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立在宫门处,冲对面抬了抬手。
福禄便忙使人将准备好的软轿抬了过来。
宋毅令人放了銮舆,从銮舆上抱了一人下来,然后迅速的仿佛软轿中。
直待宋毅一干人等走远了,吴越山才从震惊中回了神。然后他满是不可思议的看向宫门的方向,顷刻后迅速召集人马,匆匆的就离开了此地。
回去的路上,吴越山后背一直冒着冷汗,反复想着刚才宫门口处的一幕,越想心越慌。
这事……复杂了。
九殿下棋差一招,只怕一个不甚,就要满盘皆落索了。
他得再好好盘算盘算。这期间,他不宜轻举妄动。
回宋宅的一路上,整队人马都全悄然无息,静的有些可怖。
宋毅眼看着前方,黑沉的眸里翻滚着暗涛。
软轿入府后,福禄在后头正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干人的去处,正在此时,昨个来报信的那张管事战战兢兢的凑到了福禄近前。
福禄见张管事凑近,以为是想让他给他求情的,不由就拉下了脸来。离去前他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千万仔细守好了督府和宋府,末了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还有脸让他求情?
见那福管事对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张管事心下发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凑上前,小声的将他刚得知的消息报了上去。
福禄脸色大变。
“什么时候的事?”
张管事苦笑:“就是大小姐出事那日。”别说福管事震惊,就是刚梁知府派人送信来的时候,他也是犹如五雷轰顶。
他怎么就这么背运,这样的霉事怎么就偏偏摊在他身上!
福禄脸色难看的往远处的软轿以及他们大人那暗沉的身影,略一思忖,便呼口气咬牙追了上去。
“大人,刚梁知府来信……”
听着软轿内隐约的哭泣声,宋毅心底的暴戾近乎压抑不住,闻言就赫然打断:“紧急公务?”
“不是……”
似想起了什么,宋毅骤然停了步,看向他眸光锋利如刃:“可是老太太?”
福禄忙道:“老太太无碍……”
宋毅收了目光:“其他事暂缓。非紧急公务莫再进来搅扰。”语罢,他掀开轿帷抱起轿中人,抬腿大步踏进了屋子,然后重重踢上门阖死。
福禄纠结的站了会,然后就心事重重的退了下去。
他始终觉得心里不安,隐约觉得他们大人对荷香姑娘这事的反应,只怕不会亚于宝珠小姐这场意外……
福禄心里跳个不停,一边慑于将要迎接他们大人的滔天之怒,一边也是暗恨那荷香姑娘,什么时候找事不好,非要在这档口凑这热闹。
宝珠扑在她大哥怀里一直哭了很长时间。
活了这十八年,从来都是无忧无虑,过得天真烂漫的,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的人生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如今这般的祸事突如其来,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宋毅抱着宝珠任由她痛哭流涕。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闭了眸子,掩了其中的血腥之色。
直待听宝珠的哭声渐缓,宋毅方睁了眼,然后抬了手握住了宝珠两肩,将她从怀里拉了出来。
他看着宝珠,尽量无视她面上那纵横交错的泪,无视她茫然无措的神情,只盯住她哭肿的眼眸,一字一句郑重道:“宝珠,大哥现在跟你说的话,你每个字都要记好,然后想好,再告诉大哥你的选择。”
宝珠一怔,继而意识到什么,突然就无助了耳朵又哭又喊:“我不听不听!”她不想听大哥提这厢事,她要忘了,她不要再去想再去回忆!
宋毅狠心扒开她的双手,厉声道:“宝珠!”
