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法,使前往幽州的这段日子,我有些抬不起头来…每次一抬头,他便似笑非笑,让我想起了欲拒还休这句话…
我们一路往北走,天气越来越冷,冬天快要过去了,可天还是那么冻,冻得地上的枯黄的草结了一层冰凌,马车轮子辗上去,咔咔直响,马蹄子踩在草地上,会飞溅起许多的冰屑子,有时候离那马匹近了,冰屑子溅在脸上,会划得生疼生疼。
到达幽州的时侯,街上刮着黄毛风,整座城市隐在一片灰蒙蒙之中,原是红墙壁瓦的王宫都如年代久远的剪纸,原本鲜艳的颜色褪成了暗黄。
大军自是不给入城的,李泽毓轻车简驾,只带了十几名侍卫回到府邸,我和师傅等自然也跟着。
一路上,我便听说了,因先王后已染重病一年,已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虽还住在中宫,常年有尚药局的人侍奉着,但后宫一切早被刘贵妃打理,李泽毓成年后已分府居外,还未大婚,因此李泽毓的世子府,人口简单…这是李泽毓自己告诉我的。
等我们到了世子府的时候,才知道他嘴里的简单和我们想象之中的简单不太一样,比如说我以前住的山上,人口不简单,有师兄师姐师傅和我,总共四个人,还加上狮子旺财等等,就更不简单了。
可世子府,住着只有李泽毓一个人,但人口却有三百多,我们住进了三天,我依旧弄不清楚同样穿娥黄衫裙的侍女是青青,还是绿绿?又或是黄黄?
至于其它,宫里派下来侍侯李泽毓饮食服饰的尚宫女官,就有六个,司膳,司衣,司洗,司笔,司棋,司织等等,世子府所有的下人,都由宫里面派出来的郑嬷嬷管理,据说是从小侍侯王后娘娘的,再派来侍侯李泽毓。
李泽毓常年在外征战,不在世子府,世子府里的一切就由郑嬷嬷管理,合府上下对郑嬷嬷很是尊敬,也不知道李泽毓跟她说了什么,自我入府的第一天开始,郑嬷嬷就盯上了我,无论我走到哪里,她总会冷不防的出现,尤其是我吃了好吃的,心情比较好的时侯。
“月姑娘,您瞧瞧,这支簪子漂亮吗?”
“漂亮。”
“戴在姑娘头上更漂亮,只不过姑娘的发髻不太适合这簪子,要不,老奴给您重梳一下?保证比您现在漂亮…”
她这一梳,就梳了整个下午,让我动弹不得,如坐针毡,她边梳,还一边赞美我,“姑娘,你的发质真好,又滑又黑,但姑娘为何不喜欢梳发髻呢,您瞧瞧您的头发,是随便挽上去的吧…哎呦…”
我被她这声哎呦,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头皮被扯得生疼,“怎么啦,怎么啦…。”
“您瞅瞅,您头发里还有根草呢,姑娘…您在地上打过滚?”
她的大惊小怪时常发做,每天用各种好东西来引诱我,我经常性地告诫自己,看见了她要躲,看见她一定要躲,可人老了成精,她渐渐掌握了我的规律,每次出现,她的手上必定有一盘精美之极的点心,冒着浓香,惹人口涎…谁叫我鼻子那么灵呢?
如此反复再三,不到三天,不知不觉地,我全身上下都被她改造完了,唯一我死不答应,无论她用多么精美的糕点引诱我都不答应的,就是要我穿一步一小迈的罗裙,她很有韧劲,锲而不舍,弄得我都差点想唤旺财出来了。
世子府后面,是一座青翠苍绿的小山,旺财就在上面。
今儿一早,我又被她堵在了门口,看着她笑得如菊花一般地脸,我真想手里端着一大碗面条,如此一来,也好顺手贴在她脸上,顺便可以欣赏一下清汤挂面情形。
当然,想象始终只是想象。
于是,我顶着以往从来没有梳过的加了璎珞珍珠的高髻,耳朵上戴着沉重得要把耳垂扯下来的细刻毛羽明珠耳铛,身上穿了半截直领窄袖照殿红,在郑嬷嬷转头拿金缕裙时使出了祥云十八梯…中的二梯…穿过了窗口,跑过后花园,跃上后院墙头…隔了老远,还听得郑嬷嬷在身后喊:“你下边没穿,下边没穿…”
墙底下有一个人,不,一群人,呆呆地望着我,中间围了一个女人…从半空之中,我便判断出,这是一个十分经典的调戏民女场面,但从那女子衣服不断,发髻整齐来看,调戏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在半空之中,我想,我此时身上的情况,更似那被调戏成功之人。
我终于落在了地上,四处寻找这领头的纨绔,可一打量,围在我周围的几个人,全是青衫小帽的下人,我皱眉,“你家主子呢?”
