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跟夏芍出席了一次拍卖会,英国上流社会里的那些人都知道他跟夏芍有交情,瑞海集团之前在开拓英国市场时遇到的重重阻碍迎刃而解。不仅如此,英国服装业三大巨头之一的沃特集团在拍卖会那天后,在世界市场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无论是中国还是其他国家,只要是有安亲会和三合会的地方,无一不损失惨重。这一个月的时间,听闻沃特集团已经准备撤出中国市场,这让在英国受到沃特家族百般刁难羞辱的胡广进,大出了一口气!

胡嘉怡如今在剑桥大学读书,以前所有的心思都在她那些巫术占卜上,现在一门心思学习管理公司,似乎在这一年里懂事了不少。这让胡广进夫妻都很感激夏芍,听说她回来了,怎么也要宴请她一番,表达感激之情。

饭局既然是胡广进夫妻请的,夏芍自然不好推辞。当晚,感谢之词自然有,恭维祝贺也难免,但省内圈子里的这些老总在席间打听最多的便是夏芍和徐天胤订婚的事。

这消息曝出的太突然了,把众人都震了个不轻。原来只是听说徐老爷子对夏芍很不错,许已经默认了她这徐家未来的孙媳。但这样的消息总不比正式订婚的消息来得惊人。要知道,连日子都定好了,这就不是什么捕风捉影的猜测了,是实实在在的身份了。

“夏董,你可不厚道啊,这么大的事,提前也不透露一声。”老总们纷纷笑道,目光却灼亮非常,齐齐盯着夏芍,似乎想从她口中听到些确认的消息。

夏芍一笑,“本来是订好了,正想着发喜帖广告亲朋,忽然收到世界拍卖峰会的邀请,不得已推迟了订婚的日子。我师父他老人家正在合日子,有好消息了一定通知诸位。”

老总们一惊,“哟!唐老先生亲自给合日子啊,那可真是好事!”

说话间,众人纷纷望一眼,目露精光。夏芍既然把她师父都抬出来了,那这事必然假不了了!眼前这名女孩子,在场的不少人还记得她刚来青市的时候,徐天胤初次出现在交际场合便是华夏集团的圣诞舞会上。那时候,恐怕没有几个人认为这段感情会真的开花结果。毕竟,徐天胤什么背景身份?而夏芍的身份又多敏感?

没想到,两人竟能摒除世俗观念,真的走到了一起。

“夏董,日子定下来了一定要跟我们说一声啊!这样的喜事,我们不管怎么说都该祝贺祝贺!”老总们纷纷笑了起来,看夏芍的目光又多了分恭敬和小心。

夏芍笑着点头,看似应下,这些人却不知,日子唐宗伯早就算好了,正是腊月二十二,小年夜前一天。夏芍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说早了,这些人一定会早早准备贺礼,他们备下的贺礼分量必定不轻。徐家是官门家庭,礼太重并不好,夏芍也不希望欠这些老总太多人情费。而且,订婚仪式在京城举办,到时请帖是会发,却不会人人都发。这么多的人,哪里会全都请去京城,到时只是会通知一声,请些平时交往不错的朋友前往而已。绝大多数的人,要等夏芍过年回来的时候再宴请。

这些人不知道,夏芍心底早就有所安排了,他们打算也没有用。他们更不知道,后天徐天胤便会来夏家,送订婚的日子,并商量订婚的细节。

夏芍只在席上虚应了些事,第二天一早,开车回家。

回到家里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夏芍进门的时候,李娟刚放下电话,徐天胤打来的,说是明天上午十点到。

“那我明天上午去机场接师兄。”夏芍进屋笑道。

李娟正张罗着去厨房给女儿端热好的午饭,走到门口听见这话,回身笑着轻斥,“明天什么日子,要你去接?男方来咱们家里送日子,你没过门,哪儿也不许去!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

夏芍一愣,噗嗤一笑,“送的又不是结婚的日子,干嘛这么讲究?”

