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我示意他接着说。

“我再根据乔姐姐所说的,到天子亲卫军的士兵家里调查。发现五月十八日当晚,除了正常的当值,另外约一千五的士兵亦悄悄出去执行秘密任务。”

“可是刑部仵作的纪录上写着,尸检时发现,相国府惨案中无辜死伤者大多被一剑致命,颇似职业杀手的手法。我想关于这点刑部没有必要做假呈报。”

“啪!”我折断手中一朵花枝。半龙堂,专业杀手集团!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过了一阵,我平静下心绪,转头看看眼前这个俊秀的少年。他有黑黑的剑眉,聪明沉静的眼眸。

“雪池,你大了…出息了,依别的人早该娶妻成家了。”

 

我看着他平静的眼睛,终于在里面看到一丝惊愕。

“乔姐姐的意思是…?”

我看了看那边逗着雪舞的月落,“你喜欢月落不?”

他抬起头看我,很快又低下头,我只感觉到他眼瞳中有一束明亮的阳光碎片。他迟疑了一下,答,“月落是个好姑娘。”

“你新中探花,前途大好。在俗人看来,把一个丫环许配给你或许门不当户不对,你亏了。可是在我眼中人人平等,她虽是个丫环,却和男子一般享有平等的人格地位。当然,我会尊重你的意思。你喜不喜欢她?”

“这是你的…意思吗?”雪池垂着眼睫,呼吸轻轻的,好像在等待什么的小心翼翼。他竟然没有称呼我乔姐姐。

“我的确是想成人之美来着。”我淡淡微笑,注视他,“不过我的意思不重要,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还没问月落呢。如果你喜欢我的姑娘,我就回去问她,我看她是喜欢你的。”

如丝如柳的凉风吹过,带来雪舞月落的嘻嘻哈哈,夹杂着秋海棠的香气。

“雪池…听乔姐姐的。”雪池一直不抬头,端正的五官在秋风中清晰而挺拔。几团海棠絮飞到他的发丝上,沾着不走。

“月落是个活泼美丽的姑娘,当然…喜欢了。”

我突然看见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甚至…有一些漠然。

“雪池…”我愕然,轻声唤他,“你真的喜欢么?不要勉强自己,这是你一生的大事。”

他终于抬起头,清清的眼眸里一片坦然,语音却平静得叫人害怕,“你哪里看出我有一丝勉强了呢?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撮合。”

我捏紧了手帕,忽然心里闷得窒息一般,隐隐了悟一丝晦涩。紧紧盯着他一片澄澈的眸子,“你都这样子了,我难道还要勉强你?不,我不会的。”

他微笑,笑得那样清淡无谓,一点儿也不躲闪我的目光,“哪里就勉强了呢?请乔姐姐放心,雪池命都是您的呢。”

17.启云失踪

圣祭秋狩这天凌晨,我睡得正熟。有人轻拍我的脸,“悦儿,该起床了。”

 

天还是黑漆漆一片。我闭着眼哼一声,翻身钻进洛宇怀里,在暖和的胸口蹭了蹭,准备再赖一会儿。

他却坐起来,拉开被子。我只好也坐起来,睡眼惺忪拉过床头的热水袋塞进他手里,软绵绵靠在他身上嘀咕,“别着凉了。我好困呐,可不可以不去参加哪个什么秋狩开幕啊。”

身旁之人无奈地笑起来,宠溺地抱紧我,“秋狩时所有人都得入住狩猎场的离宫,你难道要自己一个人住在王府?”

我闭着眼睛叹气,“嫁鸡随鸡,我当然不能自己留在这里。”

洛宇轻笑,搂着我在额上轻轻一吻。

起床后,我被丫鬟们伺候着穿上那隆重的郡主朝服,梳宫装,叮叮咚咚挂了一身的金银珠饰,描眉涂唇。

“玉匣子第二层,巧巧把金镶珊瑚顶圈递过来!”启云不慌不忙指挥着众多小丫头们。

“金荷连螃蟹簪一对,嵌无光东珠,小正珠,湖珠金莲花盆景簪,金松灵祝寿簪,银镶珠背云,珊瑚朝珠一盘,青石朝珠,,铜镶嵌背云,红宝石四块,碧牙么一块,蓝宝石二块,碧牙么大坠角…”启云口中一样接一样念着,旁边八个丫环就递给她,由她给我穿戴上。

迷迷糊糊折腾了两个小时,天色才蒙蒙亮。

 

月落跑进来催,“云姐姐,行没有?王爷和世子都在正厅等着了。”

