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到来信说,她大儿那厢竟要给她请封正二品诰命,她哪里还能稳得住?

大喜过望下也没多做细想,再加上宝珠听得那督府护院禀道她大哥派的人已在码头候着,便更是急哄哄的嚷着要上京去,老太太被她催的急,当时竟也忘了去督府再确认一番,只让人紧促的挑选了府上几个身手好的打手后,便由来人带走了她的宝珠。

可之后待这股子振奋劲过去,老太太慢慢开始琢磨出不对头来。一来宝珠上京这事来的太急,二来这么大的事,督府那张管事为何不亲自来接人,单单派遣个护院过来?况且他大儿做事向来稳妥,此次接人到京中,按照他的一贯作风,定是遣那福禄亲自过来,何故是个区区护院?

老太太后背的冷汗刷的下就冒出来了。

“林管家!林管家!”

林管家匆匆过来。

老太太捂着胸口,脸色青白:“快,快去督府上确认一番!看看大爷来没来信,看看是不是他们接走了宝珠!快啊!”

督府里的张管事后背额头的冷汗也刷的流下来。

大人来信了?还让人接走了宝珠小姐?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便是接人,也是福管家回来接吧?便不是福管家,那也定是先来信与他,让他亲自过去接吧?何故绕过他?

“去,将府上护院全都召集到这!”张管事强按心中不安,厉声令道。

不多时,有两个护院匆匆抬了一具尸体过来,神色慌乱的说,刚才听到召集令,此护院就毫无征兆的拔剑自刎了。

张管事脸上顿时失了血色。他强自镇定的让人抬了尸身近前,与林管家细看那人的脸,果不其然就是早上去宋府报信的那个。

张管事和林管家顿觉天旋地转,此刻皆有种万念俱灰的绝望。

顷刻后,林管事快马加鞭的回宋府报信,张管事当即点了大半的护院,甚至持着手令去绿营点了大人的私兵,一行人披甲执锐直奔码头,上了官船冲着京城的方向奋起直追。

老太太得了信当场就晕死过去。

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令那林管家报官,之后便是让林管家带着府上近乎全部的护院也去码头,冲着京城方向追去。

老太太老泪纵横,不断捶着胸口又悔又恨,若是她的宝珠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督府内,昏暗的房间里,苏倾和月娥面面相觑,呼吸都有些急促。

张管事,带走了府里大半的护院。

最为关键的是,突如的变故下他此行仓促,竟没来得及指派接替他看管督府的人,更别提仔细交待府上一干事物……

屋外候着的彩玉彩霞二人见屋内姑娘和那月姨娘一待便是大半个白日,还没声没响,疑惑下不免有些担心,遂小心开口建议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可是要上晚膳?”

苏倾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不急,待会自会吩咐你们。”苏倾道,声音亦趋于平静。

她看了身旁极力抚着胸似乎竭力平复心情的月娥,起了身到箱笼处,打开了箱笼探手掏出了里面一檀木盒子。

迅速抽出盒子夹层里的其中一张纸,然后苏倾重新回到了案前。

将那张纸推到月娥面前,苏倾神色平静的迅速说道:“我要跟你换。”

月娥定睛看过去,原来竟是张空白路引。顿时她的脸色变幻莫测。

苏倾也未再催促,只静待她的答案。

几乎呼吸之间,月娥就下定了决心。

咬咬牙,她掏出了袖中的鱼符,朝着苏倾推了过去:“行,成交。”说着,便小心将那路引折叠好,收拢于袖中。

苏倾也将那鱼符拿于手中。

有了鱼符便可畅行无阻,任她去哪都可,这可比一次性的路引好用多了。

收好了鱼符,苏倾抬眼看她:“那接下来,我们就来探讨下明日之事罢。”

大明寺的两个和尚每半月入府一回,督府守卫早先就得了令,所以并未加以阻拦,顺利的放了行。

两个和尚照例先给苏倾念了小半个时辰的经文。

每每这个时候是不得旁人在场的,所以她屋里的一干下人皆在屋外候着,而今日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那月姨娘竟也一同候在屋外。

