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还好说,他要陆侍郎干什么?”喻明秋奇道。尤其,这去一趟宿州起码一两个月的,人家婚期将近,这也说不过去啊。
“宿州有什么?”秦绾问道。
“马匪?”喻明秋眨巴着眼睛。
“好吧,有矿,可那是千年前的事了。”喻明秋耸了耸肩,放翠鸟去树上玩耍,一边道,“宿州的铁矿从前朝就开始开采,本朝又挖了一百年,早就枯竭了。”
“矿脉枯竭了,不是还留了一座天然地下迷城吗?”秦绾一挑眉。
“唐兄想让陆侍郎去探矿道?”喻明秋惊讶道。
“在没有矿道图的前提下,他想靠陆臻过目不忘的天赋进入矿道,再找到出来的道路。”秦绾说着,心底有些发沉。
她只是听说过宿州地下的矿道很复杂,但唐少陵的来信却说明了,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要知道当年大家被困在一片漆黑的先帝的皇陵里,唐少陵追着言绝泓跑了大半个皇陵,居然能把经过的路线都画出来,说明他自己也非常擅长记忆这种环境下的道路,可这样他依旧没有把握独自深入。
“矿道图这种东西,刺史府肯定是有的吧。”喻明秋疑惑道。
毕竟前朝覆灭之后,东华又接手开采了百余年。
“没有,才说明矿道里确实有大问题。”秦绾无奈道,“我算是明白那些人怎么会选中宿州这个地方了,除了偏院,宿州的矿道真是藏兵的绝佳之处!”
“那里面能藏多少兵马?”喻明秋问了一句。
“听说开国之初,东华派遣了三十万战俘和十万民夫采矿,皇帝还嫌人少。”秦绾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怪异。
“嘶——”喻明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能装下四十万人还有空余,那这会儿随便装个十万八万的,更加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啊!
“头疼。”秦绾皱了皱眉,顺手把唐少陵的信纸丢进了池塘里,又转身进屋取了笔墨,匆匆写了几行字,吹干墨迹,折好信纸,往窗外一扔,“去送给王爷。”
黑影一闪,潜伏在侧的暗卫接过信纸。
秦绾又不禁咬牙。都是没事找事的笨蛋哥哥,写那么多废话,为了不荼毒自家男人的眼睛,她每次都不得不先挑出重点重写一遍!
“说起来,王爷后天也该到了吧?”喻明秋靠在敞开的门框上,懒洋洋地说道。
“嗯。”秦绾并不意外,“说是微服私访,不过他一动,朝廷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盯着王妃的也不少。”喻明秋反驳。
他们到达报恩寺后,也是花费了无数心力才甩掉哨探的视线的,这还是因为他们人少,又都是高手。
“这两天星霜那边有暗卫去盯。你——给我去看着宁州刺史府。”秦绾道。
“明白。”喻明秋点点头。
没有一方刺史的默许甚至是暗中推动,圣火教能在宁州发展成如今的规模?想也知道刺史是肯定有问题的。
“说起来,唐兄还在坐牢吗?”喻明秋又问了一句。
“他?坐牢大概比在外面还舒坦呢。”秦绾一声嗤笑。
“阿嚏!阿嚏!”被妹妹指为“比在外面还舒坦”的唐公子连打了两个喷嚏。
“公子,没事吧?”牢门口的贺竟迟疑道。
这早春的天气阴寒湿冷,尤其大牢里中年不见阳光,阴风阵阵的,就算摆了再多火盆也当不出寒气一丝丝透进来,被褥已经是每天拿出去晒,却也免不了发潮。就算正常人在里面待久了也会生病的。之前出去的那些犯人,现在倒有一大半躺着呢,连镇远镖局的好几个镖师都病了。
“能有什么事?”唐少陵一声低笑,“阮明升不疯了?”
