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目看去,只看见数不清的崖壁石块,遮住了天,仿佛要将她在此地深埋。
渐渐地,简欢的身形被往下压,她挺直的腰杆被压弯,双膝被压折,四肢发出承受不住重力的嘎吱响,血从唇间、鼻腔间溢出。
长老席上,羽青霍然起身,对负责擂台的长老道:“师兄,您是不是该出手了?”
那长老有些犹豫。
别人看不见,但他们几个长老能看见牛子钊丹相中的场景。
简欢是抵抗得很艰难,但她没有认输,也没有放弃。
长老下意识看向掌门。
掌门看了眼沈寂之又收回,再看看丹相中的简欢,权衡片刻道:“无碍,再看看罢,关键时刻我会出手。”
此言一出,长老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砰得一声,简欢的左膝碰到了地面。
她依旧死死撑着,咬牙撑着,浑身骨头错位,疼痛难忍,但她依旧在撑着。
她在想。
擂台长老没有出手。
掌门在,掌门也没有出手。
他们都没有出手,他们都还在观望这场比试,那就意味着,哪怕处境艰难,她也并未处于必输之局。
她还有反杀的希望。
但希望,在哪里?
希望。
希望?
意识恍惚之际,简欢忽然想起传承秘境中发生的一件事。
那日,普普通通的一天,师徒三人学完符剑回来。
沈寂之去了厨房准备晚膳,简欢想去帮忙,却突然间被方泉叫住:“简欢,你和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简欢跟着方泉,走出小院,朝竹林中走去。
细长的竹叶随风飘落,师徒两人的脚步声在林中盘旋。
方泉回过头,笑着问她:“你觉得,你学得如何?”
简欢微愣,有种被老师喊去谈心的错觉。她想了想,认真答道:“符剑的剑招我都记住了,但真正使出来时,我总觉得差一些。”
方泉抚须颔首:“师父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和你直说。你的剑,不如你师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你师兄的符肯定也不如你。”
简欢没忍住,笑了。她朝方泉作揖:“师父但说无妨,弟子不会放在心上。”
世界上比她强的人那么多,沈寂之的剑比她厉害,她只会高兴,并不会沮丧嫉妒。
她希望身边的朋友,都能有很好的未来。
这和她自己的美好未来,并不冲突。
“你的剑没有剑意。”方泉斟酌道,“其实你的符,也少了几分符意。你的符确实画得很好,但少了独属于你个人的东西。像你师兄沈寂之,他的剑意——”
方泉仔细想了想,形容道,“极俭。他的每一招势必都不会白出,因此毒辣狠厉。但简欢,我没有看出你的。”
“剑意也好,符意也罢,每个人都不同。师父也无法帮你什么,一切都要靠你自己领悟了。”方泉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但师父相信,你定然能悟出你的道。”
第63章
可是,道是什么?
符文有走势,剑招有动作,可以努力,可以学。
但道这种东西,玄而又玄,好像不是只靠努力,就能找到答案的。
简欢和方泉谈完后,便跑去后厨找了沈寂之:“你怎么悟出来的剑意?”
少年拿着刀在杀鱼,刀口在鱼肚子划过一条,闻言,他抬眸:“我有剑意?”
简欢嘴角一抽:“……师父说你有。”
沈寂之修长的五指没入鱼肚,将内脏掏出来:“是么?什么剑意?”
“师父说你的剑意极俭。”简欢怕他误会,还特意强调,“不是我的简,是节俭的俭。”
沈寂之:“……”
幻境里,傍晚夕阳热烈绚烂。
简欢歪头:“你第一回 有这种‘俭’意打法,是什么时候?”
沈寂之用刀将鱼切成大小几近一致的鱼片,仔细想了想,回道:“有段时间,我在醉红楼帮着跑腿——”
简欢惊讶:“醉红楼不是青楼吗……”
而且还是临仙城最有名的青楼!
回忆被打断,沈寂之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不想听?”
简欢立马摇头:“想听想听,您继续,继续。”
沈寂之轻嗤了声,继续往下:“那月我刚拿到酬劳,结果在巷子里被几个人堵住了,让我把钱给他们。人有点多,我还没用膳,就那么点力。所以我的剑招,得俭着用。后来就这么打了,比较省辟谷丹。”
简欢沉默片刻,问:“那时候你才几岁?你前头那个师父就不管你了?”
