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明好笑,一伸胳膊在他脑袋上用力敲了敲:“这才十月,你就抱怨起来了?等到了腊月,你岂不是要抹脖子?”

引鹤吐了吐舌头。

高展明道:“这才刚刚开始呢,后头还有的是苦日子要熬。不吃够苦,又怎会苦尽甘来?”

引鹤瘪了瘪嘴,道:“什么是苦尽甘来?爷想要的,是什么甘?”

高展明笑了笑,道:“现在不急,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没多久,主仆两个就到了国子监,国子监外已经聚拢了不少准备参加乡试的考生了。这只是一个拜孔子的活动,礼部并不唱到,众考生自愿,然而几乎绝大多数人都来了。一则是相互混个脸熟,兴许就能认识几个日后的同僚,二则是因听说本次仪式由礼部侍郎主持,且礼部侍郎很可能就是明年正月间会试审卷的主考官,因此子弟们都想早些进去一窥考官真容。人满为患,这国子监外难免拥挤了些。

人越来越多,国子监的门还没有打开,有人急着往里冲,在后方推搡了高展明一把,高展明一个趔趄,就撞到了前面的一位子弟。

那子弟骤然被人撞了一下,十分生气,转头怒骂道:“狗东西,不生眼睛……”他话没骂完,看清高展明的脸,愣了一下,后面的话就吞了回去。

高展明看清那人,亦是大惊!——他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在此地遇见韩白月!

引鹤看见自己爷被人撞了,急忙赶过来,看见韩白月也是一怔:“是你!”从前宗学里韩白月是如何欺负高展明的,他心里清楚的很,韩白月之所以被赶出宗学,也是高展明派了他去游说李兰的。他生怕韩白月会欺负高展明,连忙将高展明护在身后。

高展明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没事,你退下吧。”

韩白月拍了拍被高展明撞到的地方,骂道:“晦气。”

自打韩白月被安国公“请”出宗学之后,高展明就不曾见过他了。几月未见,韩白月比先前又消瘦了一些,从前那股趾高气昂的劲亦被打磨去不少,看来这几个月他过的并不太好。

韩白月看见高展明,也是十分吃惊。由于先前的事,他回府之后,亦受了父亲韩海的责罚。韩海凭着与安国公府的连襟情谊将他送入安国公府养了好些年,让他巴结安国公夫妇,就是为了自己这儿子的前途,将来若能由安国公举荐,必然是前途无量的。眼看着韩白月年岁到了,韩海满心以为儿子就能得到朝廷的征召,没想到儿子却被人用轿子抬了回来,就连宗学亦不准去了。韩白月得罪的不是别人,而是一手遮天的安国公,不仅他自己将来的仕途会受到影响,就连他父亲韩海在安国公前也丢了面子。因此这段时间,韩海将他锁在家中专心读书,不许他再与高家宗学中的子弟接触,韩白月也就不知道高展明经历的一系列事情了。于是他想当然的以为,高展明得不到权贵举荐,门阀荫庇,走投无路,只能来参加科举。

高展明抱拳道:“韩兄,好久不可。”

韩白月却不与他问好,只冷笑:“我以为你有通天的本领,既能使出阴招来算计我,不曾想你竟还要来参加科举。”

高展明不慌不忙地挑眉:“韩兄不也来了么?”

韩白月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他之所以会参加科举,因为韩海先前从吏部那里得了消息,朝廷会征召韩白月,但是却要将他派遣出京,到藩镇任职。这自然是安国公的主意了,高元照不愿高华崇与韩白月再接触,因此动了心思要将韩白月丢出京城去。韩白月得了消息,死活不从,为了能够留在京城之中,他便报名参加了科举。若能考中一个好名次,他便能留在京中任职。

韩海亦不舍得儿子离开京城,到国公府再三求情作保,答应绝不让韩白月再与高华崇见面,高元照才松口同意韩白月参加科考。

韩白月恶狠狠地瞪了高展明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不知君亮兄功课温习的如何了?”