“阮大人哪是疯的。”一提起来,贺竟就怒气冲冲道,“分明是艾辉窜通了无良的郎中,用特殊针法扎了阮大人头上的穴位,这才导致他神志不清,秦大人给换了个大夫,今天阮大人已经能下床走几步了。”
“那就好。”唐少陵无所谓道,“要是本公子杀个把人,倒是把围观的人给吓疯了,真不知道这笔账要怎么算了。”
“阮大人说,过两日能走动了就亲自来拜谢公子救命之恩。”贺竟不知道怎么接他那话,只得说道。
“免了,看到他糟心。”唐少陵不客气道。
“那…不知道我等可有效劳之处?”贺竟拱了拱手,诚恳地问道。
“看着那弱鸡,别捣乱。”唐少陵想也不想地道。
贺竟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弱鸡”指的是阮明升,不禁哭笑不得,停顿了一下,又道:“关于马匪的事,上官统领向我们和镖局的人都一一询问过了,按照公子派人叮嘱的,大伙儿都是实话实说,不过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公子…”
“什么事,别吞吞吐吐的。”唐少陵不耐烦道。
“公子,那些…真实宿州军假扮的?”贺竟压低了声音道。
“大概吧,你很关心?”唐少陵诧异道。
“公子可能不知道,贺某祖上,原本是宿州人。”贺竟抿了抿唇,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沉声说道。
“然后?”唐少陵挑眉。
“贺某祖上,曾是东华雇佣的最后一批民夫头领,只是未曾轮到先祖下矿井,下面就传来了矿脉枯竭的消息,后来,先祖和同来的民夫就在宿州扎下了根。”贺竟缓缓地说道。
“你有矿道图?”唐少陵直接说道,随即又否定,“不对,民夫不可能看见完整的矿道图,那么,是有一部分?”
贺竟震惊地看着他。
“本公子又不傻。”唐少陵冷笑道,“这个时候能看出矿道图的作用,你倒是机灵。说吧,你想要什么好处。”
“请公子保阮大人平安离开宿州。”贺竟咬牙道。
“就这样?”唐少陵一怔,“你不为自己求什么?”
“阮太傅对贺某恩重如山,无论如何,要保住他唯一的骨血。”贺竟咬牙道。
而此刻的宿州,除了唐少陵,恐怕连秦枫都只有自保之力,而未必能顾及旁人。想要让阮明升全须全尾地离开这个漩涡,只能靠唐少陵。
“其实本公子不怎么喜欢你。”唐少陵叹了口气,有些伤脑筋地道,“也罢,一个废物而已,本公子派人把他送回阮家就是。”
“可阮大人是朝廷命官,私自离任…”贺竟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
好吧,眼前的人已经不止是武功高强的鸣剑山庄少主了,他是堂堂郡王之尊,岂会真是因为“游历”才来到宿州的,罢免一个四品郡守算是多大的事,何况阮明升还“病重”。至于官职,有命就不错了。他有预感,这之后的宿州恐怕会成为一个看不见底的绞肉机,多少条人命扔下去都不够填那窟窿的。
“这样的话,嘉宁又缺个郡守了啊。”唐少陵摸了摸下巴。
正好,绾绾应该收到信了吧,看,郡守位置都空出来了,还不赶紧把人送过来啊。
☆、第十五章 出狱
贺竟很快就送来了一卷图纸。
至于阮明升,唐少陵直接叫黑鹰带两个暗卫走一趟,把人送到宿州地界之外。只要离了宿州军的地盘,以贺竟和几个护卫的能力,护送他回去并不难,说到底,阮明升的死活其实没那么重要,他要走,宿州背后之人也不是非要杀了他。
“这图纸,真是只有一小部分。”对面的秦枫看过之后也摇了摇头。
“那也没办法。”唐少陵并不意外,只道,“宿州的铁矿从前朝就开始开采了,前朝覆灭的时候,矿道图就在战乱中缺失了大部分,东华接手这边的矿脉后,花了好几年才勉强摸清楚情况,补全矿道图,但完整的图纸,就连工部都未必会有存档。”
“毕竟这是前朝遗留的,并非东华规划开掘的。”秦枫同意道,“开国之初,边患未平,百废待兴,太宗皇帝只要宿州能送来源源不断的精铁,至于矿道图这种东西,只怕是不会在意的。”
