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明道:“侄儿只想辅佐太后和皇上。”

高嫱这才满意地点头:“好吧,你回去等着吧。”

高展明听了这话,谢过高嫱恩典,这才回宗学去了。

过了两日,京兆府果然调出高展明当日参加乡试时的试卷移交给礼部,并要求礼部拿出高展明会试时的试卷。

此事一出,京中立刻议论纷纷。高展明当日得中京兆府的解元,风光无限,从开国以来,科举举办了数十年,凡在京兆府中第等者却在会试中落第的,至今才不过十几人,因此当初人们都以为高展明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官场之中,甚至有人将他与苏瑅相比较,猜测他是否能够连中三元。高展明落榜,有不少人都觉惊讶,可京兆府出面要求重审,却彻底将此事推到了高潮!一时间,不论知道或者不知道高展明的人都在对此事议论纷纷。

韩海听闻了京兆府要求重审高展明的试卷的消息之后,气急败坏地把韩白月骂了一顿:“看看你做的好事!这回京兆府出面要求重审,该如何是好?!”

韩白月也没想到京兆府竟然会为了高展明出头,不大高兴地说:“爹,你怕什么。移文重审,不过是过个流程,无非是那京兆府的试官见自己选出的举子竟然落第,自觉损了面子,才无事生非来找麻烦。古往今来,移文重阅,又有几次真正更改了结果的?榜已放了,及第的举子名单已被户部录走,如果当真要更改进士名次,就事关重大、牵扯甚广了,可不是京兆府两句质疑就能更改的。只要礼部的考官能够解释高展明落第的原因,此事自会不了了之。”

韩海道:“可是我听说,朝廷委派了苏瑅来主次这次重审。移文重审,原本只要派我们礼部的官员公正便可,可朝廷却特意派了苏瑅来,可见他们十分看重此事。你还说高展明只是个高家的失怙子,根本不受重视,又怎会如此?!”

韩白月道:“我亦不知那高展明又使了什么奸计……总之,爹,你别杞人忧天了!苏瑅又如何?高展明自己可无权浏览他的试卷,那份卷子便是到了苏瑅手中,便是十个苏瑅也还是要判高展明落榜!”

韩海叹气道:“也只盼如此了。”

没过几日,京兆府的试官便带着高展明乡试时所作的文章来到礼部,礼部调出了高展明会试时的考卷,苏瑅当场监督公证。

苏瑅、京兆府试官和礼部考官三人坐在一间屋子里,苏瑅坐在上首,京兆府试官与礼部考官两人对面而坐,互相交换手中试卷。

关于高展明参加科考一事,苏瑅也始终不解,他曾怀疑是高家有意安排的,可是李景若离京之前再三让他关注高展明此人,认为他是豪门望族中的一个异类,因此他也曾在暗中打探高展明的消息。今年的科举,苏瑅是出题官,却并不是考官。他亦关注着科考的进程,尤其高展明得中解元之后,他就一直等着会试放榜,想看看高展明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假若高展明当真高中,或许他会疑心此间有高家推波助澜,可高展明落第,却比高展明高中更出乎他的意料。高展明的文章他是看过的,便是说不上天纵奇才,可只要他平稳发挥,在会试及第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京兆府试官拿到高展明会试时的试卷后,苏瑅便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京兆府的试官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高展明的试卷不住摇头,口中不断喃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不片刻,双方阅卷完毕。

礼部考官道:“这位举子乡试时的文章果然不同凡响,得中解元,亦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会试时的文章,却……”

京兆府的试官摇着头将高展明会试的试卷放到一旁:“没想到,大约是他会试时状态不佳,竟一落千丈,这等试卷,落第也无可厚非了。唉!可惜,当真可惜了!”

苏瑅终于忍不住道:“让我看看。”

两人忙起身,将两份试卷交到苏瑅手中。苏瑅先看了高展明乡试时的试卷,捋须不语,看到最后,微微点了点头。他再拿起高展明会试时的试卷,只看了没几行,神色就越来越凝重……

高展明没有资格看他自己的卷子,且此事是京兆府试官与礼部考官的交涉,他不能参与,因此他只能在宗学中等着消息。

引鹤焦急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爷,要不奴才去礼部外候着吧。奴才快急死了。”

高展明道:“等着吧。命里是我的,终究是我的。命里若不是,也强求不来。你家爷已经尽人事,现在就等着听天命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从宫里派来的太监来宣召,说是太后要接高展明进宫。

引鹤急道:“爷,怎么太后又找您进宫?这及第还是落榜,不是该由礼部发文书来吗?这事情到底成了不成哟!”

