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明看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又和高天文寒暄了几句便回房去了。
晚上高展明正在房里看书,引鹤敲门进来,道:“爷,有一封你的信。”
高展明地接过一看,只见信封上署名一个永字。他奇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引鹤道:“是李爷的奴才。”
“李爷?是……李景若?”高展明将信封撕开。
引鹤道:“是。”
高展明将信展开一看,信上李景若说自己后日就要离开京城,约高展明明日在御河边相见,为他践行。
高展明有些吃惊,没想到李景若竟然会找他。他与李景若至今不过见了三四次面,老实说,虽说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可他对李景若这人十分好奇。几次的聚会,李景若的言行举止,让他觉得此人十分聪明,圆滑世故,且不像一般的王公子弟那般自以为是。在香山上的时候,有几次,李景若简直就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将话往着他期待的方向引。最奇怪的是李景若的政治立场,听说襄城永王分明和赵家的关系颇为亲近,他在京城中却堂而皇之的参加他们高家子弟的聚会,又时常和苏瑅等进士往来,反倒更叫人看不清他的心思了。
引鹤见自家主子神游天外,不由拿手在高展明面前晃了晃,勾回了高展明的神:“爷,那家奴才还在外头等着爷的回信呢。”
高展明沉吟片刻,道:“你去回话吧。就按信上所约,明日我会去的。”
翌日巳时,高展明准时来到御河边。李景若已在河边等着了,只见他头上束着紫金冠,穿一件窄袖丝质云锦长袍,脚踩一双缎面的登龙靴,英姿飒爽,好不俊俏。路上走过的妇人少女无一不偷眼打量他,他若瞧见了,便大方地对人一笑,那些女子们羞得满面通红,遮着脸往树后躲。
李景若见高展明过来,面露喜色,快步迎了上来:“君亮兄弟,你来了。”
高展明四下张望,却只见李景若一人,不见别人,不由奇道:“只有你我二人。”
李景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自然,君亮兄弟还希望有谁?”
高展明有些惊讶。他以为为李景若践行,必然会有其余子弟,至少苏瑅会在场才是,明日李景若就要离京了,他在京中的最后一天,竟只找了自己一人?
李景若侧身指了指停在岸边的一条小舟,道:“我在船上备了些酒食,不知君亮可愿意陪我共乘小舟,叙二三闲话。”
高展明既已来了此地,他亦有兴趣与李景若交谈,因此爽快地应道:“好。”
二人上了小舟,解开船绳,小舟便顺着风慢慢在河中飘荡起来。
第三十八章 此生唯求一人
小舟上有一张几凳,几凳上早已备好了酒盏,两人分坐在几凳两边,李景若端起酒壶为两人倒酒。
高展明问李景若:“李兄,你明日离京,今日如何只找了我一人为你践行?”
李景若笑道:“我若说因为我觉得你很特别,你会相信吗?”
高展明眉毛一跳,好奇道:“哦?哪里特别?”
李景若悠悠喝了口小酒,一手托着腮道:“知道我今日为何约你来御河泛舟吗?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这御河之上,我看见你们的画舫刻着高家的记号,原本应绕开你们,少生事端才是,可我看见你和高华崇站在船头,我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便将船划了过去。”
“为何?”高展明问道。
李景若温柔地笑了笑,深邃的双目定定地看着高展明:“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男子。”
高展明手一抖,险些将杯中的酒洒了出去。
李景若见了高展明的反应,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高展明全摸不透这位皇族贵公子究竟打得什么鬼主意,干笑了两声,道:“李兄说笑了,如李兄这般人品相貌,照照镜子,不就见到了?”
