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留下了他。是为了他宠爱的杜之仙关门弟子穆澜?还是为了绊住自己,顺利地将张仕钊的那位幕僚送进大理寺的大狱?
谭诚披着大麾,从番子手中接过了才加了炭的小铜壶,面带微笑伴着无涯欣赏着冒雪怒放的腊梅。
年轻的皇帝站在梅树下,面容俊朗如玉,目中仿佛只有这一树虬枝苍劲的梅花。
第226章 留下他的原因
雪片片如鹅毛飘临,不多时就堆砌在肩头。无涯伸手拂去,赞叹道:“此梅开得极有精神。如果换成是株红梅,想必更为夺目。”
谭诚眼里飘过一丝了然。年轻的皇帝终于查到了蛛丝蚂迹。
红梅,于红梅……谭诚脑中浮现出坤宁宫中那个模样秀美的女官梅红。一个曾经被他忽视了十几年的人,从年初起唤起了他的记忆。
灵光寺老妪被杀,国子监监生苏沐意外死亡,都不曾引起他的重视。
梁信鸥和师弟丁铃较劲,曾经求助于他,查一查丁铃意外从京城消失的缘由。他当时推测出丁铃着手查苏沐案,也许离京去了苏沐老家。并没有把那件案子放在心上。
不同于锦衣卫丁铃在迷雾中辛苦查找出一点点线索。谭诚本是知情人,一点即透。山西于家寨的大火更是将他眼前的迷雾烧了个干净。
梅红失足坠井身亡。谭诚并不怀疑她死得蹊跷。这深宫里太过机灵的人命总是不长。十八年前元后难产身亡,宫里头死的人不止一个梅红。
一个死了十八年的女官,连她痴呆的姑姑也要灭口。谭诚这才惊觉,当年的事尚有更多的隐情。他心里轻叹,当年的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藏身在国子监的杀手花匠老岳被丁铃找了出来,当场自尽。谭诚的目光也同时被引向了国子监。
当他的目光聚焦在国子监时。他再次注意到了穆澜。这个杜之仙的弟子几乎不处不在。灵光寺有她,苏沐被杀她在国子监。花匠老岳暴露是被她和林一川发现。侯庆之最后见过的人也有她。
自从猜出穆胭脂也许就是当年元后的妹妹陈丹沐,谭诚就隐约猜到了穆澜进国子监的用意。
难道十八年前隐瞒了自己的秘密就藏在国子监里?
谭诚已经将国子监梳理了好几遍。至今也没查到,国子监里是准和十八年前的梅红有瓜葛。
宫里不会有于红梅的存在。梅红却没有被湮灭痕迹。她太过瞩目。连档案都查不到,欲盖弥彰反而会引人起疑心。
皇帝是瞧着这个名字和于红梅相似,才疑心两者是同一人?还是已经从许家得到了答案?他为什么不直接问许德昭甚至太后,却来问自己?
谭诚心里闪过各种猜测,话峰突然转到了太后身上:“太后娘娘也极欢喜梅花。最倚重的女官是梅青姑姑。”
君臣二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无涯自然地接过了话去:“仲秋时太后偶感风寒,朕去探望,无意中听她念叨着梅红的名字。从前在太后身边服侍的还有一名女官叫梅红?”
无涯离了那株梅树,缓缓走向御书房。谭诚落后半步跟随着,听皇帝随意地问道:“宫里的老人不多了。公公在宫里头呆了三十几年,还记得那位梅红姑姑吧?能让太后惦记不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谭诚想了想说道:“太后娘娘进宫时从家中带了两名侍婢。一位是现在的梅青姑姑,另一位就是意外坠井的梅红姑姑。咱家记得梅红姑姑生得秀美,眼睛很灵动。一看就是个机灵人。可惜了了。意外坠了井。大概在闺中伴着太后娘娘,才令娘娘思之不忘。”
“公公相信她真是意外坠井?”
谭诚似笑非笑地望着无涯:“这宫里头的事谁说得清楚呢?”