彩玉彩霞暗忖,这月姨娘怕是要来蹭他们姑娘的光,也想求大师给她念经祈福的罢。不由暗下撇撇嘴,心道这月姨娘也忒不要脸了些。

月娥偷偷扫着紧闭的屋门,双手交错握的紧紧,竭力控制面上不表现出异样来。

好不容易念完了经文,两位大师就要起身去给屋前屋后的新换佛珠,苏倾这时却出声止了住。

两大师狐疑的看向她。

苏倾整整面色,虔诚的对着两位大师拜了拜,然后颇为诚挚的迅速说了她的请求。

听得她想要去随着他们一道去庙里拜那送子观音,两位大师下意识的要开口拒绝,却在此时见她突然递上了两个半开的檀木盒子。

“这是信女赠庙里的香火钱,还望两位大师代为捐赠。”苏倾轻声道。

半开的檀木盒子里,各色珠宝的光泽流光溢彩,晃的人眼睛都有瞬间的恍惚。

两位大师迟疑了会,却道:“府上规矩森严……怕是不容女施主出府罢?”

苏倾道:“大师多虑了。大人其实并未限制我出府,不过之前身子不利落,这方长月的待在府上养伤。如今我身子也大好了,除了去庙里还愿外,也是想多拜拜……”说到这,她不由叹口气:“大师是出家人,怕是不太明白我等俗世凡人的苦恼,若是没个子嗣傍身……将来怕是要下场凄凉。”

“这……”

“大师放心,我就去拜拜,拜完便走,绝不多留。若是府上管事不容我出府,那也无妨,我这厢绝不会为难两位大师。”

两位大师对视一番,之后便点头应了。阖上了盒子,并收拢于僧袍中。

苏倾心下一定,却也又解释了句:“大师,府上人多嘴杂,可否烦请两位大师只道带我去庙里做场法事,莫言其他?”

他们迟疑了会,方勉强应下。

听得她们姑娘要随那大师出府,彩玉彩霞心里的惊震与惶恐可想而知。

她们有心劝阻,可待听了那两位大师言之凿凿的说姑娘身上的情况有异,需到庙里再做场法事,便也不知该不该劝。

苏倾面色平静的吩咐小厮去府上赶辆马车过来。

彩玉彩霞见她们姑娘面色坦荡,想着左右有车夫又有护院随着,应该无甚大碍。心方稍定。

在等府内马车过来的的空挡,苏倾转向彩玉彩霞她们二人,淡声吩咐道:“你们二人快去账房请示一番,可否先行支取些银钱出来,我想给庙里添些香油钱。若是不成就算了,待大人归来,我再跟大人请示。”

听得姑娘这般吩咐,彩玉彩霞也没觉得有何不妥。虽大人不时的赏姑娘些珠宝首饰奇珍异宝类的物件,可姑娘的银钱却是少的可怜,因为没名分,姑娘每月的例银有限,这一年下来,手头的银钱加上来怕也没多少。

觉得姑娘可能是诚心要去庙里做场法事的,两人遂安了心,领了命后匆匆往那账房而去。

彩玉彩霞离去不多时,府上的马车便到了院门口。

苏倾迟疑了会,便道:“罢了,耽搁了时辰怕是不好。大师咱们先行去罢,待之后我再令那两丫头将香油钱去庙里捐上。”

两位大师念了句阿弥陀佛,道了声女施主慈悲。

苏倾遂带着两位大师出了院子。院里的其他奴才们不敢管主子的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倾上了马车。

