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冉甩也甩不开,深呼吸一口气以后才小声而坚决地说:“你快放手!”

傅希尧仿佛听不见她的话,牢牢地牵着她往幼儿组的区域走去,一幅一幅慢慢地找侄女的画作。

小孩子眼力好,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的画儿,蹦蹦跳跳的蹦跶着:“叔叔快看,那是我画的,好不好看啊?”两只小手挥舞雀跃着。

傅希尧赞赏地亲了亲她的脸颊,鼓励说:“当然好看啦,咱们家蓓蓓画什么都好看。”

只是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到熟人。

苏晓沐见到夏小冉的时候也觉得惊讶,又不露声色的打量了傅希尧好一会儿,才拉着小冉到一个人少一点的角落嘀咕:“小冉,你怎么跟他在一起的?”

夏小冉长叹了一口气,呐呐道:“可能是我上辈子欠他的,所以这辈子才被他纠缠不休。好在我爸的病也稳定下来了,我们打算春节前就回老家,正好也能避开这里的事情。”

苏晓沐了然地颔首:“也是,我看你最近的气色也不好,回了家就好好养着。”

夏小冉又想起来,抬眼问她:“对了,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我是评委之一。”苏晓沐晃了晃胸前戴着的工作证,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来找她,她笑了笑,说,“好了,我还有点事,待会得空再找你。”

“婶婶!”

夏小冉回头一看,傅希尧和蓓蓓正站在不远处等着她,真是冤家,冤家。

她跟自己说,今天是最后一次了,等回了老家,就要将这里的一切都断了,就当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很长的有悲有喜的梦。

画展人太多,空气不是很流通,才逛了一圈就能闷出汗来。傅希尧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人挤人的地方,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提出说要走,夏小冉更是巴不得早点离开,跟在他身边总是觉得不自在,怕他的温情是假象,怕他又突然发了狂要将自己怎么样。

到了一楼休闲区附设的甜品屋,傅蓓蓓又耍赖不肯走了,跟傅希尧撒娇非得拗着要吃甜品,傅希尧板着脸很严肃地教育着她:“吃太多甜腻的东西,牙齿会掉光光的。”

这话有没有起到教育作用不知,倒是逗笑了夏小冉,这里还有谁比傅四少更爱甜食的?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一边浅浅的笑着,一边回想起当初傅希尧吃甜糯团子的样子,笑容渐渐扩大,很快就被他灼灼的目光逮到,她来不及遮掩思绪,脸上染满红霞,诱得他移不开眼。

蓓蓓看在叔叔这里行不通,又鬼灵精地挨到夏小冉身上,拉着她的衣角求着:“婶婶……”

夏小冉宠溺地拧拧她的鼻尖,拉着她的手往甜品屋走去:“那说好只能选一样,不然吃多了甜食,长了蛀牙就不漂亮了。”

“嗯!”傅蓓蓓乖巧地点了点头,得意得回头给自己叔叔比了一个“V”。

傅四少只能瞪着这两个不听话的人,气着气着,最后自己也笑出来。

他们一人点了一份蛋糕,小蓓蓓孩子心性,要喂夏小冉吃自己的,挖了一勺奶油说:“婶婶,给你吃这个。”

夏小冉有些困窘地看了看傅希尧,发现他除了笑,一点没有解围的意思,她只得吃了满嘴甜腻的奶油。蓦地,一张纸巾送到她面前,她还没会过意来,傅希尧已经细心地替她擦去嘴角的痕迹,修长的手指似乎还若有似无的碰触了她的皮肤,她一时慌了神,立马把脸挪开,耳根子火辣辣的一片红。

小丫头“咯咯”地笑,点着脸颊说:“羞羞,婶婶是大花猫。”

这下两叔侄笑得极开怀,夏小冉更是羞赧地红了脸,像涂了胭脂般,乌亮的眼睛直瞪着傅希尧。

吃完甜品,傅希尧去停车场取车,让小冉带着蓓蓓在大厅等着。司机早早被他打发回去了,他打定主意等送了侄女回去后要跟夏小冉好好谈一谈,她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壳里不出来,他自问已经给了她足够的耐心和时间,不论如何,他想要她,而且要定了。

“小冉。”夏小冉拉着蓓蓓,回过头来,看见是苏晓沐,浅浅地一笑,正想朝她走过去,却被不知打哪儿出现的男人撞了一下,险些被绊倒。

她还没喊疼,就不明所以地被人掐着脖子,那一瞬间她什么也没来得及想,只察觉到了危险,心道,孩子一定不能出事。她第一时间抓住机会将蓓蓓往苏晓沐的方向用力推去,等看见苏晓沐接住了蓓蓓她才回过神来,自己是被歹徒挟持了。

