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沉步入殿,行礼拜见。

九皇子望着那一身沉肃的宋毅,不阴不阳道:“嗬,这不是宋制宪吗,难得来本殿下府上走动,当真是稀客。你们这些狗奴才还在等什么,瞎了眼了不成,还不赶紧给宋制宪,哦不,给未来的国舅大人上个座。”

“殿下不必麻烦,下官说过几句话便离开。”宋毅道。说着,他目光沉冷的扫向了那神色心虚仓皇的月娥。

九皇子抚着月娥煞白的脸,佯装不悦:“宋制宪这是作何?你这般咄咄逼视本殿下的爱婢,似有不妥吧?”

宋毅收了目光,转向九皇子拱手道:“下官斗胆,欲请殿下行个方便,不知殿下能否开恩,允下官带走府上胆大妄为的逃奴。”

九皇子瘦长的脸上浮现丝果真如他所料的得意来。心下难免就腾出些快意。想因那宋毅蓦的横插一脚搅了京中局面,害的他多年谋划功亏一篑,如今能狠狠落了他的脸面,也算搬回了一局,心中如何不畅快。

九皇子心中嗤笑了声,不趁此机会好生奚落那姓宋的一番,着实难为他这些天来的憋屈。还想从他这里带走人?做梦吧。

似乎看出了九皇子的心思,不等那厢出口,宋毅就沉声道了两字,江陵。

九皇子脸上的那抹得意当即就僵住了。

心下惊疑不定,他怀疑是这宋毅在他身旁安插了人手,不免就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一张张脸飞快的从他脑中闪过,当下只觉得他身边的哪个人都可疑。

强自按捺心中惊疑,他阴翳的抬眼扫向那宋毅,见那宋毅不动如山的站那,仿佛吃定了他会应了此厢般,心下不由大恨。

好哇,当真以为这样就拿捏住了他?他封地之事早就筹划的十之八九,江陵已是他囊中之物,他还真不信这姓宋的能阻得了他。反倒是这宋毅不让他痛快了,他也愈发不能令他如意。

“逃奴?本殿下的府上有你宋制宪的逃奴?寻人却不去大理寺,非得跑到本殿下的府上要人,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知道九皇子是存心奚落,宋毅也未再言语,只是将目光径直盯向九皇子身旁依偎着的月娥。

九皇子这方恍然大悟的转向身旁,抬手抓起月娥的下巴令她抬向宋毅,玩味的问:“宋制宪说的是她?爱婢可是自愿来投奔本殿下的,又岂能是逃?”

“殿下。”宋毅强自压住对那月娥的杀意,淡声道:“殿下若舍不得,下官也不是非要带走。不知殿下可否允下官问她两句话?下官,铭感五内。”

九皇子本要出声拒绝,可转念一想又有了计较,遂笑道:“本殿下可以不给任何人颜面,如何能不给宋制宪这个方便?便允你问话两句。”

说着捏住月娥的下巴转向他,意味深长道:“宋制宪问你话,你可千万得如实回答。”语罢就抓过月娥提起猛地推向宋毅,痛快道:“你就速速问罢。”

月娥冷不丁的被股巨大力道推了出去,身子朝前一扑就摔倒在地,而后一股剧痛从额头膝盖处传来。却也不敢痛呼,第一时间爬了起来,在面前那人沉冷的目光中浑身觳觫的跪着。

宋毅拱手谢过九皇子,而后目光冷厉看向月娥,沉声出口:“我且问你,当日你们逃出苏州府城时,你是如何离开的,她又是如何离开的?之后你凭借路引入京,她呢?又有何凭借?”