高展明也不解此事,但既然高嫱召他,他便出了门,跟着宫里派来的人进宫去了。

高展明进了宫,发现这一回不止是高嫱等着他,苏瑅亦在宫内。高展明一到,高嫱冷着脸对苏瑅道:“人来了,你有什么话要问,就快些问吧。礼部那里,还等着你说句准话呢。”

苏瑅从礼部出来便进宫了,高嫱询问他结果如何,他却说此事尚有疑问,一定要面见高展明亲自问话,他才可断定此事。按照常理来说,京兆府有异议移文同试官重审,往往只是个面子上的流程,几乎从来没有人真正更改过会试的结果。毕竟会试的榜已放了,如若真要更改及第者名单,一来朝廷失了公信,二来兹事体大牵扯甚多。原本阅卷一事也是因人而异的,若非文章有太大的异议,最后只能得过且过。然而苏瑅在礼部拒绝当场宣布结果,这件事令高嫱都越来越觉得困惑了。

苏瑅问高展明:“会试当日,你状态如何?”

高展明愣了愣,道:“弟子自觉……状态甚佳。”

苏瑅又道:“你的诗赋,押的何韵?”

高展明答道:“十四寒。”

苏瑅沉默片刻,缓声问道:“你还记得你的策问第一句,如何开篇?最后一句,如何收尾?”

高展明自然不会忘,立刻应答如流。

苏瑅听完他的答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向高嫱道:“太后,此事微臣心中已有定论。”

高嫱和高展明都紧张而好奇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苏提道:“臣已看过高展明会试时的朱卷,错字连篇,形神俱散,不知所云,臣以为,凭那份试卷,落第乃是情理之中,此非考官过错。”

听了此话,高嫱和高展明都惊诧极了,高展明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错字连篇?这怎么可能?!

紧接着,只听苏瑅继续道:“然臣要求调阅高展明会试的墨卷重审,臣怀疑,礼部阅卷时或有疏漏,致使朱卷与墨卷两者相异。”

苏瑅此话已说的十分委婉,高嫱惊诧地险些站起来:“你是说,有人徇私舞弊,调换了高展明的朱卷?!”

第四十四章 韩白月入狱

在礼部的考试中,采取密封、糊名和誊录制度。考生用墨笔缮写考卷,礼部官员将考生姓名封糊,再以朱笔誊抄。阅卷官批阅朱卷,如此阅卷官便不知考生名姓,亦无法辨认字迹,防止舞弊。

礼部调出给苏瑅和京兆府试官查阅的试卷便是朱卷,高展明的那份朱卷,别字连篇,文采平平,考官判他落第,确实在情理之中。如若苏瑅不知晓高展明是何人,他看了那份试卷,大抵会以为高展明会试当日状态不好,导致试卷答得一塌糊涂。可他先前看过高展明的文章,凭良心说,高展明的文采和政见确实实属难得,他乡试的文章也令人惊艳,如此一个学子,即便当日状态再不好,顶多也就是文章写偏了或写散了,怎会写的错字连篇?实在可疑!

正因如此,苏瑅心中困惑不解,才不肯给礼部一个答复,一定要当面问一问高展明。果不其然,高展明的答复和他所见朱卷上的内容有出入,那一份朱卷,并非高展明所答的试卷。

高展明也很吃惊:“苏翰林,你看到的那份朱卷上,难道不是我的文章?”

苏瑅道:“恐怕不是。除非礼部调错了试卷。”

高嫱这下不由有些头疼了。他原先以为只是礼部的考官不喜欢高展明的文章,才判了他落第,万万没想到,竟然出现了朱卷可能被人调换的事情。此事一旦彻查下去,当真兹事体大,牵连者甚重。

苏瑅见高嫱沉吟不语,大约猜到了她的心思,当即在殿前跪下:“臣肯定太后下令彻查此事。”苏瑅是由科举入士的,科举是寒门士子唯一通往仕途之路,因此他极其痛恨科举发生徇私舞弊的事情。

高嫱道:“这件事,牵涉甚广,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哀家会派人查的。”

