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宇停顿了一瞬,彬彬有礼地欠身,轻轻吐出三个字,“臣遵旨。”
“世传宇世子才学智谋天下无双,四岁熟读诗章过目成诵;八岁智破楠京积怨三年的特大人口失踪案;九岁对弈打败我朝国子监最高国手蔡老先生;十二岁掌管王府生意,清算追回江南地区混乱十余年的国税;十三岁建立五部,规划漕运、矿山、铸窑等运行机制,十五岁锦囊妙计助七弟大破西番骑兵…朕相信世子的能力。”长孙熙文口气愈发赞赏起来,我却感到一阵无形的压迫,直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有一种冻入骨髓的错觉。
洛宇面无表情,淡淡道,“皇上谬赏。”
我冷汗津津,在一旁看着两个相貌几乎相同的男人。一清朗如玉,淡漠如水墨画中的缥缈云烟,深远峰岭;一丰神俊逸,眉目间逼人光华四射,睥睨狂肆。他们无声对峙着,比语言针锋相对还叫人害怕。
过了一会儿,长孙熙文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朕还有一事想问问世子。刑部尚书赵华久查此案不力,朕决定将他撤职,世子可有好人选推荐?”
我心想这个试探也太低级了,洛宇怎么可能中招。
洛宇微微一笑,“此关朝廷重臣事宜,外臣无权多言。此事皇上应询问吏部尚书。”
我看看周围卫兵手中的弓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举了起来紧绷着,箭尖毫不客气对着我们这边,心不由得跳到了嗓子眼。
“世子。”我轻轻喊了一声。
洛宇和皇帝同时望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让一边缄口不语的官员都能听到,“臣妾刚才自作主张,给皇上介绍了我们江南那边的名菜西湖牛肉羹还有梅干菜烧肉。皇宫里虽说厨子不缺,终归比不上王府从杭舟带来的地道。皇上龙颜大悦,答应今晚到王府用餐,顺便尝尝臣妾的手艺呢。”
我紧张地瞟了一眼洛宇,手心攥了薄汗,我简直不敢去看长孙熙文。
洛宇唇角微微翘着,扫一眼那些杀气森然的卫兵,又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竟然听到长孙熙文朗朗的笑声,似乎很愉悦,“世子得安琴郡主为妻,福气不浅啊。”
洛宇侧身作个手势,“臣恰好准备了马车,皇上这边请。”
我愕然看去,什么?准备好马车了?
我习惯性地捏捏一角衣裳,忽然感觉到长孙熙文冰冷的目光。我转头,发现他盯着我手腕,衣袖刚被风吹起露出一截皓腕,上面戴着洛宇送我的红色佛珠。他抬头又看看我,眼眸幽深不见底。我不禁心中一跳,赶紧低头避开,觉得不自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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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进马车,我抓起洛宇冰凉的手放在怀中温暖,问,“你什么时候准备了马车给皇上?”
“本来是你一辆我一辆的。现在给了皇上一辆,我们俩就挤一起了。”
不等我问,他接着又说,“乔相国的案子,是我和长孙熙文的交易。”
“你跟他的什么交易?”
洛宇摸摸我脑袋,眼里盛满温柔的笑,“他让你上玉牒,我给他找回兵符。”
我张大嘴巴,“这交易也太不公平了…”
“放心吧,你相公没那么容易被人占便宜。”
我想起一件事,紧紧挨在洛宇身边,有些陶醉地看着他英俊的脸,“洛宇,刚才皇上说的你几岁几岁的事情,是真的吗?”
他轻轻刮我的鼻子,“好了,也不晓得替相公谦虚一下。”
我紧紧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老公,你好厉害哦,我钦佩死了。”
“对了,洛宇,我…我把长孙熙文拉上来,是怕那些卫兵…”我惴惴不安看他。
“那些卫兵不是长孙熙文安排的。”他忽然看着我说,好象要认认真真看清我的表情。
“不是他安排?”我不信。
“我了解他。”洛宇说的很肯定。
“那是谁安排的?”我愣住了。
“太后。”
“太后?她难道想连自己儿子也杀了吗?”我大吃一惊。
“当然不是,她没有想到长孙熙文会到慈宁宫亲自接走你。”
“皇上他…”我眨眨眼睛。
洛宇把我拥入怀,我轻轻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荫梨香。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你这个人,懒得动脑,连相公是怎么样的人都不清楚,难为你想那么多东西了。”他抚摸着我的头发,“让我来应付好了。”
“嗯。我就是怕死嘛。”我笑嘻嘻赖在他身上。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他捧起我的脸,指尖凉凉地掠过脸颊,“若没有把握,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孤身到深宫涉险呢?”
我眨眨眼,不明白他的话。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沉痛。
“悦儿,总兵是我安排的人,即使太后真的下令放箭,也不可能射到你身上。”他嘴角浮出淡淡的落寂的笑,随即又轻轻说,“不过也好,省得皇上知道,我居然能够影响他的亲卫军,他恐怕几天睡不着了。”
“我相信你。”我干脆的说,“但是我不想你操劳那么多。”
“只怕车要停了。”静默了一会儿,他说,“长孙熙文难道瞧不出你的小把戏?”
话音刚落,车速顿时减慢了。
“世子,郡主,请下车。”外面小朱子的声音传来。
我和洛宇下了车,一眼看见长孙熙文拔卓挺立的身影背立在不远处。
他转过身,冷笑,目光深冷,“玄华门到了,安琴郡主,不必朕再送了吧?”