月娥自然知道他所问的她是指谁。

听得这问话月娥还惊了下,因为这话听来,似乎他对荷香有追查之意。想到一旦被他逮到的后果,月娥都忍不住替荷香哆嗦了下身子。

“回宋大人的话……当日从大明寺下了山后,我们就一路到了渡口,然后坐船离开的……”月娥猛地想到刚才九皇子的暗示,咽了咽津沫道:“我们之后坐船一路北上,只是她怕一路随我入京会遇见大人,于是就在……兖州下了船,独自离开了。”

不知那宋毅是信还是没信,只是依旧拿目光盯着她。

月娥垂低了头颤着声道:“至于凭借……我们二人是相互交换了路引……”

“路引?”宋毅蓦的打断她,又问:“你的路引不是指向京中?她既不入京,又为何跟你换?”

这般犀利的问话令月娥手足无措,下意识的就嗫嚅道:“是鱼符……”

“好啦,宋大人吓着本殿下的爱婢了。”九皇子出声道,对那月娥亲昵的招招手:“回来吧,宋大人的话既已问完,你还杵那作何?”

宋毅握了下拳而后松开,转而对着九皇子行礼告辞:“殿下之恩,下官铭记于心。至此便不再叨扰殿下了,下官告辞。”

待宋毅离开,九皇子的脸迅速阴沉了下来,抬手猛扇了月娥一巴掌。

“本殿下送你的东西你竟敢转手于人?还是说,你是信不过本殿下?”

月娥被扇倒在地,闻言不免心惊肉跳。她自知这位的性子多疑且暴虐,她这厢不能在这处让他留了刺在心里,否则待她没了用处,只怕便要毫不留情的取她命了。

“殿下……”月娥哭泣:“殿下可是冤枉奴婢了,殿下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哪里敢起丁点对您不敬之意?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与奴婢一同出逃那人说要奴婢的鱼符,否则就不会待奴婢出府,奴婢实在被逼的没法子了,所以才……殿下明察啊。”

九殿下死死盯了她一会,方缓了脸色扶起她:“你可千万记住了本殿下的这份恩情。刚你也见着了,若不是本殿下保你,你早就被那宋制宪剁成肉酱了。想想与你同逃的那个,一旦被他逮着,只怕得死无全尸喽。”

月娥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宋毅快步往府外走去,待上了马车,他沉声嘱咐福禄:“派人潜入兖州去找,查清楚近段时日可有人持有鱼符入城。”

福禄忙应下。

“另外,派人也去南下找。”宋毅脸色沉了几许,那月娥的话他并非全然相信。

“鱼符上的信息你想法子弄清楚,统共不过九皇子手底下的那些人,想法设法的套出些信来,鱼符上的姓名,年龄,职位等,少说也得套出个一两件出来。”

福禄明白。能持有鱼符的定是官身,既然是九皇子遣人送的,少不得就是依附九皇子的官员置办的。只要顺着这条线查,应该能查个大概出来。

如此一来,搜索的范围便能大大的缩小了。

三月的江夏城飞花穿庭树,光景一时新,一派生机勃勃。

苏倾所租赁的屋子后头不远处便是一座山,因远离喧嚣闹市,当地颇有些知名度的南麓书院便于此处倚山而筑。

每每旬休日时,便有不少着深衣戴缁布冠年轻学子下山,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处边走边说笑着,或谈论些诗词歌赋或是些经略文章,那高谈阔论又意气风发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羡。

苏倾心中也是羡慕不已。这个时代,倘若生而为男,其实也不算那般糟糕,起码可以成群结伴的学习,科考,入官,或者经商或者其他自谋生路,总之只要肯努力,便能坦坦荡荡的游走于这个尘世,若运气好,甚至可以闯荡出自己的一方天地。也会结交到许多志同道合的挚友,可以天南海北的胡侃,即便是因为某个观点争个面红耳赤,那也是生活的一番滋味。

