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春此时胸中的气恼已去了十之七八,可仍旧蹙着眉,乌溜溜的眼眸仍旧故意瞪他:“那册子上到底是什么,你适才急成这模样?”就跟当初瞧见那幅画时候的态度差不离了。

王恒之知道谢晚春这好奇心怕是一时间散不开,只得叹口气去把那淋得半湿的书册子拿过来,擦了擦封面和书页,这才递给谢晚春,解释道:“少时孟浪,师弟所赠,在书架子上摆了好几年都快被我给忘了。”

谢晚春颇有几分疑惑,翻开硬皮的书页,翻了几页看着上面的男男女女,各种姿态,立时便红了脸,眼疾手快的把这册子给合上了。

天知道,这册子的封面写着的是《永州八记》,可里头写的却是龙凤十八式。谢晚春往日里瞧着亲亲抱抱十分熟练,好似什么都会了,可真到了这上头却仍旧是半点也不通——这实在怪不了她,当初与齐天乐一起的时候年岁尚小亲亲抱抱已是十分逾越,等于宋天河在一起了,两人心理上都有些障碍,便约定等新婚时候再做这事。

所以,谢晚春还真没仔细瞧过这些东西,她此时拿着半湿的书册便好似拿着烧得火红的炭块,恨不能立时丢开才好。只是谢晚春脸皮厚,忍不住还要抬头看一眼,刺王恒之一句:“我还以为你要做一辈子的和尚,一辈子都不会看这种东西!”

王恒之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已涨的通红,好似要滴出血来,他忽而敛了神色,垂眸对上谢晚春的目光,沉默许久才轻轻的道:“晚春,我们已是夫妻。”

也就是说,亲亲抱抱是应该的,被翻红浪也是应该的。

脸皮厚如谢晚春的也撑不住了,她连忙把书给丢开,抱着被子,红着脸哽了好一会儿才细声细气的应道:“现在身上全是药膏味,我才不要。”

王恒之原就是一时口快,忍不住了才说的。听她这般说辞不免又惊又喜,当即连话声都微微颤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那,等你的烫伤好了?”

谢晚春沉默了一会儿,还真的很是认真的低头考虑了一下,然后才摇了摇头:“还是有点快了......”她嘴里小声的嘟囔了几句,粉白的双颊好似染了霞光,明艳非常。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抬起眼,一双水眸似映着满江的春水,看人时脉脉而动,似有似无的拨动着人心,“还是等到明年吧,明年三月三日。”

三月三日乃是兰水节,故人魂灵归来之人。今年的三月三日,王恒之江边祭奠他以为已死的心上人,谢池春还魂而来。

等到明年三月三日,那便整好是一年。

王恒之在这之前自然是把谢晚春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好几回,自然知道她是三月三日起了变化,也就是说她是三月三日还魂的。听到这话,他不知怎的心头一荡,竟是酸软起来,说不出是心疼、心酸又或是初衷得偿的欣喜若狂。

他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有些不知所措,许久才反应过来,只觉得眼中微微酸楚,很快便上前几步连着被子一起把床上的那人给搂住了。

“那就说定了,明年三月三日。”王恒之把人搂在怀里,轻轻的重复道,“不许骗我,也不许反悔。”

谢晚春整个人都被搂在了他的怀里,听着对方胸膛里一下一下激烈跳动的心脏声,隐隐觉得自己的那颗心也跟着跳了起来。她的双颊仍旧有些微微的红晕,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恨恨的仰起头在王恒之的肩头用力咬了一下:“谁骗你了!”虽说她常常不说真话,可那和骗人很不一样好嘛!

王恒之虽是被她咬了一下却也不觉得疼,反倒笑了起来:“是我说错了。”他搂着人,安静了一会儿,忽而又开口唤她道,声调软软的,“晚春......”

“又怎么了?”

王恒之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只是想叫一叫你......”便是在他最美的梦里,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把心上的那人搂在怀里,约定鸳盟。

不再是那个桃林里随手抛掷花枝又转瞬将他忘在脑后的谢池春;不再是当初七夕街头挣开他的手,犹豫着将他推开的谢晚春。她就在他的怀里,低着头就能嗅到她如云绿鬓上的幽香,闭上眼就能听到她的心跳声。终于是他所爱慕着的、活生生的、触手可及的爱人。

王恒之眼眶微红,更加用力的把人搂住了,把她的胸口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谢晚春真是要被王恒之这颗千回百转的少女心折腾的不行了,磨着牙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那个...你不会哭了吧?”