李景若哈哈笑了起来:“我恭维你两句,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高展明嘴角抽了抽。这位李公子的话,他可真不知如何往下接了。
李景若道:“我确实是因为你,才会有意靠近那艘画舫的。我刚到京城没多久,便听说你到刑部状告你的舅舅,那时候我便很好奇,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天我和苏翰林看见你与高华崇站在船头争执,我从前见过高华崇,却没有见过你。那位高二爷的脾气我是素知的,我可从没见过谁敢顶撞他……你脸上的表情不卑不亢,我虽不知道你们究竟在争执什么,可我觉得,高华崇在生气,而你不怕,你根本不在乎,你一点都不动容,就凭着这一点,他的气势就已输了你一截。你知道当你厌恶、痛恨一个人的时候,什么会令你更恨他吗?那就是他根本不在乎你。那时我便觉得,终有一日,高华崇定是要败在你脚下的。”
高展明沉默片刻,道:“李兄看人颇有一套。”
李景若用手指轻轻叩击着几面:“我越来越好奇,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五月初六那日的事,我虽不清楚原委,但我知道有人故意为难你。你却漂亮地扭转了逆境。我最欣赏的,不是你的心计,而是你的态度。你们宗学之中的那些子弟,有些人分明有意针对你,出言嘲讽你,可你都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你只做你自己的事,旁人的态度,没有丝毫影响你,只用一场球赛,就扭转了许多人对你的看法。你还是不恼也不躁,不骄也不傲。宠辱不惊,这等品质,可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
高展明笑道:“李兄,你这一番夸奖,我可真是受不起了。”
李景若轻轻碰了碰他的酒杯,不紧不慢道:“只是有一件事,我有些困惑。你在高家的宗学中读书也有几年的光景了吧,即是你这般性子的人,你也有笼络人心的手段,为何又会遭人排挤?”
高展明眼皮猛地一跳,心中大惊:难道李景若发现了什么?不过他旋即就稳住心神,镇定地说:“只是家中遭遇了一些变故,令我突然清醒罢了。”
李景若笑了笑,不再追问,举起手中酒盏:“我敬你一杯。”
高展明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两人又聊了片刻,说起高展明的文章,李景若道:“君亮兄弟,你写的那些文章,我全都看过了,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你可知道,我们这些豪门望族子弟和寒门士子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高展明好奇道:“不知,还望李兄指教。”
李景若道:“我走了不少地方,看过一些文章,也见识过一些人,寒门选出的士子,的确有不少弊病,譬如浮薄、小器,这并非我的偏见,亦不是人人如此,但也算是个通病。可是有一点,他们都脚踏实地,少有好高骛远之辈,若不然,也难以从科举选拔之中熬出头了。世族权贵,并非没有考虑民生大计的,可许多皆是纸上谈兵,他们颁布的政令,不接地气,不切实情,往往弄巧成拙,有时明明是为了百姓,却弄得民不聊生。但寒门士子不会,他们做事,往往更加小心谨慎,切合实际。毕竟他们是从民间出士的,对民情也更为直观了解。而我看你的文章,全不浮躁,关心民生,又严谨小心,全不像是在大宅子里关了十几年的贵族少爷。”
高展明道:“李兄乃是皇族子弟,无论是权贵还是寒门,李兄的见解都如此透彻,愚弟实在佩服。”这话便有些讽刺的意思了。李景若出身比他更高,既然李景若能够知晓的,他又为何不能知晓?
李景若微微挑眉,但笑,只作没听出高展明的言外之意,道:“出了香山那事,想必皇上和太后也都看了你的文章,你如今已颇有名气,想必过不久,朝廷便会下诏征你出士了吧。”
高展明犹豫了片刻,道:“我会参加科举。”
李景若一怔:“你要参加科举?”他心思略转了转,便大致猜出是怎么回事。高展明的语气十分肯定,看来他已确定要参加科举了。想必在此之前,皇帝或太后已经给高展明透了消息,要召他出士,但高展明拒绝了。若不然,高展明不知朝廷是否征召,又如何笃定自己会参加科举?
李景若的眼睛顿时亮了:“理由?”
高展明道:“朝廷举行科举选士,又有什么理由?”
李景若哈哈笑道:“有趣,实在有趣。君亮兄弟,我每一次见你,你都能给我惊喜。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两人乘坐的小舟顺着御河往下游飘去,路过的岸边可见百姓们生活的景象,女子们正蹲在河边搓洗衣物,见河上有两位如此清俊的青年乘船驶过,一时都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呆了眼。有那大胆的,向着李景若和高展明暗送秋波,高展明挪开视线,只作不见,李景若却大方地回以点头微笑示意。
“呀!”突然有一名女子失声惊叫,竟是她一时走神,手中正在搓洗的帕子竟然顺着河水飘走了!