月娥也随着一道上了马车。

两位大师以为是苏倾的奴婢,自不会出口制止。

马车夫一抖缰绳,喝令着四匹骏马拉着车往府外而去。

督府守卫远远的见了马车车辕上一同端坐的两位大师,自以为是府上遣了马车相送他们,便忙打开了大门,放他们一路出行。

中途路径成衣坊的时候,苏倾开口令那马车夫停了下,对两位大师告了歉,说是想先去坊内给大人挑上几件衣裳。

两大师皱了眉,却也未阻止,只是也同下了车马,同她们一道前去。

苏倾跟月娥挑了几件男装,令店家打包,之后就痛快的上了马车。

马车朝着大明寺的方向一路驶去。

第74章 道不同

从账房匆匆归来的彩玉彩霞二人,乍然听闻她们姑娘竟是没等她们一道,早在小半刻钟前就上了马车离了府,手脚顿时一软,握在手里的那叠银票哗啦的全飘落下来,四散飞扬……

大明寺位于苏州府城的西郊北麓,历来香火鼎盛,信徒众多,是座有名的千年古刹。

马车经过城门的时候,苏倾从车帷打开的缝隙中见到,坐在车辕上左边的和尚出示了一方绫素,然后那守城护卫见后,便颇有几分恭敬的放了行。

不动声色的将车帷重新拉好,苏倾看向月娥,手指比划了那方绫素,无声询问。

月娥在京中待过数年见识颇广,那方绫素她自然晓得是何物,见那苏倾询问,遂抬手搭在她耳畔小声解释道:“那是度牒,是朝廷专门为出家人设置的,旁的人是用不得的。本朝优待出家人,他们只要持有度牒,便可四处化缘,任哪处官府都大抵不会阻拦盘查。”顿了瞬,又道:“比鱼符还好用。”

苏倾恍然。

出了城,马车一路往大明寺驶去。

每逢初一十五正是拜佛的好日子,今日恰好赶上了十五,不少香客正三五结群的往山上寺庙走去,放眼观去,人山人海也是颇为热闹。

马车停在了寺庙前。

苏倾和月娥戴上面纱后方下了马车,由两位和尚引领着,走过了两个禅院,一路往那送子观音殿而去。

尚未走至那观音殿,却在此时一小沙弥远远见到,赶忙匆匆跑来,道是今日达官显贵来者众多,方丈那厢忙不过来,让他们二人回来后赶紧过去帮忙诵经。

两位和尚看了眼苏倾她们,有些迟疑。

苏倾看了眼前方的观音庙,继而转向他们颇为感激道:“劳烦两位大师一路护送。如今观音庙在前,倒也不必再劳烦大师引路,大师有事先忙便是,我这厢拜完了菩萨,自会乘坐府上马上归去。”

两位和尚沉吟了会,便也应了,只是离去前却指派那小沙弥给她们一道进去。

苏倾跟月娥低头进入了观音庙。

此时庙里烧香拜佛,诵经祈福的人不少,她们二人进来也并不打眼。

站在那送子观音像前,苏倾双手合十,刚欲曲腿跪在前面的蒲团上,这会突然似想起什么般,眉头一皱。

她转向旁边的月娥,有些懊恼道:“今个走得急,竟忘记沐浴焚香了,你也不提醒我下。这般倒好,凭的对菩萨不敬,又如何能佑得了我心想事成?”

月娥抱着包袱小声道:“倒是给您拿了身新衣……要不先去厢房内,您先焚香更衣?”

苏倾睨她一眼:“亏你还记得这茬。”转而看向那小沙弥,询问:“小师傅,不知这附近可有供香客更衣的厢房?”

小沙弥自知面前的是位贵人,哪里敢怠慢,忙应道:“有的有的,贵人请随我来。”说着,便领着她们二人朝后殿走去。

督府里,彩玉彩霞二人几乎找遍了府上各大管事,却没能找得个真正能做主的人,当下急的快哭了。

本来她们姑娘突然要出府她们就心中忐忑,待见了这会姑娘特意支开了她们二人独自出府,哪里还能不心急火燎?尤其是近一年来她们也算是见识姑娘的诸多作妖手段,再想姑娘莫名来了这么一出,不免冷汗浃背,愈发心急如焚。

她们心里都有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便想找府上管事的召集些护院遂她们一道出去找找姑娘,可张管事昨日离开后一并带走了护院的领队及管事的,这会督府里可算是群龙无首了,剩下的那些个账房管事、采办管事以及膳房管事等,管不着也不敢管这厢子事,真真让她们欲哭无泪。