“那时刚入门没多久。”沈寂之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旁人的事,“前头那个师父重伤闭关了,自顾不暇。”
……
回忆在脑海中飞快闪现。
丹相之中,倒下来的山一座接着一座。
简欢口中溢出的血顺着下巴弧度往下滴落,染红了白色弟子袍。
她越来越矮,背躬着,像上了年纪的老奶奶。
简欢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死也不允许自己的另一条腿跪下。
从那日谈话后,简欢也试着学沈寂之极俭的剑意。
她自认为,她和沈寂之是一类人,说好听点是勤俭节约,说难听些是扣扣搜搜。
但东施效颦,事后反而被方泉骂了一顿。
而且她也确实学不来沈寂之的剑意。
他的‘俭’建立在,他出招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对方的生死。
像一台冰冷的武力值计算机器,所以阴狠毒辣,带着对生命的漠视。
那她呢?
师父说,其实每个人的道,都藏在每个人的心中。只看你自己能不能发现,什么时候能发现。
所以,她的道是什么?
简欢叩问自己的内心。
她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大声喊道‘我认输了!’
牛子钊是金丹期,她是筑基期。
她输给他,理所当然,不丢脸。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很好了。
认输后,比试结束,她不用再经历这种被重压的痛苦。
失去十万灵券,虽然会失落,但总比失去生命好。
她自己身上就有十多万灵石,她还能赚更多,为什么她就是不肯说出那句‘我认输了’?
就像在现代时。
深夜的公司,工位的电脑前,她还在一遍遍改她的图。
其实她的图已经可以了,同事也说,完全可以交差,领导也会满意的。
但简欢自己不满意,她觉得她还可以做到更好。
简欢不满足一辈子只是一个普通职员,若一辈子只能‘可以交差’,那她只能当一辈子职员。
可她想升职,想当小领导,想当大领导,想花一样的时间赚更多的钱,想去更高的地方,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她可以说‘我认输了’,可以说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不必在现下死磕。
但之后的机会,不痛苦吗?不危险吗?不用拼命吗?不需要面临生和死吗?
每一次机会,都因为觉得自己会有下一次机会,而明哲保身,而避开,而放弃。
那么其实永远,都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一山只会比一山高,面前这座山你都跨不过去,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跨过下一座山?
万山威压之下,简欢不想认输。
她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若她现下认输了,虽然痛苦会结束,险境会消失,但她可能也会永远和另外一片天地失之交臂!
山继续往下倒,崖壁岩块高高垒成一堆,高过她的小腿,她的腰,她的肩膀,她的头。
她撑着快要油尽灯枯的灵罩,缩在阴暗的,看不到一丝光的万山之下。
场外,道玄衣袖里的手微微起势,只要简欢的灵罩彻底消弭,他就会出手。
场内,简欢却轻轻扬起唇角,闭眸笑了。
她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她的道。
她和地底的那颗种子一样,想要破土而出,想要发芽,想要长得更高,想要有着花团锦簇的未来。
这是一片,向上的勃勃生机。
昨夜春雨的痕迹,还未消散。
擂台旁的桃花树上,几粒雨滴压在柔软的粉色花瓣上,但花依旧在努力绽放着。
地面一片浅浅的绿意,是刚长出没多久的野草。昨晚春雨过去,它们又悄悄长了一点点。
天边的阴云渐散,一点点金色光线露出一角。
但不知为何,散去的阴云又重新聚在一起。
一股威压萦绕在比武场里,一年生弟子都有些心神不宁。
倒是金丹期及以上的修士,稍有所感。
“这是,金丹雷劫的征兆啊。”人群中,有人呐呐出声,大家齐齐看向台上。
牛子钊已经是金丹期。
这隐隐约约的金丹雷劫,只能是简欢的。
“她,她居然探到了金丹期……”刚刚嘲讽简欢只会耍些小聪明的弟子,脸色微白,唇抖动片刻,再也说不出什么。
轰隆一声!
牛子钊的丹相之内,简欢睁眼,一层微微的绿色荧光在她眸中闪现。
她感受到了万物生机,牛子钊的群山在她眼里便成了一片虚幻。
因为这山,山上的一切生命,都是假的。
丹相不再迷惑她的眼,她看到了牛子钊。
牛子钊站在东南方,控制着他的丹相,挤压着简欢拼尽全力,以血为引的灵罩。
灵罩被破开一个个口子,带着剑意的岩块从口子进入,有些被简欢身上贴着的防御符遮挡,有些没入她的血肉。
简欢呕出几口血,保持原姿势没有动。
她依旧抵挡着万山之压,但另外一只手,悄悄垂在身侧。
她以指为剑,划出一个小小的符剑剑招。
这一剑,没有任何杀气。
就像是路边的小草,枝头的花,随着风晃呀晃,晃到牛子钊面前时,忽而暴起,刮起一阵剑风。
剑风带着闪电之速,直接将牛子钊卷起,狠狠甩出!没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
砰的一声响,牛子钊的身体被推倒在擂台之外!
