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满心不解。
“皇上,普通的江湖杀手组织自然无需如此重视。但如果这个组织布下的珍珑棋局是以江山为坪,这局棋谋的是天下呢?”
如今除了北方的鞑子不肯诚服,年年侵边,但自从先帝北征之后,这二十年一直没有大的战事。江南纵有水患,朝廷总是及时拔银振灾。朝廷治下谈不上河清海晏,也无内患。突然听到有人想谋取江山,无涯觉得不可思议。
“昔日陈皇后难产身亡。陈家却认为是有人害了她。金瓜武士陈良更是手持铁锤闯入宫禁。因此被下了诏狱。陈家渐渐衰败,陈家后人却一直没有忘记复仇。谭公公已经查明。珍珑的首领是昔日陈皇后的亲妹妹陈丹沐。哦,皇上应该知道她。她就是穆澜的母亲,穆家班班主穆胭脂。她以沐为姓,胭脂是丹朱之意。”
“穆家班班主?穆澜的母亲?先陈皇后的妹妹?”无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心乱如麻,“朕需要静一静。你先退下吧。”
许德昭也不多说,起身行礼告退。
----
明天再更
第229章 要出手了
“淮安府的河堤是许家出钱修建的。舅舅真是大方之人。”无涯想起许德昭的话,如莲花般静美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他打开了案几上的一只锦盒。
两锭雪白的银锭放在盒中。一锭是监生侯庆之存放在钱庄里的。另一锭是今晨抄查芝兰馆,秦刚送来的。
无涯拿起一锭银在手里掂着玩。他很想知道,如果他不抄了芝兰馆,这批银子是否会和户部里的那三十万两库银再调个包。
听到外头小太监禀道许玉堂到了。他把银子放了回去:“传。”
不多时许玉堂踏进了殿堂,解了皮毛大氅给春来,兴高彩烈地朝无涯行了礼:“表哥,今天的事,小弟办得还不错吧?”
“若提前知道许家玉郎要冒雪跪宫门,不知有多少京中闺秀奔去采买毛皮给你赶制护膝。”无涯戏谑地说着,随手将那只锦盒取了给他,“事办得不错,赏你了。”
“谢皇上赏赐。”许玉堂喜滋滋地接过盒子,手上一沉,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让我猜猜皇上赏的是什么。红木匣子,赏了小弟一方砚台?”
无涯笑而不语。
入手有点沉,不是砚台是什么?许玉堂嘀咕道:“该不会是金银吧?”
“猜对了。”
许玉堂打开匣子,看到里面五十两一锭的元宝气不打一处来:“表哥,你也忒小气了。一百两银子就把我打发了!”
“一百两?”无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它值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许玉堂正想说你哄鬼去吧,脑中突然闪过侯庆之抹喉自尽跳下御书楼的事,脸色就变了,“这就是淮安府被调包的三十万两户假户部库银?案子破了?”
无涯的手指轻敲着案台:“你想听案情的真相,还是想听东厂在结案卷宗上写的‘真相’?”
“自然是真实的案情。侯庆之与小弟也有过数月同窗之情。现在回想当时他自尽跳楼那一幕,仍惊心动魄。”许玉堂正色说道。
“三郎,如果这个真相牵涉到你的父亲,你还想知道吗?”
与父亲有关?许玉堂愕然望着无涯。他比皇帝小一岁,自幼进宫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长得也有几分相似。许玉堂对无涯的性情多多少少了解几分。看到他唇边那若隐若现的笑,探究的眼神,许玉堂手中捧着的匣子顿时如有千斤重。
如果库银调包案和父亲有关,这两锭假库银就是对他的试探了。许玉堂合上了匣子,摇头道:“我不想知道了。”
一旦知道,他就要在皇帝和父亲两者中选择一方。手心手背都是肉。纵然父亲枉法,那也是他爹。而无涯,他一直视为亲兄。他愿意用一生去忠心辅佐他。
无涯轻轻叹了口气。他也很为难。
他继位时才十岁。母后只是宫中妇人,不通政事。他虽然没有兄弟,却有好几位皇叔。先帝一去,分封在外的皇叔进京哭灵,没人把他当回事。幸好任宗长的礼亲王坚定地站在了他身后。
孤儿寡妇想要保住皇权并非易事。
年前薛大将军夫妇殉国,军中无主将。二月里先帝又去了。鞑子立时发兵,已攻到了大同府,离京城不过数百里。
龙椅上坐着的是才十岁的小皇帝,朝臣的人心就乱了。
谭诚亲自带人赴边关接回了薛锦烟。舅舅凭着自己是礼部尚书,舌战群儒,力排众议,这才封了建朝以来头一个外姓公主。薛家军军心振奋,这才齐力将鞑子赶回了草原。
十岁的他只知道用心刻苦地学。放权给东厂,信任舅舅。登基那年朝廷换了很多大臣。谭诚的东厂抄斩了许多世家大族。只要对他稍有异心的,都除去了。
这些事都是师傅胡牧山后来告诉他的。
然而十年之后,不论是谭诚的东厂还是舅舅许德昭似乎都忘记,他不再是那个十岁的小男孩。十年中,他们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且都舍不得放手了。
许玉堂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应该相信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无涯思忖良久,决定告诉许玉堂。
许玉堂眼睛一亮。
他微笑道着将许德昭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许玉堂。只省去了穆家班与穆澜之事:“念在你父亲只是为了破获珍珑,库银未失。且许家还出了三十万两银子修了河堤,这件案子就此结了。陈良已死,东厂结案的卷宗上也会把罪名悉数推到他身上。这就是两种真相。”
轻易调包三十万两户部库银。这么大的事情,父亲和谭诚瞒着皇上就办了。反之推想,父亲和谭诚称得上肆意妄为,打着为皇帝除去隐患的旗号办事,事实上就根本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且这样的臣子,哪个皇帝能容忍纵容?