宝珠猛一哆嗦,然后惶瑟的看向他。
宋毅吐口气,然后微缓了语气道:“别怕宝珠,有大哥在,大哥给你路选。”说着,他的神色转为沉厉:“三条路。一,你与梁简文回苏州府城即刻成亲,梁家那边你不必担心,有大哥在,他们绝不敢对你提半个不字。”
宝珠的脸色有丝憧憬,而后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昨夜之事,脸上又迅速失了血色。
“不,不……”她哭着又想去捂耳朵,却被她大哥强按了住。
“第二条路,入皇太孙宫中做侧妃。”宋毅盯着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想好了,一旦入宫,你宝珠将不再单单是娘的女儿,大哥的妹妹,你将代表着宋家阖族的权益。宋家也将举全族之力,助你登上至高之位。”
宝珠茫然的看着他。
“还有第三条路。”宋毅沉沉的盯了她好一会,方道:“便是送你去出家,自此青灯古佛度此余生。可大哥不想你选这条路。”
宝珠想象着那副凄凉画面,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就狂摇头。
“宝珠,大哥给你半个时辰考虑。半个时辰后你若不做出抉择,大哥便替你选了。”说着他按着宝珠的肩按她于椅子上坐下,然后他步伐沉重的转向侧边椅子,亦面容沉肃的坐下。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走过,屋内静的落地可闻针声。
屋内的两人一动不动的坐着,宝珠低着头两眼空洞的盯着地面,宋毅则看向屋内的滴漏面上不现一丝一毫的神情。
终于,时辰到了。
“宝珠,告诉大哥你的选择。”
宝珠猛一个觳觫。
“我,我……”宝珠很想说她想选第一条,可只要一想到梁简文以及他的父母会嫌弃她,旁的人也会暗下说三道四,要出口的话就说不了口,只又忍不住垂泪哭泣。
宋毅抬手抚上了她的脑袋,叹口气:“别怕宝珠,有大哥在。那大哥就替你选……”
“我选第二条。”宝珠还流着泪,却猛地抬头道:“大哥,我要入皇太孙宫里,做他侧妃。”
异常坚定。
宋毅动作一顿,然后猛地挺直脊背,盯向她眸子深处:“宝珠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旁的儿戏,开弓就没回头箭了。”
宝珠抬手抹了把泪,然后仰头道:“大哥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入宫,我要做侧妃,我高高在上让旁的人从此之后都不得再欺侮我!”
宋毅收了手然后在身侧用力握成拳。
“好。大哥助你,宝珠,你别怕。”
第77章 大喜日
当日苏倾南下后,至了两湖地区后就下了船。
她不打算再向南行了,因为再往南边就是流放犯人的岭南地区,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常称为的蛮夷之地,农业落后人口稀少,且气候岚湿不常又多瘴气,的确不适合她孤身之人前去。
苏倾决定先向西行,起码要赶紧绕过两江三省的地界再说,至于最终于哪处落脚,便且走且看罢。
下了船后,苏倾没着急找客栈打尖,反而是寻了香料铺子买了些番椒、介辣等辛辣之物,趁着没人处放入些口中嚼过咽下,直待嗓音被辣熏得低哑些了,这方去寻了客栈。
苏倾走路本来就不似这个时代女子的娉婷袅娜,更何况如今她刻意调整下,愈发是昂首阔步从容不迫,瞧起来颇有几分男儿的英气。且她面上神态自若,目光从容坦荡又坚毅沉着,出口的话不疾不徐,再加上她压的愈发有几分清哑的嗓音,旁的人瞧来也只当她是处在变声期的少年郎,并不会多做他想。
在客栈里安然无恙的度过一夜后,苏倾大清早起来后就背着包袱离开。
她首先去的家成衣铺子。
当时因为匆忙,唯恐那两和尚起疑她来不及细细挑选合适的衣物,如今这身绸缎华服穿在她身上累赘宽松,着实不适。如今稍得缓歇,她就想去铺子里条身合适的衣服来。
推拒了掌柜的给她推荐的几款价格昂贵的锦衣华服,她选了两套不甚起眼的灰蓝色布衣,付了银钱过后便借店家的换衣间给替换了上。
虽然没促成大单掌柜的有些遗憾,但见买主不讨价还价付银钱也痛快,心里便稍稍有些安慰。待见了买主从里间出来,见那买主脊背挺直,目若朗星,明明是一身平素无奇的灰蓝色布衣,可套其身上硬是让人有种肃肃如松下风之感,颇有番文人风骨。
苏倾朝掌柜的拱手施礼谢过,之后便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去。