他的靴划过昨夜被雨润湿的地面,留下两行拖行的痕迹。
牛子钊很快站稳身子,下意识就想再次入场,却被长老拦下,提醒道:“你出擂台了。”
牛子钊一愣,看向擂台之上。
少女一袭白衣已被血染成斑驳一片。
她唇色苍白,单膝跪地,右手死死以剑撑地,看起来状况不佳。
牛子钊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衣裳还算整洁,基本就没受过伤,而且还尚有余力。他还能一搏,但是,他已经被推出了擂台。
而她,还站在擂台上。
片刻后,牛子钊苦笑着摇头。
无论如何,是他输了,是他技不如人。
从他急着在掌门和峰主面前表现,急着放出丹相那刻起,他就忘记了岳山剑的剑意。
群山亘古不变,岳山剑剑出群山,当以沉稳为道。他不该着急。
长老御剑飞起,停在半空中,对着众人沉声宣布:“此战,胜者,一年生符修,简欢!”
众人哗然!
人群中的姜棉跳了起来,脸色激动:“赢了!简欢赢了!我们一年生符修简欢赢了!!”
“这这这,牛兄居然……居然是牛兄输了……”也有人不敢相信,喃喃自语。
“实在是没想到啊。不得不说,简欢真的够可以!”
“不过——”有人指了指头顶阴云散开的天,“雷劫怎么没了?”
“正常。简师妹境界还不稳,在筑基和金丹之间徘徊,她现在又掉回筑基了。”有内门师姐解释,“探到金丹就能立马渡金丹雷劫入金丹的,也只有单灵根那些天之骄子才能做到。简师妹是双灵根,没有那么容易。她接下来估计得闭关继续参悟修炼,才会真正迎来雷劫,稳稳当当地进入金丹。”
场下喧闹声叽叽喳喳,仿佛有成千上万只麻雀在简欢耳边叫。
她很难受,脑子嗡嗡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有一瞬间,嘈杂声渐渐远去,与她仿佛隔着一个世界,她什么都听不太清晰,包括长老说的话。
简欢狠狠咬着舌尖,靠疼痛感勉强提神。
她想确认自己是不是赢了。
按照正确做法,简欢应该看向长老。
但她没有。
她抬眼望去,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下意识找一个人。
白衣木簪少年在人群中实在太出挑。
很快,简欢便找到了。
少年有着一双如水墨画的眉眼,绝佳的骨相,让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他个子还很高,偏偏还很没有公德心的站在第一排,把后头人的视线都挡住了,以至于在他身后,好多人踮脚探头。
四目相对,简欢失去血色的唇瓣小幅度轻动,她想问他:“沈寂之,我赢了吗?”
但她好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可就在这时,沈寂之却仿佛听见了她在问什么,他字正腔圆,与她隔着大半擂台,一字一句无声回她:“你、赢、了。”
简欢看懂了,她唇角轻扬,安心地任由自己晕了过去,刚好倒在匆匆赶来的药王峰师姐怀里。
第64章
牛子钊站在场外,看着药王峰师姐给简欢喂下灵药,看着师姐将简欢交给飞掠而来的沈寂之,一行人匆匆前往药王峰医馆。
有不少认识的人过来安慰他,牛子钊只是敷衍的笑笑。
他有些失魂落魄。
忽而,四周的人话音一顿,皆作揖问好:“见过岳峰主!”
牛子钊忙抬起头。
岳峰主站在几步开外,伸手对他一招:“牛子钊,你来。”
牛子钊御剑,匆匆跟上。
岳峰主双手负于身后,看了对方一眼,道:“我今日是为你前来。”
牛子钊脸一热,愧疚地低下头,呐呐道:“抱歉峰主,子钊让您失望了。”
“你学的是我峰的岳山剑,还修出了丹相。这场比试,你不该输的。”岳峰主摇摇头,拍了拍衣袖,语重心长道,“你不急,这场比试赢的只会是你。你回去后自己好好想想,感悟感悟今日这场比试罢。总不能那简欢悟了道,你却什么都悟不到。那就输得更彻底了!”
牛子钊头依旧低着,语气艰涩,无地自容:“是,峰主。”
岳峰主一眼瞅过去,颇为不满:“还叫我峰主?”
牛子钊下意识抬头:“峰主,您的意思是……”
岳峰主:“若不是要收你为亲传弟子,我和你说这一大堆是为何啊?”