高展明耸肩:“功课如何,愚弟不敢夸口,只是愚弟不曾虚度了时光,将功夫浪费在排挤他人身上,因此自觉足矣。”

韩白月听了这话,咬牙切齿,冷笑道:“高君亮,既然你这么说,想是十分得意了。到时候我便等着看你成绩如何。”

高展明不慌不忙:“好,愚弟也等着听韩兄的喜讯。”他不敢说他是最聪敏的,但他做每一件事,都是极认真的。他熟读典籍律法,自觉及第并非难事。更何况,即便今年落第,也不要紧,那些人等着他看笑话,他但凡稍有不如意之处,那些小人便洋洋得意,就如同自己已中了状元一般。却不曾想,人生漫漫,即便今日那些人强过他一头又如何,只要他坚定信念,总有翻身的一日。便是今年不成,明年后年再试,只要他有心,便一定能达成他的抱负。

韩白月皮笑肉不笑道:“一定不让君亮兄失望。”

然他心中却冷笑不已。科考由礼部主持,而他爹就是礼部尚书。礼部尚书虽然并不是亲自阅卷,但是主考官礼部侍郎却是他爹的心腹,礼部的胥吏也都对他们唯命是从。

高展明害他至此,他绝不会轻易放过高展明。高展明想要及第翻身,想得倒美!他一定要让高展明落第,受众人耻笑,以报当日之仇!

第四十一章 得中解元!

在礼部考试之前,先有乡试,在各州府选拔贡生,参与会试。而乡贡在举国各地制度并不相同,尤其是京兆府和京畿周边的同华二州占特殊地位,此三地贡生名额更多,有不少外籍子弟都来京兆参与考试。

京兆府的权力之大,乃外省州府不可与之相较。高华崇在京城长大,自然能够参与京兆府的取解考试。

乡试很快就开考了,试杂文、贴经和策问。

京兆府共有近千人参与考试,由于地方差异,京兆府可选出百人取解,人数抗衡百郡。

经过紧张的考试之后,高展明便回到宗学中继续学习,等待消息。

他从京兆府回来,李绾便立刻找到他,问道:“今日的考试你感觉如何?”

高展明自觉发挥不错,便应道:“取解应该不成问题。”

李绾道:“我也觉得以你的水平,取解当不是难事。京兆尹岁贡秀才,若你能考中前十,便是得中等第。得中等第者,在日后的礼部科考中,就能有希望高中。即便不是十拿九稳,总有七八分把握。”

高展明笑道:“恩师,你不必担心。”

过了几日,京兆府的官员送来文书,高展明不仅中了第等,且是今年的头名,得中解元!

此消息立刻在学中传开,一时轰动!高展明原先几篇文章在学中流传,但依旧有人不服气,认为高展明浪得虚名,可他摘得解元,便无人再敢置一词了。

消息传进宫中,高嫱得知高展明得中解元一事,亦有些惊讶。原先高展明拒绝了她征召的提议,一意孤行参加科举,高嫱颇有些恼怒,认为高展明不自量力。毕竟科举一事,不定数有许多,想要高中,除却自身的学识之外,当日的状态与考官的喜好亦有影响,即便是天纵奇才,并非板上钉钉能高中的。高展明若能中第等,她便已觉得不凡,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高展明的本事。十年前苏瑅年仅十九岁,连中三元,轰动天下。而高展明虚岁才十八,取得如此佳绩,实属难得!

郭玉莲替高嫱捶着腿,笑道:“太后,您果然没有看错高君亮。若是他能在礼部考试中取得佳绩,兴许能够超过苏翰林,为高家再添荣光呢。”

高嫱因为高展明忤逆他的事,又希望高展明高中,又希望高展明能吃些苦头,心情颇有些复杂。因此她只是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解元,会试时还有千人,他成绩如何,可难说的很呢。”

郭玉莲观察高嫱的神情,悄声道:“太后,要不要奴才去礼部打个招呼……”