掌柜的心道,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少年郎,这般器宇不凡。
出了成衣铺子,苏倾就径直往城南方向的打铁铺子而去。昨个来时她就打听清楚了,这家铺子有卖刀剑的成品,价格还算公道。
挑了把轻便的佩剑后,苏倾抽了剑身大概检查了下,剑身轻薄剑刃锋利,大抵还算可以。
剑身入鞘,苏倾与那卖家讨价了番,最后以二十两纹银成交。
握着佩剑,苏倾往马肆方向走去。挑挑选选的一番,最后以三十五两银子的价格买了匹普通的马。
牵着马走出市肆,苏倾长松了口气。
人生地不熟的地界,若要她搭旁人车去外地,她如何能放心?这世道虽不说是兵荒马乱的,可到底也不是处处太平的。人心难测,保不齐哪个见她孤身一人就起了歹念,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于她而言亦是百分之百的灾难。
倒不如这般仗剑独行,便是孤身在外,有剑在手她也能壮几分胆气,旁的人若起些歹念亦会顾忌几分。何况如今也买了马匹,即便遇到些突发情况,她上马也能逃,这便也多了份保障。
出了城门后,她踩蹬上马,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持着佩剑拍拍马后,与此同时轻喝了声‘驾’。
骏马朝着西面方向绝尘而去。
此时京城宋宅里张灯结彩,门外满满当当的停靠了各种香车宝马,门内尽是觥筹交错之音,处处是一派喜气洋洋。
今个皇太孙大喜,本该是于宫中设宴大肆庆贺,可因着圣上病体沉疴,遂就下令将喜宴一并摆在了宋府内。
甭管京中的达官显贵们心里头如何嘀咕,在给皇太孙送过贺礼之后,还是另外备了份贺礼,匆匆驱车至宋府恭贺道喜。
台下高朋满座,座无虚席,随便拎出哪个贵客都是京中数得上号的贵人,可任哪个也不敢于今个这般的日子里放肆张狂。任他们心里头如何想,面上依旧是副和乐喜气模样,说着贺喜话,恭贺皇太孙和宋小姐喜结良缘。
宋毅频频举杯答谢前来恭贺的亲朋贵宾。
喜宴直到夜半方散。
直待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宋府的大门方缓缓阖死。此时福禄便忙趋步至宋毅跟前,双手递了一封信。
“大人,这是端国公府上的人送来的。”
宋毅此刻正端坐在狼藉满桌的案前,眸色深沉的望向皇宫的方向,脸上早没了之前宾客相谈甚欢的喜意。闻言就收了目光,接过信件打开来看。
福禄小声道:“那下人传端国公的话,说他近些时日都在丰台大营练兵,没有诏令不得擅离职守,遂今日便不能亲来道贺。端国公还传话道,紫禁城不是那吴提督一人的天下,让大人不必顾忌那吴提督,左右还有他这丰台大营的提督会在旁看紧着。”
宋毅合了信,沉凝的面色缓和稍许。
宋李两家世代交好,他与李靖钒又同窗多年,又同上过战场有着过命交情,这点他自然是信得过。
将信件递给福禄让他收好,宋毅转而望向内院的方向,沉声问:“老太太可安好?”
自打半月前定下了这桩婚事后,他就令福禄带人回了苏州城,收拾了早先给宝珠准备的一些嫁妆,带着老太太一道赶回了京城。
时间过紧,宝珠的一些嫁妆也没法一一带来,一些物件他便在京中置办,而宋家的一些旁支亲友也没法过来道贺,遂这婚事便办的有些仓促。
想老太太宝贝了宝珠这么些年,临到头嫁宝珠的时候却这般仓促,她心里头又如何能好受了?
福禄回应的声音低了几分:“老太太还是想不通皇太孙府上为何不办喜宴……很是担心大小姐。”
宋毅眸里迅速腾起一丝沉怒,而后又被他强压下去。
宫中不办喜宴,说是圣上病体沉疴的缘故,可究竟是为何,想来那皇太孙心里自然清楚。
既然这般轻慢他宋家女儿,那他皇太孙又何必应了此厢!
早在那宋宝珠从东宫出来时,九皇子就知道,那厢木已成舟,他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不是没惊怒发疯过,费劲了一番周折,到头来却为他人做嫁衣裳,这种被人截胡的憋屈,就差让他吐口心头血了。
可再怎么愤怒恼恨又如何?事已至此,他只能再谋来日。
时至今日,九皇子觉得他已经能足够平静面对此厢事了。便是那吴越山开始支支吾吾的敷衍他,他亦没觉得有多么怒了。
左相大人说得对,路还长着,将来鹿死谁手还难说。便是那小皇孙登基了又如何?坐不坐得稳还两说。
正反复思量左相所说的封地一事,这时有人来报,说是之前宋制宪府上的月娥在外头求见。
九皇子反应了会才猛地想起月娥是哪个。他诧异了下,那女人竟还活着?