那女子着急地用搓衣棒勾动飘走的帕子,却将那件帕子越推越远,最后竟飘到了李景若的船边。
那女子叫道:“公子爷,帮奴家捡捡那条帕子可好?”
李景若伸手将帕子捞了起来,小心地绞干帕子上的水,可是丝帕太轻,他的船已飘出一段距离,无法再靠岸将帕子还回去。
那女子看着李景若,脸上已飞红两片,朗声喊到:“敢问公子家住哪条巷子?”
李景若道:“在下非京城人士。”
那姑娘一怔,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失落之色,却听李景若问道:“敢问姑娘家住何处?”
那姑娘又重新打起精神,喊道:“南锣鼓巷子东面第二户人家便是我家。”
李景若点头示意。
一旁洗衣服的女子们听了这二人对话,对嬉笑着推搡揶揄那丢了手帕的姑娘,那姑娘脸色早已涨红,匆匆收拾了衣服便跑了。
高展明忍不住问道:“你打算亲自去还?”
李景若好笑道:“什么事,也值得我亲自跑一趟。一会儿上了岸,差一名小厮去跑一趟不就是了。”
高展明揶揄道:“那姑娘可要伤心了。”
方才两人总是在说着高展明的事,难得有了这个机会,高展明便将话题引开,问李景若道:“李兄今年多少年纪了?”
李景若道:“虚岁也该二十三了吧。”
高展明道:“李兄至今还未成亲么?”
李景若耸肩。
高展明玩笑道:“我见李兄身边桃花朵朵,便没有一朵值得采撷的么?还是李兄寄情山水,早已超脱红尘之事?”
李景若道:“女子所求的,乃是一生安稳,我可给不起,便不祸害人家姑娘了。”
高展明道:“李兄没想过定下来?你打算继续游山玩水?”
李景若道:“定,是早晚要定的。我如今便如水上飘萍一般,是沉是浮,尚未可知。”
高展明微微吃惊。李景若这话,若是有心去解,似乎是话里有话了。他一介皇族子弟,即便放弃世子的身份,也是富贵一生,他便是寄情山水,亦不是什么倾家荡产的爱好,漂着便漂着,如何竟谈得上沉浮?究竟是他一时失语还是……
高展明顿了顿,问道:“难道没有人愿意与你一起漂吗?”
李景若笑道:“便是有,也要入得了我的眼才是。我不求妻妾子女成群,此生唯求有一人,知我懂我,愿与我比肩而立,此生足矣。”
高展明听罢沉默良久,端起酒壶倒满了两杯酒,举起酒盏道:“李兄,我敬你,愿你早日能找到你的意中人。”
李景若轻轻碰了碰他的酒盏,道:“我也祝君亮兄早日完成心中抱负。”
高展明与李景若闲聊了许久,直到黄昏之时小舟才在岸边停下。
两人上岸后,高展明道:“李兄,你明日几时离京,愚弟来送你一程。”
李景若道:“我明日一早便走了,你不必相送。我有预感,不用太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高展明抱拳道:“那我就等着与李兄再次相会了。”
李景若笑道:“后会有期。”
高展明道:“后会有期。”
第三十九章 太后赠礼
翌日一早,李景若就离开了京城。
高展明回去之后,便更加努力读书了。
由于前段时间高展明出了不少风头,就连太后都召他入宫,又不曾听闻太后为难他,学中便开始流传高展明得到太后赏识将要受到提携的流言。这些子弟们虽是富贵出身,可毕竟家族庞大,家里光是嫡子嫡女就有六七个,更不提庶出的,便是父祖再得权势,分到他们身上,也未必还剩多少,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仰仗门荫入士的。因此他们都会巴结出身更高的,为自己将来的仕途谋利。听说高展明要被征召的流言,不少人都来巴结他,原本看不起他的那些人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终究无可奈何。
晚上高展明去李绾那里看书。
近来高展明非常用功刻苦,每天风雨无阻,总是挑灯夜读到深更半夜才回屋睡觉,李绾也觉奇怪,趁着高展明向他请教的问道:“你近来如此用功,可是上一回从太后那里得了消息,你要被征召入朝了?”