牛子钊不敢置信道:“但我以为,我输了,您就不会再……”
岳峰主哈哈一笑:“小子,修炼一道长着呢!一时输赢算得了什么?”
这牛子钊,心性确实还不够沉稳,但毕竟十几岁的孩子,也正常。不过他剑风倒是很正,难得啊。
牛子钊神色一凛,眼中泛起喜色:“是,师父!”
经此一役,简欢正式成为了一名内门弟子,并拿到了十万灵券的奖励。
她其实还有机会成为亲传弟子。她在药王峰养伤这几日,时常有各峰的师兄姐来带各峰峰主的话,问她有没有兴趣入峰。
简欢没怎么犹豫,一一委婉拒绝。
九州大陆的弟子,无非都分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亲传弟子。
外门弟子,一般都由资质较浅的长老来带。就像羽青长老,他刚升长老没几年。
内门弟子,是接受全派各长老授课的,偶尔哪位峰主兴致来了,也会来给内门弟子讲讲术法。
亲传弟子,由各峰主带在身边,能获得峰主真传。
大家做梦都想成为亲传弟子,但简欢不想。
一来,她已经有了方泉这位师父;
二来,拜师在九州大陆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拜师堪比认父,此后一生都要以师门为尊,侍奉师父。
万一像沈寂之,遇到谷峰主那样的师父,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沈寂之,你说是不是?”
药王峰的医馆,三楼最里的一个小单间,简欢靠在枕后,左腿垂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沈寂之就坐在一旁。
他的芥子囊里放满了各种炼器材料,无论在哪里,他都随时可以摸出需要的东西,然后旁若无人、争分夺秒地炼器。
此刻,他手里正拿着一只面具,在细细研磨,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风从开着的窗吹进来,拂过简欢的裙摆,将她的裙角往上卷去,露出一双没穿袜子的莹白玉足。
玉足悬空轻摇。
沈寂之余光瞥见,手中动作便是一停,指尖下意识捻了捻。
一个很不好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他觉得,他好像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沈寂之盯着看了半晌,挪开视线,低头,遮住幽暗的眸光。
藏在高高衣领中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平静片刻,嗓音淡淡地回她:“也不是。”
简欢问出那句话后,很久都没等到沈寂之的答复。
和沈寂之闲聊经常这样,她也习惯了。
此刻,简欢的心神已经不在前头的对话里,她正在芥子囊里找先前沈寂之送她的那袋水果,闻言随口问道:“什么不是?”
沈寂之低头,继续磨面具,答曰:“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这袋沈寂之孝敬的水果,简欢一直省着吃,现下还剩了几个苹果。
“但你要一直帮你师父还债,这样还不算毁了吗?”简欢拿出了一个,想了想又拿出一个,递给沈寂之,“你吃不吃?”
“不吃。”沈寂之拒绝,目光落在她脸上,朝她解释,言语虽淡,但藏着简欢此刻听不懂的深意,“不用一直还,现下的两百万还完了就行。”
简欢把被他拒绝的苹果放回芥子囊,留下一个在手中抛来抛去,认真替他分析:“那万一等你这两百万还了,你师父历练回来,又欠了两百万,要你还,你怎么办?你知道罢,我家那边有句话。无论是嫁人还是娶妻,都不要选家里长辈不靠谱的,否则会被拖累一辈子。”
她果然会担心这个。
沈寂之面色平静,起身走到窗前,手抬起黑色面具,打量着面具的弧度,透露了一些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的事:“当年答应替师父还债之前,我就已经向师父要了他亲笔所写的退徒书。”
简欢坐直,下意识往窗边凑近,仰头看着他的背影,好奇道:“退徒书?”
“嗯,说他不愿为师,许我退出师门。”沈寂之边说边转过身来。
窗外的午后春光就在他身后,将他轻轻拥抱着。碎金色的阳光点缀在他周遭,他乌黑的发发着柔和的光泽,但五官却因为背光,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晰。
有几抹阳光绕过他身侧,打在床上坐着的女孩脸上。
她仰着头,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眯起眼睛。
脑中却在想沈寂之说的话。
简欢琢磨着,他说的退徒书很像和离书。
之后若他师父还喝酒欠债让他还,他就可以拿出来,以此退出师门。
正想着,她脸上刺眼的光不见了,一片阴影笼罩而下。
沈寂之忽而朝她俯身,两人的距离由此拉近。
简欢一愣。
上辈子工作后,简欢没少画人物图。她画过很多二次元的男生,现代的,古代的,仙侠的。
她自认为画得不错,但没有一张,能有面前这张脸,好看。
简欢下意识屏住呼吸,眨眼的幅度变得有些频繁。
“故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日后的妻子,”沈寂之顿了下,轻轻歪头,语调是初春的味道,颇冷,但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诱人春光,“不会被我拖累一辈子的。我会让她跟着我,富贵一生,衣食无忧。”
在药王峰这些日子,简欢被养出了几分气色。
唇是粉嫩的。
但此刻,唇抿着。
她望着他,没忍住,哼了一声,语气微讽:“你欠我的十万退婚灵石还没给,你就想着你日后的妻子了?”
