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蛮人很难打,很难打,要想百战百胜,非天将不能啊!”刑天坐在阿萝的小酒肆里吹牛。
“那刑天你怎么打胜的?”蚩尤问。
“喔,我不是说百战百胜非天将……不能的么?”刑天小声说。“还是说你吧,少君,”刑天急忙岔开话题,“你到底还记得多少事情?”
蚩尤抓着脑袋,冥思苦想,而后盯着刑天的眼睛,摇摇头,“反正很多都忘记了,不过我还记得自己叫蚩尤。”
“我三岁就记得自己的名字。”刑天撇撇嘴。
“一般孩子不到两岁就能记住……”阿萝悄悄地笑着给他们斟满了酒,在刑天胳膊上下阴劲儿捏了一把。
“哎哟……是么,”刑天有点脸红,“我老娘还说我早慧嘞……”
“公主……”阿萝看见云锦垂头坐在一边,一付失神的模样,于是低声喊她。
“公主你还记得我叫什么么?”刑天又紧张地看云锦。
“我又没有失忆。”云锦看他胡子拉碴的一张大脸凑上来,急忙闪躲着回答。
“唉,如今是失忆的年代啊,老是听人说谁谁不想记起什么伤心事,睡一觉就都忘了。”刑天感慨,“有人说,人之所以会伤心,是因为记性太好。如果每天都忘事儿,一觉醒来就是个全新的开始,那多美?”
酒一直喝到夜深人静,阿萝把其他酒鬼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刑天和蚩尤一杯接一杯对饮。云锦悄无声息,坐在一边,偶尔陪上一杯。
最后,蚩尤疲倦地趴倒在桌上,刑天也是醉眼惺忪,搂着阿萝的肩膀摇晃。
“刑天,你今天留下来和我看月亮么?”阿萝摇着他胳膊说。
“可是今天不是初一么?没有月亮的。”刑天瞪大眼睛,很认真地说。
“那我们可以看星星。”
“可是今晚下雪么?”
“你装醉……”阿萝怒了,眼眶忽然就红了。
“不哭不哭,”刑天依旧摇晃,却伸出一只胳膊抱住了阿萝,“你可以继续说我们一起看雪嘛。”
“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刑天还是很好的,至少他会甜言蜜语,蚩尤就不会。”云锦低声说。
阿萝脸色绯红,幸福地点点头。
“刑天!一起出来看下雪啊!”酒肆外一片莺声燕语。
云锦急忙掀起帘子,雪地上一排妖红翠绿的裙袄,正袅袅婷婷地向酒肆走来。
“刑天!”阿萝愤怒地摇晃着她那个负心汉,“她们都是哪里来的?”
“陪一个也是陪,陪一群也是陪,我看她们今晚上都有闲,就都叫来看雪……”
“我带蚩尤先走,”云锦扶起蚩尤,“你们太多人一起看雪不方便。”
“那公主,我改日再去拜会你啊!”刑天在云锦的背后喊。
云锦用她纤细的身子架起蚩尤高大的身躯,几乎被他鲜红的战袍覆盖了。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叫门口的侍卫,只是艰难地扶着蚩尤一步一步走向门边。
“小公主,”刑天的声音在她背后,忽然清晰起来,“你以前经常哭,现在不哭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你以前的样子比较可爱。”
云锦回头,看见刑天眯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她。他的眼神神秘难解。
“其实少君虽然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他至少记得他是蚩尤。你喜欢的不就是蚩尤么?”刑天大笑着推开了窗户,解下肩头的战袍搭在阿萝的肩膀上,他搂住阿萝拍拍她的肩膀。细碎的雪花在他身边簌簌飞落,他就着寒气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下雪很好看,”刑天看着窗外,“虽然看的人多了点,可是我们还是一起在看雪嘛。我又没有骗你。”
清晨,阳光普照,夜色融化。
被太阳晒烫了屁股的蚩尤爬起来,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屋子是他的屋子,刑天打呼噜的声音依然在隔壁,尘埃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白衣的小公主正在门边研磨芝麻。
“你醒了,”云锦说,“我烧了热水,把碎芝麻和麦子一起煮给你作早饭。不管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很喜欢吃芝麻粥的。”
蚩尤没说话,呆呆地看着云锦把碎芝麻和麦粒混在一起。炭火炉子上温着热水,她把芝麻和麦子都撒进了陶罐里。
“要热上小半个时辰。”云锦轻轻扇着火。
“我闻见芝麻粥的香味了!”睡梦中的刑天忽然坐起来,抹了抹嘴,“好香!分我一碗!”
