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华帝听了崔皇后的暗示就笑了,他又不傻,上辈子栽的那么惨,太后也好襄王也好,可没一个想过要放过他,既然这样,他又怎么会给他们一线生机?便是再傻,宣华帝也知道,所谓的兄弟情母子情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他很潇洒地跟崔皇后说:“浑姬放心,朕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该怎么做?崔皇后持保留态度。宣华帝这人,虽然早已成年,却仍然抹不去孩子气,爱恨分明,喜欢谁,那人便处处都好,做错他也能包容,讨厌谁,那人就是天上神仙下凡也没用。
崔皇后入宫后亲眼所见宣华帝对太后和襄王的态度,毕竟是投入过真感情的,到时候太后襄王一求情,怕他还是要心软。
但既然他自己说不会,崔皇后也只能相信了。她没别的想法,就希望宣华帝能坐稳这江山,崔家存在一日,便要为皇帝守住这江山一日。
宣华帝见崔皇后仍然面有愁容,便不着痕迹看了大皇子一眼,大皇子对他翻白眼,宣华帝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就问:“怎么了,怎么还不开心?是不是斐儿又惹你生气了?若是如此,朕便去揍他一顿。”说着撸起袖子。
崔皇后赶紧拉住他:“斐儿乖得很。”其实她只是在担心,“襄王叛乱,皇上既然要以身作饵,他便势必会逼宫,到时候……这后宫诸多佳丽,怕是有性命之忧。”
“这倒不至于。”宣华帝说。“朕了解襄王,他立志做个仁君,只要不反抗他,他不会拿女人开刀。”表面功夫自然是要做好的,至于之后会怎么样……这个宣华帝就不知道了,毕竟前世襄王也就只做到这里,那个位子还没来得及坐上去就被打趴了,也是悲伤。
闻言,崔皇后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等待叛军逼城便是。”
“你小心着点太后,尤其是两个皇儿,别让太后得手。”虽然这么说,也派了不少人保护,可宣华帝心底还是有点担心。“琛儿年纪小不说,斐儿虽然大了点,但腿短跑不快,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可千万别倔,保命要紧,其他的都交给朕解决。”
保命要紧……崔皇后额头黑线三道,她才不会做如此屈辱之事,但看宣华帝表情严肃,她聪明地没有同他争辩,而是点头:“臣妾记下了。”
大皇子暗中赏了宣华帝几个白眼,说谁腿短跑不快呢?
宣华帝看看襁褓中的二皇子,心想,自己就是死也满足了,这辈子不仅没让斐儿夭折,还多了个琛儿,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人可不能太贪心,即使是九五至尊,有时候也得认命。
神奇的是当他这么想以后,从前害怕离开失去的恐慌也就消散了。宣华帝知道自己一定会赢,因为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前世的悲剧上演,他挽回了许多,如果这一切是以他前世的意识为代价的,那么,他心甘情愿。
☆、第69章 〇六九
一切都在如宣华帝想象中那样进行着,襄王已经下定决心孤注一掷,成败在此一举,他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先是与敌国取得联系,确认崔家人尚在京城,边疆群龙无首,借此机会长驱直入,而襄王的大军则从藏匿的深山就近占领城池,说来可能都没人相信,襄王的军队没有藏在什么隐蔽的地方,虽然是在山中,但距离京城并不遥远!因此,襄王对自己的计划有着十拿九稳的信心!
太后自然也知道自己儿子想做什么,她要做的,是帮助襄王抓住皇后和皇子以防万一。她满心以为现在皇宫里肯定都是自己的人了,于是大摇大摆地带着人前去毓秀宫,藏匿于隐蔽处的暗卫则紧盯着这一幕,时刻注意崔皇后的安危。
大皇子盘腿坐在床上玩九连环,二皇子则躺在襁褓之中,崔皇后却正在和韦才人说话,这请安时辰刚过,韦才人说书中有些问题看不懂,崔皇后便将她留了下来,话正说着,就瞧见太后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脸上也不是平日和善的表情,心里便知道这是襄王跟太后里应外合要逼宫了。
她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挡住襁褓中的二皇子,同时对如诗如画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走到窗前,双手都握住了腰间短刀。崔皇后弯腰行礼:“见过母后。”
“都什么时候了,皇后可真是好雅兴,竟然还有工夫跟个小小才人说话。”太后轻笑了下,她脸上显现出一股志得意满的表情来,很显然是已经胜券在握了,现在的崔皇后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只蝼蚁。
看着崔皇后,她就像看到了另外一个让她嫉妒了一辈子的女人。
“只是和韦才人聊聊家常而已,倒是母后带着这么多侍卫来毓秀宫,这是为何?”
