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尴尬———”郑清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用药用到了制作者面前,我恨不得当场撅过去算了。”
当时的场面,她现在都不愿意回想。
郑致眉一挑:“……你该不会碰到乌子虚了吧?”
说起用药,前段时间他看乌子虚买了不少药材,好奇地问了问,还被塞了一瓶防身的药粉。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药粉完全没发挥应有的作用。
“王夫子说是托了宋掌院的弟子做的。”郑清漪眼神放空,“明明说是文弱书生,哪个文弱书生这么能打啊!”
加她六个人,毫无招架之力。
就!离!了!大!谱!
郑致远揉了揉她的头,极其敷衍地安慰道:“没事儿,赢不了很正常。”
郑清漪一个眼刀扫过去,一招制敌:
“没事儿,输了也很正常。不就是被关到明日午时才放吗?”
郑致远:“……”
废弃道观里深夜兄妹的一番口角,祝凌压根就不知情,她美美地补完觉,第二天买了些好带的干粮,然后牵马出城直奔秋狝地点,这一路上她走得很快,几乎没怎么停留。第二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她就已经到了。
她没去找应天书院的先生们报道,而是将马拴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悄悄地潜入了参加秋狝的人的聚集区附近。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祝凌坐在树上,遥望着聚集区里的景象,她换了一身黑衣又开了技能后,几乎相当于从巡逻的人眼里隐身了。
她在观察聚集区的分布。
燕国作为秋狝的东道主,自然是占了区域里最好的位置,但与燕国隔得不远、次一等的位置上,竟然搭起了好几座巨大的、与燕国规格差不多的帐篷。
祝凌想起自己曾看到过的、与天下大势有关的情报,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系统地图的加载进度一直在持续而稳定地攀升着,地图上各方势力所在区域开始确定范围,染上不同的颜色———这是系统更新后的新功能。
祝凌听着意识里不断变化的提示音———
【加载进度:……67%……83%……95%……100%!】
【该区域系统地图已加载完成!】
祝凌拉开了系统地图,这个聚集区里,数种颜色混杂,几乎称得上一句斑驳。
除了那已经基本算得上灭国,预告里连水花都不怎么有的夏国不在势力颜色中,其余五国,竟然齐聚此处!
第68章 燕王
燕国在最中间,次一等的位置上,从左到右分别是萧、卫、楚、韩、羌。
秋狝是燕国特有的活动,一般参与的只有三股势力———王室、世家与寒门。偶尔其他国家会派使臣前来,但也不多,像这次聚得这般齐整的,还从未发生过。
祝凌记下了系统地图上大致势力的分布,然后像一片轻飘的落叶一样落到了聚集区里。
她先去的是系统地图上代表羌国势力的那顶帐篷。绕过在聚集区里巡逻的兵卒,她在帐篷连接的薄弱处悄悄扒开了一个口子,一线暖黄的烛光倾泻出来。
祝凌凑上前,由于角度问题,她只能看到帐篷里面的案桌前坐着一位提笔的老者,他的侧脸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花白的头发被整整齐齐梳拢在发冠里。
有些眼熟。
祝凌努力在脑海里回忆着她不时得到的一些记忆碎片,有个碎片里,好像就有关于眼前老人的信息。
他是……
回忆瞬间翻涌上来,祝凌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羌国九卿之一,典客周啸坤。
虽然距离她上次看情报只过了区区月余,但羌国既然派他来燕国秋狝,想必羌国内乱已定,谋逆的南王已然伏诛。
可……五国都派使臣前来,究竟是要做什么事?
