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穆澜说故事,陈瀚方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茶杯的水雾,闲闲地呷了口茶。心里再紧张,他也不想轻易表现出来让穆澜牵着鼻子走。
没有人知晓国子监祭酒大人为何会和早逝的女官梅红相识。他与于氏姑侄交系唯一的交汇点只有山西运城。那是陈瀚方当年进京赴考的必经之地。穆澜的故事只是猜测。陈瀚方听着故事毫无反应。穆澜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猜了真相。
“一入宫门深似海。两人不得己将恋情深藏于心。书生并未辜负女子,了进士后为官,仍信守誓约,等待她年满出宫。然,等来的却是她在宫意外坠井的消息。”
仿若被针刺了下。陈瀚方竭力想控制自己,握茶杯的手背因为用力仍然暴出了青筋。穆澜看得眼里,暗松了口气。虽不全,也猜了个大概吧?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想要取得陈瀚方的信任并不容易。穆澜继续说了下去:“当年,贵妃受宠远胜陈皇后,先有了庶长子。遗憾的是终非嫡子。彼时陈氏一族百年传家,与世家联姻者众,势力盘根错结。族子弟与姻亲入仕者不知凡己,且与掌有四十万大军的薛大神将乃通家之好。恰皇后有孕待产……”穆澜顿了顿,看向陈瀚方,“如皇后生下嫡皇子,不论先帝有多么宠爱贵妃,陈后嫡子长大后也定会被立为太子。”
纵然心里猜测了千百遍,此话入耳,仍让陈瀚方震憾。他眼浮现出浓浓的悲悯:“可惜,自古女人生产皆是过鬼门关,半数女子都因生产而亡。”
见他接话,穆澜宛尔:“世家千金也是平凡女子。然宫里有御医照拂,自是不同。据医方记载,陈皇后生产当天枕脉时……母子康健。”
既然太医枕脉时母子尚康健,又为何会突然生产,继而难产?陈瀚方放下了茶杯,沉默不语。
“在陈后难产身亡的第二天清晨,贵妃的亲信女官梅红出了宫。黄昏时分,她来过一趟国子监,然后回了宫。仅过了三天,梅红在宫里意外坠井身亡。对,我说的书生痴等的女子便是这位梅红姑姑。她原籍山西运城于家寨,本名叫于红梅,经采选进了宫。她的姑姑因思念侄女来到京城,嫁到了京郊梅家村,被人称为梅于氏。梅于氏命不好,没多久守了寡。也在于红梅坠井死亡那段时间,梅于氏不知为何,变得痴傻。幸而被一自称远房侄儿的亲戚怜悯送到了灵光寺奉养。十八年过去,梅于氏年已老迈,却被人残忍的割喉杀死。于氏姑侄并无什么亲戚在京城,送她去灵光寺的人应该是那位信守誓约的书生。他高之后入仕为官,步步高升。如今,他成了国子监的祭酒大人。”
穆澜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杯的茶已经渐冷。穆澜的话让陈瀚方明白了一件事。她知晓的足够多,容不得他再装作不知情。他反问道:“为何猜到是我?”
穆澜笑了笑道:“当日在灵光寺,大人听见苏沐叫喊声赶来。您与随行的两人一同走进梅于氏房间探查之前,在下其实先到一步。林一川去追凶手。在下一时好,进屋看了一眼。后来皇来了,大人回复详尽之极,唯独没有提到梅于氏死前回光返照灵台清明时竭力写下的那半个血字。当时在下以为是在无意被踩得模糊,您并未注意到。后来国子监开学礼苏沐死亡。揪出了凶手是花匠老岳。很明显,老岳在国子监当了十年花匠。他的目标不会是刚入学的苏沐。接下来,在下偶然发现大人每天夜里都会在御书楼修订杂书……再等到大人以那句咏梅诗出题,在下自然猜到了。”
被穆澜一一说,陈瀚方的眼神恍惚起来:“送姑姑进灵光寺奉养那年,我在她房外种下了一株红梅。梅树长得极好,花开似火,分外繁茂。见梅思人。年年心痛如绞。”
穆澜轻声问道:“梅于氏临终前画下的血十字,是大人擦去的吧?”
“乍见姑姑被割喉惨死,不免心惊胆战。匆匆瞥得一眼,也不及多想便踩得模糊。以免……被人取得线索查到梅氏姑侄与我的关系。”陈瀚方不再否认。
“大人认为那个血十字是梅字的起笔?”
