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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城的上空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刚刚被封为骑将军的蚩尤就此昏倒在士兵乙的怀里。
“我又不是魍魉……我又没长绿头发……”魑魅茫然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她从士兵乙的眼瞳里看着自己的影子,好端端一个娇美的女孩子,哪里像妖怪?
“姑奶奶,我可记得你,但是少君他……好像从不周关回来就失忆啦!”士兵乙诚恳地说。
阿萝的酒肆里,还没有被婆娘抓住的汉子们醉醺醺地围坐着。
被屏风隔开的小桌上,一盏油灯缓缓地跳动。柔软的手掠过蚩尤的脸,他依然紧闭着双眼。旁边有人递上了沾水的布巾,云锦接过去,帮蚩尤擦去额头上的汗。魑魅抄着手坐在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昏迷的蚩尤。
“公主,小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士兵乙嘟哝,“小的是个勤务兵,根本没上战场。”
“外面有人说,十万苦工里生还的都被重新送回黄河边治水了,是么?”魑魅勾起士兵乙的下巴,冷冷地发问。
“是啊,被擒的雨师和风伯两位少君也送回去了。”
“原来只有疯子死了……”魑魅说。
她忽然扑了上去,一把掐住蚩尤的脖子,“不要装晕!我看见你眨眼了!再不起来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蚩尤从云锦的怀里坐了起来,抱住脑袋,“饶命啊!”
“魑魅,你不要吓他,”云锦用身体挡住妖精,“他好像是真的害怕……”
老板娘阿萝送了冷水上来,蚩尤藏在云锦背后,小心翼翼地看了阿萝一眼。
“少君,你还记得我么?”阿萝轻声问。
“记得,你是阿萝,”蚩尤拿起一个垫子挡着自己的脸,“不过我不记得欠你的钱了。”
阿萝笑,“都三年了,我快连刑天都忘记了,那点钱算得了什么呢?”
寡妇淡淡地笑着退了下去,云锦不敢看她的笑容,因为心里酸楚。
“你还记不记得我?”魑魅使劲揪着蚩尤的头发。
“那么温柔可人的姑娘我都记不住,怎么会记得你?”蚩尤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妖精恶狠狠地瞪眼。
“将军,你可千万要讲良心!”士兵乙跳出来,义正辞严,“你不记得公主不算什么,我们姑奶奶这样端庄美丽的妖精你也记不得,岂不让人心寒?”
“不用你来讨好!”魑魅一脚把士兵乙踹到席子外边去。
“蚩尤,”云锦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那你告诉我你记得什么,好不好?”
“我记得我是炎帝的孙子,从九黎来涿鹿的。”
“然后呢?”
“我小时候总是在街上跑,然后总是在酒肆里喝酒,赖阿萝的帐。”
“还有么?”
“然后就打仗了吧?我和大王一起出征,把叛军打败了,就回来了。”
“嗯?”士兵乙说,“作为一个勤务兵我都知道战报不是这样的。”
妖精按着额头,似乎随时晕过去,她的脸上流淌着愤怒的血红和妖云惨雾。
“还……还有别的么?”云锦凑近了蚩尤的脸,轻声问,“你记得你说过什么么?你说过你要回来的……你那天在城下面说的啊。”
“我说过么?”蚩尤反问。
“你忘记了?”云锦轻声说,“我本来就该想到的。你别怕,我不问你了。”
“那……我可以回去睡觉了么?”
“你不用走,我走了。”云锦轻声说着,起身走出酒肆。魑魅看着她步履蹒跚的背影,急忙追了上去。
“唉!”蚩尤擦了一把冷汗,“好歹把姑娘们应付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尽问我些奇怪的话,吓得我心里发毛。老板娘,上酒!我有钱了,大王今天赏赐了很多黄金!”
蚩尤一把推开屏风,对着外面的酒鬼们大喊:“有谁一起来喝酒?”
“啊?蚩尤少君?”所有酒鬼们忽然清醒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不要想拉我们帮你付账。”
“我付钱我付钱,”蚩尤拍着胸脯,“击败了叛军,我今天心情好,所有人的酒钱,都算在我的账上!”