苏瑅听高嫱语气敷衍,便知她恐怕不会认真彻查此事,因此依旧跪着不起,道:“太后,只要立刻让礼部将高展明的墨卷调出,两相对比,便能判定是非。假若高展明的墨卷与朱卷当真不符,恐怕有问题的试卷不止他一份。”

高展明连忙也在苏瑅身边跪下:“太后。”

高嫱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礼部官员毕竟是朝廷命官,并无切实证据,随意质疑,恐怕不好吧。”

苏瑅道:“太后不必担心,臣自有方法。放榜之后,礼部胥吏会对中举之人的试卷进行核查,此即为磨勘。据臣所知,由于官吏疲惫,磨勘制度近年来已形同虚设。太后可降旨命微臣主持磨勘,微臣定会尽心核查科举试卷,若有徇私舞弊之处,臣必将不法之人绳之以法!”

科举之中存在徇私舞弊之处,高嫱历来是知晓的,只是他们高家子弟并不需要依仗科举,因此她从不关心,甚至希望科举能更乱一些,乱到早日被取缔了才好。今次是为了高展明,她才开始关心起科举,没想到一下子就扯出这么大一件事来。因此她颇有些犹豫,如果当真下令彻查,对他们高家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只为了一个高展明,这样兴师动众,是利是弊,尚未可知。

高嫱道:“哀家知道了,这件事,哀家要和皇帝商量一下。苏翰林,你先退下吧,哀家有些乏了。”

苏瑅知道高嫱犹豫,然她已下了逐客令,只得道:“科举之事,关系到国家取士,绝不可放纵,请太后三思。微臣先行告退。”

苏瑅起身,神情复杂地睨了眼跪在一旁的高展明,默默退了出去。

苏瑅走后,高嫱看见还跪在地上的高展明,道:“你的事,姑妈已经知道了,姑妈不会亏待你的,你先回去吧。”

高展明聪明得很,他一看高嫱的态度,便知高嫱有心敷衍。所谓不亏待,大抵是日后下诏封他一个品阶不低的官职。可这并非他所求,现在他已知晓他的试卷被人暗中做了手脚,并非他实力不济,他又怎甘心如此作罢?

可高展明也知道,此时若是祭出他们姑侄亲情,未必能打动高嫱,他还不值得高嫱为他兴师动众,唯一的法子便是找出一个能够打动高嫱的理由。他知道高嫱心里惯来厌恶科举,因为科举选士侵犯了高家作为外戚的势力,听说高嫱已暗中命大臣几次上书建议取缔科举制造舆论,只是由于科举制度已根深蒂固地扎根于民间,才一直难以成行。

因此高展明故作一脸忐忑道:“姑妈……侄儿也没想到此事竟会牵扯如此之广……假若侄儿的卷子当真被礼部换了,不然……不然就算了吧。”

高嫱正头疼高展明会就此事跟他纠缠不休,没想到高展明竟然主动要作罢,不由有些惊讶:“为什么?”

高展明道:“侄儿的试卷有问题,便说明科举存在徇私舞弊。假若当真彻查,那全天下人都知道科举不公,科举定会失去民心。如此影响甚广,因此还是罢了吧。”

高嫱一怔:对啊,她原先只想着假若彻查此事于他们高家没有好处,她恨不得科举更乱一些,可如今科举已然不公,这样一个大好机会放在眼前,她趁此机会将事情闹得更大,岂不是就令她将来取缔科举更添了一份理由?!

高嫱蹙眉沉思片刻,舒眉笑道:“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心系朝廷,不过你不必担心那么多,你是哀家的亲侄儿,有人要坑害你,哀家又怎么能坐视不理?此事哀家心里已有定夺,你先回去吧,哀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高展明听了此话,这才舒了口气,向高嫱行礼后退出了仙居殿。

高展明一走,高嫱便叫来郭玉莲,道:“你派人去找苏大学士,让他将此事告知皇上。假若皇上有意要彻查,那便好好地查他一查。”

郭玉莲领了命令,即刻去了。

苏瑅将科举中朱卷与墨卷也许不想对应一事告知皇帝李长治,李长治得知后十分震怒,立刻委派苏瑅和吏部一起负责此案,命礼部交出所有中举举子的朱卷和墨卷,由苏瑅带领吏部官吏复核检查。

韩白月万万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他身为礼部尚书之子,对于科举中徇私枉法一事十分清楚,只要事后磨勘时能够敷衍过,那么誊抄朱卷的胥吏权利便十分之大。高展明的朱卷,的确是他有意命人换的,他以父亲的名义威逼利诱,胥吏们不得不听从他的指点。往年来这些事情亦有发生,朝廷也从来没有彻查过,怎么到了今年,皇上突然就下令让苏瑅负责磨勘一事了?!