祝凌从帐篷边退开,轻手轻脚地,没有惊动任何人,她的目光转向了聚集区中央的主帐。
系统感知道了她的想法:【你确定吗?】
“今天不去看看,等我以乌子虚的身份来了之后,就更不好活动了。”
祝凌一边在意识里回复系统,一边在心里计算着巡逻的换班次数,等靠近了燕国的主帐,她像一只灵巧的壁虎一样攀上了帐顶———感谢燕王的对排场的讲究,燕国主帐不仅建得巨大牢固,帐篷外还撑了木骨架,架子上固定着雕刻精美的飞禽走兽,有昂首鸣叫的鹿,有眼露凶光的虎,有体态庞大的熊……这些雕像或聚在一处,或分散开来,它们之间还穿插着精美的刺绣飘带,每当有微风吹来时,飘带末端垂坠着的、长短不一的丝绸流苏就会在风中摇摆,带出一股淡淡的浅香。
这些华丽繁复的装饰,在祝凌眼里就是掩藏行踪的最佳工具,要是燕国的帐篷和其他国家的帐篷一样,表面没什么多余的饰物,那才真的是让人伤脑筋。
祝凌顺着那牢固的木骨架悄悄攀上去,将身影掩饰在木雕的投影下,透过层层叠叠、薄如蝉翼的丝绸飘带,祝凌突然陷入了沉默。
更新后的系统地图只显示势力范围,并不会具体到人物和人物身份。而燕国的主帐特别大,几乎相当于一座小型行宫。
祝凌微微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四周,按飞禽走兽的木雕划分,燕国的帐篷应该被分成了五部分,在最后没有木雕和飘带且灰扑扑的那部分,应该是宫女仆从所居住的地方,而有木雕的那些位置,按木雕的种类来分,最左侧应该是燕国大臣的住所,隔壁是燕国的王族宗亲,最右侧是燕国后妃公主的居处,与世家大族的女眷相邻。
而最中间……祝凌微微眯了眯眼睛,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她看清了最中间装饰的蹲兽是狻猊、斗牛、獬豸、凤和狎鱼,而且那块地方用木架做骨,在帐外搭出了一个重檐的庑殿式骨架。
祝慢慢靠近的时候,系统在她脑海里小小声:
【真是穷奢极欲啊。】
隔得近了,能看清在那些木制的骨架之间,一条条丝绸交叠盘旋,组成了这个架子上的“瓦”,月光透过这些丝绸瓦,在帐篷上倒映出深浅不一的模糊影子,影子又组成了规律的图案,好似那披在帐篷上的一幅画。
整个建筑落在祝凌眼里,就融成两个字———费钱。
从这座建筑里,祝凌大概知道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借着搭在帐篷上的那些木架子,慢慢潜行到了最中间的帐篷顶上,然后她从腰侧取出一枚薄薄的刀片,缓慢且小心地在月光照不到的位置划开了一道口子———
这里确实是燕王休息的寝宫。
祝凌来的时间还挺巧,那位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燕王,正在他的寝宫里和几个年轻妃子玩乐。燕王眼睛上覆着一道薄纱,被松松垮垮地系在了脑后,而他的那些妃子离他离得不远,正嬉笑着让燕王来抓她们,莺莺燕燕的,好生热闹。
有美人娇声:“陛下,臣妾在这里。”
有脆生生的嗓音:“陛下,看这边!”
还有人抛出披帛,柔柔地落在燕王掌心,燕王轻轻一拽,美人便踉跄几步,浑若无骨地倚在了他身上。
祝凌听到燕王得意地笑了几声,他上了年纪的脸庞凑到肤若凝脂的面颊边,在跳动的烛火下,愈发显得苍老不堪。
他的手揽在年轻妃子的腰上:“爱妃今日甚美。”
那位扔披帛的妃子柔柔地靠他怀里,昂头看他,烛光衬得她姣好的面庞更加美丽,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燕王,似乎满眼都是情意:
“陛下可还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燕王哈哈大笑着,他爱极了他的妃子们对他情意绵绵的模样,“爱妃想要什么赏赐?”
“臣妾只想向大王讨一样东西———”他怀里的妃子涂着寇丹的指尖在他胸口画了一个小小的圈,“臣妾要大王的垂怜。”
“是吗?”燕王捏着她的下巴,“想要我怎么垂怜?”
妃子的声音娇滴滴的,和黄鹂鸟似的:“想要……陛下只爱我一个。”
“你太贪心了。”燕王放开了她的下巴,将她从怀里推了出去,貌美的妃子跌坐在地上,眼中瞬间就蓄上了泪光,“我身为一国之主,怎么可能只爱你一个?”
他脸上的笑意转变为轻蔑和不屑的神色:“你不要仗着有几分姿色,便这般恃宠而骄!”