那掐在脖颈的力道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而且她还不能动半分,这男人的另一只手上挥舞着闪着寒光的小刀,如果激得他失控,后果将不堪设想。

蓓蓓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一直在哭,苏晓沐紧紧抱着她,一边安慰一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人马上就报了警,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没几秒钟书城的保安也追了过来。原来这个人偷了别人的钱包失手被发现,保安在追赶他,他慌乱地逃了出来,又自知逃不掉,所以想抓了人以为能有点依持。

那歹徒举着刀一面往后退,一面大声嚷嚷着:“你们都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随着时间流逝,那男人越来越激动,也更用力地掐实了小冉的脖子。

保安们严阵以待,周围的人也都紧张得屏住呼吸,可警察没来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苏晓沐更是急红了眼,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紧紧地护着孩子,心里面念了一千遍一万遍,小冉,你千万不能有事。

夏小冉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觉得进入胸腔的空气一点一点的减少,她脸色煞白,微张着最透气,渐渐地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仿佛是混混杂杂的乱成一片。

她只是感觉很累,很难受,感觉自己快死了。

在昏迷前,她恍惚还听见耳边有人在怒吼咆哮,好像是傅希尧,又好像是别人。

不过她已经没力气管那些,沉沉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怀孕1

白色的病床上,夏小冉半昏半沉地睡着,一直感觉喉咙有把火在灼烧着她,脖子上还有个东西箍得她受不住,迷糊中她抬起已经软得没有力气的手想扯开那种束缚,可才稍稍一动手背就传来针扎似的痛,然后被人轻轻握住,一下一下地按摩舒缓。这下她再也睡不着,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苏晓沐正担心地望着自己。

她恍恍惚惚,盯着侧上方的点滴瓶看了很久,才记起来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

“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苏晓沐大大地松了口气,先按了呼叫铃让医生来检查,见小冉想坐起来,她又摁了另一个按钮,让床头自动升到一个合适靠坐的位置,还贴心地为她垫了一个靠枕在背上。

“晓沐……”靠着舒服的软枕,夏小冉觉得全身都无力,说出口的话更是哑得几乎听不到。

苏晓沐替她把被子掖好,在床边的椅子坐下,轻柔地对她说:“你的脖子受了伤,还影响了声带,还是暂时别说话了。”苏晓沐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看小冉张张嘴便知道她想问什么,眼睛里凝起一丝忧虑,她想了想说:“你不用担心那孩子,她只是年纪小受了惊吓,傅希尧已经带她回家了。至于那挟持你的歹徒,听说是个有案底的抢偷惯犯,已经扭送到派出所进一步审问……”

听说蓓蓓没事,夏小冉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本来她还想问一下当时的情况,却碰巧主治医生到来给她做检查。那医生穿着白大褂,带着无框的眼镜,是长得很斯文秀气的一个男人。

仿佛是熟人,苏晓沐脸颊带着淡淡的笑容喊了声:“子奇。”

凌子奇笑着跟她点了点头,又碍于有护士在场,没多说什么,直接给夏小冉检查。过了一会儿,他拉下听诊器,神色温和地说:“醒过来就没事了,你的伤问题不大,留院观察几天就行。不过你有贫血的症状,这营养必须跟上,至于……”他说着又别有深意地看了苏晓沐一眼,又继续说,“自己的身体,以后得多注意。”

夏小冉不知道他话里有话,只是艰涩地开口:“谢谢你。”

凌子奇又细心地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跟护士离开了病房。

等人都走了,苏晓沐才走到小茶几上,将保温瓶里的汤倒在白色的小瓷碗里,汤的味道瞬间飘满整个病房,香香郁郁,小冉行动不方便,她就一勺一勺喂她,嘴里还念叨着:“这是我让家里的阿姨帮忙熬的骨头汤,你先喝一点暖暖胃。我还给你带了燕窝粥,待会再吃点,你看你,都瘦得追上林妹妹了。”苏晓沐的语气里透着难言的心疼。她看着夏小冉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更添了份惺惺相惜的温柔。

夏小冉不禁微笑了,乖乖把汤喝完,干涩的喉咙滋润了不少,她感激地看着苏晓沐说:“晓沐,这次又麻烦你了。”

“嗳,你真当我是朋友就别再说这种客气话,我可生气了啊。”苏晓沐佯装恼怒,看夏小冉有点紧张,她又重新展颜,“好啦,来,再喝碗粥吧。”

哪知勺子才靠近夏小冉,一闻那味道她就控制不住地捂着嘴扭头朝另一边干呕,如是几次还是那样,被燕窝的味道冲得受不了。她觉得实在是不好意思,扯着苍白的唇抱歉道:“对不起……我真的吃不下。”呕了一阵,受伤的嗓子说完这句,已经刺刺地疼着。

“没关系。”苏晓沐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利索地把东西收好,酝酿了一阵情绪,才装作不经意地问,“小冉,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对傅希尧是什么感觉?”