这些下人显见没见过世面,也有可能郑嬷嬷今日给我打扮得太过高贵,震住了他们了,所以,他们半张着嘴,没一个出来答话,又隔了半晌,我听到气弱细丝的话语从脚底下传了来:“你踩着了。”
我垂头一看,不由乐了,鹿皮靴子底下,的确踩了一个人,那人一张青葱粉嫩的脸被我踩成了扁形。
今日被郑嬷嬷催着,新换了一双鞋子,鞋底较厚较硬,还没来得及适应好,所以脚底触感没以前那么灵敏。
我忙从他的脸上蹦起,跳到旁边的地上,那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极嫩白,所以,印在他脸上的鞋印子便渐渐地显现了出来,煞是好看。
他哆嗦着嘴唇指着我,横眉冷对,我紧张戒备,准备他有什么动作就一拳过去,再给他鞋印子脸上添上一对熊猫眼,哪知他指着指着我,哈哈大笑,“哪里跑出来的丑八怪,穿得这么奇怪?”
他笑了,他的那些手下也笑,我决定要阻止他笑,于是一拳招呼过去,直打到了他的鼻子上,这下子他不笑了,跳着脚道:“还不快给我打!”
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我虽然武功不高,但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他摸着鼻子,半张着嘴看着躺倒在地上的人,嘴唇持续地哆嗦:“你敢打,敢打博望侯,博望侯的人?”
我斜着眼望他,“博望侯是个什么东西?”
他悲愤欲绝…这时我才发现,他长得不差,可眼角轻浮尽显,连嘴角的梨涡都盛满了轻浮。
被我们遗忘了许久的那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半垂着脸,用眼角余光朝这所谓的博望侯斜了一眼,向我道谢:“多谢姑娘解困。”
我读懂了她的表情语气…她这是在遗憾?
看来这博望侯真的是一个很大的东西?
那女人拿眼偷偷扫着博望侯,“小女子独自一人,原本想来幽州投亲的,没曾想,访亲不着,才走至这后巷,冲撞了小侯爷了。”
博望侯得意洋洋,对我道:“你看看,连她都知道分寸,快点向本侯爷磕头,本侯爷饶你不死!”
那女子犹豫着并不离开,摆明了从今以后,任你调戏,最好是收进侯府再调戏,博望侯对她现在却没了什么兴趣,有兴趣的是和我死磕。
我心想,天底下还有这么不知道死活的人,要怎么样的米才成养出这样的人来啊?
我道:“小侯爷,你从小有人教你写字吧?”
博望侯愣了愣,“那是当然,本侯爷自三岁开始,就有十位师傅,教读词的,教本论的,教书法的…,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那些师傅没被你赶跑之前,教了你死字怎么写吧?”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印着那鞋印子更好看了,被我一提醒,倒清醒了几分,左右看了看躺倒在地上的人,眼底既胆怯又强作慎定,“你敢怎么样?这里是幽州,是王城脚下!我爹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无论像谁,你爹是谁,现在我几拳揍你个半死,又有谁来救你?”
我向他步步进逼,他步步后退,“你敢,你,你,你,敢…”
我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朝他斜了斜眼,“你说我敢不敢?”
他一张脸皮由红变成深紫,再变红,“你,你,你,你这个丑八怪…竟敢调戏本大爷,从来只有本大爷调戏别人的!”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一幅盈然欲滴的模样,我怔了,忽略他脸上的鞋印子,这个人长得倒真是好看…就如李泽毓一般好看。
我将左手握成一个拳头,这么好看一张脸,不好再下拳头了啊,我一迟疑,他便向后一挣,挣脱了我的掌控,一边后退一边往指着我骂:“丑八怪,你等着…”
那女子跟着他走了两步,声息微弱,“小侯爷,奴家…”
博望侯看都不看她一眼,“等着,等着,等我叫人来…”
第四十章 纨绔
没想到他的脚后跟刚好躺了一个手下,被那手下一绊,就仰面跌倒在地,我把两手的关节扳得咔咔作响,嘿嘿笑着一步步向他走近,他一步步往向退,眼眶里的泪水蓄得更多了,却不流下来,嘴里叫着,“丑八怪,你别让我回去,我回去了,有你好看。”
我虽然不在乎面貌,但也烦了这个人老是丑八怪丑八怪的叫,冲上前去,就把拳头往他脸上招呼,才打了两拳,便听身后有人道:“月牙儿?你们干什么?”