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苏倾惋惜的叹气。

可惜了,便是她装的再像又如何,终究不是个男儿身,进不了那人杰地灵的书院。否则,她定要感受那炽盛文风,感受那浓郁的学术氛围。

第81章 有营生

虽然屋前屋后皆有空地,可因苏倾初来乍到哪敢掉以轻心,所以就没在院子外头设马厩,而是在小小的院子里单独开辟了块地方,用来安置马匹。

院子小,而马的吃喝拉撒均在院中,这就使得她不得不每日勤收拾着马尿马粪等脏物,否则这冲鼻异味能传得整个院子里都是。

脸上蒙着巾帕,苏倾认命的持着木铲拾掇着马厩里的脏物,麻痹自己感官尽量不去看不去闻不去想,可这一铲子铲下,那挥之不去的刺鼻味道简直就要熏晕了她。之前骑马奔波在路上倒也不曾觉得,且以往住客栈都有店小二照料,统共不经她手倒也不觉得多难,如今稍一定居下来,这项倒真变成了她的一难处了。

而且随着这天渐渐暖和了,各种蚊蝇怕就要寻味而来,苏倾光想想那种画面,都觉得心里怵得慌。

思来想去,苏倾咬咬牙决定再至多观察半个月看看,若此地当真合适,那她就将马卖了去,自此省了这桩麻烦事不说,这般便也大概能凑得够银钱买下间小小院落自此定居下来。

反正在这的近一月来,她瞧此地无论气候也好,人文景观或是民风民俗也罢,大抵都合心意,若她当真能逃得过那厢……她自是愿意定在这处的。

想到那厢,苏倾心下不由有些发沉。便是逃到这里她心头也不是十分安稳的,她也不太确定那人会不会就是那般不依不饶,非要费神费力的要逮了她去。

若是她一个不甚真令人循着些蛛丝马迹……苏倾的呼吸急促了些,随即又让她强压了下。

应该不会的。她想。

据她近段时日的小心观察,江夏城内并没有抓她的告示,也没有关于她的甚至督府相关的丁点传闻,虽这并代表不了什么,可从另外一侧面来看她此行做的也足够隐蔽,那厢便是寻到她也不是那般容易。最起码也不会是短短时日内能做到的。

不过,若她真要定在此处,那些露马脚之物便要想法子给处置了。思及至此,苏倾摸了摸别在腰间藏着的鱼符,左右思量着对策。

三月中旬刚过,京城内便又迎来一件令人津津乐道的喜事,却原来是那皇太孙又纳侧妃了,这回纳的可是九门提督吴越山的幺女,也是那皇太孙正妃的嫡亲妹子。

古有娥皇女英同嫁帝舜,竟有吴家二女共侍太孙,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此次纳妃宫中亦没摆喜宴大肆庆贺,如上次纳宋家女一般,一概喜宴不设宫中,只摆吴家。

吴家一时门庭若市。

听闻此事,宋家老太太心口痛又犯了。

宋毅在旁安慰了好一会,又服侍着她喝了药躺下,老太太方消停了些。

从屋内出来,宋毅沉着脸压低声音道:“人可有派到宝珠身边?”

福禄应道:“大人放心,内务府的于公公已传了话来,说他已经将那两嬷嬷派到了大小姐宫中。

两个嬷嬷久居深宫,看人处事均老道,有她们二人在旁辅佐着,想必大小姐不会轻易着了旁人的道。”

宋毅的神色依旧不减沉肃。自打宝珠入了皇太孙府邸,就一直备受冷落,如今又添了新人入内,偏的还是那吴家的,日后宝珠的情境可想而知。

“宝珠可说她可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

提到此厢,福禄看了眼周围,小心靠近了些,声音压低说着却难掩激动:“大小姐说,能否给她偷偷请个大夫过去……说是最近总犯恶心。”

宋毅神色震了下,而后迅速转身盯着福禄:“此话当真?”

福禄用力点点头。

宋毅重重吐口浊气。

负手在屋内反复踱步,好长时间他方似从这厢回过神来,快步至福禄跟前,嘱咐道:“一会你带着爷信件去端国公府,由他来找个妥帖人来。过两日由老太太带着,一道进宫去。”

福禄应了声,便要即刻去办。

“等等。”

听得声音福禄忙停住,刚转过身便听得他们大人咬牙切齿的问声:“那厢呢?可有些音信?”