“哀家带人来,自然是因为皇后你做了有辱皇家颜面的事,皇上忙于朝政,便由哀家来代他做主。”说着一挥手,“把皇后拿下!”
“谁敢!”
锵锵两声,如酒如茶拔出长剑,柳眉倒竖挡在崔皇后身前,大有谁敢上前一步便将谁斩杀的气势。
崔皇后收了礼数,顺手搀起跪在地上给太后行礼的韦才人,冷声道:“事已至此,太后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谋反便是谋反,何须粉饰太平。”
闻言,太后心里一惊,崔皇后又道:“只是太后怕是选错了下手的人,本宫姓崔,太后当真要不顾一切与崔家杠上?就不怕本宫的父兄他日来寻太后的麻烦?”
太后哈哈大笑起来:“崔恩华父子已是自身难保,还如何来寻哀家的麻烦?这么多年了,崔如安,打你入宫起,便事事与哀家作对,如今哀家终于可以一消心头之恨!”
说了这么多,崔皇后觉得语言解释都是苍白的。她从来都没想过要跟太后作对,只是太后有些事情做的是真不对,本来每年夏天江南都有避暑行宫,她非要再重新建一座,劳民伤财不说,也于理不合呀,更别说是每个月慈安宫超出的用度了,库房里的宝贝想拿便拿,任意挥霍,稍有内侍伺候不周,便要杖毙——都是有违律法之事,她身为一国之母,掌管后宫,如何能眼睁睁看着?
以前崔皇后就知道,太后表面上是妥协了,其实心里记恨着她,因为她出身自崔家,有父兄庇佑,瞧,现在太后胜券在握,便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本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倒是太后,处处都是别人的错,你自己难道就没错么?”
“哀家有什么错?”太后讥讽一笑。“哀家十五岁便入了宫,给先皇后侍疾,她活着的时候,哀家连个儿子都不能生!你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吗?哀家有孕后不敢让先帝知晓,可先帝还是知道了,那会儿哀家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先帝还是逼迫哀家打掉了!落胎之时,孩子都成型了!从那时候起,哀家就知道,若是把心寄托在别人身上,便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崔皇后冷冷地说:“本宫并不想听你的故事。”
“哀家还没打算这么快就杀了你,你是我儿的筹码,哀家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让你死呢?”太后缓缓地看向坐在床上自顾自玩耍的大皇子,心都在滴血。“你真是好运气,出身好,家人万般宠爱,入宫便是为后,产下嫡长子与次子,皇帝对你百依百顺,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想法子摘给你……就跟……先皇后一样。”
韦才人看现在这样,也知晓这是什么时候了,只是无法想象时间怎么会提前这么久,难道是皇上暗中做了什么,导致太后襄王发疯了?那、那皇上肯定也留着一手吧?韦才人这么想着,心里稍稍平静下来,但也很紧张地盯着太后,生怕她伤到崔皇后。
多年来的夙愿马上就要实现,太后也不在意暴露自己心底的嫉妒与怨恨了,这些埋藏多年的负面情绪,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伪装中逐渐沉淀发酵,散发出扑鼻的恶臭,甚至把她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她走到椅子上坐下,看向崔皇后:“你见过先帝么?”
崔皇后自然是见过先帝的,只是年纪还小,先帝又早早驾崩,但印象却很深。
“既是见过他,便应该知道,他那样的人,多么容易叫人倾心。”
一国之君,杀伐决断,又生得那样俊秀,但真是叫人妒忌,长自己一岁的姐姐能够名正言顺地成为帝王的妻子,自己却只能仰望。
“哀家原以为,姐姐死了,先帝的心便会转移到哀家身上,可是没有,从来都没有,哪怕哀家做得再多,再努力,他待哀家,和待其他妃子也没什么不同。”世上能得他青睐的,惟独那死去的先皇后。
先帝不在意男女情爱,可他却把所有的特殊都给了先皇后,先皇后活着的时候,不允许后宫任何一人先产下皇子,先皇后死后,能生儿子的也只有她,可究极原因,不过是因为她是先皇后的亲妹妹。
“你知道哀家忍的多辛苦么?!”太后握着拳头在颤抖,即使她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她仍然忘不掉先帝,忘不掉对方给她的伤害,也忘不掉自己对他的爱。“明明恨极了,可哀家还是要在先皇后做个好妹妹,在先帝面前做个懂事的妃子,在皇帝面前做个慈爱的母亲……你都不知道,哀家有多恨皇帝!”