“你爸说要讲究,你就依着他一回吧。眼看着女儿要嫁出去了,他心里头酸着呢。”李娟趁着丈夫不在,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母女两人笑了起来,李娟去厨房断了饭菜来,接着道:“你明天上午陪着你爷爷奶奶他们,什么事也不用管,我们来安排就行了。”

夏芍吃着饭菜,点点头,脸上却难得有些女儿家的笑容。期盼,却有点紧张。

本来,她是不紧张的。可是到了这日子,见父母嘴上说着送订婚的日子不在礼制内,不用太操办,结果还是张罗得挺认真,这喜悦的气氛便不由感染了她,让她也有些紧张了起来。活像明天就要嫁人似的。

徐天胤说上午十点到,夏志元和李娟夫妻却一早就起来忙活了。

夏志元先开车去十里村,将两位老人接了来,回到家里的时候,夏家的亲戚们也都到了。四家人聚齐,一个也不缺!男人们把鞭炮拿出来,张罗着几点放鞭炮。女人们在厨房里忙活,张汝蔓带着夏蓉雪在夏芍屋里陪她。

“姐,紧张不?”张汝蔓抱胸倚在墙边,笑得打趣。

“又不是嫁人,紧张什么?”夏芍一笑。

“不紧张?那你一早就打扮得花儿似的,在镜子前都照了俩小时了。”张汝蔓毫不留情地戳破,她要报仇,昨天姐骂她了。

夏芍轻笑着看了张汝蔓一眼,她与出席舞会等正式场合相比并不算盛装,但却一早起来,坐在镜前两个小时,绾发,描妆。虽只是淡淡的妆,每一笔都有她的用心。说实话,壁画回归那晚面对全世界的镜头,她都没像这一早这么紧张过。

但紧张归紧张,夏芍脸上仍挂着淡然浅笑,她招了招手,把夏蓉雪唤过来,边逗她边缓解紧张心情。

“姐姐。”夏蓉雪甜甜地唤了一声,十岁的小姑娘,今天穿了身粉粉的洋裙,一双大眼睛看人怯怯的,小脸儿粉嫩诱人,瞧着惹人怜爱。

张汝蔓一眼看过来,大叹:“姐,你要是今天结婚多好?蓉雪正好给你当花童,年纪还不算大。”

夏芍不理她,这时候,只听外头蒋秋琳惊喜的声音传来。

“快点快点!快十点了,我看那边有车开过来了!嫂子,你衣服换好了没?再不快点,小徐进家门了!”

夏芍顿时脊背都直了直,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张汝蔓眼神儿一亮,拉着夏蓉雪就往外跑,“我们出去看热闹!姐,你不许出来!”

门砰一声关上,只听外头到处都是欢喜的人声,李娟在屋里喊了一声,“就好!”

没一会儿,一阵儿小跑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李娟的叨念,“我就说我换好了衣服再下厨房吧,你们偏让我先换下来。”

“这不是怕你在厨房弄脏了嘛!”

“不是有围裙嘛!”

“哎呀别说了,快快快!小徐到门口了!”

一阵儿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大群人往门口走的声音。一群人去得也快,转眼脚步声便渐小了。

屋里,只剩夏芍一人,她这时才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而这时,夏家人已经到了门口。一家人往外头一看,却都愣了愣。

只见远处园林式的曲路上,一辆军用路虎领路,后面竟然还跟了一辆车!两辆车已在眼前,只差停下,明显都是到夏家的宅子里来的。

“这、这怎么还…”夏志涛有点发愣,夏志元和李娟夫妻站在前头,也有点怔愣。

这时候,车停了下来。两名年轻男人从前头的军用路虎里下来,让夏家人又是一愣。

徐天胤一身笔挺的名贵西装,银黑衬衣,眉宇一如既往的孤漠,一下车便望向盛装的夏家人,对站在最前头的夏志元和李娟道:“岳父,岳母。”

这、这改口改得也太早了,还没进家门呢…

夏志元不应也不好,只好笑着虚应两声,李娟倒是笑得欢喜,点头道:“哎!小徐来了就好,路上开车累吧?这位是…”

一家人的目光都看向徐天胤身旁,目光好奇,那一身白色西装,笑眯眯的英俊小伙子是谁?

“伯父好,伯母好。我姓秦,秦瀚霖,你们叫我小秦就好了。”秦瀚霖笑眯眯回话,目光往门口的夏家人里一落,精准地落到站在其中的一个人身上。

张汝蔓呆住,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见到秦瀚霖。这混蛋跟来干嘛?

老夏家一家子却惊住了,“秦?”