陈瀚方黯然:“是。”
所以陈瀚方不及思索,踩糊了那个血字。穆澜解去一个疑团,继续问道:“大人夜里修订杂书,是想找到于红梅留下的东西?想知晓她坠井死亡的真相?”
陈瀚方苦笑道:“是。”
许是与陈皇后难产有关,被灭了口。他想找到于红梅留下的东西。那是她死前唯一留给他的物事了。如骨梗喉,已成了他的执念。
穆澜意味深长地说道:“许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本来有两位。梅青依然活得好好的。”
陈瀚方一愣,心跳忍不住加快。梅青应该也是知情者,却活着。于红梅为何会被灭口?对方连已经痴傻的梅于氏都不放过。
“为何?”此话出口,陈瀚方大大的喘了口气,身体情不自禁地前倾,死地瞪着穆澜。
第232章 信里故事
穆澜却反问他道:“许贵妃已贵为太后。 她的儿子是当今皇帝。大人算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他猜到于红梅坠井或许与陈皇后难产而死有关。他又能怎样?为了儿子的皇位,算是许太后害得陈皇后难产,又杀了知晓内情的于红梅。难道当今皇会因此去惩治自己亲生母亲,当今的太后?那也不免太过幼稚天真。一名小小的女官,卷入诡谲的深宫争宠之,又如何才能保住性命?只能怨于红梅命不好。
陈瀚方颓然地靠坐在椅子,心里那股子不甘心与愤懑无从发泄,忍得眼圈渐渐红了。
“那天和灵光寺的静玉小沙弥聊天。他说红梅绽放,梅于氏常对着满树梅花念叨着梅红二字。早春时节,游人如织。不知情者听见也以为是说的是梅花红艳。而有心人却对梅红二字甚是心,所以梅于氏才招来了杀身之祸。”穆澜轻叹了口气,“所幸鸟过有痕。在下去查阅了灵光寺的布施薄。梅于氏被杀之前,正巧承恩公府许家的老太太也带着女眷去灵光寺了香,布施了百斤香油。”
果然是许家!陈瀚方紧紧攥紧了拳头。他不能说于红梅无辜,但已然痴傻的梅于氏却死于非命。许家凭什么这么狠毒?他心头突然一跳,盯着穆澜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追查于氏姑侄的事情?”
穆澜沉默了下,抬手抽掉了束发的白玉簪,黑发如瀑散落披在了肩头:“我原姓池。前太医院院正池起良之女。大人如今可信我了?”
清美如画的少年因长发披肩显露出只属于女子的秀美。陈瀚方霍然站起,胼指指向穆澜:“你,你是女子!”
一个女子竟然女扮男装进国子监当监生!这是抄家灭族之罪!陈瀚方震惊得脑袋一片空白。
瞬间他回过神来,穆澜竟然是池起良的女儿。十年前太医院院正池起良因谋害先帝全家被抄斩。穆澜为何会追查于氏姑侄的事情?难道当年谋害陈皇后的事情,池起良也是知情者?先帝驾崩后许家才敢对池家动手?
穆澜麻利地将头发绾起束好,淡然地说道:“我与大人一样,都是许家眼的漏之鱼。花匠老岳潜伏在国子监十年,难不成大人以为许家不知道你和于红梅的关系?”
知道了却没有杀死自己,只在暗监视。对方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不外是于红梅留下来的东西。陈瀚方怔了半晌才慢慢坐下:“原来如此。”
“大人是否悟出了那句诗的深意?”
“当年她没有等到我回来离开了。我并没有见到她。她只留下了那句诗,夹在一本杂书。许是她也没什么东西可留。这句诗……便是留给我的念想了。”
除了那句诗,他找了近十九年。一无所获。
因为自己没有找到,所以许家才会遣人暗监视。否则他早已和于氏姑侄与苏沐一般下场了。
没有找到,所以活到现在。
陈瀚方苦笑。
穆澜陷入了沉默。
有两种可能。于红梅来寻陈瀚方,苦等不至。她应该不方便将什么东西或书信放在显眼处,于是写下一句诗暗示陈瀚方。于是陈瀚方拆遍了国子监里的杂书。
另一种可能是于红梅预知了危险,只想再见陈瀚方一面。苦侯不至,只得留下见证两人爱情的诗句以表心迹。
陈瀚方猜不到于红梅留诗的用意。考六堂监生时竟然以诗为题,想寻得一丝灵感。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找到,大概是永远也找不到了。
冒险与陈瀚方坦诚相见,却无法从他这里得到于红梅留下来的线索,穆澜只能长叹许家人的运气太好了。
既然已经找到陈瀚方,用人不疑。穆澜下定了决心。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轻声说道:“于红梅那晚出宫,带走了陈后的遗孤。在下斗胆猜测,她留给大人的东西,应该是皇子的下落。”
陈瀚方失声惊呼:“你是说红梅她,她救了皇子?!不是,不是说母子都死了?陈皇后的嫡皇子还活着?这这……怎么可能?”