“你说,艾辉背后会是谁?上官仪?”唐少陵托着下巴问道。
“不像。”秦枫想了想,又摇摇头,“上官仪没那个能耐,而且他出身普通,虽然和南楚皇族一个姓,却八竿子打不着边,家族简单,谋算这么大的事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上官远呢?”唐少陵又问道。
“你真确定他是高手?”秦枫怀疑道。
“当然。”唐少陵挑眉。
“好吧,那他也掩饰得太好了。”秦枫无奈道,“今天早上有奔马在闹市中失控,他为了救一个老人擦伤了右臂。”
唐少陵看了他一眼,没吐槽这桥段实在太老掉牙也不知道缓缓新意。
“对了,上官仪对照了整个宿州军的花名册,果然找到了有约莫百余人在近期失去联系,已经安排了亲属去认尸,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秦枫道。
“还真有?”唐少陵惊异道,“我以为,那些人就算是‘宿州军’也该是艾辉私下驯养的军队,难道居然是在朝廷编制上的正规军吗?”
“据上官仪调查,是的。”秦枫道。
“艾辉看起来不像是那么蠢啊。”唐少陵扶额。
“我看上官仪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之想把这事快点翻篇的意思。”秦枫沉吟道,“算起来,这事一旦追究,就算他没参与,一个失察的罪名也是少不了的,没差别。横竖还有什么黑锅,全往艾辉头上推就得了。”
“这样啊…”唐少陵眯了眯眼睛。
“你该出去了。”秦枫笑了起来。
“我不住刺史府。”唐少陵道。
“嘉宁郡守府空着呢。”秦枫一声低笑。
“本公子可是来‘游历’的,住在嘉宁算是什么事。”唐少陵古怪地看着他。
“你…该不会想去探矿道吧?”秦枫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惊道,“不行!那下面的路错综复杂,而且几百年没用过,也不知道有什么毒气,甚至会塌方,你拿着几张不知真假的残图就要往里面撞进去也太危险了!”
“我就是先到边缘看一看。”唐少陵解释道,“不会深入的,而且我还要走一趟西平。”
“也好,你不在嘉宁,行踪不定,估计幕后之人更头疼,不过矿道绝对不能深入。”秦枫叮嘱道。
“太烦了,你可以滚了!”唐少陵没好气道。
“不会,你滚一个试试。”秦枫淡定道。
“呵呵。”唐少陵一声冷笑,“没事,你放松,本公子这就让你滚。”
“本官拭目以待呢。”秦枫放下茶杯。
“找打是吧。”唐少陵挽起袖子。
“别别别…别打!”大牢外面,马万年和秦嘉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人拦住一个,赔笑道,“王爷,秦大人,二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啊?”
早听说逍遥郡王和秦刺史关系不太好,可这也太不好了吧,都快打起来了!到底谁说刺史大人脾气好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秦枫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唐少陵拿起他用过的杯子砸了过去。
“呯!”杯子在秦枫脚边砸碎,看得出来这扔得还是很手下留情的。
“本公子不跟文弱书生一般见识。”后面传来唐少陵闲闲的声音。
秦枫黑了脸,加快脚步,气冲冲的出去了,那表情难看得把外面的衙役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王爷消气,这个,秦大人是文人嘛,自然脾气臭些。”大牢里,马万年不住地赔罪。
“说得你好像不是文人似的。”唐少陵嗤笑。
“…”马万年欲哭无泪,只想说他要是有秦刺史的能耐还至于在嘉宁这个鬼地方做个小小的郡丞吗?
