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宋景逸不在我跟前的时候,其实彬彬有礼得很。
宋景逸带着人刚退到洞口,杀千刀的老马去采药好巧不巧地正好回来了。
沈府的车夫自然认得宋景逸,见着宋景逸就给他跪下了,行过礼之后,就捧着草药来我跟前了。
我依稀能听见宋景逸那沉稳的脚步,也离我越来越近。
老马看见我同司徒云一幅春宫图前戏的模样,惊了一惊。
“小姐,你咋就是这样的人呢?”我拼命地给他使眼色,使得我眼睛都抽筋了,示意他闭嘴,结果他完全不能领会精神,抬头望了望洞顶,一脸的怒其不争,接着道,“小姐,人家公子长得再好看,你也不能乘人之危啊?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份啊!”
“沈音音!”宋景逸一声断喝。吓得我身子一抖,司徒云直接从我的身上滑了下去。
“都滚出去!”宋景逸再度下令,山洞里一瞬间就只剩下我同宋景逸,还有一个昏迷着的司徒云。
我蹲着身子,不敢抬头看一旁的宋景逸,挪腾了两步,准备也跟着他们一起混出山洞。却不想,一道人影硬生生地挡在我的跟前。那身影弯了腰,伸手提了我的衣领,将我拽了起来。
我撇了撇嘴,拼命摆手,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看他病了,我为了救他,我才…”
宋景逸一脸的怒意,眼里快要喷出火来,道:“有你这么治病的吗?照你这个样子,天底下的大夫不都天天吃人豆腐去了?”
我怔了一怔,点了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医者这个职业其实挺有福利啊?”
“闭嘴!”宋景逸挥手要打我,我机智地挪了两步躲开了。
“宋景逸,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被占便宜的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发脾气的?”我不解,望着宋景逸一张急红了的脸道。
宋景逸愣了一愣,而后清了清嗓子,一派正经,道:“我还不是为了我大周皇室的声誉?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我们皇族以后还怎么面对百姓?让他们知道未来的一国之母是个乘人之危、贪图男色的色胚,那还有的玩儿吗?”
我再一次辩解:“宋景逸,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我知道。”他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无耻。”
真是没天理了。
我搓了搓手里头的草药,正准备往嘴里塞,被宋景逸握住了手腕拦了下来。
“你干吗?”宋景逸皱着眉头问我,火光愈盛,山洞内的温度渐渐升了上来。
我看了看他捏着我的手腕,白了他一眼,道:“你的好兄弟司徒云染了热症,我要把草药嚼碎了给他喂下去。”
宋景逸看了我一眼,松了我的手腕,却抢过了我手中的草药,道:“还是我来吧!”
我甩了甩手腕,耸了耸肩,道:“也好。”
宋景逸蹙着眉心,将草药塞到嘴里,又将手放下,问我:“这…洗过了吗?”
我横了他一眼,伸手去夺他手中的草药,嫌弃道:“磨磨唧唧,有那么难吗?”
宋景逸挡了挡,快速将草药塞进嘴里,嚼碎了之后,塞到了司徒云的嘴里。
宋景逸盯着司徒云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他怎么不吞下去?”
“废话!”我鄙视宋景逸,道,“你睡觉的时候,人家在你嘴里塞个鸡腿子,你能吞下去?”
宋景逸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道:“我是不能,换了你,倒是难说。”
我将宋景逸拽到司徒云面前,指着他的嘴,道:“给他吹两口气,兴许就能吞下去了。”
宋景逸绕开我的禁锢,有些诧异,不能接受,道:“要是我不在,你就准备这样给他喂下去?”宋景逸挑了挑眉梢。
我理直气壮道:“你不来的话,这就是老马的活儿了。”
宋景逸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对着洞外喊了一声:“韩侍卫长,你进来一下。”
韩侍卫长这些年跟在宋景逸身边,为他挡刀挡箭挡刺杀,眼下,还要为了他,去对着一个男人的嘴吹气。说不是真爱,我都不信。
韩远在很有效率,转眼,他就已经到了我们跟前。
宋景逸指了指司徒云的嘴,道:“你去,帮他吹吹气,让他把草药咽下去。”
韩远在一直以来严肃自持,听到宋景逸的命令,先是愣了一愣,有些恍惚,问:“爷,爷?你是让我去给司徒公子的嘴吹气?而不是让我去山林里狩猎?”