“没有...”

“没有就算了。”谢晚春忽而生出一丝男子汉的责任心来,想了想,很是爱怜的抽出手轻轻的拍了拍王恒之的肩头——唉,吃素吃了这么多年,一听到明年要开荤居然就高兴的哭了。真是好可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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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默默的抱了一会儿,谢晚春终于受不了了,她用脚尖踢了一下王恒之,提醒他的道:“再抱下去,晚膳都不用吃了!”

王恒之沉默片刻,终于松开了手。

谢晚春趁势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顺便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王恒之的面庞——依旧是面如冠玉,冰肌玉肤,双眸黑如点墨,只是眼角微微发红。

还说我说谎?!还说自己没哭?!差评!

谢晚春动作迅速的理好了自己的衣襟,立马就从床榻上面蹦跶下来,踩着自己绣着绿蕊梅花的绣鞋要往外去,颊边梨涡浅浅,声调倒是拉得长长的:“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打搅你休息了。”

话声还未落下,她就被跟在身后的王恒之拉住了。

王恒之随着她走到了门边,然后从容不迫的在门外惊呆了的小厮和那些小幺儿面前牵住谢晚春的手,十指相扣,很是“低调大方”的秀了一回恩爱。

然后,王恒之才微微垂头,染墨一般的发丝自束发的玉冠滑落,衬得他一双乌眸明亮深沉,犹如暗夜的星子。他看着呆住了的谢晚春,露出极难得的笑容,似冰雪初融,春光里万物生机勃发:“我们一起回去。”

谢晚春情不自禁的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眼睫似蝶翼一般颤着,好似黑水银一般的眼瞳定定的瞧着王恒之,盈盈的眼波中似含了几分疑问。

王恒之面色不变,加了一句:“最近不忙,不必总住书房,免得影响了夫妻感情。”声调十分自然,好似刚才眼红哭鼻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谢晚春就瞧不得别人比她还厚脸皮,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我怎么不知道你和我还有“夫妻感情”这种东西了?只是,还等谢晚春想出反对的套话,边上的明月已经反应过来,连忙应道:“大爷说的很是!我这就去给您收拾收拾东西,送去那边。”

于是,晚膳的时候,谢晚春从书房回来,还拖家带口的带回了一个王恒之。

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丫头的表现并不比王恒之书房外头的小厮或是小幺儿好到哪里去,她们瞧见了与谢晚春十指相扣,一同入屋的王恒之都差点忘记行礼了,齐齐的瞪大了眼睛瞧这两人。

要知道,自新婚之后,王恒之回来的次数十分有限,而且还从来没有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如此亲密过呢!

碧珠与琼枝年纪大些,都知道些夫妻间的情.事,见着谢晚春已换过了的衣衫,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全都双颊晕红,悄悄的抬起眼打量着王恒之与谢晚春的面色。

谢晚春甩也甩不开人,只得把脸一板,吩咐起丫头:“还不快去把晚膳端上来?”谢晚春一贯怕死,平生大愿便是长命百岁,故而用膳时间十分规律,这个时候丫头们应是已经准备好晚膳了。

一道葱爆牛肉、一道菊蜜芝麻骨、一道香酥小黄鱼、一道香辣肚片、一道粉蒸排骨藕、一道清炒四季豆、一道金菇鲜蛤汤、一道虾仁豆腐羹,另有几样小点心或是粥食。

虽算不上丰盛,倒也满满的摆了一桌,顾及到了谢晚春与王恒之各自的口味。

琼枝等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垂首出去了,不一会儿便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上来了,因着有王恒之在,还额外的多添了一碗饭。

谢晚春颇有几分郁闷,拿着筷子戳了戳羹汤里的粉白的虾仁,忍不住又抬起眼瞪了对方一眼,双颊微鼓,嘟着嘴。

王恒之见她这般鲜活的模样,心里便软了几分,想了想便伸出手亲自替她舀了碗虾仁豆腐羹递过去,温声道:“喜欢就多用点。”

谢晚春先是看了看王恒之再垂眼打量着那碗递过来羹汤,犹豫片刻,方才纡尊降贵的伸手去接过来,喝了一口。

嫩白的豆腐与粉色的虾仁本就十分赏心悦目,尝了一口,豆腐柔滑,虾仁鲜美,一入口便险些鲜掉了舌头。

等两人闷不做声的吃完晚膳,明月等人已经动作迅速的把王恒之的东西搬了过来。谢晚春随意的往里瞧了一眼——小书案上添了些王恒之用惯的笔墨纸砚、王恒之的衣物也跟着搬了些回来,还有许多零碎的饰品......最要紧的是床上多了一床玉青色缎面软被!

