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是无微不至的兄长,就算她再无理取闹,他也淡淡地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叫她“傻瓜”。有时他是志趣相投的朋友,陪她欢笑陪她悲伤,聆听她每一句说话,也试着告诉她一个真实的自己。有时,他也是会闹别扭的男孩,当她忽略了他的时候会用各种手段吸引她的注意,当她注视着他的时候,他也会同样注视着她,眼里清澈地写着他那颗毫无保留的心。

他是一个…对她来说很特别的男人,一个爱着她的男人。

所以,这样的他,她无法再称呼他为哥哥。

“他好像来了哦。”吧台后的男人微笑着往玻璃杯里加了一些冰块,递给早已等在另一头的几个金发少年,少年们接过杯子,高兴地跟他道谢,他也微笑着点头。

雅文回过头,在长长的回廊的另一边看到了雅君——他双手插袋,脚步从容,表情中带着一点点笑意。这些年来,他变得成熟了,他不再沉默寡言,而是学会了直接地表达自己,或者说,他更愿意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从来没有追问她是不是爱他,如果是在几年前,她知道他会逼问,那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现在…也不能说不重要,他只是不再那么想要找到一个答案,书璐说,雅君懂得了如何去爱。

可是,再怎么都好,再过多少年都好,他始终没有变的,是那种清澈的眼神,那么淡定而执着,仿佛不会为任何事动摇。

等到雅文回过神来的时候,雅君已经走到她面前,她低下头,看到他露在夹脚拖鞋外面的脚趾,大脚趾旁边的那一根…还真是长得很突兀。

不过,她喜欢。

“饿吗?”他看着她,表情很柔和。

雅文摇了摇头,也看着他。

“不过你就算喊饿,我也变不出东西来给你吃。”他伸手抚了抚她脸颊上被蚊子叮过的地方,不禁笑起来。

“那你干吗还要问。”她觉得痒,使劲抓了两下,却被他捉住了手腕,示意她不要这么用劲。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而已。”他用食指沾了一点自己的口水,抹到她被蚊子叮过的地方。

“干吗…”她有点脸红。

“这样就不会痒了啊,傻瓜。”他笑起来,硬是拦住了她往脸颊上抓去的手。

雅文又脸红,低下头,怔怔地盯着他怪异的脚趾。

她原本一直以为,被一个人爱着是一件幸福的事,但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原来爱一个人,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雅文!”安妮从旅行车上跳下来,挥舞着双手。

雅文笑了,这就是她想象中,跟安妮重逢的场景。她们高兴地抓着对方的手臂,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脸,然后欣喜地发现彼此都有一些改变,是很好的改变。

雅文问起机场的情况,安妮立刻很详细地做了说明,她们沉浸在重逢的美好之中,没有发现身后的旅行车上又下来两个表情僵硬的男人。或者准确地说,一个好像不太高兴,另一个则一脸茫然。

“所谓‘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说的就是你们吗。”柏烈提着自己的行李箱,无奈地看着她们。

她们毫不介意地白了他一眼,继续热络地讨论着,直到戴着墨镜的男人很大牌地站在安妮身后,两人才嘎然而止地结束了谈话。

“嗯…”安妮不自在地指了指,“我想我需要先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先生,他的名字叫做‘孔亦荀’。”

雅文曾经看过他的访谈节目,在她的想象当中,尽管他是一个大明星,却是温柔、专注的男人,只是当他忽然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愣了愣,明星终究是明星吧,气势跟普通人很不一样,甚至让她觉得有点…害怕。

“你好,”孔亦荀脱下墨镜,出人意料的,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温和起来,就跟雅文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安妮常常提起你,说你是她很重要的朋友,给了她很多帮助。”

“没、没有…应该是安妮常常帮我才对…”雅文不自觉地脸红了起来。

“阿文,先让他们去放行李吧。”雅君从回廊上走过来,对安妮和孔亦荀点头问好,对柏烈却只是抬了抬手。

“你好。”安妮看看雅君,又看看雅文,不知道该如何介绍。

反倒是两个男人很自然地交换了名字,就像是新生报道一样,一下子就彼此熟悉起来。

办好了入住手续,男人们提着行李走在前面,雅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安妮,轻声说:“对了,你老公跟柏烈…关系怎么样?”

安妮无奈地摆了摆手:“我认为…很普通。”

“普通?”雅文抓了抓脸上的蚊子块,“可以具体一点吗?”