“快了快了。”启云回头应着,手里的活一刻也没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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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启云扶着我,慢慢行至正厅。我似乎是最后一个到的人。

刚跨进门槛,浓浓的脂粉味扑面而来。我抬头环视一周,意外地看到满屋的香钗鬓影,莺莺燕燕,大约有二十来个美貌女子排在门口,见到我进来,全部都跪下了。

“奴婢参见郡主千岁。”

我略看了看上座,楚泽王身着大紫的亲王袍服,正襟危坐,手中捧着茶杯,双眼眯起盯着我。

我想了想,大约明白楚泽王是想给我煞威风,便走上前去。启云在身后悄悄提醒我,“给王爷跪下请安。”

我瞟了瞟坐在楚泽王旁边的洛宇。他们父子俩稳稳当当,高高坐在上面,我却要给他们下跪磕头,心里老大不平衡。

我欠了欠身,“儿媳给王爷请安。”

正厅里一片死寂,楚泽王的面无表情,“哼”了一声,看着旁边的世子。洛宇唇角微翘,似笑非笑望着我,眸中清湛。

“小姐!”月落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紧张极了,用眼神示意我跪下。

我偏过脸,抿着嘴,静静站着,就是不下跪。这算什么?洛宇是和我平等的夫妻,共度一生的爱人,这是原则问题。

楚泽王冷笑一声,打破僵持,“郡主请坐。”

他一招手,那些女子全都袅袅娜娜走上来。

楚泽王摸着胡子,“郡主与世子在横县成亲后没有回杭舟王府,所以没有和各位侧室见过面。今天正好正式见一下。绣容绣雨,你们两个领着她们过来吧。”

 

“是。”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应声走上来。

“绣容绣雨给郡主请安,往后请郡主多多教导姐妹们,共同伺候世子爷。”

绣容绣雨眉目间有点相似,穿着轻纱鹅黄绉裙,眉如远山,眸似秋水,口如樱桃,标准的贤淑古典美人。接着一个接一个千娇百媚的妙龄女子上前来给我跪下请安。

我感觉像吃进去一只苍蝇。呆呆看着她们美丽的小嘴报上名字,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原来楚泽王安的是这个心,原来这二十几位佳人全都是洛宇的侍妾!

我微微一笑,紧捏着一片衣角,“妹妹们客气了。初次见面,我也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等秋狩完了,再赏吧。”

说着回头对启云说,作了个手势,“云儿,赐茶。”

启云领会了我的意思,不着痕迹向我点点头,端茶去了。

 

楚泽王看着我们,老狐狸一样笑着,“好好,这次秋狩绣容她们也是要去的。郡主要知道,可不能让外人笑话咱们楚王府,几个侧室也养不起啊。”

我脸上努力维持着完美的微笑,袖子下却把手捏得生痛。天知道,我都快难过死了。我只想冲到没有人的地方大哭。

马车很快准备好了。走到马车前的时候,启云在我耳边悄悄说了一句,“绣容绣雨不是处子,其余大部分尚未破身。”

我身子摇晃了一下,咬咬牙,若无其事登上马车,全程我都没有看洛宇一眼,我怕看到他的神色。

八匹骏马拉的马车飞快地驶起来。华丽的水绸帘子被风撩起,五彩的流苏亦在风中飘扬,装饰得异常奢华的车子在宽阔的官道上毫无阻拦地飞驰着,车头的标志向人们无声说明车上坐的是长孙皇朝楚泽王府尊贵的世子妃,安琴郡主。

外面很吵闹。我自己一个人,笔直地端坐在宽敞的车厢中,怔怔听着得嘞得嘞的马蹄和车轮不停滚动的地声音。窗帘不时飘起来,让眼角余光扫到外面民众欣羡的眼光和啧啧的赞叹。

我忽然觉得马车里好空洞心虚。我本是一个爹不疼娘不要的平凡女子,忽然有一天摇身变成了一个皇朝的郡主,心安理得坐在高头大马拉的豪华马车中,保持着高贵端庄的坐姿,在人头臃肿的围观下驱车直入皇宫,好不威风气派。

我凭什么?凭的只是洛宇对我的爱。本来我故意忽略掉他有侧室的事,可是突然间冒出来二十几个沉鱼落雁的娇滴滴美人,我一下子慌了手脚。楚泽王攻我个措手不及,成功了。

到了狩猎场,男女分开。我在礼部礼仪官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坐席,坐下来。一路上那二十几个“楚泽王世子家眷”跟在我身后,欢声笑语的。

 

