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恩华并非恃宠而骄之人,皇帝信任他也好,怀疑他也好,他忠诚的心都不会为此改变。他也知道福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每日在跟前伺候着的,于是也十分有礼。不能小看这些内侍,厉害的内侍甚至能左右帝王的想法。
福公公引崔恩华到了御书房,崔恩华一进去,宣华帝便起身迎接:“大将军。”
崔恩华先行礼,宣华帝立刻请他落座,大皇子坐在御案旁边的一张小书桌后头,小手里握着毛笔,面前摊开一张宣纸,他便在上头胡乱瞎画,见了崔恩华,先是咧着小嘴一笑,而后又继续认真画画了。
崔恩华看了,十分想去揉揉这孩子的头,只是皇上在,又不是崔府,规矩总要守的。
宣华帝先是轻咳一声,道:“今日朕召大将军入宫,其实是有要事与大将军相商。”
“皇上所言何事?”崔恩华在心底想了想,不知宣华帝是在纠结什么要事,这么神秘。
“明人不说暗话,朕此番,是想与大将军商议襄王谋反一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说了,便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背叛了他,崔家人也绝不会,因此宣华帝对崔恩华非常信任,他想了一番,现在他和年轻的自己意外分离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出变故。因此在自己出事前,他需要为崔皇后把一切障碍铲除,这样的话,便是日后自己不在了,有崔家父子庇佑,有儿子傍身,她的太后之位也坐得稳当。
若是可以,他当然希望自己能陪伴崔皇后一生一世,但听了年轻自己的话后,宣华帝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他能再见到她,能在这个世界里让一切悲剧不再重演,就已经是上苍的眷顾了。人要是太贪心,难保已经拥有的不会被收回去。
听了宣华帝的话,崔恩华不敢置信:“襄王!?”
一瞧他表情,宣华帝就知道肯定不信。别说他了,前世的自己也不信,但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只能说襄王心机太过深沉,若是这一世的自己没有重生,估计那个蠢货仍然会上当,然后把所有人都害死。想到这里,宣华帝嘴角微微扬起,对崔恩华道:“朕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句虚言。”
随后他便将一切娓娓道来,从襄王对荣华富贵没有兴趣的刻意表现,以及他在暗中招兵买马,并笼络了不少江湖人为己用的行径,还有掳走许多年轻姑娘做军|妓的残忍手段……一一对崔恩华道来。为了表示自己的真诚,他把自己被戴绿帽子的事情也说了。
怕崔恩华不信,或是怀疑自己别有所图,宣华帝还把所有的证据都拿了出来交给崔恩华,力求对方信任。
在崔恩华的印象中,襄王一直是个学富五车却淡泊名利的才子,真要说起来,他更愿意把女儿嫁给襄王,毕竟襄王一看就和崔皇后谈得来。但是现在……襄王在他这里人设全崩。原来温润如玉的翩翩青年并非什么正人君子,而是心怀不轨意图谋反的小人!
他翻看着证据,当看到襄王与敌国勾结来往的书信时露出惊愕的表情:“这个是……皇上!”崔恩华立刻下跪。“臣不敢隐瞒皇上,臣此番回京,除了探望家人以外,便是因为军中有人与敌国来往的缘故!”
宣华帝赶紧把人扶起来,“大将军不必多礼,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快快请起。”
大皇子仍然在宣纸上鬼画符,可耳朵却竖的尖尖的听着这边的动静,他对以后如何不了解,若是能早日解决掉这难缠的襄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他听着冒牌货跟崔恩华商议许久,做了决定,而后才继续装模作样的写大字。
崔恩华神情严肃地回到家中,把崔若平跟邓锐都叫到了书房,崔夫人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这爷仨足足两个时辰没有出来,饭菜都凉了也不见人。她一想就知道肯定是有大事发生,否则老爷脸色不会如此凝重,只是不知是什么事。
崔若平得知皇帝早已晓得朝中有内奸之后松了口气:“还以为皇上会觉得我们危言耸听,或是别有所图呢。”
唉,他们崔家人也是命苦,就算把忠君爱国四个字纹在背上也有人觉得他们是在做戏,是在觊觎江山,但事实上他们真的是忠心耿耿啊。
唯有邓锐,除了提出自己的建议之外,眼神十分复杂。如果说一开始他不知道的话,那么现在,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重生的时候便已身在边疆,问了时间后方知是伯父和若平回京之前,邓锐想了很久法子,因为他记得很清楚,这对忠心的父子在回京后,经过一系列明察暗访,禀报了皇帝关于内奸的消息,甚至呈上了证据,可皇帝非但不信,还将他们臭骂一顿!