“没有皇帝,那个位子就是襄王的了,是么?”
“那是我儿应得的!哀家这辈子都在为先帝活着,可我儿要的东西,哀家不择手段也要为他拿到!”
崔皇后难掩心中震惊,她从入宫那日期便知道,她与皇帝,既是共患难的夫妻,也是要效忠的君臣,后者比前者更为重要。她没有爱过皇帝,所以无法理解太后对先帝这般狂热的爱。“本宫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但本宫知道,既然家族中出了皇后,又怎会在短短时间内再送女儿入宫?太后若是自愿入宫,便应该知晓,有些东西无法得到。后宫佳丽三千,真心爱慕皇帝的必然不少,若人人都如太后这般。付出便要得到回报,那便是有十个皇帝都不够分。”
皇宫不是民间,帝王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夫君,寻常人家夫妻之间尚可拌嘴逗趣,可皇帝与后妃,是君臣。
“你懂什么!”太后怒视崔皇后。“皇帝现在对你言听计从,你自然不会明白哀家!”
“你的痛本宫是不明白,但是非道理,本宫分得清楚。”崔皇后淡淡地说。“通敌叛国,意图谋反,便是不对。”
她懒得听太后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故事,故事三个主人公死了两个,真有心讨公道,死后再去也不迟。
太后此刻的心情……大概是在怀疑崔皇后到底是不是女人,竟然听到这样的故事都毫无动容。
先帝是什么样的人,崔皇后不关心,更何况这些话都是太后讲出来的,从太后寻常日里的言行来看,真实度可能还得再打个折扣,崔皇后连听都不想听。不过……还是再继续周旋,争取点时间吧。皇上说过,太后到毓秀宫来就说明襄王已经动手了,只是——
外头传来叫喊声奔跑声还有兵刃交接声,崔皇后神情一变,太后却放松下来,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也没所谓了,事已至此,你若是乖乖将两个孩子交给哀家,说不定还能少吃点苦头。”
崔皇后并不惊慌,“回头是岸,你现在罢手,也许还来得及。”
“罢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让哀家罢手?”太后哈哈大笑,险些笑出泪来。“崔如安啊崔如安,你可真不像你那个雷厉风行的爹。”
“若是崔大将军在,现在你的脑袋应该已经不在脖子上了。”崔皇后耸了下肩,“不过没关系,崔大将军不在,邓将军在也是一样的。”
☆、第70章 〇七〇
邓将军?
什么邓将军!
还没等太后反应过来,便有一名身着银色铠甲的将领从天而降,宛若神将,出现在她面前。来人眉眼冷冽,一双黑眸深不见底,手中长刀上滴滴拉拉了一地鲜血,战袍上也是血迹斑斑,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差点让太后晕倒。她倒抽了口气,“大胆!”
“都这个时候了,太后也别端着太后的架子了。”崔皇后淡淡地说。“这荣耀是皇帝给的,太后恨皇帝入骨,为何还要沾人家的光呢。若按照礼法,应叫太后一声太妃才是。”
当年先皇后早死,太后那时还只是个普通的妃子,因为和先皇后生得神似,平日里表现的又温顺柔和,先帝便将宣华帝抱到她膝下养着,太后也的确对宣华帝很好,照顾的无微不至,有段时间甚至超过了对襄王的好。
可那又怎样?先帝看见了,也只是夸她几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谁能知道她心底的愤恨啊!给自己最恨的人养孩子,宣华帝身上,流着她最爱的人的血,也流着她最嫉妒的人的。那种感觉折磨了太后许久许久,可日子长了,面具兴许是拿不下来了。宣华帝一直都把她当成亲生母亲一般敬重,于是在先帝走后自己登基时,将本应叫做太妃的她硬生生捧成了太后。
宣华帝这人,冷酷绝情的时候也有,可对于他爱的人,他从来都不怀疑不亏待。
邓锐持刀挡在太后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可他身上的气势足以让所有人胆战心惊——那是从战场上厮杀过的人特有的杀气,太后虽然心狠,却只是闺阁女子,杖毙过不少太监宫女,但连尸体都没亲眼看过,被邓锐一吓,脸都白了。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咬牙,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对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三人一同发难,竟不约而同朝大皇子所在的床榻扑去,手中匕首雪亮,面色狰狞,看起来是横心要大皇子的命。
这三人看似是一般侍卫,其实都是襄王精心挑选后的江湖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对老弱妇孺都下得去手。好在如诗如画立刻挡住,只是这二人功夫虽然不错,又如何与江湖高手相提并论?立刻便落了下风。崔皇后大惊,邓锐听她呼声,立刻追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再也不能让崔皇后失去孩子!