我转过头去,便见到李泽毓与肖亮等身装整齐地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岔路口,朝这边望了过来,我心想,再加紧揍两拳再说,这么想让人揍而且长得还不差的人可不容易遇到,所以,我继续挥拳头,“这人强抢良家妇女,我教训一下!”
两拳挥下去,这博望侯却开始挣扎了起来,他猛地发力,推开了我,朝李泽毓踉跄奔了过去:“堂哥…救我…我快被她打死了…”
我摸了摸骨头得到了舒展拳头,心道早知道他和李泽毓是亲戚,就不应该犹豫的,手脚快些,好多打两拳。
我气息一弱,朝李泽毓委屈道:“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我只看见他们几十个大男人围着一个女人。”
那女子怯怯地走了过来,弯腰福礼,目光冷冷地望了我一眼,才向李泽毓娇声道:“太子殿下,这都是误会,小侯爷人带多了,所以被人看了阵势有些不妥,奴家并没受什么伤害。”
李泽毓半闭了眼,声音淡然,“既没什么事,你便离开吧。”
那女人委委屈屈地朝博望侯望了一眼,这小子一开始还调戏,现在连眼角边儿都不扫她了,她这才走了。
博望侯拉着李泽毓的袖子,“堂兄,你瞧瞧她把我打得,你得替我作主!”
李泽毓揉着眉心,“宗睿,今日就此算了好吗?她是我府上的…”
李宗睿怔了半晌,“堂兄,那你的乌骓马可以借给我骑三天吗?”
李泽毓面容冷冷没有答话,李宗睿继续:“两天?那一天…?不能再少了。”
李泽毓道:“你被马踢了,可别又哭丧着脸要这要那的!”
李宗睿忘性恁大,把脸上的青肿身上的痛疼抛到了一边,欢天喜地,“好的,好的,这次绝对不会!”他笑嘻嘻地走到我身边,“算了,本侯爷不和你一般见识…多亏你揍了本侯爷两拳,本侯爷才骑到了堂兄的马。”
我哑口无言,心道天地下之人真是无奇不有,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自此之后,李宗睿在世子府生了根,无论多忙,他每日有两个时辰是泡在世子府的,一开始,是为了骑乌骓马,那马是李泽毓的坐骑,怎么肯让陌生人骑?他一走近,这马就向他撩蹶子,他脸上鞋印子刚消,便又添了马蹄印子,如此再三,他便没有兴趣了,有一日,我跑到后山去看旺财,被他跟踪而至,从此之后,他对旺财推崇备至,对我恩怨全消,整天跟在我的身后,月牙儿,月牙儿的乱叫,还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它的名字叫旺财?为什么不会望月,这样比较有诗意…它能被人骑么?象我这身形如果骑它,会不会将它压扁?…它吃素的吗?吃素的好啊,这么一来,在它的眼里,我看起来就不象个大餐?
从此之后,除了我,连旺财看见他都拔脚就溜。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世子府上上下下的人见了他都皱眉头了,特别是李泽毓,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小山包。
可他的身份却真是无比贵重的,他的父亲,是晋王的亲弟弟李君儒,在李泽毓带兵在外征战之前,便是李君儒替李君昊操练沙陀兵,受楚王的征召四处征战,李君昊虽是沙陀人首领,对他的倚重良多,与晋王李君昊只有李泽毓一个儿子相比,李君儒子嗣众多,这位博望侯是最小的儿子,因很得受老太后的宠爱,小小年纪便被封成博望侯。
在世子府久了,既使我不打听,也有人不断地将晋王宫的一切向我说来,最喜欢说起的,便是这位不靠谱的李宗睿了,说他经常在街上抢男霸女,府里收集的人从街头都排到街尾了,可奇的是,居然没闹出人命来,那些人无论是有相公的,还是死了的寡妇,被抢了之后,都安份守纪…我从那些侍女闪烁的眼神来看,只怕还有人等在这博望侯经过的路上等着被抢。
郑嬷嬷说得好,咱们世子,有人说他白日宣淫,酒池肉林,依老奴看,他们这是弄错了对象,把博望侯当成世子了,谁叫他老是粘着咱们世子?