☆、第66章 〇六六
再后来发生的事,邓锐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皇帝不信任崔家人,导致崔恩华父子战死沙场,那时候邓锐不知道崔皇后得知此事后会是何反应,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快整合手里军队,拼尽生命力挽狂澜。
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像是疯了一样带着大军突破重重包围赶回京城,可崔夫人也好,崔皇后也好,她们都死了。
崔家没了。
他为她心痛,她在他心中永远都是沉静温婉的少女模样,可那日他在皇宫看见的崔如安,形如枯槁,浑身是血,了无生息。
孩子,父亲,兄长,母亲……她失去了一切,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要拿起武器保护那个愚蠢而不自知的皇帝,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
邓锐不知道在那个世界又活了多久,他偷走了崔皇后的遗体,他甚至希望宣华帝能干脆利落砍了他的头,但是宣华帝没有。他的余生只剩下一件事——跟宣华帝抬杠。他不能死,崔家没了,他要撑起另一个崔家。在朝政上他从来不给宣华帝面子,咄咄逼人,毫不客气,有时候宣华帝被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可转过身顶多就是一句滚。
然后邓锐看着宣华帝死,自己又活了些年头,却仍然痛苦的要命。
他一睁眼,发现自己又活到了年轻的时候,他想要让崔家父子看清楚,可却无法改变他们的赤诚忠心,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只能让他们在确信朝中有人通敌后不第一时间禀报宣华帝,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暂时安全。
可邓锐万万没想到,除了自己以外,宣华帝也重生了。他简直有些想笑,有些人,天生什么都不必做,即便做错再多事,即便害死过再多人,可他仍然被上苍所眷顾。前世宣华帝拥有了什么,这一世仍然不会失去,而自己想要的,前世得不到,这一世仍然得不到。
邓锐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住,可到头来,他竟然只是有点难过,只是这样而已。
皇上也重生了的话,自己就不必担心崔皇后了,她不会再被那样对待了,大皇子没有夭折,甚至还有了二皇子,皇上待她又很是尊重,她不会再过上辈子那样的生活了。皇帝还有前世的记忆,那么崔家父子也不会再有危险,邓锐想哭又想笑,他费尽心思也还遥远的目的,宣华帝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上天就是这样不公平啊。
可宣华帝真的会一直对崔皇后好吗?前世他们两人互相仇视到死,他看到了宣华帝的悔恨跟自我折磨,可今时不同往日,一个见惯环肥燕瘦的皇帝,能一心一意对一个女人吗?
如果宣华帝重活一遍,那么他的一切必须属于崔如安!邓锐猛地握紧拳头,崔若平注意到他的不对,扭头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邓锐轻声说,还微微一笑,崔若平与他情同手足,自然不会认为他欺骗自己,扭过头继续跟崔恩华说起话来。
第二日宣华帝听说邓锐求见,心里还愣了一愣,这要放在往日的他自然是不会见的,但邓锐……他眸色沉了沉,示意传召。
邓锐进了御书房却没有行礼,眉眼冷峻,找不到丝毫的尊敬与畏惧。宣华帝前世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倒是福公公拧起眉头:“邓将军见了皇上为何不跪?”
邓锐似笑非笑地说:“皇上都没说话,你急什么?”
福公公被噎了一句,想回嘴又没敢,他吃不准宣华帝的态度,按理说臣子见到皇帝不行礼那是大不敬的罪行,可瞧皇上的样子……不生气也不恼怒,连眼神都没变,好像司空见惯,他便不敢说什么。
宣华帝挥手:“退下吧。”
福公公退了下去,御书房内所有内侍都退出,宣华帝坐着,对邓锐道:“想坐就自己找个地方坐。”
邓锐瞧他这态度,一点也不忌惮自己的无礼,便明了对方肯定也是知道了。他没坐,仍然笔直地站着,只是眼神清冷:“皇上。”
“邓将军。”
两人互相问候了一句,谁也没再说话,眼神交汇间都恨不得把对方打死。良久,还是宣华帝先开口:“你倒是好运气,只可惜还是晚了。”
“怎么,我来晚了,皇上就能如愿了?”邓锐轻笑,他并没有多么紧张难过,相反地,他的确很遗憾,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强求,他跟崔皇后无缘,他们中间注定没有结果。既然如此,他就只希望她能过得好。“拼命想要挽回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很令人焦躁吧,浑姬她心悦皇上了么?”