昨天发生的事,她至今心有余悸。

那歹徒被逼到绝路,朝警察挥舞着刀子要挟,估计手劲也大,小冉被他掐没了知觉。而后赶到的傅希尧那双眼冷得跟冰川似的,他拜托她照顾孩子,不知道跟警察说了些什么,警察一边疏散人群,一边稳住歹徒的情绪伺机而动,也就在那电光火石间,傅希尧从他身后扑上去,矫健地一扣一扭,仿佛还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那歹徒的脸上也疼得扭曲变了形,止不住地鬼吼鬼叫着,这还不够,傅希尧还压着他死命地挥拳,两眼猩红得跟地狱来的撒旦,幸好有人拦着,不然,不然那人估计就没活路了。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傅希尧也抱着孩子跟去,可孩子一直在哭闹,等到了医院,医生给孩子检查过后说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小冉严重了一点,因为伤了喉咙才造成短暂的休克。见小冉脖子上一圈青黑,他那张脸紧绷着,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跟他说应该先把事情处理好再来,至少得把孩子给安顿好了,这儿小冉有她照顾,不会有事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又在病房坐了好久好久,后来还是他家里来了人,他这才肯带着孩子离开,临走前又再三拜托她好好看着小冉。

至此她敢肯定傅希尧对小冉肯定有情,而且还不是一星半点的,那种在所不惜的占有,毁天灭地的感情,强烈得让人躲不得也逃不开。被这样霸道的男人爱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小冉的母亲也闻讯赶来,见小冉还是昏迷着,便一直哭,哭得很伤心,她想起小冉说过的她家里的事父亲的事,她就宽慰着让她别担心,先回去照顾伯父,等小冉醒了再过来。

一切都处理好以后已经是晚上了,她正要松口气,护士却跟她说,小冉有出血症状,她刚安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好端端怎么会出血?这下她急死了,好在小冉的主治医师是她的好朋友,就拜托了他帮小冉做了全身检查,早上结果一出来,竟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

她有些复杂地看了眼小冉,依她糊涂的样子似乎还不知情,她无奈地叹了一声。

夏小冉的手紧紧揪住被角,病房里开了暖气,可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琉璃般清亮的眼睛此时丁点儿的神气都没有,半晌不说话,仿佛是在思考,又仿佛不愿意回答。

看她满脸的不知所措,苏晓沐又觉得自己不该问得这般唐突,就讪笑着说:“对不起,是我太八卦了,你当我没问吧。”

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哒地响着,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

夏小冉垂着眼,看着自己泛白的甲色,指尖轻颤,被药水灌得冰凉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咬唇说:“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她的声音很细,却带着从心底透出的酸楚无奈,就连呼吸也开始深浅不一地混杂着。

她对他的感觉?是恨吗?可没有爱,哪里会有恨?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就闯进自己的生命里,用他与生俱来的霸道禁锢了她索取了她的一切,那半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生不如死。她也知道他在背后为她做了许多的事情,张开他的羽翼将她纳于羽下,极尽所能地对她好,这也许是弥补,又或者是他口中说的爱,她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剧痛已经在心里生了根,她和他的过去太过沉重,她没有能力背负,唯有放下。

苏晓沐眉间轻蹙,心神转了几转,表情极为犹豫地说:“小冉,你……”不知当说不当说,怕会打击到她。

“我什么?”等了一会不见有后话,夏小冉愣愣地望着她。

苏晓沐本就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咬紧了牙,一鼓作气地说出口:“小冉,你怀孕了。”

这好比平地惊雷。

听了苏晓沐的话,夏小冉顿时僵住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瘦削的脸比雪还要白还要透明。病房里很安静,很安静。玻璃窗外,云层像烧尽的灰烬,灰灰的一片挡住了所有的阳光,空气是冷的。

夏小冉低着头,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不会的……”她颤抖地低喃着,似乎是想否定苏晓沐的话。

她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化不开的无力。

怀孕?

怎么可能?

怀孕2

夏小冉倚靠在软枕上,病号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她低着头,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纤瘦的手,缓缓地抚上了自己的腹部,这里,竟然有一个孩子了?