把罪名悉数推到一个死去的陈良身上。当廷撞死了的沈郎中白死了。一任知府也因此丧命。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啊。皇上顾念旧情,难道就不会愧对那两位官员?
今天皇上压下了这件案子。父亲再不放权,仍然在皇帝眼皮底下嚣张。皇上再好的性子也会被悉数磨光。天家无父子,更何况许家只是外戚。
许玉堂越想越怕,起身向无涯求恳道:“皇上。我大哥已经娶妻生了两个儿子。二哥也已成婚生了一女。大哥二哥外放多年。母亲思念不己,一直想让他俩回京。父子三同朝也不妥当。父亲操劳一生,也该含饴弄孙,享享儿孙之福。我回家劝他致仕。”许玉堂当机立断,起身向无涯求恳道。
你父亲私调山西府驻军灭了于家寨,私调京畿守卫营烧毁驿站,私调江南水师刺杀素公公。哪一桩比私自调包户部库银罪名小?
如果许德昭致仕交权,辅佐自己对付谭诚,那么他就既往不咎。这是对许玉堂最小的伤害,对太后最小的伤害了。但是他肯吗?想起许德昭今天的态度,无涯心里叹息着。
“皇上!”
对上许玉堂求恳的目光,无涯心中一软,表弟还是忠心于他的。且让他试试吧。这是许德昭最后的机会。
无涯亲手扶了许玉堂起来,笑道:“三郎,朕盼着你从国子监毕业,做朕的左膀右臂。”
“三郎绝不辜负皇上!”许玉堂激动不己,“您等着我的好消息!”
又送走一个,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风雪肆虐着天际。无涯揉起了眉心,有点倦。
春来吩咐人重新上了热茶,小声说道:“几位大人已经进了宫,在御书房外侯着了。”
无涯重新打起了精神:“摆驾。”
------
一更哦。写权谋不如写言情轻松啊,看来我不是政治家的料。我把这话说给桩公听。他说你就是个政客,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政客的特点就是撒谎不脸红,说话不算数。你说了多少次要多更了?我:……
第230章 找到了
到夜里,雪落得更急。松树胡同靠近池家宅子的一户人家的门房中坐着两人。炉子上烫着酒。炕桌上的下酒菜只两样:油酥花生米和老字号马家酱肉。份量很足,满满两大盘。
其中一人团脸和气,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正是东厂十二飞鹰大档头的梁信鸥。另一人脸瘦长三角眼,蓄着山羊须,一副门房打扮。他是东厂另一位飞鹰大档头曹飞鸠。
梁信鸥很难相信人,但和曹飞鸠私交不错。两人雪夜里窝在这处民居的门房里饮着酒,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快十一年了。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我带人抄斩池家满门时核对过人数。确实不曾漏过一人。”曹飞鸠用蓄得极长的尾指指甲挠着发痒的头皮,发着牢骚,“别说人了。池家养的鸡都不曾漏过一只。”
自从池家发现内院撒满鲜血,出现人迹。池家的案子又回到了曹飞鸠手中。紧接着就发生穆澜夜闯户部老库房逃走的事。那晚之后,曹飞鸠的日子就变得单调难过。
东厂买下了这间紧邻池家的宅子。新搬进一户人家。曹飞鸠就扮成了门房,日夜盯着池家废宅。
在他的记忆中,池家绝对没有人活着。但一天没破获珍珑,他就得在这儿守着。
“办法虽然笨了点。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梁信鸥捏着锡壶给他倒了杯酒,和声说道,“督主判断不会错。穆家班在京城开面馆,池家就有了动静。穆家面馆关了,穆澜去了扬州,池家一直没有动静。她在扬州失踪。照公子和李玉隼推断的日子看。差不多早就该到了京城。说不定池家又会有动静。且等着吧。”
曹飞鸠往窗外看了眼。那方向是胡同对面的人家。他滋溜一口干完杯中酒,斜睨着梁信鸥道:“老梁,方太医那老头儿还是不肯说?”