跟徐天胤站在一起的,姓秦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哎呀,您、您…秦书记!”张启祥这才认出秦瀚霖来。他虽然在青市工作了好几年,但秦瀚霖这样年轻有为的市纪委书记,哪是他的职位能见到的?他平时只在局长办公室里的照片上见过,今天得见真人,如果不是他自报家门,他根本就认不出来。

张启祥赶紧走下来与秦瀚霖握手,秦瀚霖笑眯眯,一边跟张启祥握手,一边摆摆另一只手,欢快笑道:“伯父不用客气,卸任了、卸任了!”

张启祥哪敢当他一声伯父?但听见他后头那句话才想起来秦瀚霖确实任期到了,已经卸任回京述职去了。

“我今儿就是陪着天胤这小子来提亲,私人身份,伯父叫我小秦就好了。”秦瀚霖笑道。

“呵呵。”张启祥笑了笑,没敢应他这话,只是回头看夏志元。

夏家人正震惊着,今天本是徐天胤来家里送订婚的日子,谁也没想到他能把秦瀚霖也带来,这可是中央纪委家里的小公子啊!

好在夏志元反应算快的,他这眼看着就是徐天胤准岳父的人了,对京城这些官家身份什么的,也比别人淡定了。他当即笑着与秦瀚霖握了手,表示欢迎,正要将人往家里引,这才想起后头还有辆车来。

刚才徐天胤和秦瀚霖是从一辆车里下来的,那后面那辆车是…

“小徐,后面是?”夏志元问。

徐天胤这才微微点头,道:“岳父,爷爷来了。”

“…”

嗯?

夏家人一愣,夏志元也还没反应过来“爷爷”两个字的意思,便见徐天胤往后头那辆车走去。他走过去,先敲了敲车窗,车门才打开。

车里先下来四名穿着便衣的男人,看起来都是三十来岁,面色如铁。四人在车前后站好,负手而立,刚好将车子护在中间,那气势即便隔着老远,也惊得夏家人站在原地不敢动,只敢拿眼瞅着。

夏志元站在最前头,眼睁睁看着徐天胤打开车门,从里面扶出一位老人来。

老人手拄红木龙头手杖,腰板挺直,面有红光,眉宇威严。穿着身藏青勾着红边的夏款唐装,威严里带着些喜气。

下了车来,老人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宅院,微微点头,显然觉得景致不错。看罢,这才看向前方的夏家人,但他的视线被前头的警卫员挡住,这才道:“一路上不是跟你们说了,不要摆这架势吗?小张,带着他们旁边站!挡着我了。”

老人一开口,声如洪钟,颇为明亮,可见身体十分康健。

张叔一招手,警卫员往旁边站开,这才把前头的路让了出来。

老人这才看清夏家人,他目光准确地落到夏志元身上,显然夏家人的资料,他早就已经看过了,“这位就是亲家吧?”

亲家…

夏志元一震,这一句亲家把他给震醒了,但两眼看起来还是发懵,“老、老主席?”

他声音还带着不敢置信,后头的一大家子人就更不用说了。

徐康国笑着一摆手,“什么主席不主席的,我就是天胤的爷爷。这孩子上回来拜访,他叔叔来过了,这回来送订亲的日子,没个长辈跟着太失礼了,我这个爷爷就跟来了。不会太打扰了吧?”

“不打扰不打扰!欢迎、欢迎!”夏志元赶忙摆手,这才想起来要上前迎接,赶紧大步过来,和老人握了握手。握手的时候,夏志元心扑通扑通跳,手都激动得在抖。

这位老人,可是共和国仅存的功勋老人了!开国元勋,到现在还是共和国的副主席,夏志元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他会突然间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夏志元一眼看向旁边扶着老人的徐天胤,“你这孩子,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

“说什么?”徐康国一摆手,“是我不让他说的。要知道我来,你们还不得更忙活?不用忙活,都是一家人了,随便点就行。”

夏志元只得苦笑点头,他还能说什么?人都已经在面前了,“那、那您快请进屋吧!”

夏志元引着徐康国往宅院里走,站在院子门口的夏家人还一脸震惊,见警卫员跟着徐康国走过来,这才纷纷让开,眼却还紧紧盯着徐康国,像是不敢相信这位老人就在眼前一样。

其实,自从知道徐家承认了夏芍,老夏家的人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是一家人一直觉得要见也得过年去京城的时候才能见到。毕竟这位老人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国家领导人出行要布置和惊动的部门颇多,老人年纪又大了,谁也没想到他会出京城。

京城到东市坐车要十二个小时,他居然也吃得消!这、这要是路上出点什么事,谁担得起?