“想想不行么?”沈寂之望着面前稍许怒容的女孩,唇轻轻扬起,站直了一些,把玩着手中的面具。
简欢咬牙,莫名不快。
呵,男人。
再怎么说,他至少先把她这婚退了,再想以后罢?
而且——
简欢瞥他一眼:“你不是说你一心向道,不娶妻?”
沈寂之垂眸,不动声色:“不是你劝我的?在方泉宝殿的时候。”
简欢努力回想,才想起这事。
好罢,她确实有说过,让他日后也可以找找道侣。
沈寂之起身,回到原位:“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闭关一事都准备好了?”
“我没担心你。”简欢矢口否认,将床上的被子乱七八糟地扯到一边,高高隆起,“而且我找你来就是为了此事!你非得打岔!”
沈寂之:“??”
沈寂之抬眸,提醒她:“我进来,你就和我提有多少峰主想收你为亲传弟子,牛子钊还来看望你了,给你带了一瓶回灵丹,和你约好待你金丹后再打一回……呵,我打岔?”
牛子钊,身为她的手下败将,是怎么好意思来的?
他不懂。
“我说这些,只是激励一下你。告诉你,好的峰主收徒应该是什么样的,会许给你什么好处。半只脚趾踏进金丹期,又是什么样的,好让你也努力冲金丹嘛。”简欢说得头头是道。
“哦,心领,多谢。”沈寂之皮笑肉不笑,“说罢,什么事?”
说到正事,简欢在床上盘腿坐好,不再和他插科打诨。
她将十万灵券拿了出来,夹在指间。
十万灵券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张纸,上头写了‘十万:仅供玉清派内使用’几个字,并盖了掌门印鉴。
“羽长老上午找过我,说替我安排好了闭关洞府,让我明日一早就抓紧闭关。”当日比试简欢确实悟到了她的道,但还比较浅,需要再加深这个过程。她将十万灵券递给他,郑重道,“此次闭关也不知要多久。所以盖房一事,按我们先前定好的,一并交给你了。”
反正盖房的事情她也不懂,沈寂之这人还是信得过的,账一笔笔记得比谁都清楚的人,不会贪污她的十万灵券。
简欢不想闭关出来,还住那个挤挤的小木屋。
听出她话里的认真之意,沈寂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没有推辞:“好。”
第65章
危险诡谲的深山老林,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一处污潭中,漂浮着一名男子。
少年仰面朝上,豆大的雨滴一粒粒砸在他的脸上,氲湿了他姣好的眉眼,冲散他唇间殷红的鲜血。
鲜血掺着雨,顺着少年精致的下巴,滴落在污潭中。
污潭的泥水,漆黑若浓墨,并有着一股浓重腐烂的腥臭味,哪怕暴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依旧驱之不散。
在一旁的岸上,一条黑色巨蟒被开膛破肚,半条身子没入乌潭,半条身子搭在岸上,看着像是想逃,却因为伤势实在太过致命,半道咽了气。
雨越下越大,劲风吹得四周的参天大树左右摇摆,数不清的叶片被风吹落,再被雨毫不留情地往下砸,深深砸入地里,砸入污潭之中,浮在潭面,像沈寂之一样,在潭面微微打旋。
沈寂之用来束发的木簪早就在和黑岩巨蟒的搏斗中断了,此刻他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水面,像是潭里的水草。
沈寂之的情况很不乐观。
他被黑衣包裹的身体,被巨蟒毒液腐蚀了大半血肉,呼吸的幅度变小,越来越浅。
沈寂之的意识陷入了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他看到了他自己。
居高临下地,看到了浮在潭面的自己,也看到了四周的一切。
他体内,只剩最后一点余力。
少年依旧双目紧闭,但沉在潭中的指尖轻动。
一丝细小的五色灵力,像风中残烛,颤颤巍巍地来到巨蟒的尸首旁,从打开的膛进去,牵引出了一颗被巨蟒血肉温柔包裹的妖丹。
妖丹一点点被带出,来到沈寂之面前,被他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