“这名字也是你叫的?”宣华帝冷声质问。
“在我面前,你还摆什么皇帝的架子。”要杀要剐邓锐都不怕,他冷笑着说,“你是皇帝,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到,我却无能为力,可是皇后,你应该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朕怎么对待皇后,那是朕跟皇后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不要太过贪心,既想得到她的心,又舍不得其他美人。”邓锐沉声道。“皇帝三宫六院,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若是这般,你便不要妄想崔皇后的爱。你若不能给她一心一意,就别委屈她。”
那么好的女人,如果他有幸得之,定然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决不让她难过流泪,舍不得她眉头轻蹙。
但宣华帝跟他是不一样的。
皇帝啊,那是世间最为尊贵的人,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让谁生,谁便生,让谁死,谁便死。
皇帝是全天下最富有也最贪心的人。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有了江山不够,有了美人不够,他们还想要长生,想要更多的天下,想要世人的敬仰跪拜,他们得到的越多,害怕失去的就越多,于是就越是贪婪。
邓锐从来都没有信任过宣华帝。
“朕不会那么做,难道你还不清楚,上辈子朕有多么后悔?!”他的余生都在自我厌弃中度过,他孤零零一人活了几十年,和死了差不多!“朕自然会全心全意待她,这是朕和皇后之间的事,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邓锐都是头一次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哪怕上辈子,他恨极了宣华帝,也依然秉持崔家祖训保护他效忠他。邓锐从来没有哪一天诚实面对过自己的心,他害怕自己太过贪心,便会失去本性。“要是没有你的存在,她一定会选择嫁给我。”
邓锐握紧了拳头,他感到内心一阵一阵汹涌澎湃的苦痛与遗憾。没人知道他心中不能说出的情意,没人知道他会为了那个姑娘付出一切在所不惜,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早已有了心上人。
那个姑娘在他心头一住便是数十年,至死不渝。
“你的假设并不成立,早在她尚未出生的时候,先帝便已为朕将她定下,朕与她的缘分早已注定。”
是啊,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公平。邓锐轻轻吸了口气,道:“若是今生,她仍旧过得不快活,我不会再效忠于你,我会杀了你。”
宣华帝说:“朕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邓锐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般轻笑:“不过话说回来,皇上便是再如何后悔,怕是也不能得偿所愿。”
“你什么意思?”
“这么久了,皇后可曾对皇上有一丝心动?”邓锐眉眼间顿时有了惬意。“我最是了解皇后,她身为一国之母,定然不将男女情爱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皇上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宣华帝目瞪口呆:“等等!你给朕站住!”什么叫朕不是皇后喜欢的类型?皇后喜欢什么类型?!
可是他再怎么叫邓锐也没有停留,对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徒留宣华帝一人跳脚。
邓锐倒是走了,他这轻飘飘一句话丢在宣华帝心里,让宣华帝无比蛋疼。他想了又想,纠结许久,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把一切都想的太过理所当然了——崔皇后当然会爱自己,崔皇后心里当然有自己,自己付出了崔皇后肯定会回应——但世界上哪里有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啊?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崔皇后喜欢的类型!
宣华帝好像被雷劈了一样。
午膳的时候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崔皇后身后,抓耳挠腮一副捉急样,想问又不知怎么问,于是表情显得十分滑稽,崔皇后注意到了,但是懒得理他,知道这人心里有事藏不住,不理他一会儿就自己说了。
果然,没一会儿,她正把二皇子从摇篮里抱出来,宣华帝就凑过来了,搓着两手小心问:“浑姬啊……你觉得朕怎么样?”
☆、第67章 〇六七
好好的……这问的什么?不过崔皇后已经习惯宣华帝时不时地抽风了,她一边抱二皇子一边敷衍地说:“臣妾不敢置喙。”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朕还会责怪你不成?”宣华帝嘟哝一声。“朕这是正经问你意思呢。”
“皇上挺不错的。”
宣华帝还以为她能说自己点什么好,结果就一句皇上挺不错。什么叫挺不错?没有多好,也没有多差,可不就是挺不错么。他垂头丧气地跟在崔皇后身后,蔫儿了吧唧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崔皇后根本没把注意力放他身上,二皇子现在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和他比起来,宣华帝那点小忧伤根本不算什么。
过了会儿崔皇后才发觉宣华帝一直没说话,扭头一看,对方正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一张脸带着无力的白。她想了想,把二皇子先交给如诗抱,然后走过去问:“皇上又怎么了?”