那人武功虽高,却终究是被邓锐拦住,二人瞬间交战,如诗如画紧张地盯着,不敢离开大皇子分毫。与此同时,另外一人持剑向崔皇后攻来。崔皇后一心注意邓锐那边,待到发觉时,尚未来得及躲闪,便有一人从旁将自己狠狠推开。
崔皇后扑倒在地,如酒如茶赶紧过来扶她,她没管自己手肘此刻火辣辣的疼,震惊地望着那将她推开又为她挡剑之人。“韦才人!”
邓锐听到崔皇后惊叫声,心里愈发急了,只是一时被缠的脱不开身,只能低吼:“浑姬!”
崔皇后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拔出如茶手中短刀刺向那人,韦才人双手抓住胸前剑刃,那人来不及将剑拔出,便狼狈后退,崔皇后却步步紧逼,她本是将门女,除了兄长邓锐以及重生的宣华帝,没人知道她会功夫,而且还是高手,这可让太后等人吃了一惊。
崔皇后并不恋战,她只是要逼退那人,而后将短刀丢给如茶:“快去宣太医!”
如茶犹豫不决,不知自己该不该走,走了的话,谁来保护皇后娘娘?可是崔皇后厉声命令:“快!”
她咬咬牙,从窗户跃了出去,崔皇后扶住软倒的韦才人,一时间失去了言语能力。这时,邓锐杀死了最后一名江湖人,宣华帝也带着大内高手赶到了,太后身边的人没几下便被活捉,卸了下巴捆起来。
宣华帝快速奔到崔皇后跟前,都没看太后一眼:“浑姬,你怎么样了?受伤没有?”
晚了一步的邓锐默默地咽下了想说的话,往后退了一步,沉默不言。
韦才人都要死了,这人竟然只问她有没有事……崔皇后摇摇头:“臣妾很好,韦才人她……”
宣华帝这才注意到崔皇后正捂着韦才人的胸口,那里有把剑,此刻流出的鲜血已经把崔皇后的手染成了红色。
韦才人没管宣华帝,她都要死了,才懒得理会这些呢。她只是有点疑惑:“我也不知为何……就这样扑过来了……”
“明明……是最想要活着的……”她是最怕死的人呐!所以重生后才变得如此畏缩,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只想平平安安的活着,可是到了最后,她还是死了。
为前世她嫉妒的要死恨的要死厌恶的要死的这个女人死了。
“别说话,太医马上就来了,你会没事的。”崔皇后摇着头,看得出她眼底已经有了泪花。
韦涟涟轻轻一笑,“皇后娘娘,我终于……也成为像你一样的人了……”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为她死掉也没有关系。
崔皇后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宣华帝却蓦地浑身一震。
“我是韦……涟……涟……不是韦才人……”重生后的她,其实一点都不想留在皇宫里。虽然吃穿不愁,可是她总觉得难过。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她得到了一些,就得失去一些,因为这样才公平。
但她最想要的,就是找回自己的名字。她跟崔皇后成为了朋友,可是她永远只能叫崔皇后皇后娘娘,而崔皇后也只称呼她为韦才人。多少次她都想要请求崔皇后叫自己的名字,可皇后娘娘这样重视礼法的人,怎么会答应如此荒谬的请求呢?
可是,现在她都要死了,这个要求不为过吧?
“韦涟涟,涟涟,你不能死,我知道你想回家,我答应你,待到你身体好了,便送你回家!决不食言!”崔皇后握着韦涟涟逐渐冰冷的手,“太医怎么还没来!”
韦涟涟笑出声来。
“我叫崔如安,如意平安的如安,字浑姬,只是这名字已许久无人叫过了,你若是喜欢,以后随便你叫,涟涟,我这儿还有好些书你没读过,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教给你……涟涟?”