“你没理解错,好好干吧!”我替宋景逸答道,拍了拍他的肩,又戳了戳自己的心窝子,脸上给了他一个同情的表情,用手比了个爱心,道:“心疼。”
韩远在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俯下身去。我跟宋景逸都眯着眼,看着这凄惨的一幕发生,却无力阻止。
所以说,救人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司徒云成功吞下草药渣子之后,韩远在就跑得没了影儿。这也是他头一回在宋景逸跟前这么没规矩,宋景逸倒是很大方,表示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并不打算怪罪他。
我同宋景逸席地而坐,守在司徒云的身边。
干柴发出“哔啵”的声响,火光将宋景逸的面容照出一片朦胧的俊。
时间一点点流逝,司徒云的手指动了动,然后将眼睛缓缓睁开,看到我同宋景逸后,眼神先是震惊,然后便是宽慰。
“逸兄弟,沈…小姐?”
我嘿然一笑,宋景逸扶着司徒云坐了起来,他客气地同我们道谢。
“你怎么会落魄到这个山洞里来,连个陪着的人都没有?”宋景逸拿着棍子拨了拨火堆,垂着头问司徒云。
“是我自己不小心,此番游历准备去鄞都。却没想到我雇的车夫竟是同山贼一伙儿的。他们将我的东西都给劫了,我趁乱逃了出来,却又在山林里染了病,昏过去之前,找到了这个山洞。再之后,我就遇上你们了。”司徒云思路很清晰地回忆着。
“这条路可真是危险啊!”宋景逸感叹道。
“可…司徒公子,你看着不像这么不精明的人啊?”我疑惑发问,问时眼睛特意瞟着他脸上的神情。
“是。”司徒云脸上含着歉意,道,“我就是长得太显智慧了,所以才让沈小姐误会了,真是抱歉了。”
我:“…”
宋景逸:“…”
我与宋景逸对视一眼,那个眼神的含义我们彼此都懂——这个世界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比你还不要脸的人了!
待司徒云休息好了,我们便出了山洞。
宋景逸一行人都是乘马而来,司徒云的身体状况自然不适合骑马奔波,我便让他与我一起乘坐马车,我刚扶着司徒云坐上马车,就听见宋景逸在我身后,急急地道:“我也要坐马车!”
我撩开轿帘:“你不是不喜欢坐马车吗?这里头挤,坐不下三个人!”
话毕,我就放下了帘子。
可忽然车头一重,宋景逸跳上了马车,掀开轿帘,硬将自己塞了进来,笑呵呵地望着我同司徒云,道:“嘿嘿,我还不是担心司徒兄嘛!”
当初我哥设计这马车的时候,容量确实挺大,但后来知道我想要这马车后,就刻意精简了一下,省下了不少料工费的开支。所以,这马车容下三个人,确实有那么点艰难。
我也不明白,宋景逸一个爱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的少年,今天怎么突然就迷恋上马车了。
我撇过宋景逸一旁,走出马车,跳下去,嫌弃道:“我才懒得跟你们挤在一辆马车里。我去骑你的马。记住了啊!千万别打碎了我哥给我放在车厢里的琉璃花瓶还有玉棋子啊!”
“喂,沈音音…沈音音你这个人…”我快走了几步,到宋景逸座驾跟前,将他的话甩在了身后。
除了嘲讽我,他还能有什么新鲜话儿?
