伴看楚尧是铁了心要去观星台,只能叹了一口气:“夜深露重,老奴先去给陛下取件披风。”
楚尧顿住了脚步。
对于这位他父皇在位期间便尽心竭力,他继位后又忠心耿耿的内侍的话,他还是愿意听几分的:“快去快回。”
吴大伴行了一礼后便去了外间,那里有两个小内侍守在那里,他先是去取了一件薄披风,然后对着一个小内侍吩咐了一番后才出来。
楚尧见他出来了,手一伸直接从他怀里拿过披风,边走边系,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外间有一个小内侍探头探脑,见他们走远了,才从外间一溜烟地跑出来,去观星台通风报信了。
楚尧到了观星台,夜间的观星台十分冷清,只有入口处挂了两盏灯笼。
“怎么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楚尧怒道,“国师生病,他们竟然敢如此怠慢?”
“国师养病期间不喜欢人声,觉得吵闹,所以入夜后便不许人守在观星台。”
“若是有歹人有刺客怎么办!”一大堆事情搅得楚尧头疼,晚上又碰到了他认为的玩忽职守,他的情绪开始有点不受控制,“把他们———”
“陛下———”吴大伴注意到楚尧脸上的细微变化,神色凝重,“莫要生气!”
无名的火从楚尧心里升起,他闭了闭眼,扯松了自己的多层的衣领,让自己能喘过一口气,宽大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他急促地喘息了两口,感受到那股突如其来的怒火被他压了下去后,才又迈上了观星台的台阶。
观星台修得很高,楚尧拾级而上,整栋楼里没有人,所以显得特别的冷清。等到了最顶层的时候,顶层的房间门开着,门里坐着一个人,雪发乌衣,身形消瘦,楚尧撞进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
他后面跟着的吴大伴早就退到楼梯的拐角处,因为这栋楼构造的原因,他可以看到楚尧的身形,但不能听清他们对话的内容。
扶岚像是早预料到他要来,国师服穿得整齐,层叠又庄重的衣服压住了他脸上的病态与倦意。
“陛下。”
“我知道错了。”楚尧上前几步蹲坐在扶岚面前,认错认得相当熟练,他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可怜巴巴的时候显得特别真诚,“哪怕是在皇宫里,我也不应该只带吴大伴一个就过来。”
他举手发誓,发誓的态度极其熟练:“我下次不敢了。”
扶岚叹了一口气,脸上带出点微微的笑意,他拍了一下楚尧的肩:
“好歹是一国之主,怎么这般没个正形?”
带着点亲昵的话语似乎又回到了往日,楚尧神情微微恍惚了一瞬,曾经的称呼脱口而出:
“扶岚哥哥……”
“陛下,这于礼不合。”
“哪有什么合不合的?”楚尧皱眉,眼里里显露出些许落寞,“你把我从小带大,当了我十几年的哥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就不是亲人了吗?”
扶岚怔了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软和了许多,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总能精准地戳到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楚尧还是婴孩的时候,扶岚就已经陪着他长大了,看着他从一个小小的、奶呼呼的团子,一点一点长成风姿俊秀的少年。
他和先帝先后一样,都想把最好的东西送到他面前。
楚尧,是现在的扶岚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
“阿尧,你已经是楚国的皇帝了,半年之后穗岁进宫,我会把所有的权利还给你。”扶岚注视着他眼前的孩子,他眼里的万事万物都只有一个大概的影子和轮廓,像是不同的色块融在了水里,晕染出模糊的边影,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复原,这是前段时间占卜留下的后遗症,但他的面上依旧是稳稳的,让人半点察觉不出来他处于一种半瞎的状态,“你要学着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可我害怕呀……”除了站得远远的、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吴大伴,这层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楚尧垮着肩膀,小声说,“太快了。”
明明他才十四岁,可他却觉得他似乎当了好多好多年的皇帝,好像从记事起,除了短暂的欢乐以外,记忆里都是读不完的书,写不完的课业,学不完的帝王心术。
太傅说要让他信任自己的臣子,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又说要时刻对他们保持警惕和怀疑,一旦抓到什么不对劲的苗头,就要狠得下心来。
可是……如果对一个人交付了信任,收回来的时候就那么容易吗?皇帝也是人,皇帝就不会难过吗?
他不懂,也不想懂,所以他上着太傅的课,却将权利尽数托付给了扶岚。有些大臣说,自从他的父皇死后,扶岚就变了,他变得着迷权势,变得冷血残暴,他牢牢控制着朝堂,一言断定他人生死,他在楚国只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