苏瑅的动作十分干净利落,不过短短几天,百多份中第举子的试卷他就带人复核完毕。结果令世人为之震惊——百来份试卷中,有问题的卷子竟然多达十二份!这只是中举士子的试卷,而所有参加会试的举子共有上千人,其中朱卷与墨卷不符的,又有多少?!

那十二份试卷中,原先的墨卷中都有别字、错谬等,然而到了朱卷上,那些错谬之处却都被改正了过来。这些都还是轻的,在所有中第举子之中,改动最大的是韩白月的试卷。科考时所做诗赋,都要用韵书作为押韵的标准,如有犯韵者,不得放及第。而韩白月墨卷的诗赋几处犯韵,在誊抄朱卷之中,他的诗赋被人修改了大半,不仅改正了他用错的韵,一些晦涩不通的句子亦被改换,原本文理不通的文章被改得文采斐然,竟然得中第一十八名!若不然,以他原本所答试卷,必然落第!

复核审查的结果传到李长治耳中,李长治万分震怒。

礼部尚书韩海及礼部侍郎当天便被投入大牢之中,所有涉案的胥吏官员亦被羁押。几日之后,朝廷颁布了对所有涉案官员的处罚——

礼部尚书韩海,目无国法,革职查办,收入监牢,永不叙用;主考官降至调任,罚俸三年;所有同考官及涉事胥吏,按照罪行轻重,或革职,或罚俸,依律处罚。

韩白月做梦也没想到,他做下的事,竟会报到他自己头上。在他眼中,高展明明明是个无依无靠的、可笑的家伙,当初他涉及陷害高展明,使高展明挨了三十棍棒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宗学,也都无比顺利。怎么突然之间,高展明便翻身攀上了太后,甚至能将他害得家破人亡?!

然而这些事,韩白月只有到狱中慢慢想明白了——他利用职权,买通考官,更改自己的朱卷,调换他人试卷,罪行重大,和他的父亲韩海同一天锒铛入狱了。

由于此案牵涉甚广,李长治下令,今年科考名次作废,所有墨卷重新誊抄,由翰林大学士苏瑅担任主考官,翰林院与政事堂、吏部等官吏担任同考官,重新阅卷!

第四十五章 连中二元!

由于本次科举中舞弊的情况太过严重,李长治下令重新科考结果作废,由翰林学士带领官员重新审卷。

审卷的结果直到四月才终于重新放榜,结果再一次令人出乎意料——原先被判落第的高展明再重新审卷之后,不仅及第登科,而且再一次荣登榜首,得中会元!

新榜一放,整个京畿都立刻沸腾了。

当初苏瑅连中三元时,年仅十九岁,被天下人称道为天纵奇才,视为全天下学子的榜样,凡是苏瑅的政见,总会受到无数人追捧,这十年来朝中所有新晋的举子全都将苏瑅视为主心骨,颇形成了一股势力。就因为如此,高门望族虽然对寒门举子十分憎恶,却一直不敢轻易贬黜苏瑅。

从苏瑅高中至今十年来,尚无一人连中三元,莫说连中,三元中得中二元的也无一人,而如今高展明比当日苏瑅高中时的年纪还小一岁,却已连中解元和会元,已有不少人将他和苏瑅相提并论了。然而高展明和苏瑅不同,他非但不是寒门出身,还是如今天下第一的大家族高家的嫡系子弟,因此高展明受到的并非全是赞誉,相反,还有不少非议之声。

新科放榜的那一天,引鹤挤到宫门外去看新榜,他挤进人群中,刚看见高展明的名字位列头名,高兴地连蹦了三下,正准备回去报喜,却从站在一旁的几名读书人模样的人嘴里听见了高展明的名字,他便好奇地停下脚步去听。

“喂,你看,头名的那个高展明,我若记得没错,他已经是连中二元了。还有一场殿试,你说他会不会连中三元?”

“我看八成会吧。殿试是皇帝亲自策问众举子,那高展明可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子,就冲着这一点,就算他一个字都不说,我看皇上也得钦点他当状元。”

“我也就奇怪了,话说这高展明既然是高家的嫡子,为啥要参加科举?每年他们这些势族封官的人那么多,还就轮不到他?”

