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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纯粹多余,因为沈傲然过了那夜之后。整个人恢复的同从前并没有任何两样,该吃吃该喝喝,该花的钱也照样花。

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害怕,怕他勉强做出的那副样子,迟早崩坏心里的那根弦。

终于,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午后,沈傲然来与我袒露心扉。

那一日,日头很大,却照不进他的心里。他的唇边起了一圈青色的胡楂,他问我:“音音,你还记得,我十五岁那年被山匪截货,掉落山崖,最后被好心人救了的事情吗?”

我点了点头。

记得,我当然记得。

沈傲然那年头一次出远门送货,不巧就被山匪谋财害命,可他命大,注定是富贵一生的命运。他失足落入山崖,却没有死,一个月后,被人送到了沈府的门口。

那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全都不记得了。

沈傲然那时候茶饭不思,又因腿受了伤,是很严重的状况,派人满颖邑地找,也没有找到他那位恩人的影子。

我爷爷心里惦念沈傲然,觉得我们年轻人比较容易沟通,就领着我去了颖邑。

我趴在沈傲然的床头,他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我眨了眨眼睛,问他:“哥,要是救你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你还会这么拼死拼活地找他,对他负责任吗?”

沈傲然空洞的眼睛溜了溜,良久,有些动摇地问我:“不、不能够吧?”

我接着问:“要是救你的是个四十岁的半老徐娘,你也坚持要娶她过门?”

沈傲然像是受了刺激,忐忑地问道:“不、不应该吧?”

我觉得恐吓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开始怀柔,道:“人与人的相遇都有缘分,你们二人若是有缘分,定然还会…”我话尚未说完,沈傲然就打了鸡血似的从床上爬了起来,道,“不找了,不找了,有缘还是会相见的!给爷弄吃的来,爷饿死了。”

于是,沈傲然那场来势汹汹的相思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我掐了火苗了。

“我想起来,当初在山崖下救我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了。”

“是…柳絮?”我探寻地问道。

“是她。”沈傲然捧着那叠生宣,笃定道。

原来,柳絮便是当年在山崖下救了沈傲然一条小命的东方青。

沈傲然是个纨绔,坠落山崖后脾气没有半点收敛,依旧是一副钱可以买到一切的脸。东方青那时在山谷中闭关,尚是个从未杀过人的新人。她误打误撞救了沈傲然,将他抬回了自己住的茅屋。

“喂,东方,帮我倒杯茶…”沈傲然坐在床上,挂着一只受伤的脚,使唤东方青。

“不帮。”东方青残忍地拒绝。

沈傲然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道:“爷给你钱,还不成吗?”

东方青倒了茶,端到他跟前,结果他手里的银票,问了句:“钱是什么?”

沈傲然愣了一愣,搜刮了脑子里一切的词汇,最终决定告诉她:“钱是可以拿来交换东西的东西。”

东方青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却觉得那是一件好东西,便欣然接受了。此后,沈傲然使唤东方青做事,都会给她银票。

东方青也伺候得卖力起来。

沈傲然的脚伤好后,仍旧热衷于逗东方青玩儿。可身上的银票花光了,没什么可以诱惑东方青的。他便开始给她写欠条。

于是,东方青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他:“欠条是什么?”

沈傲然叼着毛笔,口齿不清地给她解释,道:“以后,你拿着这个,就能跟我换钱了。”

东方青似懂非懂,日子越过,东方青手里的欠条也堆得越高,沈傲然心里对她的情意也就越浓。

在一个满天星辰的夜里,沈傲然同东方青表明了心迹。东方青对沈傲然虽然有意,可终究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与他在一起便是害了他。

便给他服下了“翌日忘”,在沈傲然将她彻底忘了之后,把他送回了沈府。

她这一生并不漫长,却爱上过沈傲然两次。一次是东方青,一次是柳絮。只是可惜,她到最后,都没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相伴相守。

沈傲然花了大价钱,将乱葬岗的坟茔全都修葺了。我同宋景逸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手扶着东方青的墓碑,后背一阵一阵地颤抖。

他将那些生宣在东方青的坟前一张一张地燃了。因为,他明白,再也不会有人来同他兑现他曾经欠下的欠条了。

我有些落寞,同宋景逸先退出了林子。

宋景逸的脸色也不见得好。

“你还在想明月楼的事情?”

“东方青虽然死了,可她最后也没有交代明月楼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势力那么大,要那么多钱,究竟是为了什么?”

“钱谁不喜欢?我要是有那么大能力,我也疯狂敛财去了。”我开始幻想道。

“若只是单纯地爱财还好,可如果他们用这些钱招兵买马,动摇国本,那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宋景逸面露严肃之色,眉心皱了起来。

“你们搞政治的,我还真是不懂,这么一点点小事情,就能发散思维得这么厉害。”

“你这是崇拜我?”宋景逸挑眉看我。

我一笑,道:“你见过谁崇拜过不如自己的人吗?”

“沈音音,你!”宋景逸拿着扇子指着我,一副气结的样子。

“干吗?”我捧着脸逗他。

“去死!”宋景逸撩了袍子气呼呼地走远了。

我与沈傲然道别,准备回鄞都,爷爷有些天没见着我,恐怕甚是想念。

沈傲然的状态恢复得好了一些,他将我送到城门,道:“八皇子平日里也不是这副丧心病狂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遇见了你,就跟一匹脱缰的野马似的,拦都拦不住。”

我愣了一愣,问:“哥,你啥意思?突然就说这个?”

“没什么。你从小在我这里骗了不少古玩字画去,却从来没在你家见到过。”沈傲然顿了顿,道,“你是不是都给八皇子了?”

