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璧说道:“既然来了,好歹也要出关一游,何必回去。你放心,咱们见机而为,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的。”

  秦龙飞正想问她有什么办法,忽见嘈嘈杂杂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一个军官出来说道:“李总管不用你们护送了,你们回凉州去吧。”

  那队凉州兵士约有五十来人,听了这话,都是颇然吃惊,队长说道:“可否请总管出来让我们一见。”

  那军官板起脸孔道:“李总管有我们护送,你还怕我们保护不周吗?”

  那名队长情知内中定有蹊跷,却也不敢不依,只好带领兵士赶紧回去。

  秦龙飞在一旁观看,心里想道:“这队凉州士兵之中,倒似乎有不少好手。看来那位李总管已是防及此行不吉的了。”

 

  此时已是午后申时,倘若再拖一两个时辰方能过关,便将是入黑的时分了。挤在关前等候盘查的客商。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凉州的士兵走掉,关门打开,谁人不想早点过关,免得在夜间走山路,争先恐后,情形自是在所难免。

  那军官喝道:“吵什么,给我站好!”手下的两个官兵狐假虎威,更是作威作福,挥动手上的皮鞭,不分青红皂白,没头没脑的就朝着人群乱打。健壮的侥幸还能避开,行动迟缓的老弱妇孺可就惨了,给打得鬼哭神号。

  秦龙飞旁边的一个老大娘,给皮鞭打着一跤摔倒,跌落了两个门牙。皮鞭横扫过来,打到秦龙飞的身上。秦龙飞大怒,双指一钳,赛如利剪,把那皮鞭“剪”为两段。那官兵又惊又怒,喝道:“好小子,要造反么?”拔出腰刀就要砍秦龙飞。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官兵的皮鞭亦已向着他打来了。

  秦龙飞一声冷笑,也不说话,一抓抓着鞭梢,倏地便绕过去,在那个用刀砍来的官兵手腕打了个结。他的手法快如闪电,那个官兵一刀砍下,砍了个空,虎口已给皮鞭勒得痛彻心肺。“当啷”一声,腰刀落地,秦龙飞把手一松,两个官兵一齐跌倒。

  那两个官兵叫道:“反了,反了!快来人呀!”

 

  关前的十多个卫兵飞跑过来,那个军官指着秦龙飞正要说:“就是这个小子,给我缚起来!”话未出口,颜璧忽地挺身而出,喝道:“你们干什么,给我站住!”

  那军官这时方才见到颜璧,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是什么人?”原来他见颜璧如此声势,对她的身份已经猜到几分,不过一时之间,却还未敢断定。

  颜璧冷冷说道:“叫你们的总兵出来!”那些官兵嚷道:“你这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大胆!我们的总兵大人是可以随便让你见的么?”但也由于颜璧如此“大胆”,官兵之中不乏有见识的人,倒是不敢鲁莽从事了。不过也还有几个莽汉想要上去捉拿他们两个。

  就在此时,只听有人大喝道:“都给我站住,谁动就砍谁的脑袋!”

  这人一喝,那些官兵登时有如泥塑木雕,吓得动也不敢一动。

  原来这个大声喝骂他们的军官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金国镇守山海关的总兵卜礼青。

  颜璧向他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叫他不可揭穿自己身份。这才装模作样地问道:“你是他们的长官吗?”秦龙飞站在她的后面,却是看不见她的眼色。

  卜礼青是早就得到班建侯报讯的,他也曾在完颜长之的“王府”见过颜璧。此时一看颜璧的眼色,自是心领神会。但由于身份悬殊(颜璧的身份比他高得太多),本来他应该把颜璧当作普通的富家子弟,自己稍为摆一摆总兵架子的,此时却是不由自己的便即躬腰说道:“小将是这里的总兵。”

  颜璧瞪了他一眼,说道:“哦,原来你是总兵大人!你这样客气,倒叫我‘受宠若惊’了。嘿嘿,你的手下刚才还和我说过,总兵大人是不能随便让我见的呢!”