束手无策之下,她们只能将院里的奴婢奴才们全都召集起来,然后匆匆的离了督府出去寻人。

守门护卫知道涉及后院那位姑娘的事,自然也不敢拦着,便放了他们出去寻人去了。心里也无不担忧,只觉得现今这督府,真的是多事之秋。

厢房内,苏倾将木栓递给月娥,然后使劲甩了甩酸痛的手臂。

月娥接过木栓,赶紧将厢房门给栓死。

看着地上躺着的小沙弥,苏倾庆幸道:“还好他没多少防备,否则你我二人今日危矣。”继而看向那心有余悸的月娥:“你不说你那药粉保管好用?差点就坏了事了。”

月娥抚着胸,脸色煞白:“我哪里知晓,九殿下只管将药给我,让我见机行事。我又没用过,哪里知道药效几何。”眼角小心瞥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小沙弥,她也颇为庆幸的呼了口气:“大概也是好用的,只不过可能起效的时间久了些罢。”

苏倾想想也是。

遂让那月娥将剩下的药粉都拿过来,仔细倒在帕子上后,便一手使劲捂着脸上的面纱,另外一手拿着帕子捂在地上的小沙弥鼻下好一会。

之后扔了帕子起身,跟月娥迅速对视一眼,便打开了包袱,飞快的换起了衣裳。

两身男装买的最小号,可套在她们二人身上还有有些大,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掏出眉粉微微抹黑了脸脖子手心手背,又相互给对方描粗了眉毛。

完事后,苏倾掏出私藏的剪刀,将自己过臀的长发咔嚓一声折中剪断。抬头见那月娥有些迟疑,也不给她犹疑时间,当下也抓过她的头发,毫不迟疑的剪断。

月娥心疼的看过一眼,硬生生的让自己别过眼,然后给苏倾将头发绾起束在头顶用白玉冠固定。之后苏倾便帮那月娥束了冠。

两人又相互看了看对方,从头到脚大概没有大纰漏,便赶紧将头发女子服饰等装进了包袱里。收拾好后,两人打开了厢房,走了出去。

月娥没发现的是,在临去前,苏倾将那小沙弥袖中的度牒给摸了去。

两人自然不会打寺里的正门走,而是朝着最侧边的角门方向下山。中途路过那巨大的青铜香炉的时候,趁人不备,两人将手里的包袱打侧边的香炉口给扔了进去。

之后便匆匆往山下而去。

所幸大明寺距离渡口不算太远,否则以她们二人的体力光靠脚程怕实难过去,少不得又要费尽周折去找了马车过去。

下了山这般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渡口就近在眼前了。

苏倾就住了脚,稍后她一步的月娥也停住。

两人都止不住的气喘,大冷的天也止不住身上的细汗,连脸上的妆粉都花了去。

“缓缓先。”苏倾喘道:“待会将面上再仔细着抹匀些,否则过会就得漏了陷。”

月娥赞同的点点头,却也累的说不了话,大口喘着气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两人遂强自镇定的席地而坐,时而眺望远处渡口,时而观望后头大明寺的盛况,做出副出来踏青的模样,便是旁的人见了也不以为意。

休整了会后,两人稍稍缓了过来。

拾掇妥当后,她们便起了身。月娥从袖中掏出了叠银票,分了一半递给苏倾:“给,这是答应你的。”

苏倾接过,拢于袖中。

她看向月娥,不免问了句:“你想好了?要入京?”

月娥摸了摸袖中的路引,面上继而浮现坚定之色:“自然。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做了这么多事,自然是为了博那一线富贵的。”九殿下允她事成之后,他的后院给她留有一席之地。这泼天富贵的机遇千载难逢,她,舍不得放弃。

想着两人到底经历了这么一场境遇,苏倾便忍不住多提醒了她一句:“你当真确定此行走的是富贵通道,而不是那亡命死路?”

月娥咬牙道:“无论什么,我都要去搏一搏,否则真真是万般不甘心。倒是宁愿拿命搏场富贵,也不愿穷困潦倒的度此一生。”

苏倾便不再说了。

两人到了渡口后,拱手道别,各自上了船分道扬镳。

月娥北上,苏倾南下。

彩玉彩霞他们一干下人没有手令压根出不了城,他们犹惊犹恐的只能先去宋府寻老太太做主,可老太太正哭天抢地的担忧着她的宝珠,哪里还听得督府后院姑娘不姑娘的,别说丢了去,便是死了去也别过来烦她一耳朵。遂让人乱棍打了出去。

一干下人只觉万念俱灰。只能暗暗存着侥幸,或许他们姑娘晚些就能回来呢?