福禄迅速反应过来,忙道:“回大人的话,倒是有些消息,不过不知真假,奴才还在落实。不过荷香姑娘大体路线却是能落实下,不是北上,而是南下了。”

宋毅脸上顿时浮现层黑气来。

挥挥手令那福禄退下,宋毅又冷又怒的笑了声。

为了逃开他,怕是连三十六计都用上了罢。

当真……好得很。

只是千万藏得好些,莫要被他逮住才是。

还有那九殿下。宋毅的神色愈冷。

欲封地江陵是吗?那就且看看罢。

这日,苏倾在后山遛马的时候正好赶上书院的学生旬休日下山,见她一身灰衣腰挂短剑独自在山下遛马,有那好奇的便会多瞅上她两眼,而后与同伴嘀咕两句似在猜测她的身份。

苏倾若无其事的遛马走着,心下暗暗恼着,这些时日遛马溜惯了,竟忘了今个是学生们的旬休日。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倒也没有必要太过避着人,若总是见人就躲,一副心虚闪避的模样,反倒是会让人觉得奇怪,倒不如这般坦坦荡荡的,他们看便由得看去,也不会生疑什么。

正牵着马低头寻思着,过两日就将马拉到市肆上卖了,她也好筹谋下买个院子落脚的事,却在此时,有两个年轻的学子犹豫着朝她的方向走来。

苏倾当即神色一紧,手下意识的摸向了腰间的短剑。

两学子见她动作反倒吓了一跳,在离她稍远处就停住,忙解释道,他们并无恶意,只是想来询问她家里可有马车,能否租赁。毕竟此地离江夏城中心有十里有余,山下的牛车又有限,这会他们下山晚了,只怕要排上好长段时间方轮得到他们。因而见了她这厢有马,便想来问上一嘴。

苏倾缓了神色,道了声无。

两学子遂有些失望的拱手离开了。

牵马往回走的时候,苏倾突然想到,这也是个营生啊。虽山上的学子们每十日旬休一次,可架不住人也多,一个月她架着马车来回几次,别的不敢保证,可糊口倒也勉强可以了。

第82章 颁遗诏

苏倾琢磨了番,觉得赶车这营生的确可行,不过却也不急着付诸行动,毕竟现阶段她要着手去办的还有其他一些紧要事项。

翌日清晨,苏倾起了大早,收拾一番后便牵马出了门,往江夏城闹市的方向而去。

依旧是现在城内的大街小巷大概逛了番,见城内一如既往的平静,苏倾且稍安了心,便牵马往城南人牙子的住处而去。

听了苏倾的来意,那人牙子倒没急着应下,只是目光在她腰间的佩剑以及那高大的骏马上打量了会,似乎觉得她真的是有些家底,这方道:“若公子真有意买房置地,那就要找当地的掮客,我这处至多只能办个租批,这样的大买卖是不成的。”

苏倾忙拱手道:“不知可否麻烦您能介绍一二,在下必有答谢。”

那人牙子脸上挂了笑:“您呐若信得过我,那一会我就带您去距此处不远的刘掮客家,他们家世代都做这行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担保您满意。”

“那就先谢过您了。”

人牙子带着苏倾到了刘掮客处,道明来意后,那刘掮客也不含糊,得知苏倾欲买个一进大小的院子后,略一思忖就当即报了他手里有的一些房源。

也是巧了,距苏倾现今租赁处大概隔了条巷子的距离,刚好有户人家要卖房,一进的院子,格局与她现在所租的地方差不多,而且面积还稍大些。

苏倾听后倒也满意,便询问了价格。

掮客便报了价,一百八十两。

苏倾点头,这个价格在她预设之内,也算可以。这个月来她也多少了解了些当地的房屋行情,也知价格算是公道。

“您就且宽心罢,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做这行当的,知道口碑最为紧要,断不会为了些蝇头小利做欺客的是,否则那就是自砸招牌。”掮客笑道:“这院子宽敞又大气,这般的价钱实在是难以买到的。当然我也不瞒您,这院子落在我这也有段时日,之所以迟迟未能出手,实在是屋主人的要求有些为难。就是这纳契税和印花税他想要买家出。”