九皇子皱了眉,刚挥手想让人拖出去打死算了,可突的转念一想,如今他跟那姓宋也算撕破了脸,管他作甚?
遂转了念头,让人宣那月娥进来。
九皇子阴沉的笑了声,这般扫那姓宋脸面的时候,他可不能放过。
第78章 可认得
这半月来,福禄又是回苏州府城接老太太归京,又是给宝珠小姐额外置办嫁妆以及安排婚宴等事宜,因婚事来的仓促,他们大人交待他出去办的事项诸多,而老太太又时不时地交待他出去添置些物件,一时间忙的团团转,督府的一干事这期间竟是忘了向他们大人秉明。
这会宝珠小姐的婚事告一段落,福禄方猛地想起这茬,顿时后背一阵冷汗突的就冒了出来。他这作死的,竟是将这么大的事给疏漏了。
宋毅面沉似水,正反复思虑着那皇太孙可会善待宝珠,这会察觉到福禄的异样,遂将目光扫向了他。
“怎么了?”
福禄觳觫了下,猛地屈腿跪了下来:“奴才有罪……”
“不好了大人,老太太昏厥过去了——”
自内院传来的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惊扰了院内的两人。
宋毅脸色大变,猛地起身往内院疾步而去。
福禄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下,而后也忙起了身,连声嘱咐下人套了马车,匆匆带着人出府请大夫去了。
宋府一夜的兵荒马乱。
经大夫诊断,老太太并无大碍,只是年岁已高,而近些时日又不思饮食,忧思过甚,这方导致的气血不足,日后放宽心好好静养便是。
待送走了大夫,又伺候着老太太服了药歇下,这个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福禄在屋外候了一夜,好不容易见到他们大人开门出来,刚定了定神要上前去将话给秉明,却在此时有下人急急来报,说宫里头来人了。
原来是圣上召他们大人即刻入宫。
福禄只能认命的止了话,毕竟入宫面圣是大事,他断不能在这档口拿这事来扰大人的心神。
伺候他们大人穿戴好官服官帽后,福禄随着大人一同上了马车,赶马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宫门前下了马车,福禄在外候着,看着他们大人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中,咬咬牙暗下决心,待会大人出宫,说什么也的先将此事给秉明了去。
宋毅入宫后由那太监总管带着,径直往那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大概是昨个的喜事让圣上心有宽慰,今个瞧着,圣上的气色较之前好上许多。
宋毅敛眸,面色平静的走至圣上跟前,行礼叩拜。
“宋爱卿快起身罢。”圣上慈和的笑道,转而看向一侧的太监:“还不快赐座。”
宋毅忙谢过。起身,恭谨落座。
圣上看向宋毅,两只深陷的眼睛尽是赞赏之意:“宋爱卿当真是有尔祖考之遗风。朕早就听闻你治下清明,能黜陟幽明急吏缓民,使得治下各州、郡、县百姓安居乐业,不愧是大渊的肱股之臣呐。你甚好,没有辜负朕对你的一番期望。”
宋毅拱手道:“圣上过誉了,臣愧不敢当。臣为官数载,全仰仗圣上垂青,方有今时今日荣光。每每思及无不敬小慎微,唯恐德不配位有负圣上恩德,只求能竭尽所能办好差事以报皇恩浩荡,又岂敢妄自尊大?”