“就是…他不太爱跟柏烈说话。”

两人同时在脑海里勾勒当孔亦荀遇上蒋柏烈的画面,两个同样性格霸道的人,臭着脸,不约而同地别过头去,头顶上写着“水火不容”四个大字——这真的是…很伤脑筋吧?

不过这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雅文却觉得孔亦荀和柏烈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当柏烈向孔亦荀要求递盐的时候,他并没有递辣椒给他。

昏黄的灯光下,孔亦荀变得跟电视上有些不同,他戴了一副很适合书呆子的大眼镜,一头长发凌乱地披在眼前,如果不知道他是谁的话,恐怕也没办法认出来吧。可是,雅文还是觉得,明星就是明星,总是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你如果想要签名的话我可以满足你。”孔亦荀忽然看着她说。

“啊?…”

“你不想要签名吗?”他一脸失望,“刚才我看你看着我的眼神还蛮像粉丝的。”

“…”雅文眨了眨眼睛,看看身边同样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的雅君,轻咳了一声,“不、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的这身打扮不太像明星。”

孔亦荀和安妮相视而笑,他把散落的头发夹到耳后:“明星只是我的职业,事实上我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非常普通,跟大家一样,看到好笑的事情会大笑,头皮痒了会使劲抓,得意忘形的时候会翘二郎腿——所以只要我没在工作,我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所有的人听到他的这番话,都不禁笑起来,包括那个跟他不太对盘的柏烈。雅文高兴地想,他很坦率,一个坦率的人是很容易赢得别人好感的。

“对了,昨天你们和柏烈是怎么遇到的?”雅文问安妮。

“是在分配房间的时候,”安妮吃着碗里的乌东面,忽然指着柏烈说,“后来这家伙还发生了一件好好笑的事。”

“?”

柏烈皱起眉,想要制止她,却已经来不及了:“跟他分在一个房间的大叔吃过晚餐后,竟然带了一位小姐回来…”

“那不是很尴尬么…”雅文看着柏烈,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所以我是在安妮那里过的夜。”柏烈耸耸肩。

“啊…”那样会更尴尬吧?

“最后晚上我就只好睡沙发,把床让给他们两个。”安妮很认真地吃完碗里的乌东面,还不忘把汤全部喝完,没有发现孔亦荀的脸部表情有点僵硬。

“那岂不是跟我们上次在关丹一样…”雅文转过头看着雅君,发现他的表情也变得僵硬。

“嗯,”柏烈用力切开牛排,“说起来,我跟这两个男人都睡过了呢。”

“蒋柏烈!”

两个表情僵硬的男人同时龇牙咧嘴地瞪他,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回到房间,雅文扑倒在床上,缓缓转过身,发现雅君正在整理她丢在地上的衣服。

“你说孔亦荀跟柏烈的关系是不是怪怪的?”她一手撑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嗯,”他点头,“这是必然的吧。”

“那么你呢?”

“?”

“你跟柏烈,好像就没有什么芥蒂嘛。”

“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吧…”雅君苦笑,“再说,我跟柏烈的关系,和孔亦荀跟他的关系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坏笑地说,“你们不是都跟柏烈睡过吗。”

“裴雅文…”他放下手里的衣服,挑起眉看着她。

“开玩笑,只是开玩笑,”她连忙求饶,“柏烈是我和安妮的好朋友,所以你和孔亦荀跟他的关系是一样的吧——就是那种所谓的男人的占有欲。”

“…”雅君翻了个白眼,像是觉得她说的话很无聊。

“不是吗,”她坐起身,“说难听点就是男人狭隘的嫉妒心理在作怪。”

“裴雅文,”他笑起来,“那么你昨天晚上的行为我也可以解释为女人狭隘的嫉妒心理吗?”

雅文嘟起嘴,撒娇地说:“不算,因为妒嫉是女人的天性。”

雅君笑着把整理好的衣服放到沙发上,走过来坐在床边:“我想女人的天性应该是两面派吧。”

“?”

“对男人要求很高,对自己要求很低。”

“你有什么不满吗?”雅文跳起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假装生气地质问。

“没有,”他也假装很害怕地回答,“这种天性很…可爱。”

她凑到他耳边说:“那你跟孔亦荀到底有什么不同?”

“很简单,安妮曾经喜欢过柏烈,而你没有,就这一点而言,我想孔亦荀和蒋柏烈的关系有点类似于…我和林束培,”他故意顿了顿,转过头看着她,“只不过蒋柏烈是无辜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要一低下头,就能吻到他…

“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啊,再说安妮和柏烈根本没什么。”

“那我和余敏也都是过去的事,并且我们也根本没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在意呢?”