高展明既然已拒绝了高嫱的征召,因此他不会再将此事说出去,只道:“恩师,我想参加科举。”
李绾奇道:“你要参加科举?”他以为是太后和皇帝今年没有征召高展明的打算,而高展明又想早点离开宗学入士,便道,“孩子,你的文章许多朝中官员都看了,不少人都很欣赏你。如果你打算明年入士,我可以找几个过去政事堂的同僚,请他们上表举荐你,如此一来,皇帝理当会重视你的。”
高展明道:“多谢恩师,只是弟子想参加科举。”
李绾糊涂了:“你想参加科举?”
高展明便将想要证明自己的那番说辞又说了一遍。
李绾听罢沉吟片刻,道:“你有这份心思是好的,可你若是参加科举,考得好还罢了,考得不好,便受不少掣肘。每年参考生中及第者只占百之一二,以你的文采,想要及第应当不难,可是参加科考,与你当日的状态及审卷官员的性子亦有关系,饶你学问再好,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且科举出仕之人,分配官职是按照考试名次分配的,你若不能考中一个好的名次,开端便落于人后了。”
高展明道:“恩师,弟子还是想试一试。”
高展明如此坚定,李绾无话可说,也就只有随他去了。
转眼到了八月,宗学中开始征集想要参加明年正月科举考试的人员名单了。
参加科举的举子来源有二,一由中央国学和地方学校选拔送举的为生徒,二乃自行报名参加并在州县考试中合格的称为乡贡。但凡生徒,多是官宦或富人子弟,而乡贡并无门第要求,所以上不起正规学堂的寒门子弟占了多数。到孟冬之际,所有生徒和乡贡会汇聚京城,准备参加科考,因此到了八月,宗学中就必须统计参加科考的人数了。
每年宗学中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并不多,一则是参加科考对年龄、入学年限皆有限制,在学中学满五年方可报名;二则学中子弟许多可依靠门荫入士,也不必参考。
最后报名明年参加科考的子弟一共有七人。令众人十分诧异的是,高展明也在这七人之列。
高展明到今年在宗学之中正好已学满五年,若是放在从前,他参加科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料想谁也不会觉得惊讶——他幼年丧父,孤苦无依,性子又古怪,没人愿意照拂他,他除了参加科举外未必还有别的出路。可是时至今日,却截然不同了。高展明的文采人人皆知,他的本事也是有目共睹,前不久太后还召他进宫,人人都说他今年就能受征召入朝,可他竟然也要参加科举?
一时间言论的风向立刻又变了,只说前阵子高展明要受征召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故意往外散播的流言,往他自己脸上贴金,结果太后和皇上根本瞧不上他,到临了他就现了原形了。
举子名单公布的那一天,高展明下学后往红梅苑走的路上,又遇到了任岱武和高俊等人。
前些日子学中传言高展明被太后赏识的时候,这些人都避着他走,可如今看到他参加科举,这些人瞬间又来了底气,一看见高展明,眼不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高展明正往前走,就听见高俊大声地说:“哟,岱武,你看,那不是高展明吗?前阵子还听他到处说太后和皇上赏识他,要给他封官呢,我今天怎么看报名科考的名单上看见他了?”
任岱武冷笑:“太后和皇上赏识?就凭他?”
高展明听得好笑。他既然拒绝了高太后的征召,就把全部的宝都压在了科考上,又怎会四处炫耀?分明是那些子弟们自行揣测了安到他的头上,如今眼看他未得征召,那些不忿的弟子又来了精神,竟编排他自己炫耀,实在可笑。
高俊道:“唉哟,岱武兄,说不定,太后还真赏识他呢。君亮兄弟那么有才华,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没准太后早就有意召他入朝了,是他自己拒绝了,他就喜欢参加科举呢?”
四周的子弟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一个名叫高隆的子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拒绝了太后,要参加科举……哈哈哈哈,说不定我们的君亮兄弟还真有这样的骨气呢……哈哈哈……”
高俊是在嘲讽高展明,却无意间说出了真相。高展明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听过一笑了之,继续走自己的路。
高俊捅了捅任岱武,道:“岱武,听说明年开春你就进兵部做录事了,任命函书都已发了,一到任就是正九品上?”