圣上笑着摆摆手:“爱卿不必过谦,朕说你好,你便是好。”说着,苍老的面上浮现了抹回忆之色,开始感慨的说起当年与宋老太师君臣相宜之事。
宋毅听着,轮廓分明的面上浮现感慨之意。
外人这般瞧着,圣上跟这宋制宪似也是一副君臣相宜的画面。
待圣上追忆完往事,感慨的叹过一声后,便朝旁边的太监总管招招手。
太监总管领命,小心翼翼的拿过远处案上的一方明黄色圣旨,然后至宋毅跟前,展开。
宋毅忙裣衽正色,跪下接旨。
这是嘉奖令,加封两江总督宋毅兼任兵部尚书一衔,同时兼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官拜从一品。
宋毅谢过皇恩,接过圣旨后,甚是感念道:“微臣何德何能……”
圣上抬手打断,意味深长的叹道:“宋爱卿褆躬淳厚,垂训端严,相信爱卿定是朕的诚臣。”
“臣定不负圣上所托。”
握着圣旨从养心殿出来,宋毅面上又是副平静无波的模样,让人从中无法窥探其中情绪。
刚出了养心殿,便遇到相携而来的皇太孙和右相,双方见过皆无意外,相互行礼后客套的两三句后就各自离开。
只是离去前,右相若有似无的瞥过那厢手里的圣旨,目光凝滞了稍许后,便若无其事的移开。
右相自然知道圣旨的内容。之前圣上与他是通过气的。
他心里莫名滋味的叹了声。其实早在这宋毅当年赴任两江总督的时候,这封诏令就应颁给他的,自古以来两江总督一职都是兼着兵部尚书与都察院右都御史两衔的,如此一来总督便有监督任免辖区内文武官员的职权,行事便无掣肘。只不过当年他不愿那宋毅这般如愿,遂秉了圣上将这诏令给压了下……如今,到底还是如他所愿了。
如今圣上宣他跟皇太孙觐见,便是明日早朝要皇太孙宣读这厢诏令的缘故罢。
宋毅大步流星的往宫外走去。
正在此时,九皇子带着一干人恰好从斜对面过来,瞧见宋毅的身影,便似惊讶的唤了声:“咦,宋制宪?”
宋毅闻声看过,见到来人,眸光迅速划过丝寒意。随即面色如常的转身行了礼:“九殿下。”
九皇子加快了步子朝宋毅的方向赶来,至他跟前停住,在他手里的圣旨打量了番后,瘦条的脸上便挂了笑。
“看来宋制宪要双喜临门了,本殿下便先在这给你道个贺了。”
宋毅不冷不热的谢过。
九皇子看的心生暗火,可转而想到今个来意,便又觉得有几分快意,遂又发出几声嗤嗤的笑声,无不阴恶的笑道:“说来也是惭愧,这两天本殿下也忙着收新之喜,实在是抽不开身去亲自给宋制宪道贺。宋制宪不会因此对本殿下心生怨怼吧?”
宋毅道:“岂敢。殿下多虑了。”
九皇子呵呵笑着:“说来本殿下新收的爱婢还是宋大人的老相识,你说这岂不是缘分?”说着便侧过身,朝后招了招手:“过来月儿,快让宋大人瞧瞧,这几日未见,你宋大人可还认得你?”
宋毅不经意的抬眼扫过,而后眼眸陡然锐利起来。
月娥死死垂着头,战战兢兢的从九皇子身后走出来。
九皇子一把将她拽到跟前,揽在怀里对宋毅阴恶笑道:“宋大人何故这般灼灼盯视?良禽择木而栖不是常态,便是小小女子都懂的道理,怕也就是些草木愚夫眼瞎心盲才会选那死路走去。”
宋毅从那月娥身上冷冷收了目光,心下亦有几分猜量,本想抬脚离去,出宫去寻人证实一番,不成想九皇子接下来的话却令他惊怒当场。
“说来也奇怪了,宋制宪当年也是风流人物,怎么到了如今却是连个女人都留不住。”九皇子无不幸灾乐祸道:“月儿就不提了,听说另外一个也跑了去?可惜喽,这会也不知在哪个俊俏少年郎怀里享尽宠爱,否则本皇子左拥右抱岂不快活?哈哈哈——”
宋毅脑袋嗡了下空白了数个瞬间。
若不是此刻那月娥在此地,九皇子又亲口所说,他几乎怀疑自己听岔了,理解岔了。
随即一股腾腾怒火在胸口翻腾,激的他整个人杀意沸腾。
九皇子见那宋毅面色怒沉,额上青筋暴起一副被激怒的模样,不由有些快意。
“宋制宪这是……”
“下官可否能带走她?”宋毅抬手指向月娥,面色沉冷,寒气逼人:“殿下若能开恩,下官定记下殿下这份恩情。”
月娥大惊,忙祈求的抬头望向九皇子,又惊又恐。
九皇子仅迟疑片刻就否决了。他与那宋毅早就结了梁子,他可不信那宋毅会记他什么恩情。
反而那宋毅越是想讨要,他越是不会应允,他不痛快了,那厢也休得痛快。
宋毅目光冰冷的看了那月娥一眼,犹如看死人。
之后便对着九殿下一施礼,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外头福禄见他们大人出来便赶紧迎了上去,不等他开口说明,那厢就猛一脚踹向了他心窝。
福禄被踹的连退数步,来不及顾忌身上疼痛,第一时间就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
宋毅盯着他面罩寒霜:“是不是等督府上的人都跑光了,死光了,你才会想起来秉明?!”