“要说到和池家关系最密切的人,就是那位方太医了。上次请了他进东厂,本想逼他开口。方太医脾气硬,年纪又大了。督主怕有个闪失,反而断了线索。皇上亲自过问,咱们又没有证据,只得先把人放了。如今发了海捕文书,虽说撤了。穆澜还是有嫌疑。悄悄绑了方太医的孙子,他不招也得招了。”
“池家真有后人?”曹飞鸠急声问道。若当年真漏了一个,他捅的篓子就大了。
“方太医咬死说没有见过池家还有人活着。但是他招供说,锦衣卫找过他。问的也是池家的事。还出面保过林一川。”
曹飞鸠哼了声道:“老子就知道锦衣卫没闲着。龚铁老儿瞧着万事不管,当咱们督主就真不防着他?那林一川什么来头?”
“你莫管林一川。”梁信鸥想起谭弈和李玉隼在扬州的遭遇,禁不住有点同情林一川。他抛开这个,缓缓说道,“督主却得了另一个消息。倒是与你这边的情况合得上。前几天对面那家来京城游历的刘家表少爷,从肤色体貌看,在沿海呆过一段时间。他极可能就是锦衣五秀里去福建查海商勾结的曹鸣。”
听着曹鸣的名字,曹飞鸠兴奋的搓了搓手:“如果真是他。这日子倒好过了。我闷在这里好长时间了,就怕没动静啊。”
梁信鸥笑着和他喝了个对杯,两人的话题渐渐扯远了。
--------
穆澜伸出手,鹅毛大的雪落在手上。有这样的大雪遮掩,就算在院子里留下足迹,也会被雪掩盖得干干净净。
借着院中厚雪反射的微光,她又一次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的书架空空如也,积着厚厚的灰。靠窗的桌子断了条腿,斜斜地倒着。能搬走的值钱东西早就搬空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到池家,第一个想来的地方仍然是这件书房。
先帝如果留有遗诏,照理说都应该交给素公公。父亲最多是知情者,才会被灭了口。素公公宁死不说。唯一的线索就在陈瀚方手上了。但回到京城,穆澜仍然忍不住来了池家。
她站的地方是那天她藏身的小书柜。目光移过去,仿佛又看到父亲的袍角与背影。他弯着腰做着什么。穆澜回忆着,手往前伸着,像似当天一样,想要从身后扑过去抱住父亲吓他一跳。
紧接着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穆澜下意识闭了闭眼睛,仿佛那刀光直刺向自己的眼睛。她摇了摇头,睁开眼,硬逼着自己再一次回忆着。
一个影子从她脑中蹦了出来。
寒风中,她背心硬是沁出一层白毛冷汗。
父亲头颅落地时,看到了她。瞬间他的眼神陡然亮了,他的嘴唇还在动。他想叫她的名字,还是想叫她躲好不怕?
记忆被穆澜硬生生的从脑海里挖出来,血淋淋的摆在她眼前。
她想起来了。父亲被砍死后,有人走了进来。穿着石青色绣云纹的曳撒,他弯下腰摸遍了在父亲全身。连官服的袍角都没有放过。
父亲穿着紫色官服,腰间系着嵌银凸纹金花的腰带。
细节在穆澜眼中一点点放大。那根腰带上的金色凸花裂了道口子。“是,裂了条口子。”她喃喃说着,确定了这件事。
腰带很厚,沿着边缘被割开,藏块绢绫绝无问题。
父亲带着腰带里藏着的东西,回家后直奔书房,将它取了出来……穆澜上前两步,走到了当时父亲站立的地方。她记得当时父亲弯着腰在做什么。是在整理书案上的书?她蹲在了地上。
青石板地面上原先铺着块地毯,早被掀到了一旁,破烂不堪。
穆澜想象着父亲的动作,拿出匕首将地面的青砖撬了起来。青砖是沙土,穆澜不由暗骂了声笨!如果父亲动了地上的青砖,别人会看不出来?
既然能想起豁口的腰带,父亲应该藏了东西吧?