她的经期一直是不顺的,时常两个月才有一次,每次来的时候都痛得死去活来,听说跟生孩子的痛差不多。她也去医院检查过,吃药的时候经期会准时一些,不吃药又恢复常态,连中药调理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据说这样的情况很难受孕,妈妈安慰自己说自己像她年轻的时候,不过等结婚以后当了母亲就自然会好了。这两三个月也没来,她初时以为是经历了那么些事紧张过度才导致不正常,不太在意,她也不是没怀疑过,可明明后来……

她的呼吸紧了一下,心脏仿佛被沉重的石头压住,抬头看向苏晓沐:“不会的,是不是医生搞错了,我上个月明明还来那个了。”也正是那样,她才打消了怀疑的。

苏晓沐沉默了许久,再三思量后才说:“怀孕前三个月最危险,医生说这是因为你有轻微流产先兆,而不是来例假,估计是你这段时间太劳累,身体还不适应。”

轻轻一句话打碎了夏小冉所有的希冀,她觉得自己置身在冰窟里,寒意从毛孔一点一点地渗进身体,冷到心窝里,手无力地滑到身侧,又被苏晓沐小心地握着,耳畔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小冉,你别怕,有我在呢。”她原先就猜测这孩子是傅希尧的,现在看她失神的样子是一分不差。她叹了口气,真不知这是缘还是孽。

夏小冉的眸色像被入目的白吞噬,她凝着空白的墙壁沉思了很久,才对苏晓沐说:“孩子……多,多大了?”她尖细的下巴微颤,僵直的身体已经不会动了。

苏晓沐几乎不忍看她的样子,那种对现实对未来的仓惶她何其熟悉?当年她也是这样一个人,拿着怀孕的检查报告不知所措,如果不是子奇,恐怕这个世上再无苏晓沐这个人,所以她了解夏小冉,也同情她,没有相似经历的人是不能体会这种感受的。

她告诉夏小冉:“十一周,还有,现在傅希尧还不知道的。”她还来得及做决定,虽然对谁来说都是件很残忍的事,却不得不慎重考虑。

“十、一、周。”夏小冉一字一顿缓缓地重复着。

他们一直都有做避孕措施,只除了那一夜,她生日,第二天是邵峰的订婚仪式,她喝了很多酒,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醒来时只有她一个人,还没缓过神来邵峰就寻了过来,拉着她要逃开这纷纷繁繁的一切,殊不知,原来都是上天注定好了的。

苏晓沐有些担心:“小冉?”

夏小冉闭上眼睛,低声说:“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好。”苏晓沐知道她心情很乱,也不再多说什么,把东西收拾一下就离开了,留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毕竟有很多事情外人是帮不上忙的。

中午的时候温淑芳来了,买了小冉喜欢吃的水果,还带了小米粥拌腌萝卜,小冉只能吃流食,所以开胃地吃了两大碗。温淑芳搓搓冻僵的手,有些心疼地看着女儿:“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昨天可吓死我和你爸,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两个老的怎么办?”

夏小冉眼里带着浓浓的歉意:“妈,是我不好……爸爸,没事吧?”

温淑芳答:“他呀,好很多了,就是手脚不利索,他是面冷心热,嘴上不说,可心里担心得不得了,他身体不便我就没让他来。本来我们商量着再过些日子就回家,不过你现在这样,只怕还走不了。”

“这是小伤,很快就出院了。”她哑哑地说,想了想还是隐下了怀孕的事,她真的无法开口。

“哎。”温淑芳长叹一声,这段日子的奔波让她两鬓迅速变白,丈夫和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陪小冉坐了一会儿,又怕夏之年一个人行动不便,嘱咐了女儿几句又匆匆离开了。

夏小冉思来想去,还是拉扯着输液瓶去了一趟主治医师凌子奇的办公室。

凌子奇仿佛料到她会出现,没有惊讶,温文尔雅的脸上带着淡漠的笑容:“夏小姐,依你身体现在的情况不宜走动,应该躺着比较好。”

夏小冉也不扭捏,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凌医生,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您能帮我安排一下手术的时间吗?越快越好。”

“你考虑清楚了?”凌子奇怔了怔,若有所思地走了神,不过很快又看着她说,“十一周的胎儿已经能听见胎心跳动了。况且你的身体不算好,若是做流产手术的话可能会减低日后受孕的几率,甚至有可能会造成不孕,这些后果你想过了没有?”