高嫱眯了眯眼,道:“不必,让他自己去吧。如今不少人都觉得咱们高家一手遮天,若哀家派你去礼部通气,到时候岂不又要落了人口舌?更何况,那孩子倔强得很,他不是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证明给哀家看吗?那哀家就等着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郭玉莲忙道:“太后说的极是,是奴才一时糊涂了。”

高嫱道:“你派人去京兆府把他乡试的卷子取来让哀家看看吧。”

郭玉莲得令,便退出去了。

李绾得知高展明中了解元,拿着京兆府发来的文书,险些老泪纵横。

他在高家宗学中教书,素知这些权贵子弟一贯的秉性。他当年虽也是靠着门第荫庇入朝的,可他的学识是极好的,就因为他入士之途非由科举,一直受到那些举子们的弊病,认为他们这些门第荫庇的士子没有科举选出的士子有真才实学,此事一直是他的一个憾恨。在宗学中,能做到尊师重道的子弟亦是少数,更遑论学问。正因如此,他才会对高展明另眼相看,这半年多的时间来悉心教导高展明。如今高展明能在科举中取得佳绩,虽只是迈出了第一步,之后的礼部考试才是重头戏,可中了解元,来日在会试中第就如同探囊取物了,因此他十分得意。他的弟子出色,他亦能沾得荣光,证明他的才学并非徒负虚名!

李绾强忍着冲上去抱着高展明的冲动,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迭声赞道:“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好孩子,继续努力,在会试中考出一个好成绩来,让那些看低了你的人好好擦亮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知道他们错的有多离谱!”

高展明笑道:“弟子能有今日的成绩,多亏了恩师多年来的教诲。没有恩师,又怎会有弟子的今日?”

李绾平定自己激动的情绪后,语重心长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才学不凡,能在京兆府的考试中取得佳绩,就已经证明了你自己。不过你且不可焦躁,正月礼部的考试才是真正决定你仕途的考试。一旦落第,就不能在户部入名。接下里的时日,你千万不可松懈,亦不要太过紧张,平稳发挥就是。为师不奢求你再拔得头筹,只要你能登科,你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高展明道:“弟子谨遵师嘱,绝不让恩师失望。”

韩白月在京兆府的考试中,虽未中第等,但也顺利地取解,能够进入正月礼部的会试。但是他原本也并未指望能在京兆府的考试中一鸣惊人,毕竟乡试只为了选拔进入下一步礼部考试的资格,只要能够取得解状,便是只中了末等亦无关紧要。他身为礼部尚书的嫡子,想要在礼部考试中夺得名次,简直十拿九稳,将来留在京城任职,亦非难事。

然而他得到京兆府送来的名单,得知高展明得中解元,简直恨得咬牙切齿。京兆府不归礼部管辖,京兆府定出的名次韩海无权干涉,竟然使得高展明一时风光无两。照这样下去,他非但不能得报报仇,岂不是又要被高展明压制?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于是韩白月找到自己的父亲礼部尚书韩海,道:“爹,绝不能让高展明及第!”

韩海颇吃了一惊。他原本已打点好,今年一定会让韩白月及第,可是韩白月竟要求他让其他子弟落第,这就让他有些为难了。

韩白月道:“我当日之所以被高家宗学除名,就是那高展明使诡计暗中害我!他对我恨之入骨,若是让他及第,他将来一定会为难我的。”他便添油加醋地将他与高展明、高华崇的过去如此说道一番,只是到了他的口中,却颠倒黑白地成了高展明由于失去高华崇的青睐,对他嫉恨不已,再三使奸计坑害他。

韩海恨铁不成钢道:“你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那家伙。高展明再怎么说也是高家嫡系子弟,好歹是安国公和高太后的亲侄子,你与他过意不去,将来岂不要吃亏。”

韩白月并不知高展明这些时日经历的事,在他心中,高展明还是当日宗学那个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独孤贫。因此韩白月冷笑道:“太后和安国公,岂会将他放在眼中?他可是高家嫡系子弟,高元青留下的独苗,但凡太后和安国公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派他一份清闲体面的官职,让他安度此生,又有什么难的?可那高展明是个奸猾不识体面的下贱东西,早就把安国公和太后都开罪了。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沦落到要参加科举?”