穆澜将青砖放回去,顺手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她的动作停滞了下。父亲当时弯着腰是在拍打衣袍上的沙土吗?那他是把东西埋在了别处?
她快步走出书房。是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父亲不会随便藏在书房这么显眼的地方。他回到家中,藏东西也需要避人耳目。会藏在哪里?
雪铺了满院。
父亲这间内书房是单独僻出的小院。旁边的厢房是他研究药材的地方。院子平时只有老仆显伯一人打理。家中人少,连母亲都很少进院子来打扰父亲。
穆澜看到了墙角已经枯零的金银花。长了几十年的老藤还在,攀在院墙上,只等春来抽发新叶。
曾经她和核桃捉迷藏最爱躲的地方不是田七藤里就是金银花藤中。父亲不止一次将她从花藤里揪出来。父亲会因此也想着把东西埋在树下呢?
穆澜扫开藤下积雪,挖了起来。
没挖多久,匕首刺到一个硬物。穆澜深深吸了口气,将东西挖了出来。
她见过这只匣子,金丝楠木的。埋在地底百年不腐。当初母亲送了父亲一方砚,就用的这只匣子装着。父亲取出了砚台,用它装着东西埋在了地上。
打开匣子,果然里面放着两叠已经发黄的纸。上好的宣,放了十年依然绵厚不脆。穆澜将土重新埋好,捧来浮雪撒在上面,转身离开。她没有时间慢慢处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这么大的雪,只要今夜无人,明天一切将被雪掩盖,了无痕迹。东西已经到手了,就算被人发现,又有谁知道在她手中呢?
风雪掩没了她的身影,却没有逃过后院墙外穆胭脂的眼睛。穆澜走后,后院对着的巷子里闪过一条黑影。
穆胭脂轻盈地翻墙进了池家。她一直在等穆澜来。池家前面是松树胡同。池家是胡同尽头的人家。后院对着一条巷子。最近几个月,巷子里新搬来两户人家。而穆胭脂,很多年前就已经买下了正对池家的一间宅子。
飘落的雪还没有完全掩没掉穆澜的脚印。穆胭脂顺着脚印望向了墙根的金银花藤。
她迟疑了下,点燃了灯。提着小巧的琉璃灯在地面搜索着。
远处的院墙墙头悄悄探出了脑袋,看到有光闪了闪,飞快地缩回了头。
第231章 煮茶话梅
雪花纷纷扬扬,无声将御书楼的屋脊飞檐染一层雪白。守卫的禁军缩在门房里取暖。御书楼大门紧闭。只有悬挂在檐下的两大红灯笼在寒风微微晃动着。像两只眼睛默默注视着冒雪而来的人。
陈瀚方不知在楼外站了多久。远处巡夜更夫敲击竹梆的声音惊醒了他。他缓缓低下头,扯了扯嘴角,苦涩的笑了笑。习惯地走到御书楼,今夜却迟疑地停住了脚步。十八年了,他心里生出股浓浓的倦意。第一次止步不前。
当年于红梅出宫来国子监找他,没等到他回来走了。一个月后,他才打听到于红梅失足坠井身亡的消息。
“红梅,如果你在天有灵,为何不托梦于我?”陈瀚方黯然神伤。
国子监不允许女人进,于红梅只有扮成监生进入。是什么事让她如此冒险?
今亲政后才移了许多珍本书籍到御书楼,遣了禁军来守卫。那时侯的御书楼只是国子监的藏书楼。他当时负责学生的借阅登记,于红梅假扮监生进了藏书楼时他有事离开。不过半个时辰,于红梅却等不及。他回来时只见到她留下的那句诗:“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句诗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的。诗句咏梅,含有她的名字,她很喜欢。
于红梅来得蹊跷又死的太过突然。而那时,宫里也正好发生一件大事:陈皇后难产身亡。陈瀚方敏锐地认定,她来找自己留下这句诗不仅仅是想表达对自己的思念。究竟她想告诉自己什么呢?这么多年,他眼前如同蒙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猜到了与宫闱秘事有关,却不知晓真相。诗里的玄机他猜了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悟出来。
那句诗是夹在一杂书里的。他正在整理书籍。案头放着一摞杂书。写下诗句的纸夹在其一本书。
案头的杂书全被他拆了个遍,书故事他烂熟于心,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他猜想于红梅也许是把什么东西藏到了杂书。这些年他将御书楼里所有杂书都拆翻了一遍,毫无所得。
随着先帝驾崩,许氏掌权。他沉默地将事情埋在了心底。
她服侍过的许氏已经贵为太后。她的儿子登基亲政成了皇帝。谁会为了一个小小女官的死亡去冒犯太后娘娘?想查出真相替于红梅讨个公道,难如登天。
雪越下越大,弥漫在天地之间,眼前的御书楼变得模糊不堪。陈瀚方真想伸出手挥开这片飞雪,看清楚于红梅坠井死亡的真相。
一柄伞无声无息出现,为他遮住风雨。陈瀚方浑身一抖,蓦然从神思缱绻清醒过来:“谁?”