第75章 下重注

京城宋府是个两进两出的宅院,白墙黑瓦,红漆大门上方黑色匾额上书‘宋府’两个大字,正是当年宋毅在京中为官时所置办的。

院内甬路相衔,并无过多的点缀,进二门便是方砖墁地,再之后入了正屋,入眼的便是几个四尺斗方的山水画,着墨巧妙,笔触精到,颇有一番精微意境。

此时厅堂前的硬木八仙桌上摆放了一副棋盘,棋盘上方黑白两子对垒分明。再细看过去,便能瞧出其中战云密布,双方棋子都无路可出,似乎是局死棋。

可若再仔细琢磨,偏又觉这棋局又有几分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直到福禄打外头匆匆回来,宋毅方从这棋盘中收了目光。

福禄趋前小声禀道:“大人,右相大人入宫了。”

此番自在宋毅预料之中,闻言面上亦无甚波动。

余光又扫了眼那棋局,他阖眸冷哂,没有十足的诚意,便妄想让他轻易下注?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在他这里可是行不通的。

右相入宫觐见的时候,皇太孙正在给圣上喂药。见到来人,皇太孙面上不免浮现抹亲近之意,却也碍于在圣上跟前便未多言,只与右相之间相互见了礼。

圣上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他将脸微微侧向身旁的姒昭,颇有几分慈爱道:“昭儿,你先退下罢。”

姒昭知道他们有密事相谈,扶着他皇祖父坐好后,便恭谨的行礼退下了。

直待寝宫的殿门关上,圣上方将目光转向右相,声音淡淡道:“说罢。”

右相叹口气,面色沉重的将他探知的情况悉数告知。

听得宋毅那厢并未给肯定答复,却只是模棱两可的说会忠于圣上支持正统,圣上的面色迅速沉了几许。

正统,从来能登上大位的便是正统。

右相叹道:“怕他也是看出了皇太孙处境艰难,左右权衡,不肯轻易置身。这宋制宪奸猾老道,远不如宋老太师忠心贯日。”

圣上沉着眼皮并未开口。

空气沉默了稍许,右相又迟疑道:“其实宋制宪未尝没有另层顾虑……圣上何不赠他丹书铁券,也可免他后顾之忧?”

圣上心里清楚右相所言的顾虑是何。

便是皇太孙之故了。当年因他表兄之事,他对那宋制宪自是恨之入骨,几次当众扬言日后定要取那人性命替他表兄报仇雪恨……想来,那宋制宪焉能没所顾忌?

想到皇太孙那非黑即白的性子,圣上不免忧虑。他不是不知昭儿的脾性其实并不适合这皇位,只是身为太子长子,若昭儿不能登位,等他的便只能是身首异处了。

五指尚有长短,人心又焉能没有个亲疏?

圣上心里长叹着气。似累了,便挥手令右相退下了。

右相见圣上并未应此厢,不免有心想再劝,可见了圣上不欲多言的模样,却也只能心事重重的退了下去。

没成想,皇太孙却没离开,而是在殿外候着。

见他出来,皇太孙神色一振,忙迎上去低唤了声舅父。

看着皇太孙,右相想到刚与圣上谈及的一番话,心下不免也有些难言滋味。

皇太孙端正仁厚,品行高洁,可就着性子太过执拗,在他眼中是非黑即白半点沙子都容不得。

右相苦笑。故太子只教导了他要仁善慈孝,却未来得及教皇太孙帝王心术啊。

待皇太孙跟右相相携离开,太监总管方低着头匆匆进了寝宫,然后在圣上耳旁小声说了一番。

圣上失神了会,然后满是感慨的低叹:“若是皇太孙有老九半分的果断跟狠辣……”说到这,他便止住了话,只是莫名的长叹了口气。

“人可有安置妥了?”