无涯心中一跳。
他从太后嘴里听到梅红后,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个神秘的于红梅。令许玉堂在许家暗查。竟然找到了一位回家荣养的老仆。
虽然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许家的那位老仆人依稀还记得,当年随太后进宫的两名贴身侍婢,一人是许家的家奴叫梅青,另一人则是梅红。
当时先帝与太后在什刹海边相识相恋。太后进宫之前,先帝从采女中指了个机灵的人去许家服侍太后,为两人鸿雁传书。这个机灵的小宫女便是梅红。
年老的仆妇记不清梅红本名,只记得她是山西人。
至此,无涯便明白了为何掖廷中没有于红梅的档案。她进宫后就被先帝送到了许家服侍太后,掖廷便勾掉了她的名字。再进宫时,她已经成了梅红。
再查掖廷宫女档案,便知道梅红在十八年前意外坠井亡故了。
无涯进了御书房,脱了氅衣,给谭诚赐了座:“十八年前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梅红也在这一年意外坠了井。她的死与先帝元后难产有关吗?”
这问题问得太直白,令谭诚微微一愣:“皇上。十八年前,咱家还只是乾清宫素公公手下的小太监。”
当年素公公手下的小太监已权倾朝野,连内阁首辅都要礼敬。无涯的笑容带着些许的压力:“谭公公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兼东厂督主。还有什么事情是东厂也不知道的?”
“灵光寺一案是锦衣卫在办。我东厂不便参与。”谭诚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微微欠身回绝了皇帝,将话题引开了,“说起案子。咱家正想回禀皇上,淮安府河堤被毁案已经破了。”
“朕听说了。十几年前诈死逃出诏狱的金瓜武士陈良所为。听说东厂已经赴扬州确认了他的身份。”
“开棺掘坟后,里面的人正是陈良。他还穿着先帝御赐的那身黑光铠甲。他扮成哑巴,白了头发,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来岁,藏在杜之仙身边。咱家有理由怀疑杜之仙及其关门弟子穆澜,以及她所在的穆家班都是陈良同伙。东厂已发下了海捕文书,缉拿余党归案。以查清三十万两被调包的库银下落。”
谭诚望着皇帝暗想,就算你想宠信穆澜以拉拢推崇杜之仙的文臣仕子,穆澜的嫌疑摆在这儿,纵然你是皇帝,又能如何?
“朕正想和公公说说这件案子。陈良乔装易容瞒过了杜之仙,更何况穆澜只是他的弟子。都被陈良瞒在了鼓里。穆澜并非是陈良同党。”无涯的语气分外肯定。
谭诚只是一笑:“可惜的是穆澜在扬州失踪了。陈良身上有多处伤口,他不是自尽殉主,而是被人杀死的。当时杜宅之中只有他和穆澜两人。怎知不是分脏不均或是被穆澜杀了灭口?与此同时,穆家在京城的面馆关了门,人去屋空。穆澜和穆家班的嫌疑显而异见。不归案如何知晓她不是陈良同党?”
“朕说她不是。”
皇帝罕见的坚持并没有让谭诚松口。他平静地望着皇帝,等待他给出一个能说服自己或者能说服朝臣的理由。
谭诚的无惧再一次让无涯愤怒。还以为他是那个亲政之初处处被人掣肘的皇帝?他微笑着,手指轻叩着书案,说出了一个地名:“三条巷芝兰馆。”
谭诚垂下了眼睛。他与许德昭联手钓珍珑,调包了淮安府三十万两库银。库银上面有户部银戳,想要融了这批银子并非短时间能办到。所有的银子都是由许德昭的人运走的。
没想到许德昭把这批库银运进了京城,就放在三条巷芝兰馆他的私宅里。
“早朝的时侯禁军奉旨查抄了芝兰馆。已经找到了那三十万两库银。”无涯目不转睛望着谭诚。
以为是他的私宅?谭诚终于明白皇帝今天留下自己的用意。盯着他,好让禁军成功查抄芝兰馆。
无涯又说道:“宅子的主人与穆澜无关。此案到此为止。”
皇帝能查到芝兰馆,就能查到宅子的主人。他此时没有捅破是自己的亲舅舅。谭诚也不会揭穿。他站起来躬了躬身:“既然如此。咱家这就令人撤了海捕文书。侯继祖案就算破了。皇上若无其他事,咱家告退。”
一句不问宅子的主人是谁。谭诚心里也有数吧?无涯暗中磨牙,又因谭诚的退让松了口气。
穆澜是再不能用这个身份了。她一定会用别的身份回到京城。
门外的雪越来越大,冬天已经来了。翻过年开春,各地的采女就将云集京城。穆澜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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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迎风三面倒的墙头草
雪下得太大。天寒地冻的清晨,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早朝时分,整齐的足音踏破了三条巷的宁静。
秦刚亲领了禁军前来。他抬眼看清楚了门楣上芝兰馆三字,挥了挥手。禁军像出柙的猛虎冲进了这间藏在巷子里的娼寮
尚在睡梦中的姑娘们惊吓尖叫起来。老鸨气得面皮儿发青,拦不住四处乱搜的禁军,眼风一扫,盯住了迈过门槛的秦刚,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大人,我这芝兰馆是私宅!就算是宫里来的禁军,说不出个缘由,妾身便是去敲登闻鼓,也要讨个公道!”