清美如画的容颜,唇边浮现的浅浅笑容暖到能融化冰雪,却让陈瀚方心底生出一丝寒意,继而警觉万分。
穆澜奉旨南下祭祀杜之仙,与之随行的素公公病逝在路。她到扬州后,锦烟公主在竹溪里遇刺。东厂发海捕书,以行刺公主的罪名缉捕穆家班所有人。没过多久,又以锦烟公主作证非穆澜所为,撤销了海捕书。紧接着新任扬州总督夫妇被杀,血书揭开当年薛神将夫妇殉国的秘密。前几天昭勇将军遗孀谢夫人携国子监监生谢胜击登闻鼓喊冤。国子监监生跪宫门请愿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这些事仿佛都与穆澜有关。在这雪夜,她突然出现在御书楼外,由不得陈瀚方不警觉。
“更深雪紧,祭酒大人还要去御书楼修书吗?”
穆澜的目光沉静而明亮,稳稳地持着伞。
修书二字入耳,陈瀚方的瞳仁猛然收缩。她在暗窥视着自己?知道自己修订书籍的缘由?
穆澜柔声说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在下以为雪红梅最是美丽。”
先说修书再道红梅。隐藏了多年的秘密被触动,陈瀚方呼吸一窒。梅于氏被割喉的惨状瞬间出现在脑海。他有些慌张地朝左右张望了下。
“煮茶赏梅,品酒聊诗。方不负如此雪夜。”
赏的是于红梅,聊的还是于红梅。
穆澜的声音风还轻,带着雪的冷洌。陈瀚方哆嗦了下。
火红的炭火舔着壶底,水沸如滚珠。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对面穆澜的眉眼。
陈瀚方努力找寻着自己对穆澜的印象,骇然发现最初的见面竟然是在灵光寺于梅氏被杀的现场。是巧合还是从那时起,穆澜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陈瀚方清楚,出身杂耍班的穆澜身怀功夫。自己却手无缚鸡之力。在这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想杀她灭口绝无可能。穆澜找他有什么目的?如果她是对方的人,为何不去揭露他?如果不是敌人,她又是谁?陈瀚方不动声色地倒茶,心里有些无奈。他没有选择。
十八年前于红梅意外坠井。十八年后梅于氏被割喉杀死。看到凶手作案的苏沐被砸死在国子监小树林。擎天院的花匠老岳是凶手。但他潜伏在国子监十年,为的绝不是初进国子监的苏沐。难道当年对方知晓于红梅当年来过国子监,却不知道她来寻的人是自己?所以才令老岳假扮花匠潜伏在国子监。
陈瀚方细思恐极。一旦被暗那双眼睛察觉到自己和梅于氏姑侄的关系,下一个死的人一定是自己。
手掌缓缓转动着热呼呼的茶杯取暖,穆澜心里也在思索着。前来找陈瀚方,何尝不是一种赌博。思来想去,除了陈瀚方,她无处借力。
“在下自幼随穆家班行走江湖,听得诸多闻异事。”穆澜轻吁了口气,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故事必和于红梅有关。陈瀚方心里轻叹,没有阻止穆澜说下去。
穆澜瞥了他一眼。能隐忍十八年,于红梅必是陈瀚方的执念。有此执念,甚好。
“每隔三年春闱会试。天下士子赴京赶考。路遇红颜知己,互订鸳盟,许下终身,说书人最爱讲的传香艳故事……”
随着穆澜轻柔的话语,陈瀚方的思绪飘荡开去。
那一年他进京赶考,病倒在城外雪地。进城卖绣品的梅于氏姑侄救了他一命。落魄的少年举子与救之性命的豆蔻少女相逢。养病期间两心相许,订下了终身。
他如愿以偿高进士,于红梅却成了采女被送进皇宫。高高的宫墙隔开了两人。宫生存不易,两人默契地将恋情压在心底。约定于红梅在宫服役到二十五岁,到了年纪放出宫,他娶她过门。
许太后进宫之前,于红梅被先帝遣至许家侍侯。那时侯两人还有机会偷偷见面。自她随许太后进宫之后,见面的机会少了。
他只能等她到了岁数平安出宫。
终未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