“王爷,上官统领已经彻查了马匪之事,对于王爷非常抱歉,是不是…请王爷移驾?”秦嘉小心翼翼地道。
“上官仪人呢?”唐少陵明知故问。
“这个,今天大公子受伤了,上官统领闻讯之下,又惊又吓,旧疾复发,这会儿实在是下不来床了。”秦嘉一脸的为难。这若是逍遥郡王非要上官仪来请他出去,这也不能把个昏迷不醒的人连床一起抬过来呀。臣子告病,帝王都不至于把人抬上朝呢。
“病了啊。”唐少陵摸摸下巴,兴致勃勃道,“那本公子就去探病吧。”
“呃…”秦嘉和马万年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不方便?”唐少陵问道。
“没有没有。”秦嘉赶紧道,“只是上官统领还没醒过来,大公子又伤着,上官府怕是无人招待王爷。”
“本公子失去探病的,要什么招待,有病人就行了。”唐少陵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秦嘉和马万年都是一头冷汗,想说王爷您比起探病,真像是去看笑话的啊!不过,不管怎么说,王爷终于肯离开大牢了,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宿州军私囚逍遥郡王这桩公案,应该算是…结束了吧?
当然,要是唐少陵知道他们的想法就要冷笑了,结束?让他在牢里呆了这么久,哪有这么容易结束,从利息开始,要一点点收回来才行啊!
出了大牢,马万年已经让人准备了热水热食,除了两个伺候的美人被唐公子拎起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出去了之外,他还是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上一身惯常的绣暗纹的黑衣,暖玉垂着金色的坠子挂在腰间,发上一枚墨玉簪,瞬间从落魄剑客变回翩翩佳公子。
一顿饭还没吃完,一个暗卫出现在桌子边上,怀里抱着一捧花,面无表情道:“公子,礼物。”
“嗯,拿上,我们去探病。”唐少陵放下筷子。
“这…”陪着的马万年傻眼了,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您带着这个去…探病?”
“有问题吗?”唐少陵不解。
“可…”马万年纠结了。
鲜花、水果,确实是探病礼物没错,可特么的这是白菊花啊!王爷您真是去探病,而不是去参加葬礼吗?话说回来,这三月里居然有菊花也是奇了!
大约是他的眼神实在太渗人,暗卫都被看得难受了,不得不解释一句:“宿州城外又一大片野菊,到处都是。”
马万年抓狂,所以重点是为什么是菊花啊!
“只有菊花。”暗卫很委屈。
“挺好的。”唐少陵一脚就跨出门。
马万年想了一会儿,还是赶紧去找秦枫了,上官统领病重,这要是被王爷一气,一口气直接上不来了那可怎么是好!
然而,就在他们才刚走到郡守府大门口的时候,却见远处的天空黑烟弥漫。
“这是…失火了?”马万年惊讶道。
“公子,那边好像是高家粮行的方向。”暗卫皱了皱眉,低声道。
唐少陵眼神一动,下一刻,人已经不见踪影。
☆、第十六章 偷香窃玉
摄政王亲临宁州,打的是巡视封地的名义,自然不可能真的搞微服私访这一套,只不过是不摆仪仗、不惊动百姓罢了。宁州刺史方玉谦尽管没有弄出大动静,却很有眼色地派人将空置多年的宁王府修缮一新,连侍女仆从都安排好了。
“倒是个会做人的。”莫问逛了一圈王府回到书房,有些感叹。
虽说备齐了下人,可却都是平常的地方,贴身伺候的和厨房上的却没有,显然很清楚紧要之地摄政王府肯定要用自己带来的人。殷勤,却不会过线引起上位者厌烦,难怪能在宁州这个特殊的地方坐稳刺史之位还如鱼得水了。
“有没有紫曦的消息?”李暄头也不抬地翻着一卷奏折。
这些都是萧无痕挑拣着重要的给他抄录了送过来的副本,有些还包括了小皇帝的批注,可见中书令这个位置虽然品级不高,但着实让杜太师难受到了极点。
“还没有,不过王妃应该已经到了数日。”莫问摇头。
“这样…”李暄想了想,忽的笑了笑,淡淡地道,“今晚不用守夜了,早点歇着去吧。”
“呃…”莫问楞了一下,不过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又道,“方大人说,今晚在刺史府为王爷接风洗尘,也好说说这些年宁州的状况,王爷去吗?”