任岱武不无得意道:“是。”
高俊道:“厉害啊任兄,好生佩服,头一年就是正九品,以后还不是前途不可限量?我听说那些举子,便是有幸及第,得不了一个好名次,也只能做九品官阶之外的胥吏,一辈子也混不出出息呢。”
四周其余的子弟纷纷应和道喜。
高展明连从七品上的官位都拒绝了,又怎会将正九品的录事放在眼中,听他们颇有架势的炫耀,只觉好笑。高俊见高展明无动于衷,自己打出的拳头,自然十分不痛快,跑上前拦住了高展明,道:“高展明,我们方才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高展明淡淡道:“听见了,恭喜岱武兄。”
高俊冷笑道:“岱武他可是一出士便是正九品的官阶,你身为高家嫡系,怎么也该有个八品吧?就不知道,诏书什么时候下来了?”
高展明道:“高俊兄为何比我还着急?”
高俊道:“我是替展明兄弟着急呢。你千辛万苦,先攀着二爷,又攀上子艺大哥,为了出风头,在香山的宴席上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可不就是为了入士?只可惜,你忙活了这一阵,好像也未见成效嘛,怎么竟沦落到要与那些寒门子弟一起赶科考的份上?我看着你这辛苦的劲儿,都忍不住要替你掬一把同情泪呢。”
高俊和高亮乃是一个府里长大的嫡亲堂兄弟,高展明设计令高亮在香山上出丑一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先前是听闻高展明即将受召,有气也只能忍着,如今看到高展明报考科举,顿时扬眉吐气,一逮着机会便来嘲讽高展明。
高展明冷笑道:“参加科考,高俊兄竟然用了沦落一词?科举一事,选拔人才,为国效力,一向受天家重视,前年皇上甚至亲自出题殿试登科举子,你却出言侮辱科举,却不知,是对我不敬,还是对皇上不敬?!”
“你!”高俊被他呛声,羞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反驳,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极了。
就在此时,几位公子爷们儿的侍读小厮急匆匆赶了过来。
侍读们找到自家的爷,通知道:“几位爷,酉时用完晚膳,就到议事堂集合吧,宫里来了人要颁布诏令呢。”
几人一听,便知是宫里下诏征召子弟入朝了,因此也没了取笑高展明的心思,急匆匆回去了。
到了申时三刻,子弟们用完晚膳,就早早地议事堂集结了。到了酉时,安国公和郭玉莲带着几名随从走进了议事堂。郭玉莲手持明黄色的绢布,显然是来宣召来了。
众子弟连忙下跪,郭玉莲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国公之子高华崇,品学兼优,拜朝散郎,从七品上……参宁侯之子高天文,学优德高,拜宣义郎,从七品下……”
郭玉莲一口气宣读完诏书,一共有七名子弟受到朝廷征召,其中品阶最高的是高华崇,拜朝散郎,从七品上,与当日高嫱许给高展明却被高展明拒绝了的官阶是一样的。
听完诏书,任岱武高俊等人和高展明一同松了口气。他们松了口气的缘由也是一样的:高展明并不在朝廷征召之列。先前虽说高展明报名参加了科考,可太后和皇上那里并没有说不用高展明,假若高展明真在征召之列,这些年任岱武和高俊等人和他结下了那么大的梁子,以后岂不是要被他编派?而今年高展明学业年限已满,太后和皇帝既然没有召他,说明他们根本不重视高展明,再过几年即便朝廷录用了高展明,官阶也不会太高。
对于高展明而言,太后若一意孤行征召他,他在私下里可以拒绝,可诏书真下来了,他抗旨不尊又是另一回事了,事情会变得很棘手。因此太后没有召他,令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郭玉莲宣读完诏书,道:“诸位公子起来吧,诏书已宣读完了。”
众人从地上爬起来,议论纷纷。站在被征召的子弟附近的子弟们纷纷向被征召的子弟道喜。高天文笑咪咪地对高华崇道:“子辉,恭喜你,一受召便是朝散郎,可见皇上和太后十分重视你。”