韩海虽不知太后和安国公是如何看待高展明的,但是当日香山上的事情,他却略有耳闻。高展明害高亮当众出丑,使得高家在皇帝和赵家面前丢了面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高展明身为高家嫡子,却会参与科举,对于此事,他也一直觉得奇怪。

韩白月见韩海松动,便继续游说道:“爹,那高展明是个卑鄙小人,他与我仇深似海,当日是害我离开宗学,他日若在朝堂上害我,就不是离开高家那么简单了。这天下最难防的就是小人,小人为患呐!”

韩海对于韩白月被赶出国公府和宗学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当初他会娶他的妻子,就因为他妻子是安国公夫人嫡亲的妹妹,他用尽心思才攀上安国公这位连襟亲戚。他为韩白月安排好了一切,只等韩白月借着高家的东风顺利入朝,他亦能在安国公和太后那里得到好处。那许皇后的许家就是因为与高家是连襟情谊,今日才能出一个皇后,与高家勾结,在朝中横行霸道。可他的精心筹划,却毁于一旦,他心里又如何不恨?因此他听了这些,骂道:“你这逆子,我把你送入国公府,让你在学中笼络高家子弟,你却给我惹下这些麻烦!这些事情,你自己去解决吧!”

韩海说了这话,便是纵容韩白月的意思了。

韩白月咬牙切齿地冷笑道:“高展明,别得意的太早,咱们走着瞧吧。”

为了使科举公正,历代皇帝对科举制度再三改革,已想出了不少防止徇私舞弊的方法。在礼部的考试中,采取密封、糊名和誊录制度。考生用墨笔缮写考卷,礼部官员将考生姓名封糊,再以朱笔誊抄。阅卷官批阅朱卷,防止作弊。然而整场会试都由礼部负责,虽说制度已十分公正,但难免还有纰漏之处,只要有人能将各个关节打通,亦能暗中更改考生名次。

高展明却对韩白月暗中的活动全然不知。为在会试中中第,即便是过年之时他亦推辞了一切宴席应酬,将自己关在房中刻苦读书。

转眼,就到了会试的日子。

由于高展明父亲早死,会试当日早上丑时二刻,李绾向宗学告了假,和引鹤一起亲自送高展明到了礼部贡院。

引鹤身为伴读,不能进入考场中,而考试要从早上一直进行到夜晚,举子们必须亲自带着所需事物进入考场,因此他将早已备好的茶食、蜡烛、木炭等杂物一一清点好交到高展明手中:“爷,蜡烛一共有五根,应当够用了,这木炭是给您午时生火热饭用的,烧火的法子奴才先前已教过您了,您可千万别忘了,小心您的卷子,别弄污了……”

高展明笑着打断他的唠叨:“爷知道了,你回去吧,你再唠叨,爷可要将律法典籍都给忘了,就记着怎么生火做饭了。”

引鹤羞愧地吐了吐舌头,退到一边去了。

李绾什么也没说,拍了拍高展明的肩膀,道:“好孩子,为师相信你,你只要好好作答,其余的,什么也不必想。”

高展明道:“恩师放心。”

李绾欣慰地点头。

到了丑事三刻,贡院开始检查众举子随行物品,放人进入考场。高展明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切杂念抛开,笃定地走进了贡院。

第四十二章 舞弊

寅时,考试正式开始,负责监考的胥吏纷发考题与试卷到众子弟手中。

正月的京城正是大雪纷飞之际,许多子弟冻得连手中的笔亦难以握不住。科举考中,有不少文采斐然之士落第,正是因为科考的条件十分艰苦,若是身子骨不够硬挺,在考场上昏过去的亦不在少数。然高展明一看题目,正是自己所擅长,屋外北风凛然,他却觉热血沸腾,稍许构思片刻,心中已有了文章骨架,在一旁的宣纸上将要点条理与所用韵字列清,便开始书写正文。

一转眼,天色就黑了。

高展明交完试卷离开考场,引鹤就在外头等着他,一张小脸早已冻得通红,见高展明一出来,忙紧张地迎上去问道:“爷,怎么样?”