明明谢晚春的东西都没动也没移开,可就是加了这些东西,便从谢晚春一人的“闺房”,变成了夫妻两人的“卧室”。谢晚春此时方才又想起适才在书房里答应过王恒之的“三月三日之约”,她偷偷瞧了王恒之一眼,看着那清俊英挺的侧脸,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头挠了挠,让她面颊微微一烫,不自觉的又开口与王恒之重复了一遍:“我们之前说好了的,明年三月三日才可以!”

王恒之一双黑眸好似融了寒冰,微带笑意的瞥了眼谢晚春,轻轻颔首道:“君子一诺,千金不易。”

谢晚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紧接着又得寸进尺的叫人拿了红线来,从床头中间拉过把床分成两半,义正言辞的加了一句:“不许越界。”

王恒之见她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想着她怕也是第一回与人同床,不知怎的又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好似小小的孩童趁着同窗都没注意,悄悄爬上树折下枝头上最漂亮的那朵花,怀揣着谁也不知道的窃喜。他垂下眼,不自觉的抿了抿唇,冰雪似的面上神色不变,故作镇静的应道:“知道了。”

谢晚春自是不知道王恒之那些小心思,她得了王恒之点头,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只是,等到晚间沐浴过后,钻进自己的被窝里,谢晚春才觉出有点不自在。她抱着枕头小范围的滚了滚,才小声开口道:“要不我睡外边吧,你睡里面?”

樱红色绣着大朵花卉和青色葡萄的床帐已经放下了,隔绝了外边的一切。屋内的灯都已熄了,只有外头点了几盏极小的油灯,隐约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来,似水波一般洗涤着浅浅的暗色,荡漾出一重又一重微微的波光。

似有一朵朵金色的花,在屋内的黑暗里徐徐绽开。

王恒之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下便显得极其的轻且清,似窗外银白的月光一般柔软的落下:“你睡外边,摔下去了怎么办?”

谢晚春“唔”了一声,抱着被子想了想,随即闷不吭声的转了个身,用背对着王恒之。

王恒之本以为自己今夜心愿得偿怕是要激动的一夜无眠,可如今头枕着夜半的透白月光,想着边上便是自己的心上人,听着那细长的呼吸,困意竟如潮水一般缓缓的涌了上来,不知不觉竟是闭眼十分踏实的睡了过去。

只是,王恒之这一夜到底运气不大好,睡到一半忽而觉得搁在被子里的手臂冷不丁的踩了一下,然后对方脚一滑,半个人就摔在了他的身上。

王恒之差点以为是鬼压床,迷迷糊糊的从梦里惊醒过来,睁开眼便对上了谢晚春那双明亮犹如一泓秋水的眸子。

谢晚春半个身子都摔在了王恒之身上,露出的肌肤与雪白的丝绸寝衣犹如一色,欺霜赛雪,披洒下来的长发则是乌鸦鸦的一大片,犹如瀑布一般。她的头正好对着王恒之的胸口,见着王恒之被惊醒便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下颚刚好抵着王恒之胸口那处。

谢晚春的厚脸皮再撑不住,双颊羞红,颇有几分尴尬,对着王恒之看过来的目光咬了咬唇,小声道:“哪个,你继续睡,我出去下。”说吧,便挣扎着要起来,手脚并用间,难免隔着被子上下蹭了蹭。

王恒之再沉的睡意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他沉默片刻,才轻轻道:“先别动,你再乱动,就等不到三月三日了......”

他此时说这话,不复之前的从容与清淡,倒是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每个字里头都冒着火气。

谢晚春顿时不动了,趴在王恒之的胸口处,眨着一双明亮的水眸瞧着王恒之,活像是一只刚刚脱奶的小猫似的,又天真又无辜,一派纯良。

王恒之瞧了她几眼,咬着牙忍了忍,直到那被蹭起来的火气慢慢的消了下去,这才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靠着床把人搂到怀里,垂头问她:“到底怎么了,你这半夜要去哪?”