夏家人惊着心,但不管怎么说,老人是到了,比起震惊来,惊喜确实更多些。

宅子三进,夏芍在宅子里布了风水局,走进来格外觉得空气宜人。正值晚夏,院子里花草长得极好,徐康国一路健步走过,赞道:“听说,这宅子是丫头买的?她倒是会挑地方,这地方养老好啊!”

夏志元陪在旁边笑着,“那孩子,对我们倒是很孝顺的,就是太忙了,放了假才有空回来,她妈总想她。”

“孝顺长辈是应该的。我看这丫头以后会更忙,等这两个孩子结了婚,让他们把你们接去京城住着,好好孝顺。为人子女的,再忙也得孝敬长辈。”

“呵呵,京城是好地方,我们未必住得惯。这宅院就挺好的,到时候再商量吧,我和她妈还没到要人伺候的年纪。”

“这宅院倒是不错的,养老比京城好。”徐康国点头。

一路聊着走过明堂,到了客厅。夏志元给李娟使了个眼色,李娟赶紧先进了门,对客厅里坐着等待徐天胤的夏国喜和江淑惠道:“爸妈,徐老爷子来了!”

什么?

两位老人一愣,表情跟刚才夏志元等人差不多,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了。

这时候,听门口一道洪钟般声音传来!

“第十四集团军第五十四师独立第五旅!夏班长!”

曾经的数字,曾经的荣誉,如今已经被很多人遗忘了,但有人依旧记得。夏国喜在十里村的那间老屋子里,一开始什么都破旧,唯独抗战时期的军功章每天都擦,那是他上半生的岁月,他这一生凭自己挣下的荣誉,都在那个年代了。

只是,曾经的部队编号连妻子都不记得,他原以为只有自己会铭记,没想到今天会从别人口中准确无误地报出来。

老人抬起头,正望见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徐天胤的搀扶下健步走进来。

“老、老主席?”夏国喜颤巍巍站起来,两眼发直。

“呵呵,夏班长,这回…你可真的是老班长了!”徐康国走进来,不用徐天胤再搀扶,把手里的手杖交给他,大步进屋跟夏国喜握了握手。

半个世纪前,在国家千疮百孔的那个年代,战火纷飞,谁也没有想到,一位首长,一位老兵,会在今天因为儿孙成为亲家而再次相见。而这个半个世纪的岁月,两人已白发苍苍,很多那个年代的战友都已经离开人世,唯有在的人才能体会这一刻的心情。

夏国喜眼圈都红了,在夏家人的印象里,他一直是硬脾气,除了夏芍,谁也没本事让他低头过。今天,他竟老泪纵横,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康国也很感慨,两人握了很长时间的手,直到夏国喜情绪平静了,夏志元才赶紧把人请到了椅子里坐下。

一坐下,徐康国便看了眼屋里,道:“那丫头呢?”

第四卷 啸咤京城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定聘

夏芍在房间里,客厅里说话的声音传来,虽隔了一进院子,夏芍还是从床边站了起来!

老爷子来了?

这时候,客厅里,老夏家一大家子人站着,没人敢坐。夏国喜和江淑惠两位老人陪着徐康国坐着,还有点坐不住,夏志元笑道:“咳咳,小芍在屋里。小徐今天来送日子,虽然是订婚的日子,我和她妈商量着也按喜事的规矩办了。那孩子想出去迎,我们没让,她、她还在屋里呢,我这就去叫!”

夏志元有些不好意思,徐康国倒笑了起来,摆手道:“不用。这规矩是得论!天胤,去外头把准备的东西搬进来。”

“还、还带了东西?”夏家人一愣,赶紧要跟出去帮忙。

徐康国又一摆手,“不用帮忙,让他自己去。给他媳妇的聘礼,就该他搬!”

聘礼?

夏志元和李娟愣住,夏家人也相互间看一眼,都很意外。聘礼婚前才下,现在别说婚前了,两人离订婚都还有半年呢,今天就把聘礼带来了,这是不是太隆重了点?

“不算是聘礼,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按着古礼准备的,就算是两个孩子的小定吧。”徐康国道。

小定?

小定也叫文定,或者定聘。古时周礼六礼之一,也叫纳吉。历朝历代的纳吉之礼不尽相同,从最初的祭祀占卜到后来的遣媒人到女方家里送薄礼,以示到清朝时期融入到问名和合婚的过程中,再到民国至今,用此礼的已经越来越少了。

夏志元和李娟结婚的时候是没有这礼数的,那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哪有这些讲究?倒没想到,徐老爷子今天过来,竟然准备周全!