高展明笑着轻轻弹了弹引鹤的鼻子,道:“这么不信任你的爷?”

引鹤见高展明神情自若,不由大喜,连忙涎笑着拍起马屁:“爷可是奴才的爷,自然是最棒的!”

高展明嘿嘿笑道:“真会往你自个儿脸上贴金。行啦,咱回去吧,后面还有两日要考呢。明日你就别在外头候着了,这天怪冻人的,回头将你冻坏了,谁来伺候爷?住处离这也不远,就一盏茶的脚程,爷自己走回去就是。”

引鹤感动道:“奴才不辛苦,爷,只要爷能高中,奴才怎样都好。”

引鹤忙将马牵过来,高展明翻身上马,却见一旁也刚出来的一名举子正痛骂自己的奴才:“狗奴才,你在外头这些时间,连暖炉都没给爷备好,你想冻死我吗!”

那奴才委屈地辩解道:“爷,奴才已烧了好几回炭了,这才刚凉,没想到爷这时候出来,奴才正准备烧炭呢……”

那举子一脚将自己的奴才踹翻在地,骂道:“狗奴才,你还敢狡辩!

高展明皱眉,却听得那举子的声音十分熟悉,直到那举子转过身来,在灯笼的映照下,高展明看清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冤家韩白月。

高展明笑道:“韩兄,我瞧你怪有精神的,看来冻得不怎么厉害,今日考得一定不错。”

韩白月看见高展明,愣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高兄呢?”

高展明道:“凑合,凑合。”

韩白月懒得与他多说,道:“那我便静待放榜之日,听高兄的好消息了。”

高展明笑了笑,与韩白月道别,便骑着马回住处去了。

韩白月望着高展明的背影,冷笑一声,亦转身离开。

转眼,维持三天的会试就结束了。

前些年的科考受靡丽文风余波所及,策问往往使用骈文,选士是更看重堆砌典故和辞藻,因此选出不少浮躁轻薄之士,这两年皇上命苏瑅出考题,苏瑅改善科考,注重考生的政治识见,因此出的策问乃是经济结合律法,正是高展明所长之处。若说他原本还会会试有所担心,考完之后,就更有信心了,更何况他先前有解元在身,此番便是不能取得一个极好的名次,中第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高展明回到宗学中等待朝廷放榜,众人询问他科考结果,他自然谦虚以答。然而众人见他态度笃定,便以为他考得极好,榜虽还未下放,却已有不少人来找高展明道喜。

时光飞逝,到了二月,礼部就定下了会试的名次。

放榜那日,众人一大清早就出门去端门看榜,众举子则到尚书省都堂参与唱第仪式。被唱到名字的即为进士及第,否则即为落榜。

礼部官员唱第,名次从后向前。被唱到名字的子弟登科及第,当场喜极而泣,甚至有狂喜昏厥者,被胥吏抬出尚书省。

不片刻,及第者名单便已报了许多。宗学中参与科考的七名子弟,有五人及第。当唱到第十八名的时候,韩白月的名字被官员唱了出来。

韩白月就站在高展明附近,高展明听见韩白月的名字,微微皱了下眉头,却还是向韩白月道喜:“恭喜韩兄。”

韩白月得意洋洋地看了高展明一眼,道:“怎么高兄的名字还没被唱到?该不会还在后头吧?”

高展明只觉韩白月的态度有些奇怪,却并非说什么,只坦然一笑:“韩兄急什么。”

一转眼,只剩头十名的名字还未唱了。

引鹤既紧张又期待,紧紧抓着高展明的衣摆:“爷,怎么还没到你,难道你又中了头名?”