“臣妾……”跌坐在地上的妃子微微蹙着眉,眼泪从她脸颊滑落,梨花带雨的模样,看起来又柔弱,又没有攻击性,她痴痴地看着燕王,仿佛注视着她心中的神明一样,“是陛下太过英伟,臣妾、臣妾从未见过如陛下这般的郎君,一时间失了分寸,陛下是一国之主,臣妾不敢奢求陛下的情意,只求陛下让臣妾随侍左右,这便足够了……”
她将自己的身份放得太低太低,几乎低到了尘埃里,却仍旧抱着一腔不改的痴心。
燕王很喜欢看他的妃子以他为天的模样,女人生来就该是男人的附属品,要文静、要柔顺、要忠贞不二,他可以宠,可以骂,但女人绝不能有半点怨恨,否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人。
刚刚那一点被冒犯的不快在妃子的眼泪中勉强被冲刷干净,燕王大度道:“且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
跌坐在地上的妃子破涕为笑,她哭过的面庞在暖色调的烛光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她微微昂起头,露出修长如天鹅的脖颈,声音娇软、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陛下……”
燕王的眸子暗了下来,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妃子被他拉去了室内,层层罗帐放下,掩去了一室旖旎。
剩下的留在原地的妃子们无声无息地退到外面,有侍从进来,给烛火换上厚厚的纱罩,光线变得黯淡,寝宫里安静下来。
等到这时,系统小圆球才在祝凌的意识里皱出痛苦面具:
【淦!燕王太油了,什么玩意儿!我的薯片可乐都快吐出来了!】
它问:【你现在还要下去吗?】
祝凌摇了摇头:“没必要了。”
燕王和妃子玩闹的时候,烛火足够明亮,祝凌看到角落的案几上只胡乱地摆着一些避火图,什么奏折类的东西都没有。
情报里形容的老迈昏聩,真是无比贴切啊!
不过……祝凌想起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妃子,只觉得有点好笑。
她刚刚选的位置还挺不错的,正好能把底下的情况尽收眼底,她发现那个满心满眼都是燕王,好像对燕王爱得死去活来,死心塌地,卑如微尘的妃子,是在演戏。
就她跌坐在地上的那一下,就悄悄地调整了好几次角度,祝凌发现她每一次微微调整角度,都能让她的脸在光线中看起来更加好看,身姿在光线中更加曼妙,简称———凹造型。
还有她落泪,那欲语还休,那梨花带雨……看起来真真是柔弱极了。
———如果她撑在背后的那只手不悄悄掐自己就更真实了。
想想也对,妃子能爱燕王什么呢?爱他年纪大,爱他长得丑,爱他普信还油腻?
“我们走吧。”祝凌在意识里搓搓系统小圆球,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看作为东道主的燕王表里如一的昏聩模样,她放了一小半的心。她相信,一旦这几个国家要联合做什么,燕王一定是拖后腿的那个。
祝凌在丝绸飘带和木雕之间灵巧地挪腾着,燕国的主帐她有两个目标,一个是燕王,一个是五皇子。
没办法,其他的皇子她都没打过交道,只有燕国的五皇子还略微熟悉几分。
从看到连燕国在内一共六国齐聚时,祝凌就做好了乌子虚这个马甲一定要低调的准备。正好她这个身份和五皇子仇怨不小,如果有什么圈套,她正好将计就计,装病装伤苟到结束。
她到了属于王族宗亲住的那一块地方,按着几位皇子的齿序,划开了第五间帐篷的顶。
按着她推测的、应该属于五皇子的那间帐篷里,此时却坐着另一个人———
去年坠马断腿的燕国大皇子,燕焜昱。
第69章 公主轻歌
这个房间里,祝凌听到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在传闻中,因为断腿而无比阴郁颓废、有时还会借酒浇愁的燕国大皇子,此时脸上神色从容。他虽然坐着轮椅,但脊背挺直,眼神清明。他的目光落在帐篷内另一人身上:
“皇妹可愿助我一次?”
