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这副样子,忽然更加害怕,我怯怯问:“我和他…应该关系好,还是不好?”
“带我去见他。”她无视了我的反问,道。
“好嘞!”宋景逸抢在我前头回答道。
行什鬼月跟着我们一起离开圣地的时候,脸上虽然仍旧冷冰冰的样子,却有一股掩藏不住的欣喜意味。
我有一种感觉,白玉衾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师弟。
我们在林间走到半道,她突然转过脸来问我,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说:“我这个样子,难看吗?”
开玩笑,现在这情况,我敢说难看吗?
于是,我特别真诚地说道:“不难看啊!挺美的…”
话毕,我将宋景逸拉到身边,道:“你用男人的角度来评论一下,好不好看!”
宋景逸向来眼里只容得下叶倾城,但两人是完全不同风格的美。
叶倾城是那种美得仿若春景满园般的艳丽,而行什鬼月却是那种冰冷的美,让人觉得仿若处在萧索的冬季,却依然惊心动魄。
宋景逸摸了一会儿自己的良心,道:“好看的。”
行什鬼月听完,秀致的眉轻轻一挑,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容来,要知道,冰山美人的一笑,那便有了惊天动地的效果。
别说宋景逸了,连我都看得痴了。
我们一行人正愉快地前行,行什鬼月却突然顿住了脚步,一贯冷淡的面容上竟有了震惊的神色。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与我相识以来,白玉衾便没有不笑的时候,他正身姿俊挺,漠然迎风立在五步开外的地方。
林地寂静,秋风拂过,枯叶沙沙。
我的直觉,他二人之间定然有什么难以说明的关系。
譬如,白玉衾为何会离开。
又譬如,行什鬼月为什么要我们带她去找白玉衾。她有手有脚的,不至于连出个山谷去找人的能力都没有。况且她武艺超群,即使一路打到鄞都,也应当是能找到他的。
行什鬼月愣愣,溪流淙淙,白瓷一般的手臂从衣袖中露出,指尖微微颤了一颤。
“师姐。”倒是白玉衾先动了身,朝我们走来,低低叫了她一声。
行什鬼月一怔,仿若被那个称呼给伤到,她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脸上绽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来,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觉得,行什鬼月当真是太能装了。前一刻分明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白玉衾的形容,可眼下,竟然又做出这副冷漠疏离的样子。
“来看看我的两位朋友。”白玉衾目光落在我同宋景逸的身上,继续道,“他二人无知,闯入了师姐的地方,还望师姐赏个薄面,将他们放了。”
行什鬼月悠然一笑,嗓音仿若泠泠珠玉,道:“是了,知道他们是师弟的朋友,正准备送回去。没有想到,你亲自来了。”
我觉得行什鬼月这话说得着实没什么水平,基本跟亲自吃饭、亲自喝水一样,纯粹就是个废话。
可她在白玉衾面前,能将谎话都说得这么废。可见,他们之间真的是有太多不能说的秘密了。
我在脑海中想象的,这或许是一段三角恋,譬如行什鬼月喜欢白玉衾,但是,白玉衾喜欢某个师妹,师姐心中有恨,杀了师妹。白玉衾想替师妹报仇,奈何又打不过师姐,只好远走他方,二人老死不相往来。又或者是,比三角恋更多的四角、五角恋…
男女之间的爱恨,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件事情罢了。
“既是如此,师姐就在此留步吧!”
白玉衾将头低低垂着,行什鬼月微微皱眉,神色怔忪。
“师弟说的是。”
行什鬼月话说到这里,脚尖微微挪了一挪,是一个要转身离开的动作。这样一套动作尚未做完,我便看见行什鬼月猛然一把将白玉衾推开,一支利箭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穿破了她的胸膛。
白玉衾转回身来,看到这幅场景,薄唇微微抖了抖,向行什鬼月扑了过去。
从来临危不乱,泰然处之的白玉衾,此时已是急红了眼的模样,大声对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吼道:“她不是已经放过他们了吗?为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化作一句低低的问话,他看着行什鬼月,问:“为什么?你明明、明明是可以躲开的。”
以我对行什鬼月的认知,如果不是为了推开白玉衾,她完完全全可以空手接白箭。然而,她却做了一个最不理智的决定,用自己的肉体挡住了那支箭。
也许,这世间,总是会有什么事情,足以超脱理智之外。
行什鬼月的唇边挤出一个笑来,她抬手用力折断贯穿胸膛的那支箭,将断箭随手抛在地上,落叶上瞬间落上几滴血珠。她一步步地向白玉衾靠近,像是怕惊醒一个美梦一般,嗓音轻柔,道:“我怎么可以,叫他们伤了你呢?”