当年的许贵妃若在生产时算计了陈皇后。产房医婆宫婢围绕,外有太监嫔妃禁军。于红梅怎么才能将活着的皇子从众人眼皮底下偷走送出宫去?陈瀚方难以想象,一个劲的摇头:“不可能。”
“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穆澜心里泛酸,从怀拿出在池家废宅找到的书信,递给了陈瀚方。
等的宣,纸张微微泛黄。工整的小楷细细写下了当年之事。
……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早春二月柳枝梢头的嫩芽只爆出了米粒大的芽苞。未化的雪被宫婢们清扫到路的两侧,寒风结成了冰渣,稍不留神便足底打滑。今天早起又下雪了。雪被寒风卷起,密集如雨。
池起良顶着风雪进了宫。陈皇后产期将至,算天下刀子,他每天也要进宫为皇后诊脉。
“池院正辛苦了。”坤宁宫前守卫的禁军统领似笑非笑地打着招呼。
这个禁军统领大概是新调来的,眼生的很。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池起良随和地笑了笑,示意随行小吏出示宫牌。
验过宫牌入内禀告后,前来引路的太监竟然是乾清宫的太监谭诚,素成素大总管的徒弟。池起良不免有些惊诧。
谭诚才二十出头,五官清癯。他身并没有太监特有的阴骘气息,书卷气甚浓。只是他的眉弓略高,眼神显得格外深沉,总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池起良对他的印象不坏,却也难生出亲近之意。
行到途,谭诚轻声说道:“娘娘生产在即,忧思过重,难以展眉。国事繁忙,皇令咱家前来侍侯。池院正当为皇分忧,多劝慰娘娘开怀才是。”
皇帝膝下只得一子。皇后生下嫡子,皇帝自然重视无。遣了乾清宫的大太监来侍侯皇后,代表着皇帝的态度。池起良心里甚是宽慰。
他很同情陈皇后。皇帝偏爱贵妃,两年前生下了庶长子。而正位宫的皇后膝下无子。纵然出身百年世家,面对许贵妃时,皇后总显得底气不足。
去秋皇后不知何故抛弃了世家女的矜持,冲进养心殿和皇帝大吵。皇帝一怒之下令陈皇后在坤宁宫静养待产。明白人都知道皇后是被变相禁足。
陈家心疼皇后,陈老太爷特意从苏州老家赶来京城,扯着皇帝叙家礼,以长辈的身份讨来了进宫探病的机会。却被皇后安抚下来。
皇后懂事,皇帝的怒气平息了些,前往坤宁宫探望。皇后却犟着性子冷面以对,皇帝下不来台,便再没有进过坤宁宫。
孕妇多思。陈后心情郁结也在情理之。所有人都想着,只要皇后生下嫡子,帝后自会和好如初。是以陈后失宠,份例并未少半分。许贵妃是聪明人,干脆以皇后奉旨静养为由,免了每天登门请安,以免皇后有个意外,惹火身。贵妃不去,嫔妃们也不敢来。坤宁宫渐渐清冷。
身为太医院院正,开解皇后是应有之责,池起良点头应下。
挺着大肚子的陈后斜倚在榻,容色憔悴。
细心把完脉,池起良心里松了口气,告诉皇后道:“娘娘,孕最忌焦心多虑。娘娘产期在即,宽心待产,会平安产下皇子的。”
平安生产?会吗?陈后轻轻地抚摸着肚子眉峰情不自禁又蹙紧了。这孩子未出生便不得皇帝喜欢。真是命苦。许氏新贵,陈氏屡受排挤。将来她的嫡子争得过贵妃的庶长子吗?忧心忡忡的陈皇后叹了口气,望向谭诚:“这几日风雪交加,陛下身子可还好?”