徐天胤出去了五六回,每回回来都搬着些东西,一样一样放在客厅。夏家人眼瞅着,有彩绸六匹、礼饼六盒、礼香烛六对,竟然还有一只大白鹅!

那只大鹅脖子上扎着红色的蝴蝶结,瞧着倒是喜庆,就是徐天胤抱进来的时候,那画面让夏家人嘴角齐齐抽了抽,秦瀚霖倚在门边都快笑蹲下了。

眼见着夏家人盯着那只肥大乖巧的鹅,表情很精彩,秦瀚霖边笑边解释,“呃,伯父伯母,古时候去女方家提亲不是讲究送雁吗?据说,那东西忠贞,取个忠贞成双的好意头。现在雁是保护动物,不能送,所以…咳!领会精神、领会精神。”

夏志元抽着嘴角笑了笑,见徐天胤转身又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的箱子没那么大,却样数很多。眼瞅着那大小形状,应是首饰盒子,粗略一数,竟有十八件!

夏志梅几家人脸色微变,说是没什么贵重东西,但就这十八件首饰,也必定不是小数目!

秦瀚霖在一旁笑了笑。其实,这里面最贵重的应该是那六匹彩绸。现在民间量身裁剪衣服的人虽然少了,但国家对传统技艺的传承还是很重视的。这些彩绸都是几乎失传的工艺,古法织造,一针一线都是现今传承的最高技艺,每年送进红墙大院里的都有定额。他家也没有几匹,徐家一下子送了六匹过来,算是大手笔了。这可是外头花钱也买不到的,若放去拍卖会上,天价难得。

夏志元和李娟夫妻倒没在意东西贵重与否,家里不缺钱,只在乎心意。这些聘礼,都是按照老一辈的规矩下的,不多一样,不少一样,这其中代表着的喜庆吉祥寓意,是多少值钱的东西也比不了的。

徐家对这门婚事的心意,让李娟在一旁瞧着,眼圈都有些发红。

她是感慨的,当初跟丈夫结婚的时候,家里不同意,别说订婚了,就是结婚那天一切也都操办得很简单。那时候她和丈夫两人都刚到厂子里工作不久,家里条件清贫,李娟也不图大操大办,但结婚那天就连长辈的祝福也少得可怜。

婚姻大事,除了感情,还有什么比长辈的承认和祝福更重要的呢?

今天,徐老爷子亲自上门为孙子提亲,还特意遵照老一辈的规矩,这份心意代表的重视就令李娟感动了。她没有的,女儿都有了,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这回该把那丫头请出来见见了。”徐康国见夏芍的父母对此事还算满意,这才出声道。老人眉宇威严,身在高位半个世纪,言谈举止间的气度颇令人敬畏,他一说话,夏家人便赶忙当作国家领导人的指示去办。却谁也没看见,老人握紧龙头的手杖的手微微松了松,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

多少年了?他出席领导人会议都没这么紧张过了。

“我们去、我们去。”夏志梅、夏志琴和蒋秋琳三人笑着结伴出了客厅,一起去带夏芍过来。

夏志元和李娟身为父母,按着徐康国的意思坐到了椅子里,夏志涛、刘春晖、张启祥这三个长辈也去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下,其余晚辈站去一旁,警卫员门口站了两人,屋里站了两人,秦瀚霖陪着徐天胤站在老爷子旁边,等。

夏志梅三人到了夏芍房门口,整了整衣服才敲了门。门一开,三人便笑着开始道喜。

“咱们小芍就是有面子,徐家老爷子都亲自上门提亲了!”