太监总管忙回道:“圣上放心,此厢动用了尽半数暗卫,辗转了三五个地,没个几日功夫,任哪个也休想查出个蛛丝马迹来。”

圣上垂着眼皮,苍老的面上浮现抹沉郁来:“既然他爱惜羽毛不肯轻易置身,那朕就推他一把,让他不得不下这场重注。”

目光扫向那垂首躬身的太监总管:“你去将那吴……不,去将太子妃给朕叫来。”吴家首尾两端,此事若交予吴氏,他不放心。

太子妃从寝宫出来的时候,一贯温和的面上渐渐浮现坚毅之色。

转而看向旁边的宫婢,轻声吩咐道:“去请皇太孙今个到我宫里头用膳。”

宫婢应道:“喏。”

皇太孙刚从外头回来,他的正妃吴氏正替他更衣的时候,这时有奴才来报,说是东宫的人过来了,传太子妃的口令让皇太孙去东宫用膳。

皇太孙从来纯孝,听得母妃口令,急急更了衣后,便要携那吴氏一同前去。

宫婢道:“太子妃只传令让皇太孙您一人前去。”

吴氏的脸色僵了下,而后又若无其事的说了声好的,又轻声细语的嘱咐皇太孙替她向母妃问个好。

皇太孙离去后,吴氏回了屋内暗暗垂泪。吴家嫌她连生三个女儿没了指望,便存了另起炉灶的心思,她听说她那三妹早就与那九皇子暗通款曲,连嫁妆都偷偷备好了。吴家就这般弃了她去,丝毫不顾忌他们这番运作,会将她打入怎样的一番境地。

太子妃看着皇太孙吃过了两盏酒后就令人撤下了。然后让下人扶着他去了里间的屋子。

待屋子的两扇门紧紧阖死,她方闭眸长松了口气。

为了昭儿,她这个当娘的,便是成魔成鬼都使得。

玉澜殿里,九皇子雷霆暴怒,一个大耳刮就冲那幕僚就扇了过去:“人呢?!本皇子问你人呢!”

那幕僚哆哆嗦嗦的跪着,便是被扇的头昏眼花也不敢发出丁点痛呼声。

九皇子冲他又猛的踹过去:“废物!一群废物!”

这时有奴才匆匆来报:“不好了殿下,宋制宪带着人到了宫门外,说有要事求见九殿下!”

九皇子脸色大变。

第76章 你别怕

吴越山闻信后带着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来势汹汹的赶来,待到宫门口见到宋毅及他带回京的若干人马,当下便黑了脸。

“宋督宪好大的官威,无奉无诏的带着兵马排阵宫门前,是要做什么?犯上作乱不成。”

宋毅正面沉如水的盯着宫门的方向,闻言便抬了眼,见是那九门提督吴越山,遂沉声道:“谁道本官无奉诏?烦请吴提督看清楚再问责。”

说着抬手举过明黄色诏令,却不等那吴越山看清楚,顷刻便冷冷收了回去。

吴越山面有愠色,却被他压了住。恨恨朝宋毅的方向扫了眼,然后一拂袖,冲身后的人使了眼色,之后步军统领衙门的一干人等脚步铿锵的迅速小跑起来,成扇形将宋毅的一干人马给围了起来。

宋毅扫了一眼,之后又将沉冷的目光盯向宫门的方向。

吴越山心中大恨。这般表现,分明是不将他这个九门提督放在眼里。

大概过了好一会,紧闭的两扇宫门方缓缓从里面打开,紧接着走出来一个低头缩肩的太监,小步匆匆的走到宋毅跟前几步远处停住。

宋毅紧盯着他目光似利剑。

那太监硬着头皮道:“宋大人,九殿下让奴才过来给您回个话,道今个天色太晚,宫门就要落钥了,实在不便放您这厢入宫拜见。还望您这厢体谅,若有事便明日再议罢。”

话刚落,周围气氛陡然沉凝。

站在宋毅身侧的梁简文两目赤红,闻言几欲按捺不住的要冲进宫去,吴越山的人见了顿时刷的下抽了刀剑,宋毅的人迅速转身亦抽了剑与其对峙,一时间气氛就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宋毅抬手将梁简文挡了住。

梁简文颤着声:“宝珠她……”