朝廷律令对擅闯私宅者惩罚极重。听说连宫里的禁军都不怕,秦刚来了兴趣:“妈妈年纪大了才开了这间芝兰馆?”
“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有这结果已是不易。”老鸨忍了口气,不知何时已捏了张银票塞在了秦刚手里,“大人指点小妇人一二。这大清早的……”
秦刚极自然地收了银票,朝里面望了望,低声说道:“您这里可有密室密道?”
老鸨呆了呆:“大人这是何意?”
“你老实说了,也免得我这些弟兄辛苦寻找。”秦刚说着在院子里闲逛了起来。
老鸨眼风乱瞟,看到门口守着的禁军心里阵阵绝望,信是递不出去了。她心里尚存着一丝侥幸,只看这些兵有没有那本事找出密道来。
因是私家妓馆,芝兰馆并不太大,两进的院子,带了座后花园。很快就搜完了,禁军一无所获。
老鸨也有了底气:“大人,妾身做的是正经生意。拢共也就靠着两个女儿挣些辛苦钱罢了。”
秦刚看了眼后花园,默想了想方位。返身进了第二重院落的正房。
和别的人家布置大概差不多。正房三间,中间是堂屋,分东西厢房。西厢房外靠墙接了间耳房作浴房。为方便送水,浴室里有一道小门。
推开这道门,秦刚噗地就笑了起来:“这心思真够巧的。”
门外竟然又有一重院落。回过头,老鸨已瘫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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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三条巷不远的芝麻胡同,今早也同样热闹。大理寺刑部的衙役领了旨意围了这里的一间客栈。
在掌柜伙计和住店客人们惊诧的目光中从上房的床底下拎出个人来。相伴张仕钊三十年的幕僚被捆得如棕子一般。六扇门的衙役顺利地将人带走了。
然而就在衙役将幕僚带出旅店的瞬间,对面屋顶上出现了一个黑衣人,连珠箭让衙役们措手不及,等到拔开箭雨后,幕僚的脖子上冲了一箭,已经鼓瞪着眼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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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诚刚回到东厂,还没顾上用午饭,谭弈又赶了来。
消息传得太快,国子监的监生们罢了课,抬了孔子像赶去跪宫门请愿,要求彻查陷害薛大将军一案。
“义父,孩儿是去还是不去?”谭弈心里纠结万分。
“去。”谭诚拍了拍他的肩道,“领头的可是许玉堂?”
“正是。”
答了这句话,谭弈顿时反应过来。不是国子监得到的消息太快。而是许玉堂早得了消息,知晓谢胜母子今天要去敲登闻鼓。
“你先去吧。”谭诚打发走义子,平静地对着棋枰陷入了思索中。
至到现在,谭诚终于明白。皇帝是有备而来。谢夫人应该早进了京,今早敲响登闻鼓,是皇帝一手安排。所以几乎从不上朝的礼亲王今天上朝了,顺利捞走了兵部尚书一职。
“皇上不耐烦等下去了。”谭诚得出了结论,有些感叹。
年轻的皇帝开始露出锋芒。借薛大将军一案开始收权。
“皇上如何查到了芝兰馆?”谭诚想起了这个问题。他手中把玩着棋子,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想起了春日首辅家后花园灿若云霞的辛夷花。
他扔掉了棋子,感慨万分:“原来每年皇上去折辛夷花,不过是趁机私下与胡牧山见面。咱家还真小瞧了这位首辅大人。”
有这么一位迎风三面倒的首辅大人在,皇帝能查到芝兰馆还不是小事一桩。
六扇门在客栈遇袭的消息此时传到了东厂。谭诚并不觉得吃惊。
一个幕僚的话无法坐实幕后指使人的罪。杀张仕钊带着幕僚进京的人在六扇门衙役带走他时,直接射杀了他。明显是杀人灭口。间接坐实了京中有人暗中主使张仕钊出卖薛大将军一事。
为薛大将军报仇的人会是谁?谭诚脑中直接跳出了穆胭脂的名字:“珍珑局,这步棋走得极妙。”
谭诚大致有些了解年轻皇帝的愤怒。亲舅舅调包了库银中饱私囊。不仅如此,有胡牧山做内应,大概更愤怒亲舅舅敢调动军队。所以借薛家案夺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还是太年轻了。”谭诚叹了声。
等皇帝查出许德昭就是那个幕后指示张仕钊的人,除薛大将军夫妇是为了灭掉陈氏一族。他会如何面对呢?还会继续铁面无私吗?谭诚觉得有趣了。