魑魅冷着脸坐在旁边,魍魉扯住刑天诺大的身躯,“大个子,那不是给你吃的,你别添乱!”
“喜欢么?”云锦跪坐在蚩尤的旁边,看他默默地喝着加了糖的芝麻粥。
“喜欢。”想了很久,蚩尤点点头。
“那我以后早上煮了给你吃好不好?”
“云锦……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因为你喜欢吃芝麻粥,”云锦淡淡地笑,“虽然你什么都忘记了,但是你还是蚩尤,至少还像以前那样喜欢芝麻粥。”
阳光里,云锦笑得甜美又冲淡,蚩尤呆呆地看着。
“分一碗粥喝就能导致人家家庭破裂?我还不信了。”刑天揣着双手,很不忿地坐在地下。
“魑魅,你说这个大个子是不是在北方冻傻了?”魍魉问他的师妹。
“呸!你们都是被骗的大傻子!”魑魅恨恨地说着,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看,那边,”云锦和蚩尤并马站在涿鹿原上,“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那时候你问了我三个奇怪的问题,刑天穿着一只铜盆。”
“是么?我忘记了。”蚩尤抓抓脑袋。
“不要紧啊,你现在记住了么?”
“记住了。”看着云锦淡淡的笑容,蚩尤轻声说。
“我们以前在那里的城墙上说话,我给你讲我妈妈的故事。”黄昏时分,云锦拉着蚩尤的手站在城墙下。
“我知道了,可你妈妈的故事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云锦说,“不要着急,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去讲故事……很多很多。”
蚩尤低头看着夕阳中,云锦嫣红的脸庞,那张熟悉的脸上有着烧霞一样的灿烂。
“我给你讲故事的时候,你还哭了!”云锦说。
“云锦……”
“怎么了?”公主诧异的抬起头来。
“你很漂亮啊。”蚩尤轻声说。
“这条小街特别长,又特别黑。”深夜,涿鹿城的小街上,云锦在蚩尤前面,踮起脚尖一跳一跳,“一个人走在这里总是很害怕,那时候我们少昊部的卫士又不愿意成天跟着我。”
“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质子,我们就像东西一样被押给大王,谁会真的关心一件被押给别人的东西?”
“那……云锦,你现在还害怕么?”蚩尤挽着她的胳膊。
“不怕,”云锦笑着摇头,“你跟我在一起。”
两个人影互相依偎着走进没有尽头的黑暗里,白衣纤细的身子缩在青年将军宽阔的胸膛中。夜风吹来,蚩尤为她挡下寒冷。
“啧啧,几年不见,少君对女人的手段今非昔比。”不远处的一堵矮墙后,魁梧的刑天使劲缩成一团,好让自己被矮墙挡住。
“我倒是觉得公主对男人的手段今非昔比。”小妖怪被刑天挤在墙上,几乎背过气去。
“你说公主这样天天都和我们少君在一起,少君会不会再喜欢上她?”
“我觉得差不多吧?”小妖怪认真地点点头,“要是魑魅这么对我,就算她是个丑八怪我也喜欢她了。刑天你呢?”
“我不知道,”情圣刑天很疑惑地说,“女人对我都是这样的,我都习惯了。”
新任的骑将军蚩尤勒马在阿萝的酒肆前,一把将沉重的战刀扔给士兵乙,乐呵呵地跑进酒肆里去了。涿鹿城里人人都知道这个骑将军是个好酒的人,每天绕城巡逻完了,都要在阿萝的酒肆里闹到深夜。
“阿萝。”蚩尤喊了一声,却被酒肆里的喧闹压了下去。
“我们且说大王战那叛党的勇将共工啊……”一个醉醺醺的汉子红着眼睛,站在一张桌子上,周围是和他一样的酒鬼。
蚩尤擦擦眼睛,面前的一切似曾相识,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对着一群醉醺醺的男人讲打仗的故事。
“那共工是叛党最凶恶的大将,他烧杀掳掠,无所不为。一天至少要吃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夜夜都奸淫十三四岁的少女。尤其是那人杀心最大,每逢上阵,就挥舞一把大刀,把自己一方和我们大王的将士一起砍倒,一片一片的都是血!”汉子说得吐沫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