听到这话苏倾略一沉吟。买卖房屋的这两项税本该是卖家出的,若是她这方买家来出,少说也得多出个十两左右的银钱。

也仅是稍一犹豫苏倾就拍板定下了。买房子这么大的项款都出了,她还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特意去看了房子后,见与那掮客所说的相差无几,苏倾还算满意,又仔细看了看房契,便交了押金,写了订立契约,也定下了交房时候。最迟大概下月初便能入住。

相互拜别后,苏倾又牵马随那人牙子回了他所在住处。毕竟如今她也买了房屋,那现今的住处就用不得住了,租批总该解决一番。

定在下月就解除了租定合约,因之前她一次□□了半年租金,这会人牙子扣除违约金后就要将剩下的银钱交还与她。苏倾只拿过一半,剩下的一半便推给那人牙子,只道是自己的谢礼。

人牙子满意的笑了。送苏倾出来的时候,他见了苏倾牵着的高大骏马,想了想便好心提醒她,养马莫忘了去官府备案,否则家养的马匹若无标记,会一律当做偷窃战马罪论处。

苏倾心里一惊,忙拱手谢过。

牵马离开的时候,苏倾左思右想,最终下定了决心,转过马头往马肆的方向而去。

如今她这身份,哪里愿意跟官府频繁的打交道?能躲是躲。况且马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起的,看她现今住处,周围人家便是有个驴子或牛的都少见,而她养着马岂不是更是引人注目?

便卖了吧。

苏倾抬头摸摸骏马的脑袋,低叹,但愿能寻得个爱马的人家吧。

马市里人来人往,有马贩子也有不少富贵人家的下人过来相马,也很是热闹。

这里马也算紧俏货了,这不苏倾刚一透露要卖马之意,便有人过来问价。

苏倾就按照买时的价格来报,三十五两。

有人觉得贵,问价后就摇摇头走了,也有些觉得可以再议价的,便与苏倾讨价还价欲再便宜几两。

苏倾咬定价格不放,一文不能再少。

那人可能是真想买,见苏倾实在不松口,便也咬咬牙掏了银钱买下。

直待那人牵马走的没了踪影,苏倾方收了目光,定定神后径直往那卖牛的方向而去。

这马市不单单有卖马的,还有卖其他牲畜的,譬如卖驴,骡子,牛的。

最终苏倾买了头牛,带着后面的车板子和轱辘,算是牛车了,花了近二十两银子。

回去的路上苏倾颤颤巍巍的赶着牛车,几次差点撞入了沟渠翻车。好在她赶的慢,倒也没出大的事故。心道,待回去后得好生练练这赶车技巧,毕竟是将来的一项营生呢。

京城近日来风声鹤唳,有些消息灵通的暗下传道,当今圣上怕是不行了。

其实圣上大限将至的传闻早就私下传开。早在皇太孙纳吴家贵女为侧妃之后,便有些小道消息从深宫传来,说是圣上的病情急转直下,短短几日功夫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如今躺在寝殿里是进气多出气少,眼见着怕是就这两日功夫了。

京城内大户人家皆停了丝竹声乐,私下也暗暗筹备着白布,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突然有一日清晨,在打开自家房门时,惊见大门外的街道上隔几步远处就站了卫兵,披甲执戈严阵以待。见着人出门就厉声勒令禁止外出,同时手握长戈目光寒厉,似见人踏出半步就要毫不留情的上前痛杀,简直令人望而生怖。

京师,戒严了!