谢晚春把头靠在王恒之胸口,用力埋了埋,许久才羞恼至极的吐出几个字:“我来那个了......”

王恒之刚醒不久,脑子一时没明白过来,嘴里倒是极快的追问了一句:“哪个?”随即他反应过来,也跟着不自在起来,小声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嗯,我知道了。”

谢晚春只觉得丢脸死了,装死不吭声。

王恒之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拎起被子把谢晚春抱成一团,然后起身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的外衣披了上去,扬声吩咐道:“弄点热水来,少奶奶要洗漱。”

外头本有守夜的丫头,只是经验不太足。她忽而听到王恒之这般吩咐,先是吓了一跳,颇有几分忐忑,连忙应了一声,去寻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端水过来伺候。

不一会儿,外头的灯与屋内的灯都跟着亮了起来,碧珠与琼枝几个叫婆子抬了盛着热水的浴桶过来伺候,暗道还好自己有了准备:少奶奶与大爷都同房了,必是已经......嗯,睡过了......

王恒之站在床边看着那些丫头把东西准备好,又转头看了看用被子把自己抱成一团的谢晚春,只好极尴尬的开口道:“哪个,拿套新的寝衣过来......”

琼枝面红耳赤,低着头暗想:这才第一次,就要换寝衣,这么激烈了?天啊,真是羞死人了......

“月事带什么的也拿过来吧。”王恒之十分庆幸现在是深夜,他不觉用手握拳抵住嘴边,轻轻咳嗽了几声掩饰现下的尴尬与面上的羞红。

听到这里,屋子里的丫头这才反应过来,知道是自己想歪了,应是谢晚春来了葵水。这个倒是有经验的,她们一下子就端正了面色,琼枝与碧珠不用吩咐便上前扶着谢晚春下床,伺候着人擦了把身子,画屏则是连忙捧了衣服与月事带来。还有手脚利落的丫头顺便把床上的被褥也给换了,因王恒之只从书房搬了一条被子回来,今晚也只能“将就着”与谢晚春共用一条被子了。

等一切忙完了,屋内的灯火重新熄了,谢晚春与王恒之重新回了床上钻进同一条被子,外头的月光都已经渐渐惨淡起来,只余下几颗星子渺渺,想是白日将近。

王恒之隔着被子轻轻的拍了拍谢晚春的脊背,安慰道:“睡吧,我再等会儿还得上朝呢。”

谢晚春既有几分羞窘也有几分困倦,含糊的应了一声,随后靠着王恒之那一头,沉沉的睡了过去。大约是晚上闹得有些厉害,谢晚春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比平日里都晚一些,一直等到天光透过床帐方才徐徐醒转。

王恒之自然是早就不在了,谢晚春有些迷糊的抱着被子过了过去,正好把头靠在王恒之的青色底绣莲花荷叶莲蓬的枕头上,颊边蹭到光滑的绸面一下子就醒过了神。她先是来回瞧了一眼,知道王恒之已经走了,这才又松了口气,颇为随意的伸着手在枕头上胡乱抓了一下,倒是抓到几根断发,都是细长漆黑,犹如墨染的。

发质较硬的应是王恒之的,柔软的应是她自己的。

谢晚春仰着头,就着透过床帐照进来的晨光看着被举到眼前的几根乌发,忽而心念一动,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找出一个鹅黄色的香囊来,把那几缕交结在一起的头发一起塞了进去,然后重又把香囊塞回自己的枕头底下。

直到这些事情都做好了,谢晚春方才扬声唤了人进来伺候换衣洗漱。

等她吃完早膳,赶去宋氏那里的时候,一群人倒是都已到了。李氏抬起眼去瞧谢晚春,笑盈盈的掩唇打趣道:“嫂子今日倒是来迟了......”说罢,目光在谢晚春的面上掠过,一双妙目好似含着几分揶揄,“不过也是,听说便是大爷这般自律的,早上也险些迟了呢。”

谢晚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一屋子的人怕是都知道了王恒之搬回来与她同住的事情。

只是,她却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大咧咧与这些人说:啊呀,其实我们中间还隔着一条红线呢,又或是其实我昨晚上来葵水了......