雅文看着雅君微笑的脸庞,好像有一点能够理解孔亦荀的心理,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会为了自己爱的女人吃醋,尽管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吃的哪门子醋。

“那么——”她刚想提出下一个问题就被雅君制止了。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耳朵旁边讲话,这样我会无法集中精神。”他捏着她的下巴,忽然吻了上去。

也许是这个姿势有点别扭的关系,他过了一会儿就放开了她,温柔地笑着说:“继续问吧,不过最好不要往我耳朵上吹气,那样我会忍不住的…”

“嗯…”她看着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吻,“我忘记刚才要问什么了…”

雅君失笑,把脸凑到她面前,手指从她的锁骨慢慢滑到胸前,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我第一次看到林束培牵着你的手的时候,嫉妒地简直要发疯了,但你那张天真的小脸只是尴尬地笑着,还很没良心地叫我‘哥’…”

“我…那是在讨好你…”她懦懦地说。

“为了让我不去老头那里告状?”

“嗯…”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因为他的手指滑过了一些敏感的地方。

“你根本就没想过真正生气的那个其实是我吧?”

“嗯…”

“裴雅文…”他用一种很温柔的语调叫着她的名字。

“啊?…”她看着他的嘴唇,以及轻轻滑过的手指,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微微一笑,忽然说:“我要去洗澡了。”

说完,他笑着站起来,两秒之后,整个人——连同那根可恨的手指——已经站在浴室里。

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脱下所有的衣服,打开水龙头,试了试水温,然后站到花洒下面,嘴角紧紧地抿着,那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那个小丫头,一定还傻傻地坐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不是以为,他一定会把她扑到,然后…

他忍不住笑起来:可是,她要失望了——她会很失望吧?

忽然,浴室的玻璃门被野蛮地打开,他还来不及看清楚的时候,已经有一具柔软的身体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他。

他一脸错愕: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主动出击?

番外四(四)

“喂,”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在雅君赤裸的肩膀上,雅文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滑过每一寸阳光照射的地方,“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雅君闭着眼睛,不情愿地被她吵醒,却还是不得不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林束培和蒋柏烈,你比较喜欢哪个?”

他还是没有睁眼睛,嘴角却扯出一个微笑,含糊地说:“这个问题你问错了…”

“?”

“你应该问,他们两个我比较讨厌哪个。”

“哦…那你比较讨厌哪个?”

雅君揉了揉鼻子,说:“林束培吧…”

“为什么?因为我曾经喜欢过他吗?”她的手指又滑上他的眉间,感觉到他轮廓分明的额角,不禁有点失神。

“不是,”他抿了抿嘴,“是因为他伤害过你…”

雅文轻轻地笑了,心里很温暖,于是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

“别吵,”雅君睁开一只眼睛,笑着推开她,“我要睡觉…”

她没再吵他,过了很久,才忽然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地方?”

可是他却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于是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庞,熟睡时的他总是跟其他时候很不一样,也许是少了那对清澈而坚定的眼神,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天真而乖巧的孩子,很需要别人来保护。

“我也不知道…”他还是闭着眼睛,让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大概是一种习惯吧。”

“…”

“只是忽然有一天发现,如果你不在身边,我都没办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

“…”

“喂,”她悄悄地说,“你好肉麻…”

可是心里,却溢满了感动。

这天晚上,度假村里照常开着晚会,雅文、安妮以及柏烈不由自主地被一种叫作“职业病”的情绪纠缠着,经不起梅丽莎的唆使,一齐蹿到舞台上去表演了一段劲歌热舞,尽管自从一年前的分别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聚首,可是当音乐响起的时候,那种默契的感觉就像是魔咒一样,让他们仿佛回到了珍拉丁那没日没夜排练的日子。

音乐结束,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和疯狂的口哨声,就算是雅君和孔亦荀,也不得不由衷地鼓起掌来。

“我好像…终于有点明白你对她的那种感情了…”余敏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地站在雅君身旁,痴痴地看着台上。

“?”

她转过头微微一笑,说:“雅文的笑容真的很有感染力…不是吗?”

雅君没有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嘴角的弧线和善而淡定。

“可以问一个唐突的问题吗?”余敏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人们的欢呼声中。

“嗯。”他点点头。

“如果…你没有被收养,你们没有一起长大的话…你还会爱上她吗?”

雅君转回头,看着舞台上的雅文,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不知道…不过人的命运是很奇妙的事,也许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

余敏仍然在他身旁,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过了很久才说:“师兄,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