谭诚恭身答话。皇后身边的女官向池起良递了个眼色,陪他去偏殿开医方。
写好的医方药方一式两份,一份呈御览,一份太医院留存。
在池起良回到府的当晚,宫来了人。陈皇后突然发动,临盆在即。池起良惊疑不定。明明白天他诊脉时皇后情形还好,怎会提前发动?
他匆忙进宫。坤宁宫已戒备森严。产室传来陈后尖声惨号。太监宫女没头苍蝇似地乱窜。
春寒料峭,皇帝已感染风寒数日,吩咐谭诚守在坤宁宫,有消息速传。坐镇坤宁宫的是许贵妃和一众嫔妃。
这样的情形下,皇后突然提前生产。是巧合还是有人谋划?池起良无从判断。他心里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廖院判迎了来,低语了一句:“娘娘气闷,令园子献了几盆梅花。娘娘修剪花枝时不知何故摔倒,肚子疼痛不己。已经进产房两个时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下官为娘娘开了汤药镇痛,只能缓解一时。情形不太好。”
以廖院判的医术,开了镇痛的药,也说情形不太好。皇后生产必已是凶险之极。池起良锁紧了眉:“知道了。”
见到池起良,许贵妃并没有多问,直接吩咐池起良去会诊:“池院正赶紧和太医们商议出个办法来才是。”
池起良看不出许贵妃是真心替皇后着急,还是隔岸观火,见过礼去了。
还没进产房,医婆已冲到了池起良面前,惶恐地说道:“娘娘难产了!”
池起良不由得深深地喘了口气。
“大人,恐怕要决断了。”廖院判轻声说道。
第233章 诡谲之夜
子时的夜无清冷,雨雪阴寒扑面袭来。站在产房外,听不到里面皇后呼痛的声音。池起良明白,当他走进产房,他该当机立断该保住皇后还是保住皇子。只是这样的决断,他如何敢作主?
池起良不由自主望向谭诚。谭诚的话让池起良心安:“咱家亲自回禀圣。若情况紧急,还请池院正斟酌。”
这样的话,让池起良分外感激。既没有让他擅自作主,又给了他事出从权的许诺。他朝谭诚深深弯腰揖首,毅然走进了产房。
垂地的帷幔飘出浓浓的血腥味。医婆宫女们惶恐地退到了帷帐外面。
“娘娘,臣池起良请脉。”池起良磕头行礼,正要起身把脉。眼前的帷帐在女官的尖叫声被掀开。本已昏沉的皇后竟然醒了。她死死揪住了帐幔,身体半撑在床沿。
池起良目瞪口呆。
陈皇后的眼里燃着两点火苗,疯狂地令他心悸。
“保住这个孩子,池院正,本宫信你!哪怕本宫死了,你也要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池起良细细品味皇后的话,后颈的汗毛因为恐惧直竖。他很想说不至于此,对皇后的眼神他却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心如乱麻。
没等他回过神,面如金纸的皇后倒了下去。
产室又响起阵阵尖叫哭声。
池起良猛地前翻动着皇后的眼皮。皇后的瞳孔放大,双眼失去了光泽。他紧张得太阳穴突突跳动,身体里血液奔流,一双手却出的稳定着。他迅速将金针扎进皇后体内。足足忙活了盏茶工夫,皇后再无反应。
“迟了。”池起良喃喃说着,缓慢地起出了数枚金针,木然而立。
皇后难产,母子皆亡的消息传了出去。坤宁宫哭声大作。许贵妃与两位品阶高的嫔妃进来看了皇后的遗容。许贵妃拭泪道:“回禀皇罢。”
闻听噩耗,皇帝晕厥过去。一众御医生怕皇帝出事,又匆忙赶去乾清宫。本该池起良这个院正领头。他出了产室肚子不太舒服,由廖院判领头前往。许贵妃暂代六宫之权,下令将坤宁宫所有侍奉皇后的宫女太监全部赶去偏殿看管起来。
宫门尚未开启,坤宁宫里只剩下一队禁军守着宫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分,坤宁宫死气沉沉。