我被沈傲然问得有些尴尬,想极力掩饰,发现他说的只是个事实,我只好把头一梗,不要脸道:“是又怎么样!有本事,你去跟他要回来啊?”

“你、你!”沈傲然被我气得不轻,道,“你这个女流氓!”

【七】图谋不轨的店家

我这趟回鄞都,未免阿碧泄露消息,让宋景盛缠上我。我便是悄悄地走,还特意嘱托了沈傲然待我走后第二日再告知阿碧,让她跟着宋景盛回去。

马车一路行得顺当,却不料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车夫老马撩开轿帘,同我说道:“小姐,雨势太大,前面有个山洞,不如先去避一避?”

沈傲然送我的这辆马车是纯金打造,内饰都是琉璃造的,就是一个车轱辘,那都是能换好几进院子的。我淋点雨没关系,这马车我还预备回到鄞都拆了去换钱的,自然不舍得它太被糟蹋,便应允了老马。

老马将马车驾到山洞前,勒了马,扶着我下了马车。

我嘱托老马道:“这马车金贵,你找个隐蔽点的地方把它藏好,千万别给人偷了去。”

我先老马一步进入山洞,这山洞颇为宽敞,林子里本就光线不足,加之大雨,从外头越往里边走,便越来越暗。

我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擦亮,便看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横卧在地上。

我心一咯噔,该不会撞上什么珍稀动物了吧?看体型,长得挺个性啊?

我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思,又往前了几步,到了那珍稀动物一旁,握着火折子压低身子上下照了照,才分辨出那竟是个活生生的人,正弓着身子蜷缩在地上。

火光慢慢移到他的面庞处,两瓣薄唇微微发抖,面色一片苍白,已经失了血色,额头上汗珠涟涟。我又凑近了三分,仔细瞧了瞧,才发现,这货我竟然认识,便是那个在赌坊里与宋景逸下棋的司徒云。

老马这时已收拾稳妥,也进了山洞,见我呆呆地站着,便捡了些干柴,抱着赶了过来。

他见到司徒云时,也是一惊,而后蹲下身子,拿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小姐,这位公子患得怕是热症。”老马抬头看我。

“哦。”我点了点头。

“洞外有山泉,老奴去取些水来。这里的路老奴熟悉,老奴再去给这位公子找些草药回来。”

大抵是我这个主子教育得好,沈府的人都是一副热心肠。老马走得极快,我那句阻挠最后就只轻轻地说了出来:“我、我并没打算要救这人啊?”

事实上,我对司徒云的出现一直心存疑虑,尤其他在茶楼的那个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容,令我始终对他难生好感。谁知道,他是不是计算好,故意接近我们的?

我将干柴点燃,烧了点火,靠在洞壁上,等着老马采草药回来。如今,我与司徒云孤男寡女处在一起,倒是颇为尴尬。

司徒云大约热得不大舒服,哼哼唧唧地转了个身子,口中低低呓语:“沉沉…沉沉…”

我不由得感叹,这孩子心眼真大,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减肥呢!

我猛然想起,小的时候我患了热症,也是这般发汗厉害,大夫便让阿碧将我身上的汗都擦了,免得我病得更重。

既然都已经开始拯救司徒云了,那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从袖中摸出一方绢帕来,将他的头枕在我的大腿上,细细地帮他擦拭额上的汗珠,绢帕顺着耳廓往下,司徒云白皙的脖颈赫然可见。我狠了狠心,抱着他的脑袋,解开他衣襟的扣子,帮着他擦身子。

除了小时候偷看过宋景逸洗澡外,这是我见过的第二个男人的肉体。

他肌肉紧实,露出一方宽阔的胸膛,光看他书生娴静的外表,绝对猜不出他衣衫包裹之下,竟如此有料。

我并不爱乘人之危,便将他的身子放直了,闭着眼睛帮着他擦拭。

忽然间,有人声在山洞前响起:“爷,这里有个山洞,进去避下雨吧?”

那声音我熟悉得很,可不就是宋景逸身边的侍卫长——韩远在吗?

我手一抖,司徒云便光着膀子软绵绵地靠到了我肩上,头微微地垂着,正是一幕交颈的香艳场景。

我刚准备将他推开,就听见宋景逸在我身后说话,道:“在下路过此地,不巧天降大雨,见此山洞便进来避雨,不想竟唐突了小姐同公子,扰了二位雅兴,失礼失礼。”

我唇抖了抖,简直无法相信这世间的事竟然可以巧合到了这个地步。

此时,我正背对着他,宋景逸的影子笼在我的身上,我咬了咬牙,装出另一副嗓子来,道:“知道自己唐突了、失礼了,还不快滚出去!”

司徒云虽生着病,可到底还是个七尺男人,身子颇重,压在我的肩膀上,巨大的重量让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插的秧一样,矮了一大截。

韩远在听见我对宋景逸如此无礼,疾走了几步过来,拔剑出鞘,将剑横在我脖子上,怒道:“竟敢对爷无礼!”

我心里委屈,又不敢回头看他们,只得继续装生气,道:“这是姑奶奶的地盘,别以为拿把剑耍一耍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有多远滚多远,这里不欢迎你们!”

韩远在气急,拿着剑正准备对着我砍过来,刀剑与空气摩擦发出的鸣叫声忽然断了。从地上的影子隐约可以分辨出,宋景逸一把抓住了韩远在的手。

“小姐同在下认识的一个人脾气很像,她遇到这种事儿也是爱大吼大叫。在下这就带人走。”话毕,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