“聘礼都下了,说是小定,可也贵重着。”

“老爷子要见你,快来吧。”

夏芍早就听出徐康国来了,听了姑姑婶婶的话也不惊讶,悠然一笑,便跟着出了门。夏志梅三人见了心中惊讶,这孩子遇着什么事都这么沉稳莫测,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她看起来倒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三人哪里知道,夏芍即便是紧张,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刚才她在屋里,只觉时间漫长,如今从屋里走出来,近午的阳光暖融融照在身上,她如今这修为,竟觉得热。

客厅里的人并没有等太久,也就三五分钟,便听见外头女人的笑声。

所有人抬头,见夏志梅三人进了客厅,往旁边一站,看向门口。

门口,夏芍在暖融融的阳光里走来,浅粉上衣,深青裙子,发丝垂落肩头,一到门口,客厅里便一静。夏芍这两年已很少穿这么粉嫩的颜色,但正是这浅粉深青,映得她脸颊薄粉如玉,恍惚那年山里宅院,石榴树下立着的少女,脸颊粉如今日。

这是她的心意,在这一天,让他看见当年。

屋里,徐天胤深邃的眸定凝着门口的女孩子,恍惚。

屋外,夏芍的眼却盯着墙角的大鹅,怔愣。

哪来的大鹅?

好好的相见场面,谁也没想到出现了点意外。秦瀚霖在一旁开始捂肚子。

“雁。”徐天胤见夏芍总也不看他,出声道,声音有点沉。

“噗!”秦瀚霖没忍住,捂着肚子蹲去一旁。刚一蹲下,浑身激灵灵一冷,像被冰水浇了个透,他立马跳起来,往后面一退,嘴角还抽着。

徐天胤这小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他得罪了他似的。前两天他在家里陪着他家老爷子,这小子来了一趟,看了他一眼,撂下一句话就走了,“你有官灾,她找你。”

谁找他?谁有官灾?

正纳闷,昨晚十点,他又出现在他面前,这回二话不说,把他丢进车里,一路从京城来了东市。路上他旁敲侧击,总算得到了点消息,可是徐天胤本来就惜字如金,这一路上说的话更少,差点没把他闷死。这倒也就算了,好歹他知道他让他来东市是为了什么事了。可是,他到底哪儿得罪这小子了?

秦瀚霖一张怨念的脸,夏芍却在注意到那只鹅脖子上的蝴蝶结和客厅里包着红纸的礼品后,明白了过来。

这时,夏志元咳了一声,道:“那是徐家下的定聘,你看看谁来了,过来跟老爷子打声招呼。”

夏志元难得端出父亲的威严来,夏芍却忍着笑抬眸望进客厅,走了进来,对坐在椅子正中的老人道:“老爷子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徐康国也有日子没见夏芍了,没见她这副笑眯眯的模样时,还怪想的,见着了又生气,忍不住拿着手杖一敲地上,训斥:“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走到哪儿还得跟你这个小丫头汇报?”

老人板起脸来,脸色威严,吓得夏家人顿时提一口气在心口,一家子看向夏芍,都没回过神来。

夏芍却笑意不变,眉头挑了挑,“您老也知道自己上了年纪了?从京城到东市,十二个小时的车程呢。”

成年人坐十二个小时的车都会觉得累了,莫说是老人了。徐康国快八十高龄了,夏芍能不担心么?

徐康国瞪着眼,老脸一红,咳了一声,“谁说我坐车来的?我乘专机来的。”

嗯?

徐康国确实是乘专机来的,来夏家的座驾也确实是他的专属车。但是他出行,安全部门免不了一番部署,他的车昨晚跟着徐天胤一起从京城出发,他是今早起来才乘上专机过来的。最后祖孙两人在机场会合,才一起到了夏家。

其实,有徐天胤同行,徐康国是不会有事的。但徐天胤考虑到他年纪大了,也赞成他乘坐专机过来。

夏家人一愣,老爷子是乘专机来的?那那辆车…他们虽然想不通,但却更震惊于徐康国和夏芍之间说话的气氛。先前是受了惊吓,没注意到,此时看起来,这两人瞧着倒有点像是在斗嘴?

这、这…

夏志元瞪着眼,也不知该说女儿大胆还是该说什么了,她就不怕惹了老爷子生气!

其他人也不多是一个意思,这可是共和国的开国元勋啊!跟老人这种语气说话,得多大的胆子?

“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虽然松了口气,但夏志元还是训斥女儿道,“尊敬孝敬老人,我和你妈平时怎么教你的?”

“呵呵。”徐康国却摆了摆手,他不缺晚辈的尊敬,缺得正是能把他当做普通老人对待的晚辈,能让他在人生最后的年纪享受几年天伦之乐,“不碍事。丫头,你过来。”

怕夏志元再说什么,徐康国干脆对夏芍招招手。果然,这个举动让客厅里安静下来,夏家人都看了过来。

夏芍闻言笑着走过去,徐康国又对徐天胤招了招手,“天胤,你也过来。”

两人一起走过去,夏芍这才转头看向徐天胤。男人低头望来,眸深得有些发沉,夏芍准确地从其中读出了不满来。夏芍噗嗤一笑,不就是从进门到现在都没理过他么,这不是一直没空吗?