宋毅眼神制止住。他转而看向那太监,面上沉静,可眸底深处却泛着寒光:“烦请转告九殿下,事出紧急,还望殿下能应允下官求见。若点心肯开恩,下官感激涕零。”微顿,又沉声道:“下官会一直在此间,等待九殿下的答复。”

那太监瑟瑟应了,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吴越山面上变幻莫测。他也不是耳目闭塞,自然提前也得知了些信,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如今瞧来是十之八九。

九殿下既应了他这厢,也想去拉这姓宋的入了这盘局,也是好盘算了。

吴越山这般想着,不免朝那宋毅的方向看了眼。如此也好,有了这位的加持,九殿下的盘算会更大些。更重要的是因此间事他们二人之间必生嫌隙,如今非常时期倒是不显,待到大事既成时……思及至此,吴越山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从龙之功,他觉得他一人领受便足够了。

足足两刻钟的功夫,紧闭的宫门都未再次打开。

宋毅抬头看了看天色,眸光愈发的深不见底。

他转而看向守门侍卫,手里的诏令紧握了握,然后面色沉静的举步向前,道有紧急要务需求见圣上。

守门侍卫相互对视了一眼,而后一人应下,便进了宫赶紧去回禀去了。

之后,直到宫门落钥前一刻方有太监出了宫门回了话,道是圣上圣体违和早就歇下了,若有要事就明日再议罢。

宋毅面罩寒霜。

梁简文委顿于地。

夕阳西下,红日缓缓落了山,晚霞的余晖在天际停留了半会后,又慢慢的消弭,之后便是夜幕降临。

夜凉如水,偌大的皇宫里依次亮起了宫灯,有如白昼,可宫门外却尽是漆黑暗沉又死寂,寥寥的几声虫鸣伴着暗黑的夜,有如死域。

宋毅一动不动的立在沉闷厚重的宫门前,就像尊雕像。

梁简文浑浑噩噩的望着那黑暗中巍峨宫墙的轮廓,俊秀的面上却是似哭似笑的神情。他知道,过了今夜,他与宝珠便再无可能了……

翌日破晓时分,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候在宫门前一整夜的人顿时纷纷将目光投向那宫门的方向。

立在凉风里整整一夜的吴越山本是昏昏欲睡,听得宫门开启的声音顿时精神一震,睁大眼睛灼灼的看向宫门处。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从宫门处出来的人竟是东宫的人。

“太子妃娘娘传宋制宪大人觐见——”太监一撩拂尘,捏着嗓音说道。

所有人面色一变。

宋毅最先反应过来,低声对福禄嘱咐了句,然后整整衣冠后,面无表情的随那太监踏入宫中。

吴越山望着宋毅的背影,心绪大乱。

东宫庄严巍峨金碧辉煌,可这偌大的宫殿,此时却寂静悄然,鸦雀无声。

姒昭看着面前跪地行礼的男人,迟迟未令他起身,只是冷眼打量着他,白皙俊逸的面上浮现出恨,愤,恼,羞,愧以及些屈辱等各种复杂情绪,最终咬牙切齿的冷笑了声,丢下了不冷不热的一句。

“是孤大意了,否则断不容如此荒唐事发生。你若有何要求便跟孤母妃提罢,孤尽量补偿。”语罢,冲着太子妃方向行了退礼,然后愤愤的甩袖而去。

见姒昭出言不留半分情面,太子妃大惊,来不及叫回那头也不回离开的姒昭,她忙上前一步亲自虚扶起宋毅,道:“宋大人快快请起。皇太孙他实则是自责过甚方有此失态,宋大人切勿见怪。”

宋毅忙道不敢。

太子妃令人给他上了座,之后她也重新落了座,看了他一眼缓缓叹道:“昨个的事也是阴差阳错。不过事已至此,再说过多也是无益,只是本宫可以向宋大人保证,只要令妹入了太孙府……”

“太子妃娘娘,舍妹少不更事叨扰娘娘过久,下官着实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可否允下官先行带舍妹归去,待来日再来叩谢娘娘恩典?”

宫门再次开启的时候,出现在宫门处的是宋毅沉肃的声影,以及他身旁那一顶四人抬的銮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