这意味着什么,京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普通百姓,无不知晓。谁也不敢有丝毫抗议,便是京中最霸道的纨绔也乖乖收敛的脾性不敢有半句怨言,都甚是小心的将大门阖上,然后匆匆进了屋子,令家人将早些时候准备好的素服白布拿了出来。

宋毅在宫门口遇到了九门提督吴越山,丰台大营提督李靖钒,还有西山锐健营提督孟祥。几人略一拱手示意,并无多言,继而大步朝宫中走去。

不远处亦有不少三品以上官员匆匆赶来,皆是面上沉重哀痛,无人说笑交谈,都闭紧了嘴大步赶路。

宫中侍卫宫女太监一律面前养心殿方向而跪,偌大的宫中,只余风声飒飒,显得沉肃凄凉。

直至到了养心殿,方听得里头传来的哀哭声,哭声不绝,入耳凄惶。

宋毅等人便在殿外止步。

迅速脱去身上外衣,露出里面的素服孝衣,他们按文武列队官位高低依次而列,跪地叩首。

后来的些朝中重臣也以此效仿,列队而跪。

直待京中正三品以上文武百官以及有爵位的达官显贵都到齐了,皇太孙方披麻戴孝的从殿内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左右两相以及面色沉郁的九皇子。

面朝文武百官,皇太孙悲泣:“圣上……驾崩了!”

空气中一阵短暂的沉滞后,传来文武百官的哭声,嘴里痛呼圣上。

左右两相走向殿外,分尊卑而立,右相在前,左相稍后。

九皇子位列一干皇子皇孙的前面。

这时太监总管从殿内出来,双手托着明黄色遗诏,躬身垂首的至皇太孙身前,难掩悲痛道:“皇太孙殿下请节哀,老奴奉圣上遗命,要宣读遗诏了。”

皇太孙掩面擦过泪,对明黄色遗诏重重一施礼,然后红着眼步行下殿,跪在众人的最前方。

太监总管站直身体,面朝众人,缓缓展开遗诏。

“宣,圣上遗诏——”

遗诏有三。一则是传位皇太孙姒昭,择日登基;二则令宗室诸王藩屏为重,不必送葬;三则敕封九皇子封地凉州,丧礼过后即刻启程,无召不得归京。

九皇子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抬头朝侧后方看向宋毅,眼神有如毒箭。

宋毅冷扫了他一眼,有讥讽之意。

九皇子扭曲了脸,浑身怒的发颤。

左相看向九皇子方向,以目示意他切莫轻举妄动。

九皇子只得且按捺住心中狂躁。

宣读遗诏过后,便是众人拜见新皇,接着就是新皇下旨办理先皇丧礼等事宜。

先皇驾崩,昭告天下,传旨各州县,三品以上大臣进京奔丧。

即日起,全国上下百日内禁作乐,禁屠宰,一月内禁嫁娶。

先皇丧礼由礼部,銮仪卫,内务府共同办理。

诏活佛入宫念过经,持过咒。

京城内所有寺庙及宫庙,敲丧钟。

这日苏倾正在城中的一些店铺置办些日用品时,突见一列骑兵快马加鞭的直奔城内而来,瞧那方向竟是往府衙的方向而去,当真令她吓了一跳。

神志稍回后她便迅速反应过来,那骑兵装束不似督府里的,应该不是来捉她的,这方稍且安了心。

却也没敢掉以轻心,隐在人群中小心观察着官府方向的动静,一直待衙署里来了队衙役,匆匆在城内贴了告示,她方随着人群朝着那告示方向涌去。

因人太多,她也挤不到前边去,只隐约听得前边人一声惊呼,然后一个重磅消息迅速在人群中传开——

圣上驾崩了!