“嘘……”那人压低了声音说,“我早听说太后反对科举,早就想取缔科举了,实在是反对的人太多才不敢那么做。这几年虽然有官宦子弟参加科举,可是选出的绝大多数举子还是寒门士子,寒门士子涌入朝堂,占了他们的位儿,他们心里当然不痛快。科举选出来的士子,那都是有真学问的,他们那些靠门第荫庇的势族当然比不上,这几年高家的名声是越来越差了。所以我估计这高展明参加科举就是太后示意的,有意让他连中三元,好叫咱们老百姓以为,高家还是有能人的。”

“是啊,先前二月张的那张榜,高展明落榜了我还觉得奇怪呢,估计是高家和礼部没通好气。后来朝廷不是彻查礼部吗?说什么查到了徇私舞弊,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因为高展明!你看今天张的新榜,这不,高展明就成了榜首呢!”

“就是就是,费这么大的干戈,不就是高家的一步棋么,真是可惜了那些真有文采的学子,就这么让高展明给压过了。”

“嗨,那又能怎么办呢,高家坐在宫里,又能有什么公平可言呢?”

引鹤偷偷听了这话,气得直跺脚,想上前跟那些人理论,可那些偷偷议论的子弟见引鹤瞪着他们,还以为引鹤是官府的眼线,吓得立刻就散了,哪还听他讲理?引鹤委屈不已,却也只好默默吞下了这口气,回府去找高展明。

高展明得知自己不仅中第,甚至再次摘得头筹之后,原也是喜出望外的,可听了引鹤转述的在外头听到的那些议论,他喜悦的心情减少了几分。

然而高展明也没有太生气。他参加科举,会遭受异议,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了个预判的立场,也在情理之中。若他还是当初吴郡里的那个小老百姓,他听了这些事,也会觉得里头有猫腻。一个穷凶极奢的贵胄子弟,还是一脉单传,挤破头去跟着人吃苦受累捱科举,这是安的什么心?背后无人指点、没有一个巨大的阴谋,这种话说出去都没有人信。若非他是当事之人,他也不会明白的。

不过也没关系,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再过个几年,总会有人懂他的。

引鹤气愤道:“爷,到了殿试那日,您好好发挥,让那些瞎了眼的家伙们都看到您的惊采绝艳,一举夺个状元回来,让他们无话可说!”

高展明却沉默不答。接下来的殿试,让他有些头疼了。他不想这么快就进入朝廷的中枢,他倒情愿从六部中的小官吏做起,慢慢接触朝政,逐渐培养自己的人脉。他重生至今已经大半年了,可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天天在高家的宗学里读书,接触的绝大多数都是高家子弟,即便有外姓子弟,也是高家的亲戚。参加科举,他倒是认识了一些举子,但接触的不够深人,这点人脉也还远远不够。

高展明之所以一意孤行甚至拂了高嫱的面子非要参加科举,就是因为他不想使自己被动地成为“高家”这条船上被捆着的蚂蚱。如今他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取得解状,在会试中夺得好名次,他就已经获得出身,他的名字进入了户部的档案。接下来无论殿试的成绩如何,他都可正式进入仕途,而殿试上的名次,只不过与他第一份官职的分配有关罢了。如此一来,他的出仕之路清清白白,不牵扯任何利益集团,对于他未来不管是明哲保身还是依附何人都是有极大的助益的。

先前的乡试和会试,他不敢松懈,便是怕自己落榜,因此全力以赴考了一个好成绩,甚至是出乎他意料的好成绩,接下来的殿试,万一皇上也赏识他,他就板上钉钉会被分配进三省了。一旦进了朝廷的中枢,便是在高家的眼皮子底下做事,他又要怎么才能不把自己全然地置身于高家这潭子泥水里?

现在他才刚刚起步。将来的路,怕是还有更多艰辛坎坷呢。

引鹤见高展明发愣,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心虚地说:“爷,都是奴才不好,奴才不该把外头听来的风言风语到爷面前嚼舌根子,惹爷不高兴了。”

高展明摇了摇头,道:“没事,我没有不高兴。距殿试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这些时日我参考,你伺候着我,也累坏了。该好好放松放松才是,什么好酒好肉,尽管敞开了吃,你想去哪间馆子只管跟爷说,爷带你去!”