“咳!”徐康国清了清嗓子,让对视的两个年轻人把注意力转到他这里来,见两人都看了过来,他才从身上拿出了一样东西来。

那东西用红布包着,正好一掌大,夏芍一见便已通过轮廓猜到是什么了。

果然,红布打开,在一屋子人的目光里,一对白玉镯子躺在老人手上。那镯子颇润,拿眼一瞧,能看见清晰的水线在其中,色润白净,已达到羊脂,如今市面上如此漂亮的白玉圆镯已难得一见。而且,这镯子是老料,瞧着少说有上百年了。

一屋子人见到这对镯子都脸上扬起喜气的笑意,这几乎是传统了,老一辈传下来的镯子,给儿媳妇的,这对白玉镯八成是徐家的传家宝。

徐天胤一看见那对镯子,却气息一变,目光盯在上头,久久不动。夏芍站在他身旁,明显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不由转头望去。

“这对镯子是天胤的母亲嫁进来的时候戴的,前两天给你置办定聘的时候,我从她留下的物件里找出来的。”老人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这一刻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饱含在一句里,“天胤的母亲不在了,他奶奶…也不在了,这镯子也就只能由我来交给你了。”

夏芍淡淡垂眸,刚才在徐天胤情绪波动时她就猜到了,许不是他***。果然,这是他母亲的…

她望着那对镯子,这是他母亲的嫁妆,虽没有缘分让那笑容温柔女子为她戴上,但是今日接过,同样是缘。这缘,她这辈子会戴在身上,此生。

夏芍伸手郑重接过,徐康国却抬头看向她,道:“我现在把这镯子交给你,但是我交给你的不是只有这对镯子,我还要把天胤一起交给你。他的事你都清楚,爷爷没别的希望,就希望你们能好好过日子。”

“您老放心吧。”夏芍看了徐天胤一眼,男人这时倒不闹别扭了,望着她的目光柔和。

但就在两人对望的时候,夏芍一愣,低头看去,徐康国已经将镯子亲自为夏芍戴上了。

屋里,气氛震动,这不仅代表这最大的承认,也代表着最高的礼遇。

从今往后,哪怕还没举行订婚仪式,夏芍也已是徐家的准孙媳妇了!

“咳咳!”徐康国也知道因为他,气氛有些沉寂,这便咳了咳,摆出一副威严的脸来,看向徐天胤和夏芍,训话道,“当然,我不仅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们必须要把这镯子传下去!”

一屋子的人都是一愣,这话什么意思,任谁都懂。

夏芍少见地当众闹了个大红脸,见她这副样子,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夏志元和李娟夫妻感慨万千,李娟刚才看见聘礼时就红了眼,这回更是偷偷抹眼泪,好像女儿要出嫁了一般。

这才来送个订婚的日子,她就这样了,真等到女儿结婚那天该怎么办?

那天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但眼前却还有很多事要做。

夏芍戴了徐家的镯子,便是徐家内定的孙媳了。徐康国进了门这么久,今天这日子,夏芍也该给他敬杯茶了。

茶水端上来,夏志梅、夏志琴和蒋秋琳也去椅子里坐好,今天这日子,用不着给他们敬茶,但身为长辈,他们是要观礼的。

徐天胤给夏国喜、江淑惠、夏志元和李娟四人敬了茶,改口,“爷爷,奶奶,岳父,岳母。”

两位老人赶紧应了,这环节他们是有准备的,红包早就包好了,递给了徐天胤。夏国喜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徐康国,本来他是准备了一堆话要跟徐天胤说的,这孙女,他一直都对不住,她要订婚了,他总想着嘱咐些什么。但是徐康国在他身边坐着,他到现在还激动着,原来想好的话早就忘了,傻愣愣地递了红包,喝了茶就完事了。

这节骨眼上,他还不如江淑惠能顶事,老太太还笑着嘱咐了徐天胤两句,“小徐啊,小芍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奶奶不担心她耍小脾气欺负你。但是万一她有使性子的时候,你比她大十岁,要多让着她些。小两口要是吵架了,别红脸,回来告诉奶奶,奶奶帮你教育她。”

夏芍闻言,严重扶额。奶奶,您老什么时候教育过人?