一动不动晒了将近一个时辰太阳,我背后出了一身汗,却不得擅自离席,而且满身沉重的衣饰,走动也极不方便。

午时将至,皇太后的花车总算出来了。她登上高台,先要做一系列的法事。高台离得很远,根本什么都看不清。过了很久,高台那边一蓬火忽地烧起来,指示着浩浩荡荡的狩猎大军骑马奔出,密密麻麻列队铺满一大片空地。我只知道最前头那个骑在白色骏马上的金色铠甲、威风凛凛的男人是皇帝长孙熙文,其他的一概看不清。

旁边一众命妇叽叽喳喳讨论着,哪个哪个是哪家公子,箭术最精,哪个又长的最好看,哪个尚未婚娶。

忽然号角声起,清锐的呼啸,如嗡嗡蜜蜂尖尖的尾刺,传遍旷阔的狩猎场,人们霎时静下来。午时正点,又是一声巨响,“嘭嘭嘭”礼炮轰隆隆朝天发射,震耳欲聋,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被震得乱跳。

长孙熙文一马当先,挥着令旗如箭一般冲出去。后面旗帜飞扬,号角声鸣,将士齐吼放马跟了上去。

一时间场面壮阔极了,方圆数里的飞禽走兽悉数被驱赶出来,震天动地四处狂奔,却躲不过一支又一支精准的金箭。一旁的淑女也顾不得形象大声为心上人呐喊起来,真真正正是畅快淋漓、豪情万丈。而场上的壮士们自更不愿落人后,个个纵马挥缰,尽情驰骋,弓腰搭箭,争先恐后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最勇猛彪悍的一面。

高亢嘹亮的呼喊、锣鼓声、马蹄声、嘶鸣声、尖叫声、兽嗷声混合起来,一共构筑了波澜壮阔、风云际会的圣祭秋狩。

这么一来,好像心中所有痛苦都飞走了,思绪不由自主随着激昂的气氛沸腾起来,随着众人欢呼呐喊,放下一切虚伪的矫作。

叫着跳着,忽然想起楚泽王也上场,圣祭秋狩大概所有皇室男人都参加了。洛宇不知道在哪里,他身子弱,是不能上场的。看到这么开阔的场面,他只能荏弱地坐在一旁,男席那边大概只有他一个人了。我能想到他脸上保持着最完美优雅的微笑,仿佛对一切都漠然不在乎。可是我知道,他是多么渴望能够像场上那些壮士一样,自由自在奔跑放歌。我的心一痛。

忽然有侍女过来通报,皇太后宣楚泽王世子家眷过去。不是世子妃,是世子家眷。

我只好走着,一路上遇到了数不清的贵妇人,启云在我耳边悄悄说着一个又一个女人的身份头衔,大部分人要向我跪下,也有需要我请安的。

“臣妾长孙乔氏参见皇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这是正式场合,所有礼仪动作都必须做的有板有眼。我带着沉重的朝冠跪下去,开始怀疑林婉琪故意用这种方式整我。

“平身,赐座。”一身正红色袍服的林婉琪端庄优雅地吩咐。

“竹丫头,看来你把一众姐妹管教得还挺好嘛。”林婉琪欣慰地说到,眉眼全是笑意。

我也给她一个笑容,“托太后的威风罢了。”

身后一群女人也跟着站起来坐到下方。林婉琪两眼一瞅,对我坐我旁边的绣容绣雨笑起来,

“啊,绣容绣雨,你们两个来了也不去看看哀家。”

绣容绣雨赶紧站起来,谄媚地笑着,“臣妾哪里敢打扰太后呢?太后您老人家还能记得绣容绣雨,就是咱姐妹俩天大的福气了。”

我有些懵然,她们两个怎么跟太后认识?

 

正想着,林婉琪又对另一个青纱裙的女子说,“这不是左将军家的苓儿嘛,嫁到宇世子家怎么样了?”

那女子罗帕掩口,羞涩地笑着,如一朵俏生生雨打荷花,“回太后的话,宇世子对我很好。”

接着林婉琪把世子家眷都问了遍,就是没有理我。我终于知道,这些女人,绣容绣雨是皇帝御赐给世子的,其他都是家世显赫嫁过来的,有将军女儿,尚书女儿,长公主的养女,邻国公主,王爷妻妹…

“哗…”似乎茶杯掉地上摔碎了。

“太后饶命,郡主饶命…”晴儿立刻跪下,不住地磕头。

处于遐想状态的我抬头,发现晴儿端着的茶水全都洒在了启云裙子上。晴儿浑身发抖地瘫在地上,不住求饶。

林婉琪面色一沉,冷冷看着地上的晴儿,“贱人,居然给哀家丢这么大脸。哀家今儿可不保你,自己去求郡主去!”