总之,在我的映象之中,晋王是较为奇怪一个人,他只有一个儿子李泽毓,李泽毓在外边替他打仗,他还对他那么不好,老给他吃苦头,不给派粮食,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爱孩子便要经常给他几棒子么?
李泽毓回到幽州之后,远没有在外边带兵打仗时那么意气风发,整个人都沉郁了许多,也是因为他老子侍他不好?
而且我感觉得出来,他不喜欢去晋王宫,每一次去,回来的时侯,都皱着眉头。
隔了几日,天气微微转暖,又落了一场小雨,把蒙尘的幽州城洗了个透亮,所以我睡了一个好觉,睡得正香,便听到耳边有狮吼之声,还有人拼命拉扯着我的头发,睁开眼一看,便看见了李宗睿笑嘻嘻的脸,我一声大叫,一拳就向他挥了去,他被我挥拳挥多了,形成了反射,一偏头便躲过了,他看我又要挥拳,忙摇着双手道:“你先别打,先别打,你看看这是谁?”
我抬眼一看,旺财身穿了一件做工精美的马甲衫子,蹲在地上,向我直甩头,它一甩头,我便看清了它脑后结得整整齐齐的上百根小鞭子,难怪我老感觉旺财的头今天怎么小了一号了…
“你看看,它的发型漂亮吧,是我请宫里最擅长梳髻的嬷嬷梳的,衣服漂亮吧,你看看那绣工,精美吧,数十位绣娘绣了好多天才绣好,经过我这么一打扮,你瞧瞧,旺财便由一位山林野狮变成了高贵的狮王,所以说,人要衣装,狮也要衣装…”
旺财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吼声…李宗睿一晃,躲在了我的身后。
我奇怪,“咦,它怎么会让你这么摆弄?”
李宗睿在我身后道:“那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幸亏有其主必有其兽,你喜欢吃东西,它也喜欢,我在御花园里捉了只仙鹤,让御厨烤好了给它,它一时忍不住,就吃了,仙鹤里面加了些料,它就睡倒了…说起来,旺财天生就有高贵血统,喜欢吃熟肉,所以,它天生就应该住在府里,而不是山上。”
我慢吞吞地道:“熟肉只不过是它的爱好,生肉它更喜欢,尤其养得粉嫩滋润的。”
旺财向前走了两步,两只眼死死盯在我身后。
李宗睿拉着我的衣袖把整个人全藏在后边,颤抖着道:“我这不是为了它好吗?它一个人在山林,多么空虚,寂寞,如此一来,可以来府里,享受美食,你看它现在的样儿,多象只宠物狮子狗…大型的…咱们可以把留在府里。”
我上前拍了拍旺财的脑,还好它吃得较饱,脾气不大,虽然没有行动,但它拿眼死死地盯住李宗睿,他走到哪儿,它便盯到哪儿,李宗睿差点把我的袖子给拉破了,直哆嗦,还直指着它,“你得向它解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它好。”
我一扯袖子,把袖子从他手里拉了出来,离他远了一步,旺财便向他逼近两步,他哇哇大叫:“你不能这么对我…”又冲过来把我的袖子扯住,“对了,月牙儿,今日我来,还有正事儿呢,可不能壮志未酬身先死…”
我斜着眼望他,扯了扯衣袖,没扯出来,只得罢了,“府上又身添了教书师傅吧,都出口成章了。“他道:“我今日这么早来,又花了大力气给旺财打扮,其原因之一,就是奉了老太后的懿旨,想请你进宫一趟…连同旺财…”
旺财很配合地吧嗒吧嗒嘴。
他哭丧着脸道:“我真长得粉嫩滋润么?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补品了。”
我前后一联想,知道了原因,“你给旺财吃的仙鹤,是宫里某位贵人的宠物?”