  卜礼青心头苦笑:“‘受宠若惊’四字应该颠倒过来说才是。”当下说道:“他们不懂规矩,回头我会处罚他们。请问、请问相公有何见教?”

  颜璧道:“处罚大可不必,只求你管束他们,不要让他们胡乱打人骂人就行了。”

  卜礼青道:“是,是。其实我平日也不知对他们说过多少次了,咱们给朝廷办事,应该爱民如子,他们总是记不牢我的吩咐。”其实什么“爱民如子”,都是他临时编造出来的,为的是不让秦龙飞疑心他只是害怕颜璧。

  颜璧道:“好,这么说来,你倒是好官了。我和这位朋友忙着出关,请你这就依例盘查吧。”

 

  卜礼青赔笑道:“两位相公一看就知不是为非作歹之人。用不着了,请过关吧。”

  秦龙飞冷冷说道:“但愿你对老百姓也是一样才好。”

  卜礼青道:“当然,当然,当然。我怎会故意刁难百姓。”回头便喝令手下:“好好的盘问,不许难为他们!”

  颜璧悄悄在秦龙飞耳边说道:“别多事了,快出关吧。”

  秦龙飞满腹疑团,出关之后,四顾无人,说道:“璧妹,你的神通可真不小呢!”

  颜璧怔了怔,笑道:“我一不会画符捉鬼,二不会作法驱神,又有什么神通了?”

  秦龙飞说道:“那位总兵大人见了你就像小鬼见了阎王一样,给你摆弄得服服帖帖,这‘神通’可要比捉鬼驱神更了不起啊!”

  颜璧知他起了疑心,佯作不知,用开玩笑的口吻和他说道:“敢情你给那个官兵欺侮,怒气尚未消除?谁叫你不换过一件新衣?”

  秦龙飞道:“我已经当场报复了,我倒不是恼恨他们欺侮我,而是恼恨他们欺侮平民。不过你说这话的意思我不大明白,这和我的衣服有何关系?”

  颜璧笑道:“你这样聪明,怎的连这点世故都不懂?俗语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富家的看门狗见了衣着光鲜的人都会摇尾献媚呢,咬的只是穷人。”

  秦龙飞笑道:“哦,你是说他们狗眼看人低,见了我穿这件破旧的衣裳,你穿的却是名贵貂皮,故而对我无礼,对你则是必恭必敬了?”

  颜璧道:“我猜大概是这个缘故,否则只能解释作咱们恰巧碰上了一个好官了。”

  秦龙飞半信半疑,心里想道:“鞑子的官兵欺贫谄富那是常有的事,但一个总兵官决不会是未见过世面的人,即使心里有这念头,也不会当众做出来啊。瞧他刚才和璧妹说话的神气,倒像仆人向主人求饶一样。不过璧妹是强盗的女儿,按理说她似乎不应该和鞑子的军官有何关系!”他已经觉得内里定有蹊跷,但对颜璧自陈身世的谎话仍是相信不疑。做梦也想不到她是金国一位最有权的人物的女儿。

  不过颜璧对他却是情意绵绵,说话也总是恰到好处,奉承他而又一点不露痕迹。两人一路同行,秦龙飞对她也越来越是发生好感了。心里想道:“即使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也还是有事情瞒着她的。无论如何,她对我总是好的。”

  走了两天,进入山区,正行走间,忽听得山下有马蹄驰骤和吆喝的声音。秦龙飞居高临下,把眼望去,只见有一小队骑兵正在追赶两个人。

  秦龙飞道:“被鞑子官兵追捕的是一男一女,看装束似是汉人。”

  颜璧说道:“别多管闲事,咱们走咱们的吧。”

  秦龙飞不悦道:“咱们躲在这里偷看,鞑子也不能发现咱们,看看有什么打紧。”