酒肆里热火朝天,汉子们痛饮欢笑,酒肆外夜色无边,两个女子默默地站在西风里。
云锦从小窗里看见蚩尤兴高采烈地大口喝酒,醉醺醺地和一帮酒鬼吆三喝四。烛光照得他满脸通红,健康又快乐。
“你看,他很高兴。”云锦喃喃地说。
“云锦……”魑魅说。
妖精说不下去了,她看着公主扶着墙壁慢慢地跪倒在地,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他不记得我了啊。”云锦呜呜地哭了。
〖二十六〗春暖花开
下雪了,雪为什么是红色的……“有人么?有人么?”我大喊。
但我听不见人声。寂静……寂静得让人害怕。只有我自己踩在积雪上簌簌的响声,引我去往看不清的前方。
我回过头,背后的道路是鲜红的。有很多瞪大的眼睛在看我,眼神像悬挂在铁钩上的死鱼。你们为什么看我?不是我的错……我想逃跑,因为我看见那条鲜红的道路向我跑来。可是我每跑一步,身后的道路就被雪的红色掩埋。
云锦,你回答我好么?我在这场寂静的大雪里呼唤你,你听见了么?我要告诉你,我很害怕。
烛火摇动,蚩尤趴小桌上酣睡,周围一堆烂醉的酒鬼。酒肆外飘起细雪,一切都是寂静的,屋子里则是酒鬼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蚩尤忽然睁开眼睛,烛火在他眼里痉挛般跳了一下。
他看着面前女子一双明亮又温和的眼睛,云锦无声地笑着,把她的白狐裘披在蚩尤肩上。蚩尤感觉到了温暖。
“做梦了?”云锦帮他理理额前散落的头发。
蚩尤呆呆地看着她,烛火温暖的光芒照进云锦近乎透明的肌肤里。
“忘记我了么?我叫云锦,就是昨天晚上缠着你的那个。我是少昊部的公主,很久以前我们认识的。”云锦跪坐在一帮横七竖八的酒鬼中,她的白衣似乎照亮了周围一片。
“继续睡吧,”云锦说,“下雪了,很冷的。天亮了再回家。”
蚩尤趴在桌上看她,很久,他轻声问:“你……叫云锦么?”
云锦笑着,点点头。
“我有一间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时候,一起去吧?”魁梧的将军一手撑着城门,一手则从嘴角摘下乌黑的烟草卷抖了抖,凑近女人的脸儿,眼睛里透着无比的真诚。
他面前紫裙细腰的女人羞得垂下了头,却忍不住偷眼去看那金甲黑袍的男人。天神一样的威武配合着淡淡的温柔,这种的人物在繁华的涿鹿城中也是少见的。不,不是少见,是仅有一个,他已经离开涿鹿很多年了,成了涿鹿城女人们中的一个传说。
“将军……”女子捻着自己的裙角,声细如蚊,“是向我求婚么?”
当她满脸红霞地抬起头来,忽然发现那将军早已迈着螃蟹一样的步伐,排开众人,兴冲冲地奔远处的一个红色战袍的年轻将军去了。
“嘿!少君,一别三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真是思念!”刑天一把从他人群里一把抓出不知所措的蚩尤,把他身边的云锦挤到了一边去。
“啊?你……”
“少君,我在北方抗击蛮人,听说你惨遭不幸,忘记了以前的事情,立刻逃回来看你。你不会是真的把过去都忘记了吧?看看我这张脸,记得我吧?”刑天晃着蚩尤的肩膀,使劲盯着他。
愣了半晌,蚩尤笑了起来,刑天也咧开嘴大笑,就像当年一样的开心。
“大叔是谁?怎么称呼?”蚩尤不笑了,很严肃地看着刑天。
“啊?”刑天像是被一道闪电当头打晕。他瞪圆了铜铃一样的眼睛,噔噔噔连退三步。这个天神一般的猛将一屁股坐在地下,双手捂脸,“人家都说兄弟比情人来得可靠,可少君连我都不记得了!我们十九年同吃同睡啊!”
周遭所有人都被他的哭诉吸引过来,只听他捶击胸膛,“我对不起神农氏的列祖列宗,唯一的骨血变成了一个大傻子!”
蚩尤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别哭了别哭了,逗你玩的。你不是刑天么?”
“少君你这样开玩笑会吓死人诶!我就说少君不会忘记我的,我军中那些将士们还不信,还是我们多年的交情过硬!”刑天松了一口气。
“切!没劲!”围观的看客发现一场好戏瞬间变成了故人重逢,都抱怨了一声。
蚩尤和刑天以完全同样的姿势跳了起来,恶狠狠地对周围的人吼叫:“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干你们屁事?不想讨打的快滚!”
众人忽然想起这两个难缠的主儿曾经给涿鹿城带来何等的困扰。一片作鸟兽散的慌乱中,刑天哈哈大笑,抱起云锦放进自己的战车里,而后和蚩尤一起跳了上去。
四匹骏马放声长嘶,就在涿鹿城里横冲直撞地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