李宗睿咳了一声,仰头望着屋顶半晌,“谁知道刘贵妃那个泼婆娘这么厉害,跑到老太后那里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这仙鹤是专从观音庙里请来的,是求子用的,我弄死了她的仙鹤,是图谋不轨,其心可诛…惹得我奶奶大怒…不得已,我才把旺财说了出来,又不得已,把你说了出来…月牙儿,这次你一定得帮帮我,要不然,我父亲会打死我的。”
我可不想趟这趟混水,所以我向旺财使了使眼色,旺财早等得不耐烦了,跳起来就往李宗睿那里扑,脑后上百条辫子在晨风之中飞扬,十分的好看,它那件绣金纹的马甲也好看,向他扑过去的时侯,显着耀耀金光。
李宗睿吓得满院子乱窜,一下子窜到了院子中央的那棵大榕树上边,还是最顶尖尖的那根树枝,抱着不下来了。
第四十一章 我错了
我这院子里的动静大得把师兄师姐都吸引了过来,师姐看着那树桠好心地提醒,“小侯爷,你难道不知道,旺财是会爬树的吗?”
李宗睿便又往那树枝的顶端爬,树枝被他压得弯了,在树顶上上下弹动,他也跟着上下弹动,脸孔更白了,脸上酒窝在晨曦中若影若现。
师兄满脸严肃,“小侯爷,不打紧的,从那么高跌下来,丢不了性命,最多断胳膊断腿,草民这就让人去准备上好的伤药。”
李宗睿带着哭腔道:“我错了不行吗?我错了不行吗?”
旺财在下面慢条思理地舒展着筋骨,首先把身上的马甲给撕下来了,顶着满头辫子就往上爬,爬几步在喉咙吼几声,用手掌摇着那那树枝,李宗睿急得满头都是汗,又不敢大声求饶,可怜夕夕地望着我们。
我们正看得欢乐,郑嬷嬷满脸喜意,匆匆地走来,向我道:“月姑娘,有懿旨下,在前堂侯着,指明了要您接旨。”她见我们全聚在榕树边上,奇道,“姑娘,上面有只雀儿么?”又道,“小侯爷去了哪里,懿旨指明让你们一同进宫,还有一只大猫儿…”
李宗睿大叫,“郑嬷嬷,我在这里。”
榕树树叶茂密,郑嬷嬷听到叫声,一开始还没弄明白这叫声从哪来,等弄得明白了脸都吓白了,“难怪宫里面还特制了一只鎏金大铁笼子一起送来,原来是替它准备的,这哪是一只大猫儿?”
我一听不干了,“旺财不会从来没进过笼子,如果要它进笼子,我就不去。”
郑嬷嬷的脸更白了,想要伸手捂住我的嘴,却不敢,连连直跺跺,“小祖宗,这是抗旨,你明白么?”
师姐叫下了旺财,李宗睿才敢从树上下来,煞白着脸凑到我面前讨好,“我知道旺财不肯进笼子,所以才给它打扮打扮,这么一来,咱们牵着它进宫,也显得好看一些。”
郑嬷嬷失声而叫,“呦…小侯爷,您还想着牵着它进宫啊?”
此时,旺财缓缓步上前,把头耸在众人中间,眼神坚定而明确…帮我解辫子。
到了最后,旺财不肯进笼子,我也不敢让它进笼子,它和我一样,虽处红尘之中,却最不喜人束缚的了,宫里来的人无可奈何,他们害怕着呢,到了最后,只得没让旺财进宫,我却不能不去,郑嬷嬷苦心婆心,说别让世子为难,又说陪我去…我估计她怕我太过抢宫里面那些贵人的风头了,惹得她们不满,所以想看着我…我这才去了。
晋王宫比世子府更大,更华丽,这是不用说的,比较奇特的是在御花园里建了一座观音庙,庙前还真有几只仙鹤,郑嬷嬷低声告诉我,庙里面责奉的是往生娘娘,庙前面的仙鹤是各宫娘娘从同济寺请回来的,这座庙也是听了同济寺法王的建议,修在宫里阳气最旺之处,以引仙气,求来福祇…未了再告诉我,小侯爷给旺财吃的,就是刘贵妃请回来的仙鹤。
刘贵妃现在是晋王宫内权势最大的人,上头除了老太后,病了的王后之外,再无其它,难怪李宗睿捅到了马蜂窝了。
来到寿华宫,老太后在堂上坐着,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下边陪坐了三位娇艳粉嫩打扮贵气的女人,我估计就是晋王李君昊的三位正得宠的妃子,我依照礼节磕了头,老太后脸上便带了笑,亲自走下堂来,扶我起身,让我和她一同在上去,在紫雕花床上坐着,接着便一叠声的询问,问我的父母可还安好,又问我平时读什么书,又指着我身上的刺绣夸奖,绣得真好,是你自己绣的吧?