寒风将重重帐幔吹得隐隐起伏。九重花树的铜油灯被吹熄了一大半,产房的光线更加幽暗。
皇后尚未移进棺椁,换了大礼服躺在床。她身搭着锦被,双手平静地交握。满头青丝铺洒在明黄绣凤的枕头,宛如尚在睡梦之。
安静的宫殿内突然有了动静。一个人影紧贴着墙根小心进了产房。
昏暗的灯光映出池起良紧张的脸色。他没有离开坤宁宫,趁着混乱躲在茅厕。他的心狂跳着,掀开了床榻前的帷帐。
“娘娘,下臣冒犯了。”池起良低语了声,伸手揭去了锦被。
他搓了搓手,稳定地从皇后身又起出几枚金针。池起良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用力揉搓着皇后的穴位。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天亮之前若不能成功,被人发现他尚在坤宁宫,他的下场不言而喻。
一柱香后,池起良抱出了一个血污的婴儿。吮去孩子口鼻间的污渍,婴儿像猫一样呜咽出声。
池起良大口喘着气,欢喜地溢出了眼泪。
多年前池起良进入太医院之前,路遇一刚死亡的孕妇。他成功接生了她足月的孩子。进太医院后,他仕途顺利,步步高升。直到成为院正给帝后看脉时,皇后才告诉他,那名孕妇是陈氏族人。池起良这才明白自己从小小的御医做到院正,一帆风顺的仕途背后有着皇后和陈氏一族的鼎力相助。
皇后临死前说,哪怕她死了,也相信他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池起良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他冒险一试,以金针封穴,心里并未抱太多希望。然而皇子命大,还活着。
“小殿下,臣这抱你去见皇。”
池起良豁出去了。父子情深,他相信皇帝会认这个孩子。会饶恕自己对皇后的冒犯。不,哪怕是死,他也认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声响。池起良吓得冷汗涔涔沁出。他望着手的婴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一横只得将他放进皇后裙底。如果被人发现,也可以皇后逝前他滑出产道为由。只盼着来人尚存良心,将小皇子平安出世的消息传到皇耳。他也避过了死后为皇后生产的危险。遮掩了痕迹,池起良钻进了床榻下躲了起来。
“娘娘当心脚下。”梅红提着食盒,提高了手的灯笼。晕黄的光映出了许贵妃美艳的容色。
来的是位娘娘?能让看守坤宁宫的禁军放行,不知不觉进坤宁宫的,只有贵妃娘娘。池起良一愣之下顿时紧张起来。
许贵妃育有大殿下。皇后难产,她是获利最大的人。平时受宠,风头不输皇后。如果被许贵妃发现了孩子,她会抱着小殿下去面圣吗?
池起良后悔晚矣,只攥紧了拳头暗下决心。如果许贵妃要伤害皇子,他冲出去拼了!
烛光映着一双缀珍珠银丝绣蝠凤头鞋停在床榻前。
梅红前掀起帐幔一角,许贵妃只看了眼皇后的脸示意梅红将帐幔放下:“不看了。省得这张脸成为本宫的梦魇。”
皇后身着大礼服,身搭着锦被,以至于许贵妃没有发现皇后腹部的异常。小小的婴儿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怎的,竟乖得一声不吭。池起良紧张得不敢有分毫松懈。
只听外头传来一声轻叹,许贵妃轻声开口道:“皇后,你怎么能生下皇子呢?我儿居长,岂能被皇后生的嫡子压过一头?你若没有怀孩子,或许不会死了。你怀龙裔想和本宫斗,却连累你的儿子连天日都不曾见闷死在腹。你可后悔?”