听了他的话,夏小冉的大脑一片空白,惶惶地望着墙上贴的宣传海报,一个白白胖胖的宝宝趴在那里,旁边写着一些育婴的注意事项,还有计划生育的宣传语,她好像不会思考了,有了胎心就是一个生命,一时之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分不清了。

来时的勇气瞬间被吹走,她没敢再问下去,几乎落荒而逃。

回到病房以后,夏小冉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可是一沾枕又沉沉地睡着了,没有梦,也没有痛,医学上说,每个人都有自我防御功能,所以她把自己藏了起来。

可人总不能逃避一辈子。

“冉冉,冉冉。”

睁开眼,窗外已经夜幕低垂,如黑天鹅般沉得深邃,傅希尧坐在她身边,只穿了件黑色的毛衣,灰色长款大衣搭在椅背上,那双深刻的眼里带着温柔的关心:“你睡了很久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大手还伸到她的病号服里探了探,她身体一震,想拉开他的手,却见他拿着毛巾帮她擦背上的汗,动作很轻柔,脸上还有淡淡的笑,那种莫名的情感圈住了她的心,弄得她有些恍惚。

“傅希尧。”她唤了他一声。

傅希尧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看她,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邵峰追我的时候我也是不答应的,毕竟我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身份差距太大,这段感情很难走下去。后来我痴心妄想,天真的以为能有奇迹,才弄成今天这种支离破碎的局面。如果我没有跟邵峰在一起,你和我也不会认识,或许我们……”

没有相遇,就不会痛苦。

“你闭嘴!”傅希尧倏地把手里的毛巾用力一甩,刮倒了茶几上的保温瓶,内胆碎了一地,空气中飘着粥的味道,护士听见声响不识趣地开门进来,又立马被他吼了出去,“滚开!”狰狞的样子任谁见了都落荒而逃,夏小冉也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掩饰自己的紧张。

傅希尧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里是浑然天成的怒意,可当他看到她脖子上裹着的纱布,想起了昨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的心又柔软了,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他深呼吸让自己冷静,这才放轻语气地说:“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相遇的最初谁都不知道,一场占有的游戏不知不觉地改了初衷,她居然就是他想安定下来的那个人,她柔弱,他霸道,正好互补,谁敢说他们不合适?

“听我的话,你先养好身体,其他的都不要想,我会安排好的。”傅希尧的声音很沉,极深的轮廓再看不出些什么情绪,定定地望着她。

可她怎么能不想?由着他的安排会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他们早已立了一道心墙,她一直在防守,他一直不肯放手,在防守和放手之间,总有一个人放弃才能打破僵局,更何况还有一个不在预期中来临的孩子,晓沐说他还不知道,她也没打算告诉他,可依他的人脉手段,知道不过是迟早的问题,到那时……更加的难以收拾。

她不敢想象。

她被子下的手放在肚子上摩挲着,脸上极力维持着平静,缓慢说出自己的打算:“不用你费心安排,出院以后我就和我爸妈回老家,再不回北京了。”他的安排,无非是让她当他的金丝雀笼中鸟,何必呢?

话音刚落,只听见乒乒乓乓的响声,傅希尧怒腾腾地踢翻了茶几,一地狼藉,他的黑眸里生出两簇火,绷着脸狠狠地睨着夏小冉,本来握紧隐忍的拳头蓦地放开,捏紧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夏小冉忽略骨头传来的疼痛,勇敢地望着他,白得剔透的脸被捏得泛起了红痕。

彼此僵持了很久。

他先慢慢闭上眼睛,又渐渐打开,阴沉的眼神像负伤的野兽,犀利与脆弱互相交叠挣扎着,没人能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他们这样的人最不该遇到什么命定的人,兴许一辈子玩世不恭潇潇洒洒的放纵才是最幸福的,可他不幸遇上了,想忘望不掉,想舍又舍不了,好像注定了是非她不可。而她呢,从来不曾了解过他,也不肯给他一丁点的机会,一味地拒绝,拒绝,还是拒绝。

“夏小冉,你没有心。”或许有,却不肯向着他。

傅希尧的眼睛比雪还冷,他松开了手,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庞,手指温柔地拨弄着她额前的刘海,一边轻声问,“刚才你说什么?要离开北京?”

强大的压迫感让夏小冉几乎不能呼吸,她紧紧揪住被褥,一边不停地抖着,一边又暗示自己,不能认命,不能向他低头。

她不畏惧地回答他:“对。”

傅希尧忽然笑了,俯身在她耳边吻了一下,不屑地揶揄:“都怀了我的孩子,还想跑去哪儿?又能跑去哪儿?嗯?”那个若有似无的尾音,看似轻柔,却让人感到危险来临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