宣华帝轻轻揽住崔皇后的肩膀,“她走了。”那一剑正中要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即使太医当时就在场也救不回。
重生后,他对韦才人一直都有偏见,可直到这一刻,宣华帝才真正相信韦才人真的改变了,也许一开始她想依附崔皇后,可到了最后,她也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也有了信念。
这一切都是崔皇后带给他们的。
曾经玩世不恭没有正行的帝王,曾经心胸狭窄刻薄善妒的嫔妃,他们都因为崔皇后得到了救赎。
崔皇后扭头把脸埋进宣华帝胸膛,她哭了。
宣华帝搂着她,吻了吻她的发心。他始终视韦才人——不,韦涟涟,视她如草芥,可这一刻,他也是真心感到了触动。
崔皇后从不掉眼泪,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宣华帝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崔皇后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问道:“襄王呢?”
宣华帝好整以暇地看向太后,对方听到崔皇后的问题,也竖起了耳朵似乎想要答案。“走,你先换个衣服,咱们去御书房,这里收拾一下。”他牵着崔皇后起来,叮嘱了身旁的福公公什么。崔皇后没听清,但福公公看向了韦涟涟的遗体,她大概也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换掉了身上满是鲜血的衣裳,崔皇后到御书房后,襄王正被强制跪在地上,太后则站着,重臣们则立在两边,好在御书房够宽敞,否则真怕站不下这么多人。
见她跟宣华帝来了,众臣跪下行礼:“臣等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帝后落座,崔皇后先是看了父兄一眼,虽然崔恩华崔若平好像一直留在京城,但那不过是易容的暗卫,真正的崔家父子早已连夜赶赴边疆,不仅粉碎了邻国的阴谋,还顺利截获了襄王与之来往的密函,并以邻国的口气与襄王互通往来,麻痹襄王使其大意,最后将其一网打尽。
可怜襄王在京城四处蹦跶,还以为边疆已纳入自己囊中,其实不过是被宣华帝控于鼓掌之中罢了。
此刻看着一脸不服的襄王,崔皇后特别怜爱,比吃败仗更惨的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吃……
宣华帝冷声问:“你可知罪?”
没等襄王回话,太后先一步开口:“这一切都是哀家的主意,襄王是被哀家逼迫才不得已为之,皇上若是要治罪,尽管砍哀家的头!”
宣华帝慢慢地把视线从襄王身上转移到太后身上,太后佯作强硬地撑着,结果宣华帝并没有像她想象那样顺着台阶下,而是说:“既然知道犯了罪,就别自称哀家了。”
他们从不把他当成亲人看,却在背叛他之后还幻想着他看重他们。
简直可笑。
☆、第71章 〇七一
襄王到底有些骨气,输给了宣华帝已是令他难以启齿,若是叫他为了活命对宣华帝三跪九叩求饶,他怕是死也不愿意。太后对他使了好几个眼色都没用,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当着宣华帝的面,襄王是不肯跪的。
其实曾经他也经常跪拜宣华帝,但那时候他还是个形象完美的好弟弟,那时候他跪下,心里还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得偿所愿,来日方长,可现在,却是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再跪下就有示弱的意味了。
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宣华帝差。每每看到宣华帝突发奇想玩这个闹那个,襄王表面上微笑以对,心中却是恨极了先帝。为何要选这样的人继承皇位?这样的皇帝……也能称得上是皇帝?简直可笑。
坐上那个位子的人不珍惜,那么他来帮他珍惜!
太后的小动作宣华帝权当看不见,沉声道:“如今罪证确凿,若是你肯认罪,朕看在往日兄弟情面上,尚可饶你不死。”
太后一听能饶襄王不死,立刻对襄王说:“还不快给你皇兄认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活着,以后总有机会成功,何必赌这一时之气呢?
襄王却硬挺挺地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良久,他才说:“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我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要我跪你,绝不可能。”
崔皇后瞧他那副自命清高的样子就想当倒在血泊中的韦才人,她轻轻一笑,道:“襄王又不是没跪过皇上,膝盖早弯习惯了,何必这会儿才端起架子呢?”
突然,襄王闷哼一声,双腿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疼得他龇牙咧嘴。崔皇后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她哥哥干的。
果然,崔若平正在假装四处看风景,手却偷偷缩了回去。宣华帝瞧见了也不揭穿,而是笑眯眯地跟襄王说:“怎么,襄王突然腿软了吗?”
这跪都跪了,再爬起来也无济于事。襄王心知是有人暗算自己,他的膝盖到现在还在疼,只是不知那人是谁。心里对宣华帝的怨恨又上了一层,若非宣华帝示意,谁敢如此对他?只恨自己功败垂成,否则此刻早已得偿所愿,又怎会沦为阶下囚任人羞辱。
再想到自己不得已杀死的婉妃,心中更是疼痛万分,恨不得把宣华帝杀了才能解恨。
宣华帝对襄王早已没有兄弟之情,他也早已明白,即使自己身为帝王,也有很多事自己力所不能及。该过去的过去,崭新的未来才会出现,一味拘泥于过去有什么意思?