第83章 凉州籍

江夏城三品以上重臣当日就出城往京城方位赶去。同时官府亦贴了告示,令城内所有百姓着素服挂白绫,百日内禁作乐,禁屠宰,一月内禁嫁娶。

诏令一出,城内白布顷刻销售一空。素服白布的价钱也涨到空前的高度。

苏倾饶是肉痛也没法子,只能掏了银钱买了身素服和些许白布,回去之后在门前挂了白绫。

直至四月初,苏倾办好了房屋契约,搬好了新家,江夏城内依旧是一片沉闷的气氛。走在街上没人敢高声喧哗,更没人敢肆意说笑,行人来去匆匆,神色皆为肃穆。

搬了新家之后,苏倾便闭门不出了,这段时日为非常时期着实不便外出,以免招惹是非于身。再则,既然此后要定居这处,她便少不得要筹划个光明正大的示人的身份来。

掏出了空白户籍,鱼符,以及度牒,苏倾转而拿出了去铺面上买的笔墨,研好墨汁后,铺好户籍,之后提笔沾墨,下笔书写。

凉州籍,苏青。

之所以将原生户籍定在凉州也是经过多番思量,前些年西北凉州经历叛乱,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逃亡各地,辗转这些年来,只怕当初的千万户人家也是十不存一,如此一来,她便是随意编纂个凉州某处,旁的人就是查也轻易查不到疏漏。

搁了笔,苏倾继而将那方度牒拿过,展开。

又反复将这方绫素上面的字看过一遍后,苏倾端了盆水来,之后就将绫素上有关名字法号等字迹浸了水,直待这几个字彻底氤氲开来。

小心将绫素拿到窗边案前有阳光透来处晒着,苏倾拿起案面上的鱼符,左右思量着该如何处置。

这鱼符,的确有些难办。

四月中旬,新皇登基继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显德。

新皇登基,也意味着九皇子即将启程赶往凉州封地。可那九皇子又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好好的江陵封地改做了凉州,便是个清心寡欲的都只怕要起了火气,更何况他可从不是那无欲无求之人。

九皇子怒火中烧,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偏那宋毅冷不丁给他来了招釜底抽薪,竟直接以遗诏来压他!偏的还是凉州!

这是何意?将他封地设在福王起事的凉州,可是预示他将来会步福王的后尘,如那衰神附体的福王般兵败身亡?

九皇子眸里阴霾弥漫。姒昭,宋毅,还有吴越山那老匹夫,都给他等着罢!

看着九皇子离京的身影,右相难掩忧虑。

“虽然凉州经历战乱如今十室九空,民生凋敝,可凉州自古以来兵强马壮,战马良驹皆出于此地,若假以时日,待那凉州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只怕不是大渊之福啊。”往回走的路上,右相与宋毅并肩而行,摇头叹声说的甚是语重心长。

宋毅笑道:“大人怕是多虑了,如今的凉州赤地千里,便是有心治理,没个十年八载的怕也是缓不过来的。”

见那宋毅不接他这茬,右相停了脚步,然后转过脸看向他,索性直言:“老夫也不愿与你绕弯子。圣上心慈,念叔侄一场不忍刀剑相向,遂放了那九殿下安然离京。可宋制宪,你我都知道,九殿下一去不异于是放虎归山,来日必是我大渊劲敌!为国为民,宋制宪实不该冷眼旁观,当有所表示才是。”

宋毅闻言忙退后一步拱手行深礼:“右相大人此话令下官诚惶诚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事事以圣上旨意为准,断不敢轻易造次,怕是无法达及大人所言的‘表示’二字。望右相大人切莫怪罪。”

右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了宋毅一眼,而后拂袖而去。

其他官员离的远些自是听不清他们二人说的什么,可此会见那右相大人似跟宋制宪闹得不愉快,不由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宋毅起身,随意掸了掸衣袖,而后便面无表情的往另外的方向而去。心下冷笑,若当真除了九皇子这眼中钉,新皇降不降罪暂且不提,就单说没了九皇子这靶子,朝中岂不是要多出许多攻讦他的‘忠臣’?