晴儿连忙爬到我脚下,拉着我的裙角,痛哭流涕,“郡主,郡主,你饶了奴婢吧,奴婢下次不敢了,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有些尴尬,“退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大哭大闹的反而更难看了。”我朝启云使了个眼色。

启云走到前面扶她起来,“妹妹快些下去吧。”

晴儿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姐姐的裙子都湿了,要不嫌弃,请随奴婢去换一身衣裳罢。”

我向启云点点头,启云于是随晴儿走了。

 

后来又絮叨了几句,林婉琪看样子将我冷落够了,众多女人也看够了笑话,就打发我们下去了。

晚上,礼仪官领我们到离宫住下。刚吃了晚饭,洛宇回来了。他异常疲劳,回来头就倒在软椅子上。我给他泡了一杯淡淡的花茶,端到他手边,“喝点茶水不?”

他摇摇头,接过杯子放到一边,把我拉到他身边,轻轻抚摸我的脸,“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把他的手拉下,抱起来捂着。

他微蹙眉,眼里迷惑闪过,“她明明调动了人手。”

“什么?”我听不明白。

“没什么。”他笑笑,清湛眸子看着我,如一泓秋水,“悦儿,你不问问今天那些女人吗?”

我低头,轻轻摸着他的指甲,转身拿过一个热水袋放在他有些肿的膝盖上,“问来做什么?你同她们有关系吗?”

听到我有些赌气的话语,他轻笑起来,温柔反握住我的手指,“那你生气什么?别气坏了身体,让为夫的担心。”

“油嘴滑舌!”我轻拧一下他的胸口。

月落冲进来,“小姐,云姐姐自从去换衣服后就没回来过,会不会出事了啊?”

心中不详的预感涌起来。下午的时候她走的,现在天都黑透了,她能到哪里?我一直都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竟然一直没有发现异样。

洛宇脸刷地白了,略思索了一下,沉声对我说,“悦儿,你要镇定,启云很可能出事了。”

我心寒了半截,洛宇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怎么回事?启云只是一个侍女。”

洛宇目光闪亮,“皇宫中你雪莲茶的三尸脑神丹被化掉,太后和皇上只要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只有启云碰过那杯茶,是她解了毒。”

“三尸脑神丹?”我倒抽一口凉气。

“长孙熙文很早就在调查潜伏在我们身边的毒门高手,这次知道启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肯定不会手软。今天下午我收到眼线的暗报,陆爷和半龙堂二十个杀手秘密进入到狩猎场,我还以为他们是要对付你。”

我忽然觉得遍体生凉,“洛宇,我们快点去找她!”

“不,不会的。”月落在一边大叫,“只要有陌生人接近,云姐姐身上的毒物都会异常骚动,云姐姐立即就能发觉的。”

洛宇轻轻说了一句让人绝望的话,“陆成风是毒门掌门。”

 

“都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启云她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我浑身微微发抖。我想起了去年我和她落在长孙熙文手里是怎么样的下场。

他握紧我的手,声音沉稳有力地安慰我,“别担心,我们一定尽全力救她,好不好?现在我派水琪去太后那里正面交涉,问他们要人。然后暗使也会全部出动搜寻她,再不行我就动用土部的人。”

土部的人?我一直不知道土部是干什么的。不过洛宇这么说,我稍微安定了一些。

18.冷月无情

酉时末的更声已然响起,秋风萧瑟嶙嶙,天空中是灰蓝色的云朵,大爿大爿粘连覆盖半个天。

水琪和几个劲装男子走进来,单膝跪下,“禀告世子、郡主,太后宫里的晴儿一口咬定,启云姑娘一个时辰前换了衣裳之后就离去了,并没有留在太后离宫。”

洛宇的脸色冷下来。我使劲捏了捏椅子扶手,“不论用什么方法,把那个晴儿给我捆过来。”

 

水琪迟疑了一下,道:“修仪说晴儿今晚当值,要伺候太后歇息,恐怕…”

我冷笑一声,“林婉琪还想保她?哼,如果启云有什么意外,十个晴儿我也要把她炸油锅里!”

“把那个宫女拿过来,不要告诉我这些事你也办不了。”洛宇冷冷吩咐水琪。

“是。”水琪跟其他男子面色一凛,起身退下。

月落一跺脚,红着眼睛,“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