唉……他是不是太作了,她现在开口关心他都是用“又”……宣华帝想想都觉得很难过,他特别喜欢自己在崔皇后心里是个高贵威严的男人,而不是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办些蠢事出来。
不过事已至此,他就是想扭转在她心里的印象也已经晚了。“朕……好得很。”
看起来可不像是好得很的样子啊,崔皇后想了想,轻声道:“午膳传好了,皇上来净个手准备用膳吧。”说着对他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来。
宣华帝眨眨眼,看着眼前那只如玉素手,满心烦闷不觉忘记,痴痴伸出手来,崔皇后轻笑,就这样把他牵了出去。
直到用完午膳宣华帝也还是晕乎乎的,他走出毓秀宫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事没跟崔皇后说,但什么事又暂时想不起来,等到了下午见到崔恩华才如梦初醒。
因为婉妃一事,襄王迄今还留在京城未曾离去,虽然他矢口否认和婉妃之间的苟且,但彼此心知肚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如今也不过是层窗户纸尚未捅破,于是看起来关系一息尚存。
只是襄王虽然人在京城,台面下的小动作却不少,宣华帝权作不知,其实早就将对方的一言一行牢牢掌握在手中,只待得知叛军位置,便要将其一网打尽。
襄王想要皇位也就算了,最让宣华帝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选择和敌国合作,他有没有想过,与虎谋皮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到那个时候,会有多少的本国百姓生活在腥风血雨之中?他是皇室中人,心中为何没有半分天下?
便是坐上了这个位子又如何,一个不把百姓放在眼里的皇帝,这身龙袍又能安稳多少年?
随着襄王的动作,宣华帝跟崔家父子也逐渐完善圆满了计划,力求在剿灭叛军的同时,也打敌国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计策能成,敌国元气大伤,至少得十几年才能缓过来。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就是摸清楚襄王的底细,查探他究竟将叛军驻扎在何处。
宣华帝想起了襄王的封地。本来襄王是要在自己的封地上生活的,只是太后疼爱这个儿子,襄王又“视权势地位如粪土”,因此宣华帝并没有强制对方不能回京,甚至因为太后把自己养大的恩情,特许襄王可以任意出入后宫。
他与襄王虽是同父异母,却仍旧有手足之情,宣华帝从来没想过,对方对自己的仇恨会这么深。
晚上的时候他留宿毓秀宫,顺势跟崔皇后说了自己的计划。他没想过要瞒着她,崔皇后不是一般的女子,她聪明又有远见,对宣华帝来说,她是优秀的贤内助。襄王谋反这件事,他不想让她操心,却也不想让她蒙在鼓里,他发过誓,不会再欺骗她,也不会再让她哭了。
崔皇后听了宣华帝的计划后,柳眉轻蹙:“这样好吗?是不是风险太大了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朕不能再继续纵容他下去。”宣华帝搂住她的肩膀,跟她一起看着摇篮里自娱自乐的二皇子,“朕想过了,这是最好的方法,他的目标就是朕,那么朕来做诱饵,可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照皇上的说法,襄王的确是按捺不住了。他被留在京城这么久,不能随意离去便罢,连皇宫都不能自由出入,以他的性格,定然会胡思乱想,以为皇上知道了什么——当然,皇上的确是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极有可能会决定孤注一掷。与其日后兵败,倒不如一咬牙,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想来襄王就是这么想的。”
宣华帝笑的跟朵花儿似的。“浑姬真是冰雪聪明。”
崔皇后瞄他一眼,她幼时在外祖膝下长大,外祖从来不以性别定义每个人的价值,她虽然是女人身,可谋略也好胆色也好,都不输男儿,否则为何崔家人都不舍得她入宫?入了宫一辈子没有自由不说,只是想想,一辈子围着一个男人打转,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都让人替崔皇后不值。