他吃力做了这些,可不是单单为旁人做嫁衣的。

刚进了府上,就听得下人来禀,说老太太今个精神还算好,念叨着他回来后千万要过去与她说会话。

宋毅颔首,然后大步流星的朝老太太的院子而去。

屋外的奴婢见他们大人过来,赶忙撩起了软帘,宋毅略一低头,进了屋子。

“老太太今个精神好些了?”一进来就瞧见老太太倚着靠枕坐榻上跟王婆子说笑,宋毅便笑着询问了声。

见他过来老太太自然欢喜,赶紧招呼他靠近些。

王婆子赶忙起身让了地方,退到一边恭谨站着。

宋毅撩了袍摆坐在榻沿上,仔细看了看老太太面色,点头道:“老太太气色大好了。只是还是瘦了许多,日后还要好生调养着,切莫劳神费心。”

老太太呵呵笑道:“你就净说我了,瞧瞧你自个,这两月来还不是好一个瘦。如今诸事也算尘埃落地了,你也不用再日夜操心煎熬,也宽了心好好休养他几日,年纪轻轻的熬坏了身子可使不得。”说着,却也叹口气:“这些时日也着实难为你了。”

宋毅挑眉:“老太太后头这话说的见外,着实不入耳。”

老太太佯怒拍打他一下:“让你打趣。”

宋毅哈哈大笑。

待笑过后,宋毅随口问道:“刚老太太与王嬷嬷可是说着什么趣事?瞧老太太喜笑颜开的模样,着实令儿子好奇。”

提到此事,老太太不由得就坐直了身子,似是激动,脸上的褶皱都带着些颤。却没立即开口说,而是先下意识的朝屋门的方向望了眼,这方压低了声音激动道:“听说,新皇登基后,再待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大封后宫了?”

宋毅顿了下,然后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少说也得等六月过后,大概是下半年的事。”

“那……”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都透着亮光来:“咱家宝珠,是不是能封妃了?宝珠可是,可是怀着龙嗣呢。”最后一句,老太太说的极低。

妃?宋毅低笑了声,然后声音有几分加重道:“妃位太低,前面少说要加个贵字。”

老太太震惊的倒抽口凉气:“贵……贵妃?”

宋毅但笑不语。

老太太抚着胸口缓了好一会。那她以后,岂不就是贵妃的亲娘了?再往后想,是未来皇子的外祖母?或许将来是……

又忙抚胸好生压了压情绪。老太太告诉自己未来的事还太远,暂不去想那些,这方堪堪让自己激动的心情给稍微平静了下来。

“也不知咱们能留在京中多少时日,能不能赶得上宝珠册封的那日。”

听出老太太话里的不舍之意,宋毅就失笑道:“老太太这不是多虑了?左右这宅子是宋宅,即便儿子有公务需回苏州府城,老太太也大可在京中常住下。便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老太太一想也是,不由喜上眉梢。

她的确是想在京中久住。且不提宝珠在宫中,就单说回苏州府城还要面对亏欠良多的梁家……想想她都不知脸皮要往哪里搁。

“可惜简文那孩子……”老太太叹气。

“老太太不必伤神。”宋毅道:“新皇登基后会开恩科,届时梁简文定会入场科考。以他的学识定会榜上有名,到时候儿子自会给他安排个锦绣前程。”

老太太心稍安。

老太太这会又想起一事,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好,便又止了住。

宋毅只作未见,与老太太又闲聊了会后,便起身离开。

一出了屋门,宋毅脸上的神色就收敛干净,侧过脸沉声询问:“查的如何了?人可有踪迹?”

福禄即刻回道:“回大人的话,查到了些。亏得豫州一守卫记性好,说是早在二月时,见到过一牵马的少年郎持京城鱼符入城。经他描述其身量年龄模样,与荷香姑娘大抵不差。”

宋毅精神一震:“她二月时在豫州?只身前往,还扮作少年郎?”随即咬牙:“当真是好能耐。看来往日爷是小看了她。”

福禄垂低了头。

宋毅缓口心中的郁气,又问道:“如今呢,可还在豫州?还是又逃了别处?”

“只在豫州待过一两日光景便又出了城。至于去了何处,也没人见着,奴才也在派人抓紧时间去查。”

宋毅又沉了脸。

稍一思忖,便道:“自是不会向南走,否则当日一路渡船南下便是,何苦中途而下。北亦不会。那便是向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