福禄迅速反应过来他们大人这般怒是为的那般,顿时觉得心里透透的凉,伏在地上惶惶瑟瑟亦不敢出口解释半句。
宋毅拳头攥的咯咯作响,周身气息暗沉暴虐。
最终化作一声压抑的沉怒:“起来,回府。”
第79章 不饶她
福禄赶着马车一路驶入了宋宅。
若此刻有人细瞧,便能察觉到他握缰的手有些抖,整个后背也尽被冷汗打湿。
一路无话。宽阔的官街只余马车沉闷的轱辘声,以及碾压枯枝的吱嘎声。
马车入府后尚未停稳,福禄猛地听见身后一阵异动,待反应过来匆匆跳下马车,抬头见得就是他们大人沉肃的背影,然后就听到砰的声踢门而入的巨响。
“滚进来!”
一声厉喝令福禄猛打了个寒颤。而后倒吸口凉气,强自镇定的低头匆匆进了正屋。
宋毅压眉沉目的盯着他,似极力压抑着情绪,鬓角的青筋根根跳起。
福禄被这骇厉目光盯得心惊肉跳,不等他们大人发问,就噗通一声跪下,事无巨细的将他所知的消息尽数道来。
“……两位大师说是荷香姑娘央求着去庙里拜送子观音,他们拗不过就应了去……门卫只瞧着两位大师坐在车辕,哪里又晓得车厢内又坐着哪个……偏那日赶上了十五香客众多,两位大师忙着去给其他香客诵经,就派了个小沙弥随着……”
宋毅依旧端肃坐于案前,一言不发。
福禄却觉得后背发凉的透骨,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只是声音却愈发的低了:“直待有人在厢房内发现了昏迷的小沙弥,方惊闻是荷香姑娘和月娥姨娘迷晕了他……而这时,荷香姑娘她们早就没了踪影。”
说完后福禄就死死压低脑袋伏地,大气不敢喘半声。
空气中沉寂了好半会,唯一能听到的就是上方隐约传来的极度压抑的粗/重喘息。
许久,双腿跪的有些麻木的福禄,方听的声问话,却仿佛半天从牙缝里挤出的话般:“可是,那月娥掳走她的?”
福禄额上冷汗淌了下来,愈发垂低了脑袋:“没……小沙弥说是荷香姑娘先用迷药迷了他,后来瞧他尚有意识……便又用木栓敲晕了他。”
宋毅当即就颤了双手。
却不想让个区区女子这般牵动自己情绪,他遂闭眸仰头呼吸,欲极力平复胸间怒意。然而一切却徒劳无功。此时此刻那烧到极致的恨怒,仿佛翻腾的沸水不断在他胸膛里乱滚,烧的他血液都只差迸溅出杀意来。
赫然睁目,他盯向那噤若寒蝉的福禄,咬牙一字一句道:“她跑不了多远。你回去找人,先带着督府的人散出去找。待京城的事了,便拿爷调令带兵去找!”