自己屋里丢丢脸就好了,用不着跑到别人面前重复。

所以,谢晚春只好垂着头默认了,一脸羞红的坐了下来,轻声道:“二弟妹就会拿我打趣。”

上头的宋氏怕是最高兴的一个,她和蔼可亲的瞧着谢晚春就像是瞧着自己未来的长子长孙,挥了挥手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我这儿刚好叫人炖了乌鸡红枣汤,你们都喝了一肚子茶水想必喝不下了,倒是都便宜了晚春了......”

宋氏话声落下,后头站着的一个穿着青色长袄和素色棉裙的丫头小心翼翼的上前来,手里正好端着一盅乌鸡红枣汤,嘴里笑盈盈的与谢晚春道:“这一盅汤可是从早上起就熬着了,夫人令奴婢亲自瞧着,就这么一点儿了呢。要不怎么说夫人最疼大少奶奶呢......”

谢晚春肚子里正疼着,有热汤送上了自然是妥帖的。她连忙伸手接了过来,含笑对着宋氏道谢道:“那多谢娘了。我这个做儿媳的,老是来您这儿讨吃的,真是脸都要红了。”

“就等着你来吃呢。”宋氏自端了一杯热茶慢慢喝着,笑着催她道,“快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王望舒颇为娇俏的眨了眨眼,在旁插了一句:“是啊,嫂子赶紧喝吧,要不然娘都要忍不住端着汤灌到你嘴里了。”

话声落下,边上的人都跟着笑起来,宋氏头上插着的大凤钗更是颤颤的,珠光烁烁。她险些笑岔了气儿,拿手指了指女儿,笑嗔她道:“就你猴精儿,话多得很,小心撕了你的油嘴!”又缓了声调,与两个儿媳温声道,“你们还年轻,喜欢吃个凉的冰的,倒也不是吃不得,不过还是多吃些热的才好,既不会积了寒也能养好了脾胃。”

这倒是老人家的一片慈爱了,李氏与谢晚春都垂头应了下来。

谢晚春想着昨日里刚吃的杏仁豆腐,难免有些心虚,连忙喝了一大口的乌鸡红枣汤。

宋氏在上头看的一笑,连忙又道:“慢些喝,小心烫到了。”

谢晚春深深的察觉到了睡过王恒之之后这种与之前天差地别的待遇问题,不由含恨又喝了一大口,逗得宋氏忍不住笑:“这孩子,喝得这么快......”又连忙吩咐丫头,“记得晚上再炖点儿,给你们大少奶奶送去。”

等谢晚春喝完了汤水,宋氏也微微有些倦了,也没多留她们几个,挥挥手叫退下去。

等出了门,王望舒和李氏便连忙把谢晚春围住了,就着昨夜里的事里里外外调笑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了人,王若蓉在旁等了好一会儿才不大好意思的凑上来问道:“大嫂,昨日里我与你说的事不知怎样了?”倒不是她想要催谢晚春,实在是这事沉甸甸压在心头,叫她整日里也不能安宁,就怕再迟一点就要闹开了。

谢晚春微微一颔首,应声道:“放心吧,我已叫人去查了,等有了确切的消息,我会再与夫人说的。”

王若蓉现下对着谢晚春已是有了高山仰止的崇拜感,自是不会去过问谢晚春究竟派了谁,安不安全、可不可靠这些问题。她只是忍了忍泪,抽着鼻子小声道:“一直麻烦大嫂,我真过意不去。”说着,又从贴身丫头二月手里接了个小罐子递过来,“这是我自己做的糖桂花,泡茶或是沾着点心用都是好的。只是小东西,还望嫂嫂别放在心上。”

谢晚春接了过来,瞧了一眼便道:“礼轻情意重,这便很好了。”

王若蓉显是十分歉疚的,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我正在绣屏风呢,不知大嫂你喜欢什么花样?”