高展明不语。

又片刻,只剩最后三人未唱了。

只听尚书省都台上的官员唱到:“第三名,李俞。”

到了此时,高展明的手心也开始出汗了。

“第二名,白鹏。”

引鹤已快哭了:“爷,爷……”

“头名……”那官员顿了顿,并未急于唱出名字,扫视台下众人。

此时台下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便是方才已被唱到名字的举子亦不欢呼了,只等着听那位得中会员的举子的名字。

“……头名,金天有。”

会元的名字一出,台下顿时欢呼声震天!引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怎么可能……爷……怎么可能没有你的名字。”

高展明亦震惊的回不过神来。他虽说没有必中头名的把握,可以他当日写的文章,他绝不相信及第名单中竟然没有他!

韩白月此时才不紧不慢地走向高展明,悠然笑道:“我方才该不是耳朵出了问题,怎么没有听到君亮兄的名字?”

高展明死死盯着他的脸,只不做声。韩白月仿佛早就料到了事情会这样,此时脸上只有得意。

韩白月冷笑道:“我可听说君亮兄文采极好呢。该不是,考试那天的风雪,将君亮兄给冻糊涂了吧。”

高展明转身就走。

引鹤急忙追了过去:“爷,爷,您等等我。”

高展明这一去,并没有回宗学,也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国公府。

安国公高元照身为枢相,在放榜前几日,及第的名单他已看过了。他也有些吃惊名单上竟然没有高展明,可他只做高展明当日发挥不好,且太后已说了,此事高家不必插手,却看高展明自己的本事,因此他并未干涉放榜名单。

高元照刚从朝上下来,正在书房里看诏书,却听外面小厮通报:“老爷,高展明求见。”

高元照一怔,放下手中文书,道:“让他进来吧。”

高展明走进书房,高元照原想安慰他几句,却见高展明脸上并无失落和不忿,相反却显得十分平静。

高展明道:“伯伯,今日放榜了。”

高元照道:“我知道,你……”

高展明道:“我并未及第。”

高元照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也不必太失落,太后已对我说了,她很赏识你,你可以……”

高展明打断道:“伯伯,我想见太后,伯伯可否帮我进宫。”

高元照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不由一怔,犹豫道:“这……”

就在此时,忽听外面的小厮通报:“老爷,宫里派了人来,说太后要召展明少爷进宫。”

高元照被这一连串的事弄得有些糊涂了,可既然太后派了人来,他便道:“正好太后也想见你,你换身衣服,赶紧进宫去吧。”

不多时,高展明就到了仙居殿外。

此番依旧是由郭玉莲来迎接高展明的,他事前已知晓高展明落第的事,本以为高展明会满脸沮丧懊恼,不料高展明的态度和前些时日他见到的时候无甚区别,神色平静,仿佛他根本就不知道今日放榜而他落第一事。

高展明向郭玉莲行礼:“草民见过郭公公。”

郭玉莲满心疑惑,忙道:“快起来吧,太后在里面等着你呢。”

高展明这才起身,随着郭玉莲走入仙居殿内。

高嫱亦提前几日就已知道高展明落第一事,高展明落第,她这心里的心思亦十分复杂。她既懊恼高展明忤逆她,但高展明得中解元之中,她亦希望高展明能连中三元,杀杀朝中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的清高傲气。万万没想到的是,会试之中,高展明就落第了。她此番召高展明进宫,便是想问问高展明日后的打算。假若高展明经此一事,终于幡然醒悟,她还可以下诏征召高展明入朝,毕竟高展明是高家嫡系子弟,且确实有些本事,只是官职自然不可能是先前的朝散郎了。假若高展明不识抬举,还要再参加明年的科举,她可就要对高展明失望了。

高展明来到高嫱面前跪下:“侄儿见过太后。”

高嫱却不急着让他起身,只道:“今日放榜了。”

高展明道:“侄儿知道。”

高嫱见他神色谦逊,以为他已有些悔悟,不由得意地笑了笑,道:“你不是信誓旦旦想要证明你自己么?据哀家所知,及第举子中,并没有你的名字。”

高展明平静道:“侄儿从未信誓旦旦,只说愿意一试。只不过,落第确实出乎侄儿的意料,侄儿自以为,侄儿的文章应在及第名单之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高嫱愣了愣,误解了高展明的意思,恼怒道:“你该不会以为,是哀家从中作梗,有意让你不能中第吧?!”