高展明摘得双元的消息进了宫,宫里的气象也各有春秋。

高嫱自然是狂喜的。当初高展明说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贵胄子弟得中三甲而他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候,高嫱的态度只不过是让他可有可无的一试,没想到高展明当真及第,可真是叫她喜出望外了。如今她再回想起高展明从前的阴鸷古怪,都觉得是那孩子在藏拙,实际上私底下还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努力,今日才能一鸣惊人。现在的乡试和会试他都只是在观望,并没有插手,就是想看看高展明究竟有几分能耐。现在已经足够了,她看到了高展明的实力,相信高展明一定能够帮着他们高家永蹑高位,狠狠把赵家那些贱人给打下去!

而李长治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便称病躲了起来,连朝也三五天才上一回,在举行殿试之前,他尽量不与高太后的人接触。

这日李长治一下朝就急匆匆赶回寝宫,没多久就有太监进来通报:“皇上,外面……”

李长治烦躁道:“不见,我谁也不见,请回去,就说我咳嗽的厉害,会过人!”

那太监小声道:“是赵贵妃……”

李长治愣了愣,脸色稍霁,道:“让她先回去,一会儿再偷偷过来,别让太后的人发现。”

那太监得了命令,便出去了。

没多久,赵金燕换了身宫女装束,走进了寝宫之内。李长治连忙起身相迎:“爱妃,快过来这边坐。”

赵金燕嗔怪道:“皇上,瞧你弄得,臣妾想见皇上一面,都要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这又是何苦来哉?”

李长治叹了口气:“朕也不想,可又有什么办法。再过几日就是殿试了,朕要亲自策问那些中第的举子。偏偏那高展明就在及第之列,先前已中了二元,要是太后见了朕,一定会让朕钦点高展明做状元的。朕只好躲着了。”

赵金燕道:“皇上不喜欢高展明?”

李长治皱了皱眉头,道:“别说他中了状元,就算他的名次高些,到时候高家一定让户部给他安排个好官位,以后一路平步青云,更是不必说。这高展明还是个科举遴选出的,朕要是亲自点了他,以后便是不想用他都不能不用。到底是母后的娘家,抬举些原本也没什么,可这朝中眼看就插满了高家子弟了,连我们李家的人都无处落脚,朕想办件事,还得去求着他们,都未必办得上。这三省六部有什么事,都先去仙居殿禀告太后,太后那里有了批示,才到朕这里过一过面子,叫朕情何以堪?”

前阵子户部空了一个职位,有一个名叫郭瑞的大臣到李长治面前替自己的长子谋求那个职位,恰巧郭瑞历来是很得李长治之心的,李长治心里想着只是个九品的胥吏,批给他也没什么,当即就应承了他。没想到李长治转眼让吏部去办此事,却被吏部一口回绝了,说是太后已经点了人补上了那个缺。

李长治已经应了郭瑞,却没办成此事,面上很是过不去,只好硬着头皮去求太后,心想着或许还能再商量转圜,或是再腾一个缺儿让郭瑞的儿子补上。没想到高嫱听了之后把李长治给骂了一顿,说李长治被人哄了两句好话就晕头转向,那郭瑞的儿子又没什么本事,凭什么许他官职?简直有失为君之道。李长治事儿没办成,还挨了一脸唾沫星子,悻悻地回来了。事后那郭瑞在他跟前伺候的似乎也不什么尽心了,听人说,郭瑞最近连连给安国公的嫡长子高华尚送礼,对他这个皇帝已经失望,想转攀高家这根高枝了。

李长治觉得,做皇帝做的窝囊到这个份上,没准他是古往今来头一个。要不是赵金燕的父亲是二镇节度使,手中握有兵权,让高家不得不有所忌讳,他怕更是一句话都说不上。因此他打心眼里感激当初高嫱给他指了个赵金燕入宫为妃。

赵金燕察言观色,道:“太后也实在做的过了。皇上,那高展明你又打算如何安置?”

李长治苦笑:“如何安置?这还是朕说了算的?要让朕说,朕恨不得将他外放出京,别在朕面前晃悠。朕要是亲自点了高展明一个好名次,都能想得出,日后高家那里会拿什么说辞来拿捏朕。有什么折子让高展明往朕这里一递,朕敢不批,就能让他们数出一堆罪过来。”

赵金燕眯了眯眼,道:“皇上……你是一国之君,你当真甘心如此吗……”

李长治仰天长叹:“朕便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第四十六章 已大修,请重看!