被他注视着的,是一个身着宫装,面容柔美的女孩,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
被他询问的女孩垂下了头,脸上带着抗拒的神色:“皇兄说笑了,我与郑氏虽有些血缘联系,但却与没有并无二致。”
她脸上露出些许苦笑:“如今郑氏主家一脉,怕是对我多有怨怼。若我贸然为皇兄牵线搭桥,说不准皇兄也要落得被埋怨的下场。”
这话语已隐约带了些婉拒的意思。
“我现在的光景,你也是看见了———”燕焜昱像是并未注意到这拒绝的意味,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腿,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在我双腿完好无损的时候,我身边花团锦簇,人人奉承,看起来那般气派,可如今呢?门庭冷落,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因为他断了腿,太医断言他此生绝无站起来的可能,就相当于直接了当地宣布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登上燕国的王位。
一个永远都不可能继位的皇子,在其他人眼里便没有了可以依附的价值,他不能成为燕王,就代表着他身上几乎无利可图。
而他的亲人……
他的父王在他醒来脱险的第一时间便是下旨斥责他莽撞不知进退,不知爱惜己身,可也派了不少太医,赏赐了源源不断的珍贵药材,但在发现他要终身与轮椅为伴后,他派去取国库里药材的人却常常被为难,他气不过处理了那些刁奴,又被他的父王下旨申饬,说他气量狭小,无容人之心。
他的母妃在知道他的伤势后日日垂泪,常常派人来关心他的衣食住行,生怕旁人怠慢了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母妃来探望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的目光渐渐转移到了他弟弟,也就是四皇子身上,最近寥寥数面,在照例关心过他的腿后,便是明里暗里地暗示他,他现在已经废了,不能再去争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与其让其他人坐到那位子上对他们母子赶尽杀绝,还不如用他手里的剩下的人脉和权利为他的弟弟铺路,等他的弟弟继承王位后,他作为同父同母的哥哥,自然能得到最妥善的对待。
他母妃口中的好弟弟,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在清流中名声极好的四皇子,在他伤势未愈的时候日日过来与他关心,做足了一副好兄弟的模样,他确实是感动过的,甚至动过要将手里剩下的势力都交给他的念头。
如果……如果不是他的好弟弟装兄友弟恭的耐心差了些,让他知道了他与其他人暗地里的谈话,知道了他已经按耐不住地想要将他敲骨吸髓,榨干最后一点有利的价值,来成就他的一番美名的话。
撕开那温情脉脉的假面,里面全都是肮脏的算计和野心,那几分亲情在那煊赫的权势面前不值一提,不剩几分。
他如同从云端坠落,从天之骄子变成一地烂泥,烂泥滋生出了不甘,滋生出了如毒蛇一般的怨恨。
脑海里不经意地划过了这些往事,他的呼吸微微乱了几分,顿了顿后,他才接着继续说:
“秋狝之行,王室的住处向来是按齿序排列,按燕国的礼法,我此时应该住在最靠近中心的位置。”
可如今最靠近中心的位置,住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喜好风雅的二皇子和骄纵的五皇子也住在他的前面。
如果没有燕王的授意,谁敢这样违背礼法地安排皇子的住处?
“我身为皇子,都落到这般下场。”他叹了一口气,“更何况是皇妹你?”
他微微偏头,消瘦了不少的面庞看起来有种沉郁的温柔:
“郑氏嫡脉的族长夫人是你姨母,从小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他面前女孩子脸色陡然苍白,眉皱起来,双手不自觉地在衣服上抓出褶皱。
他安抚似的冲女孩子笑了笑,话却没停:
“虽然当年出了那桩事,闹得有些不愉快,但血缘亲情终究是斩不断的,更何况,当年之事错不在你。”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子腰间的绣花荷包上,意有所指:“……就像这块玉佩,郑夫人不是也没将它拿走吗?”
“父王是多狠心薄情的人,你我都心知肚明,你的母妃出身显赫却早早故去,若是郑氏不愿意庇护于你,你在宫中的处境恐怕会越发艰难。”
“这些年、这些年……”苍白着脸的女孩子嗫嚅着开口,她勉力维持着端庄淑女的仪态,“我一个人在宫中生活,也没什么———”
“轻歌———”燕焜昱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打断了她要说的话,“你的年龄到了。”
各国王室的公主一般十八出嫁,燕轻歌如今已经十七岁了,这时便可以开始准备了。
即使她是燕王室极不受宠的公主,盛大庆典的时候常常被人遗忘在角落,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就有可以被利用的价值。
“今年秋狝五国都派了使臣前来,只要有一国使臣透露出想要联姻的意思,你觉得父王会怎么选?”他直视着燕轻歌的眼睛,“王室适龄的公主,只有你一个。”
燕轻歌失神地盯着帐篷里香炉上盘旋着的烟,并不接话。
“若是卫国向父王求娶你,那你嫁过去最多是一个贵妃,还要面对卫帝的三宫六院,若是萧国向父王求娶你,萧帝那种杀神般的人物,你能在他手下撑几年?”他语气淡淡地将局面摊开讲给她听,“韩国君上如今才四岁,能不能平安长大还两说,楚国皇后已定,国师绝不会替楚王求娶他国公主,羌国皇帝与皇后出了名的恩爱,太子倒正是年龄,但燕国与羌国隔得太远,即使娶了你也并无助益。”
“所以,若是用你联姻来换取利益,联姻对象必然是卫国与萧国二者之一。”他说,“你若不想当那远嫁的公主,唯一求生的途径就是牢牢抓住郑氏这根浮木。”
“今年秋狝,郑夫人的小女儿郑清漪也会来,你若是想与郑氏修复关系,从她入手即可。”
他的话说完,帐篷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过了半晌,燕轻歌才开口:
“皇兄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告知于我?”