高展明忙道:“侄儿绝没有这个意思。侄儿只是质疑礼部在审卷之时出了差错。因此侄儿恳请太后,命考官重新阅卷。”

高嫱一怔,气笑了:“重新阅卷?明儿,你怎么又糊涂了?!科举一事,牵涉众多,礼部、户部官员皆有涉及,如今榜单已放,若是哀家下令重新审阅,就等于质疑朝廷命官,你可知牵涉多广?就为了你一人?”

高展明不慌不忙道:“侄儿在京兆府的考试中得中解元,今日侄儿落第,据侄儿所知,京兆府有权移文同试官交涉,请同试官员解释缘由。如此一来,京兆府会交出当日侄儿得中解元时所答试卷请会试考官审阅,而礼部亦当交出侄儿在会试中的试卷,请京兆府的试官阅览。侄儿别无他求,只求在审卷时请苏翰林出面主持公正,查看侄儿的试卷。”

高嫱蹙眉,沉吟不语。高展明所说之法,的确可行。京兆府权力极大,每年全国贡生不过千人,京兆府就可选拔百人。原本高展明会试的试卷在礼部封存,外人无权查阅,由京兆府出面的话,不仅可以调出高展明会试的试卷,也不算拂了礼部官员的面子。

高嫱长出了一口气,道:“明儿,你便当真,如此有信心?”

第四十三章 苏瑅重审

高嫱长出了一口气,道:“明儿,你便当真,如此有信心?”

高展明面上虽镇定,手心却有些出汗。科举一事,除了实力,原本亦有命数在其中,按说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登科及第。若是他当日状态不佳,今日落第,他也决计怪不得别人,只能准备来年再考。可是他当时问策时写的试卷,他自认写得极好,便是阅卷官不喜欢他的文章,也挑不出什么叛逆之处来,好歹不该在百名之外。更何况,今日韩白月的态度,实在令他有些生疑了。据他所知,科举考试历年来不断改善,徇私舞弊的现象已比前朝少了很多,可凡是有人参与的事,就一定会有不公,每年科举都会有徇私的消息流传。

他请京兆府官员出面,调出他的会试试卷,此事已有先例,并不算他特立独行。至于请苏瑅主持,是因为他相信苏瑅的人品和眼光,有苏瑅在,此事应能公允。若是他考得的确不如他人,他自然认命,重待来年科举。可若是有人暗中害他,他也不甘心就此作罢。

高展明重复道:“侄儿恳请京兆府移文同试官。”

高嫱微微摇了摇头,道:“此举并非不行,可你要知道,假若你会试的试卷就连京兆府官员亦觉不佳,你不仅还是落第,更要被人耻笑不自量力。”假若高展明的文章被判再次落第,虽说不至于是什么罪过,但却会落人话柄,对于他的仕途亦会有影响。而这个结果的可能性,可说是极大的,毕竟京兆府没有这样大的权利更改会试遴选结果,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出质疑,而质疑是否受理,决定权还在礼部。

高展明道:“因此侄儿才恳请姑妈下旨让苏翰林主持。”

高嫱皱眉:“你很信任苏瑅?”

高展明心思略转了转,道:“侄儿只是觉得,苏翰林一来素有贤名,二来他与侄儿也无恩怨牵扯,他的身份,较为适合。假若侄儿重新及第,是苏翰林判的,旁人便不会觉得是太后和皇上为了我徇私;假若侄儿还是落第,苏翰林与我们高家向来不亲近,他判定侄儿落第,旁人兴许会以为他有意不采纳侄儿的试卷,有私人喜好参杂其中,未必真是侄儿的卷子答得不好,如此也能为侄儿挽回几分面子来。”

“哈。”高嫱听了这话,不由笑出了声,道:“好一个狡猾的小狐狸,你倒真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哀家也真好奇,那苏瑅究竟会不会采纳你的试卷。罢,罢,哀家向来最喜欢聪明人,既然你质疑要重审,哀家就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帮你这一把。京兆府那里,哀家会派人去知会的。可你要是仍然落第,你打断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