国子监的监生们去跪了宫门。宫里的锦烟公主大概也闹腾起来了。要安抚镇守边关的薛家军。此案必查个水露石出。
“监生跪宫门?”谭诚心神一颤,手中棋子落在了棋枰上,“好棋。一子吃掉一片的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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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而连三的变故让许德昭措手不及。听说带头跪宫门请愿的人是自己的儿子许玉堂,正在用饭的他放下了碗筷,吩咐夫人道:“替我更衣,我要进宫。”
许德昭赶到宫门时,雪地里黑压压跪满了监生。他看了跪在前头的儿子一眼,正打算进宫时,宫门大敞。
明黄的罗盖陪伴着皇帝的轿辇来到了宫门前。
看到明黄的衣饰出了轿辇,踏雪来到面前。监生们吓了一跳,皇帝竟然亲自来了。监生们感动得忘记了风雪,伏地三呼万岁。
无涯望向许玉堂,表兄弟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无涯温言说道:“诸位都是未来国之栋梁,冻坏了如何为国效力?薛将军一案,朕已令三司彻查。”
宫里已抬来了大桶新煮好的姜茶,分发至监生手中。
许玉堂举碗高呼:“皇上圣明!”
呼声响彻天地。
谭弈默默地看了眼皇帝。他知道,自己进国子监想掣肘许玉堂,阻拦皇帝收拢人才的计划,轻易就被年轻的皇帝破去。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拼命拉拢举子监生。都及不上许玉堂在大雪天领着众人在宫门前一跪,皇帝走出来说几句来得便宜。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皇帝的平易近人,温言鼓励,瞬间就收了监生们的心。
许德昭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脑中突想起谭诚曾经说过的话。幼鹰向望着飞向蓝天。此时的皇帝还是那个连下道旨意都举步维坚的皇帝吗?
他的目光落在皇帝身边的首辅胡牧山身上。首辅大人今天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神色,目光清明正视过来。
原来是他!怪不得皇帝查抄了芝兰馆。许德昭深吸了口气,神情重新变得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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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巧舌如簧
随着国子监监生们散去。无涯一手安排的大戏渐近尾声。
他早瞥见了坐着暖呢大轿赶到宫门的许德昭,如常一般微笑着招呼他:“天寒折腾舅舅又跑一趟,大概午饭也没用好。陪朕用一点吧。”
听到这声舅舅,许德昭有点发愣。他一直以为胡牧山明面上是投了东厂,暗底里是自己人。今天才恍然大悟,这位首辅大人和皇帝外甥配合着演了数年的戏,骨子里早就是皇帝的人了。既然如此,皇上对他做一些事也有了数,为何还叫自己一声舅舅?是碍着没收拾完东厂,还是给太后娘娘面子,或是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
又听到无涯吩咐胡牧山:“户部得了三十万两库银,这年节倒是好过了。辛苦胡首辅与内阁众位爱卿居中调停。”
胡牧山恭敬地应了,揖首送车辇进宫。
许德昭也重新上了轿,轿子经过胡牧山身边时停了停,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首辅大人好手段。”
想起许德昭的一些事情,胡牧山心里叹气,面上却是云淡风清:“十几年前本官尚未入阁,蒙太后娘娘所请为太子师,自当尽一尽师傅的本份。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这是说早在皇帝还是太子时,两人就勾搭上了。许德昭险些气得吐血。这株墙头草左飘右飘,得了自己信任,又得了谭诚力推,倒是飘荡得自在。若非两边靠着,他胡牧山还在瀚林院当着两袖清风的翰林。如今不过四十来岁就入了阁成了首辅。将自己和谭诚卖得一干二净,还好意思讲先来后到?
他刷地摔了桥帘:“启轿!”