“我是诚心请皇妹助我。”他坦坦荡荡地说,“在这宫墙之内,权势之下无亲情,高位之间无真心,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皇妹替我引见郑致远,让郑氏站在我这一方,我则助皇妹嫁入郑氏,以免皇妹去国离家,我们彼此利益紧密相连,皇妹自然不会有后顾之忧。”
他把利益得失明明白白地摊开,也给她分析出了最适合她的那条路。
燕轻歌注视着香炉上袅袅的烟,轻声道:“皇兄今日约我见面,就不担心父王知道吗?”
她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也没有断然否决,而是问了一个似乎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轻歌不必担忧。”燕焜昱笑了笑,他亲昵的唤着燕轻歌的名字,脸上的神色有些凉薄,“父王此刻恐怕正与他的妃子共赴巫山云雨,没空注意我们。”
他的父王已经老了,却总想证明自己不服老,所以他喜奢侈,好美色,独断专横,不听他人意见。想要蒙蔽他的耳目,只需要动点小小的心思,再将尾巴扫干净就行。
“皇兄且容我再思索几日。”燕轻歌听了他的回答,微微垂下眼睫,挡住了她眼中的深色,“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燕焜昱今日本就没打算将这件事彻底敲定下来,他知晓燕轻歌因着母妃早逝,自己在宫中又不受宠,过惯了被宫人们踩低捧高的日子,故而性格怯懦。
他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腿脚不便,就不送轻歌出去了。”
还苍白着脸的燕轻歌离开了燕焜昱所住的帐篷,在走到帐篷外时,她偏过头看了一眼帐篷顶———
木骨架上装饰着大量木雕和丝绸飘带,在月光下投射出大团大团的阴影,是个藏匿人的好地方。
她想起帐篷里香炉上的烟气,被风吹动得微微逸散,那风的方向,并不是来自门外。
他们谈话的时候,帐篷顶上……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一阵风吹过,秋日的夜晚带点寒意,燕轻歌拢了拢自己的薄披风,她宽大的衣袖滑到肘间,雪白的小臂上,有一块丑陋的陈年旧疤。
第70章 技高一筹
系统在祝凌脑海里发出一声小小的、紧张的尖叫:
【她在看我们这边!】
【我们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对啊,被发现了。”祝凌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今天晚饭吃得挺高兴这种小事,“刚刚起风了,有风顺着我划开的口子进到了帐篷里,香炉上的烟气乱了一瞬,应该是被她看见了。”
燕国名不见经传、在情报里寥寥数句的公主燕轻歌,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小圆球吓得在意识空间里一蹦三尺高:【那……那我们跑吗?她会不会喊人来抓我们?】
透过木雕之间的缝隙和层层缠绕的刺绣飘带,在技能的加持下,祝凌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脸上还带着些许彷徨纠结的神色,但却有一双与之不符的、冷静淡然的眼睛。
祝凌笃定:“她不会。”
因为燕国公主燕轻歌晚上到燕国大皇子的住处来,本就是一件秘密的事情,若是她高声叫嚷招来了人,她便要解释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谎言稍有不慎,便有被拆穿的危险。
而且……她若是点出帐篷上有人,万一帐篷上的人见自己暴露,将她灭口怎么办?要知道,为了这次密谈,这间帐篷周围的人都暂时支出去了。
燕轻歌既然能发现她,想来也不是个蠢人,只需稍加思索,便能知道祝凌的目标并不是她。
更何况,她在和燕焜昱的交流中,并未透露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东西,全程都是燕焜昱在鼓动她,诱惑她,在向她展示自己的狼子野心。她一开始就回绝过了,哪怕最后燕焜昱摆出种种有利的条件,她也只是说了要思索几日的推托之词。
无论祝凌是谁派来的人,她的话语明面上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果然,燕轻歌朝这边看了一眼后,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系统在祝凌的意识里长舒了一口气,劫后余生般地瘫成了一张小圆饼:
【吓死我了!!】
【你还要继续去找燕国五皇子吗?】
“不去了。”祝凌将今天得知的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选五皇子出手本就是迫不得已的下策,我现在倒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燕国大皇子与四皇子一母同胞,而五皇子因为应天书院的原因,与四皇子有些龃龉,两边闹得很是不愉快。
这不愉快之间,可是大有文章可做。
“走吧,我们现在回去睡觉,明天再来。”
虽然燕轻歌没有揭穿她,选择了视而不见,但祝凌也担心后面会出现什么不可知的变故,虽然她应该能处理,但终归是一桩麻烦。
祝凌运着轻功离开了聚集区,回到了她拴马的地方,她在树上睡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晨光破晓时,才慢悠悠地从树上起来,她用包袱里带着的用具做了个简单的洗漱,然后啃了点干粮垫了垫肚子,又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她身上穿的那件经过一夜后,已经在晨露下被浸湿了,留下了不少深深浅浅的湿印,作为一个天光破晓之后才从客栈到秋狝的学子,她的衣服上只能有一层薄薄的湿气,而不能有大量的露水印记。
祝凌又把马和其他的行李依次处理了一番后,才骑着马直奔聚集区。
等她看到了聚集区的轮廓时,属于燕国范围的、应天书院的帐篷那里,已经有几个先生等着了。
祝凌翻身下马,与他们一一打了招呼。
曾烈大步上前,一拍祝凌的肩膀:“臭小子,你果然是第一个到的!”
“还好这次我没和兰亭打赌!”他庆幸道,“上次那么好一个暗器,就被他给拿走了!”
祝凌:“……”
她没敢说曾烈输掉的那个暗器她,现在就在她腿上绑着。
宋兰亭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拿了几块牌子?”
祝凌转过身,从马鞍旁的暗袋里掏出一根绳子,上面串着十来个木牌,她把木牌拎起来晃了晃,笑道:“这些要交给哪位先生?”
严夫子教导主任似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给我吧。”
他接过来数了数,又认真看了看,语气里有点惊奇:
“怎么大部分都是‘武’字牌?”
祝凌笑了笑:“我出身寒门,为了讨生活,学了些防身的功夫。”
【……】
【你真是时时刻刻不忘立人设。】
祝凌在意识里回复系统:“谢谢夸奖。”
“乌子虚第一个到。”曾烈倒是没在意那么多,他兴致勃勃地望了望祝凌来时的方向,“也不知道谁是第二个?”
由于前年他们改了规则,坑了不少来的早牌子少的学子,如今应天书院的学子们即使两日能到,也要拖到第三日晚上,就是为了在路上多收集些牌子。
严夫子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道:“我猜第二个是惊鸿。”
“对你的宝贝徒弟这么有信心?”曾烈调侃道,“万一不是呢?”
严夫子但笑不语。
宋兰亭没参与他们的讨论,他看祝凌身披朝露,面色略带疲惫,不由道:“去应天书院甲字帐篷,你是第一个来的,可以先挑。”
“这可不行———”曾烈故意提高了声音,压着笑道,“万一乌小子的木牌数量不够甲字间呢?”
宋兰亭一脸无奈:“发放了多少枚木牌,我还不清楚?”
严夫子也在旁边帮腔:“五个甲字帐篷,子虚必有一个名额。”
“马给我吧。”宋兰亭伸手替她接了马缰,催促道,“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的,这几日恐怕累得不轻,早些去休息。”
祝凌得意地睨了曾烈一眼,笑道:“还是老师关心我!”
“就你话多!”曾烈翻了个白眼,“去去去,赶紧滚去休息!”
祝凌笑着走了,她包袱里确实有些东西要趁着人少的时候处理一下。
她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远处传来了马蹄声,祝凌回过头,就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正骑着马奔向这个方向———是和她在藏书阁里有过几面之缘的洛惊鸿。
严夫子拊掌笑道:“看吧,我就说惊鸿是第二个!”
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祝凌脚步微顿,她看了看洛惊鸿的马,若有所思。
或许……她应该防患一下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