“回复他,本王一路辛劳,累了,改明日吧。”李暄道。
“是。”莫问答应一声,出去了。
李暄看完一本奏折,放到一边,微一沉吟,又从一本书里抽出一张纸来。
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符号,正是唐少陵从宿州送回来的。
圣火教…吗?
“咚咚!”书房门被人很敷衍地敲了两下就推开长驱直入。
“有事?”李暄抬了抬眼。
“大事!”龚岚一脸牙疼的表情,把一叠灰扑扑的册子往他桌上一扔。
“看完了?”李暄诧异地看着他。
就这两个时辰工夫,就算陆臻也看不完这些吧?
“这都什么鬼!”龚岚怒气冲冲道,“这也叫账册?得,王爷啊,您封地的这笔糊涂账,只怕神仙才算得清楚了,在下无能为力,您另请高明吧!”
李暄无语,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也不禁黑线。
怪不得连龚岚都暴跳如雷了,这账…根本就没法清。按理说,任何账本,只要是认真记录的,哪怕是故意做平的假账也终究是有迹可循的,假的就是假的,不可能天衣无缝,瞒不过高手的眼睛。可眼前这本帐呢…大概记账的人自己都看不懂,也没想让别人看懂。比如说修缮宁王府这一笔支出,居然写着:采购木料若干,花费白银千两有余…若干是多少?千两有余,是一千零一两,还是一千九百九十九两?这差距根本没法计算。
李暄这次出来,除了莫问和随身侍卫,就带了两个人,龚岚和顾宁。顾宁是光明正大以卫队将军的名义扈从的,用来防止宁州出现什么状况后,有人能带兵。而龚岚新上任户部侍郎,按例是能有一个月的时间回乡祭祖、安顿家人的,虽说他坐京城令的时候也没兴师动众过,但这会儿他要休沐,吏部却也不能不批——衣锦还乡人之常情不是?虽说,龚岚流浪惯了,根本连家都没有。
不过,好歹有一个月假期,至于他去了哪儿,吏部就管不着了。
李暄此行肯定需要查账,有这能力的只有龚岚和李少游,祁印商毕竟是半路出家的。而比起来王府更需要李少游,而龚岚武功不弱,宁州若是有变还不需要分出人手保护他,自然更加合适了。
“宁州之地向来富庶,这十几年也没什么三灾九难的,我看了王府的账册,对比每年从封地上缴的赋税,宁州府库的结余简直…寒碜!”龚岚没好气地在他面前坐下,自己翻过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凉了,让人换壶热的。”李暄道。
“别了,我皮糙肉厚,摔打惯了的,没那么多讲究。”龚岚摆摆手,又灌了一杯冷茶解渴,继续说道,“虽然账目根本没法清算,但我按照户部存档的灵州的状况来大致估算,你受封宁州这将近二十年来,宁州不知所踪的银钱少说超过千万两。”
“千万两。”李暄的脸色更黑了。
“还是保守估计,只多不少。”龚岚翻了个白眼,“尤其这三年,整个东华都在修生养息,赋税减轻了不少,和宁州的府库却没有丝毫增长,就这三年就超过三百万。”
“我知道了。”李暄揉了揉太阳穴。
他知道宁州的问题严重,可真的接手之前,也没想到严重到了这般地步。先帝在的时候,他为了减少猜忌,除了接收每年从封地送来的赋税,其他并不多管,而宁州刺史是管不了,或者刺史本身就有问题。于是宁州反而成了灯下黑。
“你慢慢想,我出去逛逛。”龚岚起身道。
“小心些。”李暄叮嘱了一句。
“放心。”龚岚一挥手,大大方方地出去了。他今天这一身布衣劲装的模样,宛然当年行走江湖的装扮,走在大街上毫不显眼,至少绝对不会有人把他当成一个文官!