目送着许德昭离开,胡牧山只摇了摇头:“皇上忍得了你揽官夺权,却忍不了你三次调用军队。谭诚那老阉狗倒是奸滑。从不碰这条底线。”
进了乾清宫,御膳房送了锅子来。
切得如纸般薄的肉片在奶白色的汤中滚得两滚,裹了蘸料入口,鲜香无比。
相比无涯的好胃口,许德昭吃得不紧不慢。
等到无涯放下筷子,许德昭也就停了下来。接了帕子擦脸漱了口,他发现就连近身侍侯的春来也退下了。诺大的殿里只留下了自己和无涯两人。知道皇帝要兴师问罪了。许德昭气定神闲地等着。
三条巷芝兰馆里抄出三十万两库银。就这一条,足够许德昭死一回,承恩公府满门被流放。
没有伏地请罪求饶,镇定地等着自己开口……许德昭摆出的姿态让无涯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的亲舅舅已跋扈到如此地步?难不成以为这江山竟是姓许不成?他真以为自己不敢杀他?
无涯的眼神冷得如冰:“这里只有我和舅舅。”
正因为是舅舅,他给他一次自辩的机会。
“淮河年年泛滥,去冬户部拨了三十万两银子去淮安府,赶在春讯前修好河堤。库银还没有出户部就已经被调了包。”
“你说什么?!”无涯惊得站了起来。
许德昭怜悯地望着年轻的皇帝,心里叹了句,还是太年轻了:“皇上。您在三条巷芝兰馆里找到的那三十万两库银,是假的。是从淮安府的银库里运回来的假银。那三十万两银子从账目上看出了户部,拔去了淮安府。事实上那批银子还留在户部库房内,一两也不曾动过。”
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今天无涯所有的满意与兴奋消褪得干干净净。许德昭敢这样说,就一定是真的。
因为这件案子,侯继祖一家三口死了,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沈浩一头撞死在金殿上。满朝震惊,国子监闹腾得沸沸扬扬,显然都和许德昭调包户部河工库银有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涯缓缓坐下,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平静:“就为了一个淮安知府的位置,所以陷害侯继祖?”
许德昭摇了摇头,微笑道:“三十万两库银被调包,侯继祖并未声张,且如期修好了河堤。如果不是金瓜武士陈良锤开了山阳县所在的河堤,有谁知道库银失窃?朝廷只知道侯继祖如期完工修好了河堤。他所筹到的银两,都是老夫借商家之手给他的。换句话说,淮安府的河堤是许家出钱修建的。如果要说陷害。想陷害他的人是陈良一伙人罢了。老夫还不曾把这笔银子放在眼里。”
许德昭默想,如果没有被你查到的话,户部被藏起来的银子就能调运出来了。不过,损失了二十万两,能把皇帝的气焰灭了,也是值得的。谭诚也不会介意他那十万两没了。经此一事,让胡牧山彻底暴露,也不见得是坏事。
“三十万两库银就算造假,也要花费大笔银钱。您这么做又为了什么?”无涯彻底冷静下来,带着讨教的语气问道。
许德昭的神色变得严肃:“皇上可知珍珑?”
“去年有一名刺客杀了东厂六人。每每都会在现场留下一枚刻有珍珑二字的棋子。”
东厂因此事被锦衣卫嘲笑讽刺,至今没有抓到刺客挽回颜面。最初有心隐瞒,架不住锦衣卫当笑料传开,无涯也知道了。
“珍珑不是一个刺客之名。而是一个江湖组织。这个组织的首领布下了一个棋局。取名珍珑,自然是狂妄地认定无人能破。金瓜武士陈良便是这珍珑局中的一枚棋子。”
无涯注意到说起珍珑时,许德昭的神情瞬间有些扭曲。带着种仇恨同时也有着恐惧。他在害怕什么呢?怕珍珑的刺客会杀了他?
“这是一场局。淮安府库银被调包,能做这件事的必定位高权重。还有什么人比东厂更合适?刺杀东厂中人,杀了一个,还会再补上一个。珍珑想对付东厂,就一定会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但河堤何等重要,为了诱珍珑上勾,也不能拖延了河工。是以侯继祖是一定会借到银子的。而当他奔走于商户四处筹银之时,风声就传了出去。河工银子重新被筹集,河堤如期完工。为了把这件事捅出来,对方只有一个办法毁坏河堤。”许德昭说到这里,满脸遗憾,“东厂沿河设伏。想要破坏河堤并非易事。而陈良力大无穷,盖世无双。几锤下去锤开了河堤,避开了东厂的眼线。事后根据线索画像,才确定他就是跟在杜之仙身边服侍的哑仆。”
舅舅为了破获珍珑组织,竟然和谭诚联了手。那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让两人不惜搞出这么大动静布出这样的一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