“皇上既然与崔大将军商量过了,想来也只是把结果知会臣妾一声。”崔皇后说。“无论如何,皇上都请小心行事,切记不要鲁莽,襄王其人深谋远虑,皇上一个不小心,便很有可能栽在他手中。”
这倒是事实,但宣华帝当然不会告诉崔皇后自己前辈子真栽了,而且还栽的非常惨,他在崔皇后心里已经够没地位的了,要是连江山都受不住——她心里肯定会更瞧不起他。
想想都叫人悲伤,若非上辈子襄王通敌,结果敌国却存了渔翁得利之心,最后哪怕是邓锐带兵来救,怕也是无法力挽狂澜。这一世襄王的势力大不如前,他若是想一击必中,定然还要通敌,势必更加依赖敌国支持。
那样的话,以自己做诱饵,有□□成的几率将其一网打尽。日后若自己真要离开,崔皇后也定然不会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想到有朝一日也许自己根本无法留下,宣华帝心中便充满不舍。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崔皇后,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浑姬啊,要是哪天朕不在了,你可千万记得伤心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
崔皇后纳闷道:“皇上说的什么话,臣妾觉得这个计划很好,这么不吉利的言语,日后可别再说了,皇上还得看着斐儿跟琛儿长大成人呢。”
若是可以,他自然也是想的。宣华帝但笑不语,他搂着崔皇后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叹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曾经可以牢牢抓在掌心的珍宝,现在连拥有都成为了一种奢求。
平心而论,宣华帝是不想离开的,他……不相信他自己。
准确点来说的话,是不相信年轻的自己。没有经历过上辈子那种痛和悔恨的年轻宣华帝,能对崔皇后有多好呢?也许能坚持一年,三年,五年,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呢?他重生回来,不是为了让前世的自己过得更好,而是要崔皇后活着!
可光是活着也是不够的,他想她能无忧无虑,享尽万千宠爱。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在普度大师所说的时间到来之前,解决掉一切隐患,只要崔家父子还活着,甚至……只要邓锐还活着,就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地位。日后两个皇儿长大成人,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甚至,他可以写下一道旨意,自己若是不在了,崔皇后便可自由来去,她不喜欢皇宫,他一直是知道的,是他想要她留下来陪伴自己,可有朝一日自己不存在,还让她留下来,未免太过残忍。
上辈子她为他付出的足够多了,这辈子什么都不给也没关系。
崔皇后觉得宣华帝眼神有些悲伤,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毕竟这人总是不怎么着调的,可一旦认真起来,倒也真有那么几分令人怜惜的意味。崔皇后想了想,这回没有拿开宣华帝搂着自己的手,道:“皇上不必忧愁,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宣华帝嗯了一声,对她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就好,皇儿那里朕也已经派了暗卫,要不这样,浑姬你先出宫躲避一阵,待到解决了襄王你再回来。”
崔皇后想都没想便摇头道:“这怎么能行?臣妾是皇后,自然要与皇上同甘共苦。”想了想,又道,“既然皇上要做戏,那这场戏便要做足了。臣妾不走,斐儿琛儿也不走。”
“你——”宣华帝觉得她死脑筋。“这不是玩游戏,朕是跟你说真的!”
崔皇后道:“臣妾看起来像在开玩笑?”
……宣华帝被气个半死,他早就决定好了,这段时间让暗卫继续假扮崔皇后,然后由崔若平带着他们母子三人离京到他早已准备好的山庄中。毕竟这一回他铁了心要收拾襄王,崔皇后留在宫中他当然也能保护她的安全,但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会出现闪失,宣华帝也要杜绝。
上辈子死了他才明白,人这一辈子,心存侥幸的话,必然受到惩罚。
☆、第68章 〇六八
在崔皇后这儿说不通,宣华帝只好去找崔恩华,自己的话在崔皇后这儿是没什么用的,但岳父大人的话总不至于也没用吧?