殿试前的某一晚,高展明又到李绾的房里看书。那一天,他才到书房,就见李绾已在书房里等着他了。

李绾见了高展明,慈爱地笑道:“好孩子,过来让为师好好看看。”

高展明顺从地走到李绾面前。

李绾执着他的手,借着烛光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用力地拍了拍他的手,道:“好孩子,你是个聪明能干又有决心的人,将来必定能成就大事,你好好努力,将来也不要让为师失望啊。”

高展明感激地看着李绾。自他重生来到宗学读书之后,所有人里,对他助益最大的就是李绾。李绾是真心对他好的,虽说时间并不很长久,但李绾确实是他的一位良师。

因此高展明退后一步,向李绾行了一个谢师的大礼,向李绾重重叩头:“弟子永不忘恩师的教诲。”

李绾吓了一跳,连忙将高展明扶了起来:“做什么突然行那么大的礼。”

高展明起身,道:“恩师,往后几日,我大约不会再来了。”

李绾愣了愣,颇有些怅然地笑道:“再过几日就要殿试了,你是该回去好生修养。殿试不比会试和乡试,皇上不会问你太深的东西,无非是看你当日的状态和精神,以你的文采,得个好名次应当不难。”

李绾心知,过了殿试,高展明就要正式入朝了,不会再来宗学中读书,更不会每日来他的书房里念书,他心中多少有些不舍。高展明在宗学里已经读了五年书,而李绾是三年前才从朝上退下来进入宗学授业的,他以前并不是很注意高展明这个少年,因为高展明的性子很阴郁,不喜欢和人接触交谈,他渐渐发现宗学子弟尽是些无心念书的纨绔子弟,心也麻木了,只得过且过地教自己的书,直到大半年前他突然发现高展明的不同之处。他甚至有些懊悔自己没能早些发现高展明的才华,若是他早些荫庇高展明,高展明先前也不会吃那么多的苦,甚至被韩白月冤屈而棍棒加身了。

想到这里,李绾心酸地拍了拍高展明的肩膀:“好孩子,以后你认真做事,努力做人,一定会有收获的,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为师在朝中还有些人脉,若有什么帮得上的,为师一定照拂你。”

高展明感激地反握住李绾的手:“多谢恩师。”

李绾道:“以后恐怕你也没什么机会再来我这里读书了。这里有哪些你喜欢的书,你选几本带回去吧。为师也没什么好礼可以赠你,几本书,便算是为师的一些心意。”

高展明再三辞谢,最后还是选了一套《大周律》,李绾在《大周律》上写上赠言将书送给了高展明。

往后的几日里,高展明便果然没有再去过宗学了。

殿试前一日,鸿胪寺官员负责设置好了御座、黄案,光禄寺官员则将试桌,排定考生座位都安排妥当。

转眼就到了殿试的那一日。

黎明时分,众参与殿试的举子便在殿后等待,天微亮时,数名郎官前来将众举子接入殿堂。

高展明只见昏暗的晨雾中,一众穿着官服的郎官向他们走来。他身边的举子们大多是头一回有机会面圣,早已紧张得不住哆嗦,有些有怪癖的家伙嘴里念念有词,全听不出究竟在说什么。

高展明此时他并不太紧张。前天晚上,宫里派了人来,已经将殿试的题目透给他了,他比其他举子更提前知道了今日皇上在大殿上会如何策问。他倒是没想作这个弊,不过看来太后很想让他在殿试中取得一个好名次,因此让他早作准备。

乡试与会试都捱过了,他已经获得出身,殿试无非实在文武百官面前露个脸,即便取得不了什么好名次也无关紧要,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更何况他已有了准备,因此十分轻松。

不一会儿,郎官们便来到众举子身边,引他们入宫。

当一名侍郎走到高展明身边的时候,高展明吓了一跳。天还没有亮透,方才他远远地没看清楚,万万没想到负责接他们入宫的人里竟然有高华崇!从今年一月起,高华崇便已离开宗学正式入宫做了散郎,由于先前的舞弊风波耽误了些时日,因此现今已经四月,高展明足足三个月没有见过高华崇,几乎要将这人忘了。