高华崇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仿佛全不在意,也不向高天文说一声同喜。
后排的子弟议论纷纷:“瞧瞧,果然没有高展明,我说什么来着。”
“就是,前阵子我听说太后看中了他,我就觉得不可能。不就是写了两篇文章,能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二爷也真厉害,居然是朝散郎,比他的大哥官阶还高,他可以直接入宫闱参与议政呢。”
“那是当然的,二爷是什么出身,咱又怎么能同他相比。等我入朝的时候,若能有个从九品,好歹入了品阶,我便知足了。”
安国公高元照道:“科考的名额已报上去了,名单我看过了,望你们用功读书,及第登科。其余年限未到,未受征召的人,亦当好生学习,等待来年。还有今日受召的人要等到正月才到吏部报道,你们在学中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不可骄不可躁,当一心向学,来日入朝,为国效力。”
众子弟忙道:“多谢安国公教诲。”
高元照点了点头,看向郭玉莲。郭玉莲笑眯眯道:“太后娘娘体谅你们学业辛苦,特意为你们备了礼。”他挥了挥手,随从们便端着礼纷发下去,原是每人一个雕刻成狻猊形状的白玉镇纸。
郭玉莲道:“太后娘娘希望诸位学子便如这灵猊一般威武无惧,为国效力。”
众人连忙谢恩。
安国公见郭玉莲将太后的礼纷发完,点头道:“郭公公辛苦了。”
郭玉莲笑道:“国公设立高家宗学,培养众多子弟,使我今日能见到这么多年轻子弟,都是我朝未来的栋梁,我心里真是高兴。国公实在令人敬佩啊。”
两人寒暄了几句,安国公道:“天色不早了,我送公公回宫吧。”
郭玉莲抬手制止道:“哎,不急。太后娘娘还让奴才准备了一份礼,没送呢。”
安国公一怔:“什么礼?”
郭玉莲突然走向高展明,在高展明面前停住,笑道:“高君亮。”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到了高展明身上,后方的议论声刹那静止。
高展明一惊,忙向郭玉莲行礼:“郭公公。”
郭玉莲摆手:“好孩子,不必多礼。”他拍了拍手,后边的一名小太监便端着盘子走了上来。郭玉莲道,“君亮兄弟,太后知道你要参加科考,特意备了这份礼,预祝你登科及第。”
高展明定睛一看,那托盘上放的是一套文房四宝,砚是上好的端砚,笔是翰珍毛笔,笔豪由长羊毛制成,笔杆由红木打造,笔腕和挂头用优质白牛角制成,韧性极佳。纸墨亦是上好的御纸和御墨。
高展明连忙谢恩,郭玉莲扶起他道:“你好生努力,可别叫太后娘娘失望啊。”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盯着高展明。
太后知道他要参加科举?太后特意为他备了一份文房四宝?连高华崇都没有的礼,竟然送给高展明?!难道先前的流言都是真的?!
郭玉莲向众人道:“太后看了高君亮的文章,十分喜欢,希望各位子弟们亦能好好学习律法典籍,为国效力。”
高展明回头望了一眼,所有的子弟都惊诧地看着他,高俊、任岱武等人的眼神显然是充满恨意的,然而在与他目光相交的一刹那,却都害怕而不甘心地挪开了视线。
第四十章 再遇韩白月
时光飞逝,转眼天气就转凉了。孟冬之月,生徒乡贡集于京师。麻衣如雪,纷然满于九衢。众赶考举子到尚书省报道,缴纳文解和家状,寻找保人,并接受审核。户部审查确认考生资格之后,众考生的名单便转交举行第一轮考试的京兆府。
会试翌年正月才正式进行,学子们先要通过京兆府的乡试,取得解状,才能获得参加会试的资格。在京兆府开考之前,众举子们除了温习功课之外,还要参加一众行程,到国子监拜谒孔子像,朝见先师等。趁着这些机会,赶考的举子们便能聚在一起,互相认识。
这日一大清早,高展明就出门了。他要去国子监,今天礼部侍郎会在国子监举行拜孔子仪式,参考的举子们都会去参加。
高展明带着引鹤一路往国子监走。天还没有下雪,却已经很冷了,他一路走一路向手上哈着气。
引鹤冷的直跺脚,小声抱怨道:“唉,爷也真是的,非要去参加科举。这天爷你不呆在屋子里抱暖炉,却要去拜什么孔像,不是活受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