“可你知道的,他们伤不了我。”白玉衾眼中泛起水泽,道。
行什鬼月又是一笑,虽说常常笑一笑,没有什么不好。可眼下她的笑,却总让我想到绝望这个词。
她微微皱眉,问:“我如何,能拿你的性命冒险?”
她走到白玉衾的面前,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处,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肢。
我想,人家一个姑娘都已经主动到这个程度。白玉衾若是没有点回应,那真是太不男人了。
幸好,白玉衾还算是个男人,他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你不让我去找你,可我,真的已经等了太久了…”她倒在他的怀里,像是累极,却是依旧抬起手来,抚了抚那张久违的面庞,她轻轻地唤她,“阿衾。”
素色白衣上漫过血色痕迹,白玉衾颤抖着手,想要堵住那不断涌出鲜血来的洞口,却没有半分用处。
再厉害的高手,也有死亡的要害,有必死的软肋。
那一箭,伤得正是行什鬼月的心魄,断了她的心脉,是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的了。
有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行什鬼月白净的面上,已经很难分辨那究竟是白玉衾的眼泪还是行什鬼月的了。
只听到白玉衾嗓音喑哑,问道:“你说过你会照顾好自己,你看,你怎么瘦了呢?”
“你不在,没有人给我做饭了。”
这与我认识的行什鬼月反差着实太大。此时的她,正像是一个孩子一般,在白玉衾的怀中撒娇。
她用食指轻轻抵在白玉衾的心口,大红的蔻丹妖冶,她细细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我?”
“有。”白玉衾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来。
她释然一笑,道:“真好,我也有在想你。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想念,那该是有多寂寞啊?”
白玉衾抿着唇,似乎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一般,他说:“你看,我回来了。我答应你,我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那一句“好不好?”低低哑哑,近乎哀求。
可白玉衾却没有能够听到行什鬼月的一句“好”或者“不好”。
“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饭,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好不好?”
“以后,我每天都陪你练剑,故意输给你,好不好?”
…
每问出一句话来,他都仿若要将自己这一生的力气用尽,可他不敢停止自己的问话,只怕自己一旦停下,这世间便再无人声。
只是,白玉衾和行什鬼月,再也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风吹过山谷,耳边传来呼呼的声音,静得让人心疼。
我轻轻上前,拍了拍白玉衾的手背,道:“你师姐她…走了…”
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大约是痛到了极处,眼泪便也没有了。
他只是哑着嗓子,问我:“音音,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呢?”
这世间,有太多的“为什么”得不到回答。
这世间,也有太多的“为什么”明明可以挽回,却自己叫它错失了。
白玉衾抱着行什鬼月尚且温热的尸体,背影落寞地,朝林子深处而去。
我只觉得触动太深,有千言万语,却到底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倒是宋景逸先叫了叫我,道:“沈音音,我们走吧?”
我点了点头,脚步踩在枯枝上,我忽然很忧伤。
“你不要忘了,她昨天还是想要我们命的。”宋景逸道。
“是。我知道,可我还是觉得她太可怜了。”我抬头望了望天,天空灰蒙蒙的,我接着道,“你看,她已经见到白玉衾了,可她却死了。两个人,如果明明应该是相守的,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东西,要将他们分开?”
“也许正是如此,他们才会更加珍惜彼此吧?”宋景逸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抬头,便撞上他那双仿若藏了漫天星辰的眸子。
他避开我的目光,兀自宽慰自己,道:“经历过这一次,我想,我跟倾城的感情,一定又近一步了!”
我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家伙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我在跟他生死与共,他怎么忽然说到和叶倾城的感情上面去了?
阿碧他们赶过来时,我只冷着嗓子,问道:“刚刚那一箭,是谁射的?”
众人都将目光转向骑在马背上的宋景琦,我忽然冷笑一声,道:“那一箭,原本是要对着白玉衾的心脏的吧?”我嘴角一弯,道,“七皇子,真是好箭法。”
宋景琦神色一凛,正欲辩解。我却摆了摆手,对阿碧道:“我累了,先去驿站休息吧?”
阿碧告诉我,小草和小泥逃命似的狂奔回去后,他们才知道我和宋景逸出了事情。
于是,他们立马去找了当地的县衙,却没有想到在路上碰见了白玉衾。
白玉衾说自己对那里地形熟悉,可以带他们来找我们。
再之后,就是我们所看到了。
我想,白玉衾兴许从我出发的时候就已经跟上了。他特意送我这块玉佩,就是为了危难时刻,可以保我一命。
他想见行什鬼月,却不能见她。
有了这块玉佩,他便没有必要跟来。
可他仍旧想看一看,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看看她快不快乐。
没有什么谎言,是可以骗得了自己的内心的。
【十三】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