但她心里还是感动的,只是觉得家里人这也太感性了,今儿不是订婚也不是结婚的,像是她要出嫁一样。

“嗯,奶奶放心。”徐天胤点头道。

“哎。”老太太笑着点头,笑容慈祥。

随后,徐天胤又给夏志元和李娟敬了茶。夫妻两人都是没太多话说,就是有话,也得留着,到了日子再说。

夏芍随后也给徐康国敬了茶,改口叫了声“爷爷”,徐康国递了红包来,这订亲的事,到此才算是定下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了。李娟赶紧张罗着把定聘的礼给收拾了,然后去厨房。只是收拾到那只大白鹅的时候,有点犯难。

这鹅怎么办?

“中午收拾了,下酒吧。”夏志元道,但他这话一出口,便遭了妻子和女儿两个白眼。

“这是小徐送来的聘礼,你就记着吃!”李娟道。

夏芍也舍不得,不仅因为这是徐天胤送来的聘礼,还因为这鹅长得肥肥白白的,又特别乖巧。从她进了客厅起,便见这鹅蹲在门边,如今把它抱出门,它还是乖乖的。夏芍一见,便喜欢上了,道:“养着吧,先养在后院。”

万物有灵,家禽中寿元最长、最聪慧有灵性的便是鹅,今天因喜事来到家中,夏芍也喜欢,想来便是有缘。既如此,自然不忍要它性命,便养着它吧。

夏志元一听要把大白鹅养去后院,便担心他那些花草。其实,他那些花草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这几年闲暇时候的乐趣罢了。李娟随口说了句“那你改天给它搭个窝”,便将鹅给抱走了。

中午,一家人坐在客厅的大桌上吃饭,只是多了个徐康国。

警卫员不肯同桌吃饭,李娟只好给他们准备了张小桌,在旁边用餐。

吃饭的时候,夏家人已经比刚见徐康国的时候放开了不少。当然,所谓的放开,只是不再唯唯诺诺,但紧张还是有的。

这可是跟国家领导人同席啊!夏志梅和夏志涛两家人都有些恍惚,感觉做梦似的,竟然能有今天。

“老爷子,这一桌都是家常菜,也不知您老吃不吃得惯,呵呵。”夏志元道,两家定了亲家,徐康国便发了话,不许再叫他主席,家里人便都改了口,称呼他老爷子了。

“好多年没吃过家常菜了,这次出来就是想吃家里的菜。”徐康国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谁也别安排他去酒店吃饭。这次来东市,他是悄然出行,除了上头那位和徐家、夏家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不想惊动东市市委市政府的官员,跟这些人一碰面,官面上的迎接排场少不了。他都在政坛大半辈子了,这些事早就腻烦了。

这趟出来,就是为了晚辈的婚事,他瞧着夏家这宅院挺幽静,小区里的人也少,在这里住两天就挺好。

这些事,夏志元也不是没有眼力,其实他心里明白,只要老爷子有这个意思,让他们不会觉得招待不周就行了。

吃饭的时候,开始气氛还拘谨,好在有夏芍和秦瀚霖两人在。夏芍不太在意老爷子的身份,常打趣得徐康国拿眼瞪她。起初夏志元等人还提心吊胆的,到后来便习惯了。他们是看出来了,徐康国挺喜欢夏芍,两人在一起斗嘴纯属乐趣,若是不知道的人,瞧着还以为是爷孙俩。秦瀚霖从小在红墙大院里长大,徐康国是看着他从穿开裆裤到长成翩翩公子哥儿的,秦瀚霖的性子更欢脱,有他和夏芍一起撑着席上的场面,制造着话题,夏志元领着家里人时不时插一句嘴,气氛倒不曾冷场过。

只是夏国喜从坐下来吃饭就没开过口。他心情感慨又复杂,这不仅是因为身旁坐着的就是这一辈子最敬重的老人,还因为他和孙女之间的谈话看起来更像祖孙。当年,如果不是他重男轻女,不曾关心过孙女,或许这其乐融融的天伦场景会发生在他身上,也不至于此刻坐在这里,尴尬得无地自容。

徐康国坐在夏国喜旁边,吃菜间看见他捧着碗,默默夹菜吃饭,便笑着开口,“年轻的时候,吃饭都像打仗,现在老了,没力气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