也不知高华崇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就走到高展明边上与他并肩前行。

高华崇睨了眼高展明,冷冷道:“没想到你还真有些本事,今日竟能站在这里。”高华崇不怎么愿意夸奖高展明。实则高展明又岂是站在这里那么简单,今科所有及第的进士都在此处了,而高展明确实排在头一位的。

高华崇心里也想不明白,高展明竟然能够连中二元。他当日和高展明交好的时候,高展明的确喜欢写些酸腐的诗词,还总是藏着掖着不让人看,他偷偷看过几篇,心里很是不屑,总觉得高展明的文章怨气太重太过阴暗,就算辞藻华丽,也叫人心里看的不舒服。因此当日高展明参加科举,他只觉得很是可笑,全不认为高展明能取得什么好名次。后来,高展明中了解元,他以为是京兆府的试官瞎了眼。再后来,高展明又中了会元……看来审卷的苏瑅也是徒负虚名啊!

他也问过高元照,太后和高家究竟有没有介入最后的阅卷,是否高家暗度陈仓让高展明取得高位,可是高元照说自己什么也没做,就不知道太后那里如何了。今日的殿试不仅皇帝和太后在场,按照惯例,文武百官也会在旁观看。不管先前太后是个什么态度,如今高展明已连中二元,怕是高嫱已暗中跟皇帝打过招呼,要在殿试上给他点一个好名次。殿试是皇帝亲自阅卷,其中水分不少,几乎全是由皇帝说了算的,与高展明答的好坏并没有太大关联。怕是今次高展明真要一鸣惊人了。

高展明冷笑道:“托堂哥的福。”

当日若不是高华崇放纵韩白月欺凌高展明,他又怎会有幸托身到这具壳子上来。没有高华崇,原先的高展明就不会死,现在的他就没有这样的便利如此迅速地进入朝堂,让世人看见他的才华。如此,不就是托了高华崇的“福”么!

高华崇蹙眉。他听得出高展明语气中嘲讽的意味。他也不明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就是从高展明重回宗学起,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性格竟然不再像从前那般阴郁了,而变得越来越光芒万丈。他讨厌从前的高展明的阴郁,因为那让他觉得他无法掌控高展明,可现在的高展明,他更讨厌——他讨厌高展明在人前出尽风头,他讨厌人们把目光聚集到高展明身上,他讨厌高展明让他越来越无法捉摸!

高华崇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你别得意的太早,便是新科及第又如何,科举出身,便能让你脱胎换骨?白日做梦!到头来,你也逃不脱桎梏!”

高展明知道他的意思,只要他还是高家子弟,他的父亲不如高华崇的父亲,便是他再得太后宠幸,他也永远要被高华崇压着一头。但是高华崇又岂会知道,即便他今日利用高家乘着高家的东风,他的野心却不会局限于高家,他早晚是要从高家跳脱出来的。他是高展明,他会让世人知道,他不是什么高家弟子高展明,他就是高展明,是他自己!

他说高展明得意,高展明便得意给他看。高展明昂头挺胸道:“堂哥,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今日还是未变。今后的路,咱们走着瞧。”

高华崇用力拧了拧眉头。他心里越来越觉得高展明反常,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好忍了不语。

不片刻,众举子便被引入朝堂,文武百官皆已入朝,站在两侧,众举子入座。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展明身上。高展明可是今年高中的热门,他还是高家嫡子,人人都对他十分好奇,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有些人先前从未见过高展明,今日终于得见,不由十分惊诧——高展明果然年纪极轻,白面红唇,相貌英俊不凡。他身上有望族子弟的贵气,却没有傲气,神态平易谦和,看来并不难接近。而最难得是,他虽然面相稚嫩,气质却十分沉稳,不像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年,倒像是见过大起大落的,这般气质,没有些挫折坎坷是万万磨砺不出的。

不多久,奏乐响起,皇帝在一片管弦丝竹声中升殿。

李长治的脸色不太好,这几天他虽然躲着,可哪里又躲得过呢?上殿之前,高嫱已经找过他,暗示他将高展明钦点为今科的新状元了。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恨不得高展明昨日被马车撞晕了或是突发疾病,今日就不用看见了,可惜该来的始终躲不过。

举子的座位是按照会试的名次排列的,毫无疑问,高展明坐在头一个。李长治一上殿就看到高展明的脸,脸色又黑了几分。

司礼官员见皇上入座,立刻宣布仪式开始。文武百官及众考生向皇帝参赞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