谢晚春挥挥手:“不必了,你的婚事也已定下,便安心备嫁好了,何苦要这般忙着。再说,月底就是娘的生辰了,光是给娘准备寿礼怕也要你忙一会儿了,就别惦记着点儿小事了。”

王若蓉实在感激的不行,千百句话到了嘴里又觉得实在太轻了一些,只好慢慢点了点头,小声道:“那嫂子日后若想要什么花样,尽管与我说。”

谢晚春笑着应了,推了她一把,叫她回去了。

等谢晚春独自一人回了房间后,便见着梅香正等着那里,一双眼睛悄悄的抬了起来,看着谢晚春。

要知道,谢晚春边上伺候的一般便是琼枝与碧珠,再往下便是画衣或是画屏,梅香虽是领了二等的例银但到底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丫头,除了被谢晚春叫到之外,很少有混到谢晚春跟前的时候。自然,这也是梅香现下的处身之道:她一个新来的,总也不好抢了别人的风头,低调才是好事。

所以,梅香这时候凑上来,自然是有事的。

谢晚春只一转眼珠子便明白过来了——怕是因为昨日里吩咐她让锦衣卫暗卫去查的事情出了些结果了。既是如此,谢晚春面色半点也不动,随手叫边上的几人出去了,只留了梅香一个伺候,嘴里吩咐梅香道:“你去香炉那儿添块香。”

梅香清脆的应了下来,起身丢了个香饼子到香炉里头,很快便又回转过来,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谢晚春跟前,细声与谢晚春道:“少奶奶,锦衣卫那头有了消息了。”

她这般说着,便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双手举着小心翼翼的递了过来。

谢晚春随手接了过来,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略瞧了瞧:果真,似王舟之这般的,便是纨绔也应有自己的圈子,若真要认识几个新朋友必是需要熟人来引荐的或是通过什么熟悉的渠道。

倒是不巧,宋玉良便是那个引荐人。

宋玉良乃是宋氏娘家侄子,对于王舟之这个王家庶子来说是有些特殊的,他引荐的朋友,王舟之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疑心。

最重要的是,宋玉良这头给王舟之引荐了人,另一头就自己下江南去堵王恒之,怕是做了两手准备:要么劝动王恒之把账册的事情瞒下来或是帮着做点假;要么就是用王舟之这个王家子暗暗地给王家挖个坑,拖王家下水。

还真是好打算。

谢晚春把撕开的信封与看过的信纸一起递给梅香,梅香立刻就动作飞快的把这信纸丢到香炉里点了火,盯着信纸被烧完了,盯着火星子熄灭了方才悄悄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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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恒之这几日一心惦着家里的那人,公事上虽是没怎么耽搁,但下衙后很多不必要的应酬便都能推则推了,直接便回了府上。几个与他关系颇好的同僚瞧在眼里,忍不住便与他玩笑道:“南山这几日怎地也日日早归,莫不是嘉乐郡主特特给你定了回去的时辰?”

“家里有个人等着,也不好太晚回去。”王恒之不置可否,神色淡定,从容自若的把手上的东西细细的从头又交代了一回,方才抬步离开。

如今十月里,户部是极忙的——江边的秋汛还需密切注意,各地粮仓也许加紧核实,王恒之又是个新人,种种事情加在一起,白日里总是要忙的脚不沾地。只是,他昨日里刚刚搬回房里,想着心尖上的那人,一颗心便好似被猫爪子轻轻的挠着似的,痒痒的疼,怎么也静不下来。所以,王恒之下了衙便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赶回去陪着谢晚春一起用了晚膳。

虽说昨夜里丢了大脸,但谢晚春这般的没脸没皮,倒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一会儿便调节过来了。她此时气定神闲,稍稍抬了抬眉梢瞧了眼坐在桌子另一头的王恒之,竟也没了昨日里那点儿气闷反倒十分客气的对人笑了笑,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安安静静的吃完了面前这顿晚膳。

两人皆是养出来的好仪态,一个不想说,一个不知如何说,一顿饭下来居然也没说成一句话。最后堪堪用罢,边上的丫头已动作迅速的端了两盏茶来服侍他们漱口,等两人都净过手后,丫头们方才又小心的端着茶盘上了两盏热茶来。

王恒之与谢晚春一人捧了一盏热茶,倒也没怎么用,便都起了身。他们两人,一个坐在临窗的榻上摆弄着棋盘,另一个则是闲极无聊的翻着才刚从王恒之书房里讨来的书册。两人虽是各做各的,但此时一同坐在屋子里,间或插几句话,另有窗外犹如黄金一般融融的霞光落下来,到还真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秋冬白日本就比春夏短一些,天边的红霞渐渐的散了开来,红日移落西山,天色渐渐暗了,那些伶俐的丫头早早点了灯又往香气渐散的香炉里添了块香。这时候上房那里倒是来了个梳着两个包子头的小丫头,好似莲藕一般粉嫩可爱,稚声稚气的说是来送宋氏特意叫人给谢晚春炖的冰糖血燕。