  颜璧皱眉说道:“秦大哥,我是为了你好。以你的身份,万一给‘做公的’(公差)发觉,那就糟了。”

  秦龙飞笑道:“有你和我一道,即使我给他们捉去,相信你也会有办法给我解救吧。”

  颜璧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咱们在山海关得以免受盘查,已经是十分侥幸的了。侥幸的事情可一而不可再。”但她知道秦龙飞对她疑心未释,劝告他的说话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不敢强拉他走。

  秦龙飞不理会她,定睛望下去,说道:“这一男一女本领很是不错,他们杀出重围了。咦,有两个官兵似乎是你那位班叔叔的手下,那天我见过的。(颜璧插嘴道:“你恐怕是看错了吧?”)不会看错的,我记得那天我和‘班老大’交手的时候,就是这两个人在旁嘲笑我不知自量。咦,这些官兵的本领也很不错呀,糟糕,糟糕!”

  原来官兵迫得甚紧,到了山坳转角处,那女的已经疾驰过去,那男的坐骑却中了一箭,滚下马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男子腾身跃起,突然扑向一个军官,刀光疾闪,把那军官劈翻,抢了他的坐骑,一拨马头,竟然上山逃跑。看来像是要引开官兵。

  为首的军官喝道:“钱进、柴宝、卜魁,你们三人跟我捉这小子。其他的人继续追赶那个丫头,可别伤她性命。”这三人之中,就有一个秦龙飞认识的“班老大”的手下在内。

  颜璧连忙一拉秦龙飞,叫他伏下。说道:“大哥,我求求你,千万别要露面!这麻烦惹不得的!”

  秦龙飞道:“我倒是想替这个人求求你呢,你的班叔叔的手下想该认识你的,你可不可以替他解围。”

  颜璧拉他伏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看来班老大已是投靠‘朝廷’了,这真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班老大和我虽是世交,但我是小辈,即使平时,他也不会卖我情面的,如今他已投靠‘朝廷’,他的手下更不会听我的话了。何况咱们又杀了那、那个人,说不定班老大这伙人亦已知道了。我如何还能让班老大的手下看见?”

  秦龙飞道:“难道咱们见死不救不成?好,你既不敢露面,那就唯有我挺身而出了。”

  颜璧说道:“大哥,你听我劝劝好不好?你说,你为什么要救这人?”

  秦龙飞道:“他被鞑子官兵追捕,难道我们不该救他?除非……”他想说的是“除非你和鞑子一样心肠。”话到口边,想起自己只是疑心,可还没有证据证明颜璧和鞑子的官府有甚勾结,不应该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颜璧叹气道:“大哥,我知道你疑心我了。我答应你,待这件事情过后,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的。但你今天必须答应我别管这件闲事。唉,我,我是为了你,你应该明白。”

 

  秦龙飞心神一荡,想道:“不错,无论如何,她都是对我好的。”但不知怎的,在心神一荡之后,却又忽地想起了他的师兄轰天雷来:“要是换了师兄,他会怎样?我曾经对自己发过誓的,发过誓要学师兄的为人!”瞿然一省,便即说道:“好,只要你说得有理。”

  颜璧说道:“这个人的底细,你我都不知道,或许他是作奸犯科的强盗呢,官兵捉他,那就没有什么不对了。你当然知道,强盗也是分成两类,有好也有坏的。只有像你祖先那样的梁山泊好汉,我们才应该帮他的忙。”

  秦龙飞道:“但咱们也不能断定他就不是那样的好汉啊。”

  颜璧说道:“底细既是未明,那就不值得为他犯险了。大哥,这些官兵不是普通官兵,个个都是本领高强,你已经看出来了。你的武功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掌啊。求求你,听我这次话,就当作是为了我吧。”

  秦龙飞听她说得似乎也有道理,心里打不定主意。可就在他们辩论之时,那个汉子已给官兵追到山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