只是看太后跟襄王的神情,似乎是仍对他有所期待,宣华帝简直想要叹息了,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认清现实呢?“朕自认待你们母子二人不薄,却遭你二人如此背叛欺骗,事已至此,多余的话朕也不必多说,人证物证俱在,朕念在你我兄弟情分上,饶你不死,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今日起,便将你废去四肢,永生囚于天牢。至于太后……”
宣华帝眼神清冷:“先帝驾崩之时,后宫嫔妃尽皆殉葬,惟独太后你得以活命。你以为是自己有所出的原因,实际上先帝有遗诏留下,要你一同殉葬。只是朕念在你对朕有养育之恩,是以将遗诏扣下。如今朕对你可谓是仁至义尽,这迟来的遗诏,也到了宣读的时候了。”
太后脸色惨白:“你胡说!先帝绝不会这样对我!”
崔皇后无言,事已至此,太后竟还看不清先帝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确是一名伟大的帝王,可同时他也极度的绝情。也许他真心爱过先皇后,也许没有,谁知道呢?可无论有没有,有一点崔皇后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先帝没有爱过太后。
一点也没有。
“把遗诏拿给她看看。”宣华帝给了太后最后一点尊严。
福公公领命,双手将诏书捧起,太后颤抖着望向上面的字,那字体她如何能不熟悉,只是让她想不到,这封赐死自己的诏书,竟然是先帝亲笔所写。
她这一生,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她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可先帝原来都知道。
他知道,可他从来不拆穿,是不在乎,还是不屑?亦或是他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重臣们清楚地感受到宣华帝此刻的心情并不好,因此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有谁敢出来给襄王太后求情了。这会儿站在这二人一边,无异于让皇上质疑自己的忠心。因此,重臣虽多,却没有一个为襄王说话的。
本来宣华帝也早做好了决定,召集大臣们前来,一是让他们做个见证,二也是要让襄王彻底死心。
他当然可以杀了襄王,只是这样难免有残害手足的名声传出去,但留襄王一名,宣华帝也实在是担心哪天这人死灰复燃。
废掉四肢囚禁终身再好不过了。
皇帝的决定谁敢置喙,襄王很快便被拖了下去,而太后则怔怔地站在原地,许是先帝遗诏对她的打击太大,已经超过了即将受刑的独子。
这一场闹剧比宣华帝想象中平息的更迅速,他甚至都没有感受到前世那种如临大敌的恐慌,一切就都结束了。至此,他终于承认,上苍是眷顾他的,即使最后他没有办法跟崔皇后在一起,能保留住这一切,比什么都重要。
没了总是找茬儿的太后,崔皇后轻松多了,可想到为自己而死的韦才人,她又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大皇子本来坐在不远处看着她,这会儿啪嗒啪嗒跑过来投入崔皇后怀里,想说点安慰的话,又觉得以自己此刻的模样,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老成,干脆什么都不说,只仰着小脸看向崔皇后。
崔皇后本来正在出神,怀里突然撞进来这么个小东西,便将大皇子抱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脸蛋,说:“斐儿自个儿去玩吧,好吗?”
他摇摇头:“我陪着你。”
崔皇后抱着他没再说话,宣华帝撩开珠帘进来就瞧见这一幕,他先是原地站了会儿,低着头,刚巧眉目低在黑暗中,瞧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没过多久,他舒展开眉眼,带着笑意走近:“浑姬。”
崔皇后连忙把大皇子放下去,起身行礼:“皇上——”
“你我之间无需多礼。”宣华帝说,握住她的手,眼神深邃,崔皇后没法去形容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对方马上要消失,再也看不着了一样。她转念一下觉得不可能,谁不见宣华帝也不会不见啊,便问道:“皇上怎么回来了?”
“襄王余党已被一网打尽,朝中与他勾结之人也都一一查了出来,朕没什么可忙的了,便想着先回来看看。”他笑了一笑,低头不经意瞧了大皇子一眼,大皇子也看过来,有些事情两人心照不宣。
崔皇后点点头。宣华帝知晓她心中为何忧愁,便道:“你且放心,韦才人朕会令人厚葬,她的家人,朕也会照拂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