谢晚春看了看那小丫头手上那冒着热气的白玉暖盅,这才想起早上的事,便挥手叫碧珠接了过来。她瞧这小丫头眼生,便又逗趣似的问了人几句话,然后方才叫画衣拿个荷包送与她,把人送出去。

谢晚春自己端着那莲花形状的一盅汤,低头慢慢的抿了一口,觉得滋味不错,心情便也跟着好了一些。直到这时候,她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抬了抬眉梢,开口与王恒之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我这几日糊里糊涂的,倒是忘了与你说件事。”

王恒之一听这话音便觉心头一动,只当她是要坦白身份,忍不住便把手上抓着的白玉棋子丢到一边,垂目去看谢晚春,手心里已是湿湿的,心跳都隐隐加快了些。

谢晚春却浑然不觉,一边喝着汤一边翻着游记,姿态闲适优雅,按在书页上的纤指修长白皙,犹如美玉雕成。她嘴里徐徐的接着道:“前几日二妹妹来寻我,说是你家三弟在外欠了一大笔银子,就怕要闹大了事情。”

王恒之听她是说这个,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嘴里倒是不忘纠正谢晚春:“什么你家我家的?应该是咱们家三弟。”

谢晚春见着王恒之不点正题,不免抬头瞪了他一眼,乌溜溜的眼珠子微微一转:“你到底听还是不听?”她家已有一个不争气的混蛋弟弟,王家这个还真不想再认!

王恒之只好点点头,端正了态度:“你说。”

谢晚春这才觉得满意了一点,接着道:“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只是你家三弟欠钱的时间有些微妙......”她抬头对上王恒之忽而恍然的目光,微微一笑,意态极美,慢条斯理的把话说完了,“正好便是你查出账册前后那一段时间。”

王恒之在这方面的敏感度绝不输给谢晚春,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了,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说罢,他深深看了谢晚春一眼,站起身道,“此事事关重要,我先与父亲说一声。”

谢晚春倒是不在意这个,一边喝着她的汤一边顺口应道:“嗯,也好。不过记得动作小一些,二妹妹才刚订了亲事,此时若是传出什么来,总也不好。”

“我知道分寸的。”王恒之目中颜色深深,似有几分深意,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抬步往外去了。

谢晚春瞧着王恒之那背影,心中思忖了一下,便扬声叫了梅香来:“那一头都已经处置干净了?”

梅香一听便明白过来了,一派镇定的点了点头:“嗯,都已处理了。”

“那便好......”谢晚春也就没再问下去了,重又垂下眼去看手中的游记,染了一点昏黄烛光的眼睫跟着轻轻垂下,许久也不见她翻开一页,也不知是否真的把书看进去了。

梅香站在边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少奶奶......”她压低声音,轻轻的道,“锦衣卫那边有消息,说是陆指挥使快要回京了。”

谢晚春听到这里终于有抬起了头,她倒不在意陆平川回京这件事——陆平川肯定是抓不着齐天乐的,或早或晚都得回来。只是,她更在意的是陆平川回京这件事所暗藏的信息,毕竟,陆平川要回来,由锦衣卫护着的吴御史肯定也要回来了。

看样子......拖了这么久的江南盐务一案,终于就要拉开序幕了。不知道周云、胡家又或者那个真的幕后之人要如何应对......

谢晚春微微抿了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抿唇笑起来,乌黑的眉眼深处仿佛也含了一弯明月:“对了,月底便是夫人的寿辰,我也该准备一下寿礼之事。你出去吩咐一声,说是我明日要去珠光阁置办些东西,叫他们提早备好车。”

梅香默默的垂下眼,轻轻的应道:“知道了,夫人。”她沉静的样子一点儿不似同龄的那些小女孩,有着一种超乎年纪的成熟与冷淡。她今日穿着藕色底绣杏花枝的袄子与一条素净的青色细棉裙子,出门的时候,裙裾在地上轻轻的擦了过去,好似窗外月光下墨绿色的叶片一般的青翠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