池起良心头一紧。皇后难产亡故果然另有蹊跷。
许贵妃又道:“你莫要怪我。天底下哪个母亲不为自己的儿子着想?贫家儿女为争家产都要打个头破血流,更何况我们身在皇家,争的是这万里江山。”
她沉静了一会,再次幽幽开口:“你陈氏一族是百年世家,看不起我许氏新贵。我得陛下宠爱,早两年顺利生了大殿下。你满心怨恨,道我狐媚。皇再宠爱于我,对你依然敬爱有加。当初我怀大殿下时,皇恩准每月让家人进宫探访。而当你有了身孕之后,皇却能让你妹妹进宫陪伴。知她习武,送她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令工造局为她打造趁手的兵器。爱乌及屋,我便是个瞎子也能瞧出来皇对你的好。轻轻撩拨,小小安排,你疑心他企图染指你妹妹。皇后啊,是你自己心有鬼,你害怕皇真喜欢你那美丽的小妹吧?可怨不得我。算如此,皇令你禁足,却也遣了谭诚入坤宁宫侍侯……他待你倒是一片真心,可惜了了。谭诚是我的人。皇又怎能听到你的思念之语?赏梅时绊倒你的,也是我的人。只要你提前生产,你定会难产。这宫里头想让人生不下孩子,法子可多的是。皇后,你莫要怪我。我绝不能让我的皇儿输在庶嫡之别。你,和你腹的孩子,都亡于我手。亡于你瞧不起的许氏之手。你若想报仇,便来寻我。我等着。”
池起良捏紧了拳头。怪不得皇后会难产。谭诚!他竟然不辨谭诚的忠奸。
寂静的殿堂里回荡着许贵妃轻而愉悦的笑声。池起良不寒而粟。此时他只盼着许贵妃莫要发现自己和孩子赶紧离开。
“梅红。还记得我吩咐你办的事?”许贵妃吩咐道。
“娘娘,如今不是正好?奴婢觉得,觉得会不会画蛇添足?”梅红颤声劝道。
许贵妃冷冷说道:“不如此,不能让皇帝对陈氏一族生厌!本宫如何能争过一个死人?一个死人,只会让陛下后悔不该禁足皇后冷落于她,日夜后悔追思。我一定要把她从陛下心连根拔除。怎么,你这是不愿?”
梅红卟咚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起来吧。”许贵妃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柔声说道,“你是先帝赐我的丫头,跟在我身边多年。我自然信你。”
池起良正猜测着许贵妃让女官做什么事,又听到许贵妃低低说道:“你办完事从西角门离开,我已经把人调开了。天快亮了,陛下苏醒过来定会询问生产详情,来坤宁宫见皇后最后一面。记住,你最多只有半个时辰。”
梅红颤声应下:“是。”
陛下传召之前自己要迅速赶至才不能让人生疑。池起良同样心急如焚。他心记下了西角门,只盼着许贵妃和梅红早点离开。
许贵妃出了大殿,独自留下了叫梅红的女官。似是要做极隐秘的事情,殿外的人都离开了。整座坤宁宫静得可怕。
“皇后娘娘,奴婢给您磕头了。奴婢不愿意,却不敢不听贵妃的吩咐。求您宽恕奴婢,早登极乐!”梅红的头磕在青砖,咚咚有声。
池起良眼见着粉色绣梅的鞋走近了床榻,他猛地伸出手握住了梅红的脚脖子用力一拉。
第234章 所求
“啊!”梅红失声惊呼,摔倒在地。
厚厚的毛毯吸去了她摔倒的声音。不等她再出声,池起良已爬出了床底,压在她身捂住了她的嘴。
梅红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手的食盒摔倒在一旁,盖子摔掉,露出血肉模糊的一团物事。
“说,贵妃让你做什么?你若喊叫,我保证有人来之前能掐死你。”一手掐着她的脖颈,池起良低声逼问着。
认出是太医院院正池起良,梅红眼里泛起泪光,瞥向食盒的方向,哆嗦着说道:“剥了皮狸猫的尾,尾巴……放放放进去。自有人来……拿走呈给皇。”
池起良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想让皇帝以为皇后怀了个怪胎。这意味着许贵妃一定会让皇帝遣人查验。只需从裙底捡出那截尾巴,皇后成了妖孽。不会有人继续仔细检查皇后的身体。
“大人饶命。奴婢为了活命,也是被逼的。奴婢也不愿意诬陷娘娘。”梅红颤声讨着饶,眼泪哗地淌了下来。
该怎么办?皇子已经生下来了。绝不能留在此地。杀了梅红,抱走孩子,皇能相信自己在皇后死后为她接生吗?他不能杀死梅红。他要她作证人。
“你做人证,随我去见皇。实话告诉你,皇子生下来了!如此,将功赎罪,你或许可以活命。否则我现在掐死你。”池起良威逼道。
死去的皇后娘娘生下了皇子?池院正莫不是疯了?梅红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心里紧张地想着退路。
此时池起良已不便当着梅红的面再掀开皇后的裙子。他撕下自己的一幅内衫塞进梅红手里:“把皇子抱出来。”
梅红迟疑了下,轻轻揭开皇后裙子的一角。看到满身血污的婴儿,她震惊地哆嗦了下。皇子真的生下来了!她的心咚咚狂跳着,手忙脚乱地抱出皇子小心裹好。
小小的婴儿沉睡着。长长的睫毛盖在粉嫩的脸,可爱极了。梅红脸显露出一抹温柔,情不自禁地轻轻摇晃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