我站在“小草”跟前,抬手摸了摸它的马脸,小草跟我很熟,见到我异常的兴奋,嘶鸣了几声,将马脸在我的人脸上狠狠蹭了几下。
小草这匹宝马其实很有来历,当年,孟禾国将他们国家悉心培育的良种马进献给大周时,是有两匹的。
一匹被皇后给皇帝吹枕边风,吹到了宋景逸手里。一匹被皇子们孝敬到了我手里。小草和小泥是一公一母,在广袤的大周,它们孤单相伴,认定只有它们两个能够配得上彼此,其他的普通马匹,它们根本就瞧不上眼。
于是,因着这草泥马的关系,我时不时地要牵着自家的马儿去宋景逸的府上看两匹马调情。以至于,到了后来,小草只要见着我,就跟发情了似的,拦都拦不住。
估计在它眼里,我就是个代表爱情的符号,我是它马子的手下,照顾它俩,给它们吃好喝好,还带它们放风,谈情说爱。
我翻身上了小草的背,摸了摸它的鬃毛,给它打气,道:“为了爱情,奔跑吧!”
小草兴奋地狂奔起来。
奔了一会儿,我看见韩远在在前头,便追了上去,在他一旁疑惑问道:“韩侍卫长,你们怎么今天回鄞都?”
按理说,刚处理完沈傲然的事情,宋景逸应当在颖邑还有些政务需要忙,不应该这么快就赶回鄞都的。
韩远在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我看着他脸上似乎排泄不畅的神情,便宽慰他,道:“不想说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人哪,还是该向前看的。”
我想,他可能刚刚躲在哪个角落里扬起头看了看天空,又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所以,这会儿,他还是很坚强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原本是要晚几日的,可爷去了沈府一趟,回来就说要赶回鄞都,也没说为什么。”韩远在镇定地答完我的问题,又一个人暗自忧伤去了。
我则在心里寻思,宋景逸回鄞都同去沈傲然府上有什么关系,他难道就厌恶沈傲然到这个地步了?连跟他在同一片天空下生存都不愿意?
不应该啊?
韩远在忧郁的同时,抽空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猜想,喃喃自语道:“爷他会不会是担心沈小姐一个人上路不安全?”
我愣了一愣,心中竟有丝莫名又奇怪的悸动和欣喜。
可未料到,韩远在补充道:“应该不是,估摸着是想叶小姐了,迫不及待想见到她吧?”
我腿用力一夹马肚,小草疯狂奔跑。我心里委屈,不带韩远在这么补刀的!
原本,按照预定的时间,是可以去驿馆住的。可眼下一场大雨,加之为司徒云治病耽误了些时间。暮色四合,夜里赶路不大方便,山林中又容易有野兽出没。刚巧山间有家客栈,我们便商量今夜暂且先住下。
我先宋景逸他们进了客栈,店家便迎了上来。
“姑娘,一个人?”店家弯着腰朝我而来,看到我身上的穿戴,眼睛仿若看到一堆金子一般放出奇异的光芒。
我正看宋景逸不舒爽,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便点了点头。
店家便笑呵呵地领着我进了房间,宋景逸他们随后也跟进了客栈。
本着不扰民的原则,韩远在他们一干侍卫都做了寻常农夫的打扮,刀剑什么的也都收了。
晚间,用饭时,我也同宋景逸他们分桌而食。
我愉快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子,看着宋景逸怨毒的目光像匕首一样朝我扎来,我也并不分心。
“店家,怎么回事儿?”宋景逸端着手里的碗,愤怒地指着我,问店家,道,“怎么她那里有鱼有肉,我们只有青菜粥?爷又不是给不起钱!”
店家正在柜台后拨着算盘珠子,听见宋景逸的问话,急忙就冲了出来,好言好语解释道:“我们客栈庙小,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一直都冷清得很,储备自然也不多。有好吃好喝的,自然也是紧着人家一个小姑娘先,是不是?”
宋景逸将碗一放,筷子也一扔,据理力争,道:“可这差距也太大了吧?店家,你搞性别歧视我不怪你,可你也不能搞这么严重啊?”
“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店家恭谨道,“要不,这位爷,我帮你问问,那位姑娘愿不愿意同你拼个桌,一起吃?”
“不用问了。”我笑眯眯地拿起一只鸡腿子,狠狠咬了一口,道,“这里的都不够本姑娘吃了,没多的分给他!”
“你!”宋景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余光瞥见韩远在他们一个个不可察觉地弯腰去摸藏在鞋子里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