不过让他瞠目结舌的是,崔恩华听说了崔皇后的决定后,不仅不反对,还很赞同!对着目瞪口呆的宣华帝,他的反应是点头赞赏,然后对宣华帝说:“皇上无需挂念,皇后娘娘说得不错,既是要做戏,便把戏做足了,咱们的计划一环扣一环,少了谁都不行。”
说完又跟宣华帝说:“皇上可别忘记了,皇后娘娘也姓崔。”
他们崔家世代忠良,当然也包括崔皇后。
宣华帝被说服了,他没法让崔皇后不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但心里又实在是担心,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趁崔皇后不知道,悄悄地塞了不少大内高手暗中保护,再三勒令他们一切以皇后娘娘和皇子们的安全为先,若是皇后娘娘与皇子们有丝毫闪失,他们就别想留着这项上人头了。
襄王这段时间一直留在京城,当初杀死婉妃也是无奈之举,他对婉妃当然是真爱,年少时游历天下,不知见过多少美人,红粉知己遍天下,可只有一个婉妃真正的走进了他心里,让他赞赏喜爱。
但心爱的女人和江山比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那个时候他不得不杀死她,免得暴露自己,大业未成,怎能身死?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皇帝并没有找自己麻烦的意思,只是把自己困在京城并夺走了随意出入皇宫的特权,襄王才开始慢慢想念起婉妃。
他想起那个女人的好,想起那个女人的各种奇思妙想,想起那个女人总是能在自己烦心的时候给自己最好的答案。如果不是当初宣华帝咄咄逼人,他怎么可能选择牺牲自己心爱的女人?当然,襄王不会认为自己有错,他能有什么错,这都是宣华帝的错。如果不是宣华帝那样逼迫于他,他永远都不会伤害婉妃。
现在失去了婉妃,他便不会让自己再失去更多!
为了那个位子,他苦心经营多年,如今崔家父子回京,对他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皇帝已不如多年前那般信任自己,再拖下去对自己没好处,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倒不如孤注一掷,赌他一把,相信皇帝也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个关头起兵谋反。
这一回,再也没有一个婉妃在身边给自己出谋划策了,虽然她提出的建议很多都没什么可行性,但她的想法却总是能让襄王灵光一闪。她死后,襄王无数次在深夜里想起她,费劲千辛万苦才让她的心从皇帝身上离开,为了让婉妃转投自己怀抱,他暗中做过多少努力。
算计她流产,让她以为是崔皇后的手笔,而宣华帝惧怕崔家势力不敢动崔皇后。对女人来说,孩子胜过一切,即使是婉妃也不例外,她自然而然心中便对宣华帝有了间隙。只是襄王没想到,就连老天都站在自己这边,宣华帝对崔皇后越来越上心,婉妃愈发被冷落,再加上太后的推波助澜,很轻易地就投入了自己怀抱。
好不容易得到的珍宝,却还没来得及珍惜就被迫放弃,襄王心中对宣华帝的怨念可想而知。他现在除了想得到皇位之外,还要在宣华帝面前将崔皇后凌|辱一番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他虽然身在京城无法脱身,却并不缺与部下联络的法子,这么多年行走江湖,身边也收了一些高手为己用,看守城门的士兵固然训练有素,可又如何跟飞檐走壁的江湖人相比?
襄王的谋反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让襄王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的一切举动都在宣华帝眼皮子底下,宣华帝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给他时间和机会,否则以崔恩华的部署如何次次都被襄王手下的江湖人成功与外头取得联系?
襄王决定要做,就没有浪费时间,他深知现在时间紧迫,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宣华帝发现,为了他自己的宏图霸业,他已经不能再等了。原本他还需要一些时间部署,但是现在宣华帝对他已不复往日信任,再拖下去对自己没好处。
儿子忙着谋反,做娘的自然也不能闲着。太后这几日对崔皇后一直很亲热,时不时地就要抱两个皇子过去疼爱一番,二皇子还小不能说话走路,大皇子身体里却是年轻的宣华帝,他自然看得出太后在打什么主意,冒牌货把他留下来又不是让他跟太后套近乎的。
只是年轻的宣华帝心里仍然止不住有些难过。他自幼母后早亡,便一直将太后视为亲母,尊敬孝顺,可以说比襄王做的都多,但他换来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不仅没有相应的回报,对方还要利用他的信任和尊敬来害他。
崔皇后哪能不知道太后在打什么如意算盘,这是想拿两个皇子当人质,哪怕襄王兵败,也不至于丢掉性命。
她也很担心宣华帝会意气用事,他和襄王关系多好她是知道的,曾经他可不是把这对母子当成最亲近的人看待么,到时候万一襄王求饶,说不准宣华帝一个心软还真是点头放过了。
襄王这样的人,心机深沉有城府,能隐忍也有胆识,一旦给他机会便会反噬,就算宣华帝饶了他,他也不会领宣华帝的情。所以崔皇后委婉地暗示了下宣华帝,希望他不要顾及往日情面,这情字也要看是跟谁,襄王绝对不能留,否则这江山他以后坐不稳。
但凡给襄王一点点机会和生机,他都会死死抓住而后卷土重来,这样的人最是可怕,宣华帝整整被骗了二十几年,而这二十几年里,即使心里恨极了宣华帝,这对母子表面上也是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这是何等的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