说到这,宋毅眸光陡然凶戾:“便是翻遍两江三省,爷也得将她翻出来。若她死外头那算她命好,若她命大……爷断不饶她!”声色俱厉,犹如那被人激怒只待伺机反噬凶兽。
当日苏倾一路西行,直至走了大半月出了豫州入了两湖地界,方稍稍安了心。
却也不敢过多停歇,依旧向西而行,直至进了江陵地带,她方渐缓了西行的脚步,在江陵地带略做打听,徘徊,最终选择入江夏城。
江夏城属于江陵地带较为富庶地带,早在前朝的时候就引种棉花,因而也带动了手工纺织业的迅速发展。如今江夏城南来北往从商的人多,人员结构较为复杂,较之那些常年人口流动缓慢的小镇小城,甚至于那些氏族观念浓厚排外情绪严重的村落,于她而言反倒更容易融入与藏身。
而再往西便是前些年经历战乱的西北地带,她自然不会多做考虑。所以,江夏城是她暂且定下的一个落脚点,至于合不合适,待她住些时日再看。
江夏城楼古朴,城墙坚固,入城之后见城内建筑多为四合院结构,屋大进深,且多天井,与江南水乡的优雅别致大有不同。
苏倾进城后没急着客栈,反而去市肆那借着买草料的空挡打听了些城内的情况,了解了些城内几个人牙子的口碑,便谢过提过草料放在马背上就离开。
紧接着又去些摊铺上,边挑拣着物件边似闲聊的打听着,大致锁定某个口碑较好的人牙子后,苏倾便牵马冲着那人牙子所在的地方而去。
她不打算再住客栈,客栈人多嘴杂,而她孤身又牵有颇有几分价值的马匹,着实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打算且租个住处。
江夏城毕竟是较为富庶的城镇,便是城内偏僻些的一进院子,开出的价也是不菲,一个月起码得二两纹银。
当然,若是与人一同租赁,价格肯定便宜,可苏倾这般情况自然不会与旁人同租,便咬咬牙定了这间,交付了半年房租。
苏倾算了算手里的银钱,满打满算,堪堪有二百两。若是仔细用着,维持个几年光景不在话下。
先在这住下看看罢,若此地真的合适,她便寻个便宜些的房子买下,便是破落些也无妨,而这里商业发达,应该也能让她寻得些谋生之路。
福禄派人找了十来日,却一无所获,主要原因还是那日在大明寺就断了线路,哪个也不知荷香姑娘是如何逃的,又往哪个方位逃。就这般没头苍蝇般的四处乱找,可不就如大海捞针般?
便是查无所获,福禄也得硬着头皮去京城秉明。至于那作死的张主事,早被盛怒之下的大人打了个半死,如今都半死不活的躺在榻上起不来,便也指望不得。
宋毅听闻,脸色沉了稍许,随即道:“柳家村的那河找过没?”
福禄忙道:“回大人,找过了。也询问过村里的人的,都说没见过姑娘来过。奴才已派人专门在那处守着,一旦那厢有信会立即回禀。”
宋毅暗恨,当初实不该填了那河。
“那主簿怎么说?”
福禄道:“主簿只道当日给的是盖了官印的空白路引和良籍,也没什么标记……不过奴才查到,当日月姨娘上京时,用的是苏州府城开具的路引。若奴才没有猜错的话,她用的这方路引正是主簿当日赠给荷香姑娘的。”
宋毅猛地看他:“确保如此?”
福禄郑重道:“奴才确保。”
指节叩击着案面,宋毅眯眸思忖片刻,旋即起身大步流星的往府外而去。
“备车,去九殿下府邸。”
第80章 来讨人
听奴才来禀那宋毅在府外求见,正在府里饮酒作乐的九皇子还诧异了下,随即似想到了什么,目光便若有似无的扫向旁边的月娥。
月娥俏脸一白,随即抽了帕子在脸上抹着泪,凄凄惶惶的哭:“殿下,奴婢开罪了宋大人,这会他怕是要来取奴婢性命了,奴婢,奴婢要命不久矣了……”
九皇子不悦的斜睨了她一眼:“他姓宋的是个什么东西,难道还敢在本殿下府里逞凶斗狠?本殿下要保的人,你试试他会敢动你一根汗毛。”
察觉到九皇子脸色阴翳似有不虞,月娥一惊,赶忙识趣的收了泪,甚为乖巧的在旁给他斟了酒,娇怯道:“殿下说的是。刚才是奴婢失态了,实在是慑于那人的心狠手辣,乍然一听闻他来,想到因宋家小姐的事大大开罪了他,就忍不住的惊慌失措……是奴婢沉不住气了,竟忘了有殿下在旁护着,奴婢又何惧之有?那姓宋的便是再猖狂,在殿下跟前,还不得老老实实收着。”
九皇子这方觉得气顺了些,嗤嗤笑了几声,就着她递来的酒杯啜了几口酒后,睨着她道:“放心,本殿下说过了保你,那你这条小命就留得住。”
说着就对她勾了勾手指。月娥会意,赶忙跪了下来,然后朝着九殿下的方向小心靠了过去,却也没敢倚靠的太实,只虚虚的依偎着。
九皇子抬手抚过她脸做亲昵状,之后看向殿外方向,阴笑道:“来人呐,去将那殿外求见的宋大人请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