李暄看着那叠积灰的“账本”,深深地叹了口气。
多点不说,就算是一千万两。一千万两白银能干什么?当年苏青崖在南楚席卷的黄金大约也是这个数,那可是供给了整个千疮百孔的楚地北境的资金!一个国家一年的税收也差不多只有两千万两上下。
至少,用来养一只军队还是绰绰有余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莫问送了简单的晚餐上来——厨子自然是摄政王府中带出来的,毕竟最容易被做手脚的就是吃食,厨房让陌生人掌控也太过危险了。
宁王府的布局和京城的摄政王府相差不大,只是格局略微缩小一些。
李暄回到房间,莫问早已打点妥当,方玉谦也是识相,并没有准备什么美人,得知李暄并未带着侍女,为了避免误会,安置的还是两个菜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如今也被莫问打发去外院了。
点亮烛火,猛然间,他心中微微一动。
虽然并没有听见房中有第二个呼吸声,但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
“别动,打劫。”一声轻笑在身后响起。
“劫财,还是劫色?”李暄一挑眉。
“嗯…不如财色兼收?”身后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李暄一伸手,把人拉到怀里搂着,委屈道:“我想你了,紫曦。”
“乖啊,本妃也想你,所以…这不是第一夜就来偷香窃玉了嘛。”秦绾踮起脚,伸手摸摸他的头顶。
李暄撇嘴,一低头,噙住两片淡色的芳唇吻了下去。
“唔…”秦绾脸上微红,搂住了他的脖子,闭上眼睛。
“想我了?”李暄低笑。
“想我了?”
“…嗯。”
“想听你说。”
“想你。”秦绾拍了拍撒娇的男人的脸颊,无奈道,“别耍赖啊。”
又温存了一会儿,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挑亮了灯火。
秦绾一身利索的黑衣,长发用发带简单地一束,看起来还真像是偷香窃玉的模样。
“这次事了,把朝政都扔给小皇帝和丞相,我们出去玩个一年半载吧。”李暄道。
“好。”秦绾笑着点点头,又道,“不过,这次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我知道。”李暄从怀中拿出那张画了符号的纸,“这个确实是圣火教的教徽,画的是他们崇尚的火神,下面这个标记是圣女。”
“圣女啊…”秦绾想了想,开始讲述这几天他们查到的东西。
交换完情报,李暄也沉下了脸色:“言凤卿这件事,消息应该不是从京中泄露出去的,他上书称臣的具体日期,连我都不知道。”
所以,那个时候面对满朝要求围剿的折子,他能用的只能是“等等”这个词,因为实在不清楚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就是言凤卿身边的人。”秦绾原本也是倾向于这一边的。
“当年言凤卿是孤身一人去了洞仙湖的,那之后他身边能为他所信任的人,无一不是跟他一起共过生死的交情。”李暄道。
“虽然总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可这世上也从来不少能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之辈。”秦绾不以为然。
“我送密信回去,让他自己查。”李暄犹豫了一下才道。
“希望他不糊涂。”秦绾耸了耸肩。她知道言凤卿和萧无痕算是李暄唯二的朋友,这件事,确实是让言凤卿自己处理更好。
“你且安心,我会让暗卫看着,若是他出了篓子还能补救一二。”李暄又道。
“狡诈!”秦绾白了他一眼。
“跟王妃学的。”李暄一本正经。
秦绾“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在灯火的映衬下泛着柔润的霞光,别有一番温柔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