紫檀花床上嵌铜团花冰凉冰凉,烙得我的背脊隐隐作痛,她问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不记得了,堂下坐着的三个女人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多了,还有人伸手拿了碟子里的糖给我吃,最热情的那个,一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她眼底还化了青烟一般的眼影,更显得美得带了些妖气。
我的糖吃得太多了,嘴角上都沾了粮,老太妃就拿身边桌子上的布巾子给我擦,转身对那女人道:“阿童,你瞧瞧,这孩子可真是未经世事。”
原来这个女人就是李宗睿嘴里的刘贵妃?她的小名叫阿童,这是郑嬷嬷告诉我的,老太后喜欢直呼其名,宫里所有的妃子都是‘阿什么’的叫着。
真象叫阿猫阿狗的名儿。
听到她这么叫,我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老太妃问起,我便说了,堂上的人也笑了,特别是刘贵妃,眼泪都笑出来了,边笑边指着我道:“今日呈你吉言,俗话说得好,人名儿要贱,上天才不会生了妒意,瞧那阿猫阿狗,哪一个不是一胎几个,子孙成群…?”
满堂的笑声这时才静了下来,静得有些清冷。
老太后咳了一声道:“阿童,就你会扫兴,今儿月姑娘进宫,世子特意找到哀家叮嘱,说月姑娘受了伤,不记得许多事了,就是防止你这样尖牙利嘴的人说得人家难堪。”
刘贵妃忙笑着用左手轻拍自己的嘴巴,“太后说得对,我这张嘴,真是该打该打。”
老太后又慈和地向我解释,“月姑娘,哀家先还不信世子说的,这才拉着你问东问西的…哎…”她摸了摸我的头,“可怜的孩子,可苦了你了。”
我被她这么一叫,眼泪都差点儿出来了,从来没有待我这么好,这么亲切地呼唤过我,我真想叫她一声奶奶,但看清她身上穿的百凤朝阳服饰,忍住了。
我在老太后身边坐得久了,那紫檀的花床也不那么冰凉冰凉,烙人屁股了,刘贵妃的口才真是好,说了不少典故逗我们笑,老太后笑得嘴都合不拢来,连旁边站着的侍女脸上都带了微笑。
正在这时,有宫人前来传诺,“镇亲王妃驾到。”
满堂的笑声一下子静了下来,刘贵妃抿了抿嘴,“她来干什么?”
老太后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又对我慈和地道:“到底是镇亲王新娶的王妃…你且先下去坐着,等她走了,咱们再好好乐乐。”
早有侍女拿了锦凳子贴着老太后的坐位摆着,还排在了刘贵妃的前边,我隐隐觉着不妥,但刘贵妃与其它人脸上并无异色,还笑吟吟地向我点头,我便坐下了。
镇亲王就是晋王的亲弟弟,李宗睿的爹,照道理来说,他的王妃进宫,不应该这么受冷遇的啊,大家都是一家人么,怎么反倒显得比我这个外人生疏?我真弄不明白,弄不明白的事我就不弄明白了,所以,在镇亲王妃进殿门的时侯,我正忙着对付桌上的甜点心,一连吞了好几个入肚。
当我抬起头来,看清那王妃的面容时,惊得我把点心渣子弄到了气管里,呛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她她…她不是阿史那梅么?
我喝了一口水,把点心顺进了肚子里,再仔细看去,她真的是阿史那梅,可她却好象不认识我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朝老太后行礼,又朝刘贵妃等行礼,堂上这些刚刚还笑得嘴巴咧到了嘴角上的女人脸上全都换上了淡淡的微笑,连我,都感觉到了那笑容里的冷漠疏离。
我只是想,阿史那梅嫁人的速度可真快…我不由替李宗睿担心起来,师姐说过,阿史那梅嫁到哪里,哪里就会妻离子散,内讧不断,李宗睿会不会被波及池鱼?
他这个人虽然烦,但一想起他那张粉嫩透白的脸被人打得沾上了鲜血,我就有些伤怀。
镇亲王妃这次进宫,是按照新嫁娘的规矩进宫拜见的,老太后例行旧事地赏了件玉镯子给她,刘贵妃等也各送了件玉饰给她,她再行礼之后,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