我一点儿也不脸红,反正目的达到了,笑笑道,“谢了,改日皇上有空,一定到王府来做客啊。”
皇上的玉辇远去,我怔怔看了一会子,撇撇嘴,“你说长孙熙文怎么容忍我这么胡闹他?”
洛宇微不可闻叹了一下,“走吧。”
我默默挽紧他的胳膊,心里一片怅然,洛宇是觉察到了什么吗?
16.新科探花
午后一场雨,洗净了青石板上的浮尘,阳光投在叶子的水珠上,折射出绚烂的七彩。
我坐在廊子上的长栏凳上,手里拿着帕子在上面绣花体字。呆呆看着青翠滴水的榕树,还有缠绕纠结的根须。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嘴边冷冷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刺下一针。
“嘶——”
一个不小心,针戳到了指头上,渗出殷红的血珠,痛得我立即放入嘴里吮吸。
坐在一边的启云撂下她的手中的绣品,“你要是想发呆,就发完了再绣。这都第几次了?”
她摁着我的指肚,涂上一种灰色的药膏。然后把我的帕子夺走,“别绣了!”
“不行!”我把手帕抢回来。我计划好久了,要在洛宇所有的帕子绣一个花体“悦”字。青青色的丝线勾勒出花瓣般的笔画,一定很好看、很贴心。
启云坐下在圆凳上,“走神够了没有?笑够自己了没有?见到皇上了吧,这是。”
我吓了一跳。启云细细的眉眼中是清澈的眼波,似笑非笑看着我,狭长的瓜子脸似隐藏着促狭的神色。
她伸手摸摸我的脸,“你我还不知道么?”
我了然。启云她是知道我的啊。
长孙熙文是一个很强侵入性的男人,在他身边半年,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他冷硬强势的气息,如光芒四射的阳光,能刺入最隐秘的角落,侵进最狭小的缝隙。多少女子为这个优秀、俊逸、冷漠的君王倾心陶醉呢。我一直是那个自以为不曾仰慕他的人。
直到这次再见到他,突然发现和他相处的那半年里,竟也曾如少女般萌动过。只不过那一瞬的悸动实在太淡太淡,当时又一味沉浸在对洛宇深深的思念中,我从来没有觉察它的衍生。
现在幡然醒悟那时的感情,觉得自己怎地还像个小女孩一样幼稚,故觉可笑。现在的自己,已经完完全全沉淀在洛宇筑造的港湾中了。
我翻一个白眼,“难道我的表情那么明显?”
启云摇摇头,“小姐,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奴婢都能看出来了,知你如宇少爷,竟会看不出来么?”
我淡淡一笑,“这个么,我不担心。洛宇他明白我的。”
我低下头,认认真真把针穿过帕子,长长的柳色丝线在阳光下闪耀着淡淡光辉,如藕丝一般牵连着手里密密的针线。
“我现在最想弄明白的是,为什么皇上他那么恨世子。”我低头咬断线头。
启云忽然眸光一利,袖子里飞出一条白影,“谁在那里偷听?”
白色影子射向树后面,传来一声尖叫。
我们赶过去,看到红裙子的雪舞一边歇斯底里尖叫一边跳脚,“啊——云姐姐,啊~~~~~~~~~~~”
我定睛一眼,不禁毛骨悚然,原来启云扔出的白色东西是一条又细又长的蛇,血红的舌信时不时吐出来,正缠绕在雪舞的手臂上。
“云…”我颤声喊道,“行了,我害怕…你快救救雪舞吧。”
启云上前去,宽大的水袖一挥,那条蛇就不见了。雪舞惊魂未定地趴在我身上,我们两个抱在一起用恐怖的眼神看着启云的衣袖。
“快过来!”启云一脸严肃地道,抓过雪舞的手臂,摸了两下,顺势一捋,几滴黑血从雪舞指尖滴下来。然后她掏出一粒白色药丸,“快把它吃了。”
雪舞乖乖地听命令,苦的小脸顿时皱在一起,“咳咳…好苦哇…”
“谁叫你躲那儿偷听了?下次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启云黑着脸唬她。
雪舞扁扁嘴,吓得不轻,眼圈都红了,“我…我只是想来问问乔姐姐,看到你们在说话,就躲那边了…”
我拍拍她的头,“有什么事找姐姐?”
她抬起头,困窘地蹭了蹭裙摆上的泥沙,眼睛里渗出大颗的晶莹泪珠,“乔姐姐,为什么我哥不能来看我了?为什么他姓林了?我想去看他。”
启云略有些吃惊,蹲下去摸摸她的脑袋,“乖,雪舞不哭,姐姐都在这里呢。”
我把有些胖的雪舞抱起来,默默掏出手绢擦掉她裙子上的泥。自从雪池离开横县上京秋试以后,雪舞整整两个月没见过他了。为了避嫌,保证雪池在朝中的清白,我们不能到他府上去,雪舞是我身边的人,自然也不能接近他,以免被有心人看到。即使同在京都,雪舞一样被禁止去看雪池。
冷漠没有感情的政治,生生割断了兄妹间的联系。
雪舞还在抽泣,我勉强笑笑,“别哭了,乔姐姐带你去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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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探花林雪池,新府里一颗茂盛的树上,我,月落,启云和雪舞躲在树丫中间往下看。
厅堂那边走过来一高大俊俏的佩银鱼袋、绯袍官服男子,还有一紫色官服的中年人,两个人正在交谈。
“…林大人前途无量啊!”
“这都是托王大人的福。”雪池拱手笑道。
另一个男人假笑着,连连摆手,“哎~哪里哪里,林大人,今年状元郎薛明浩只得了个礼部侍郎,你可知这是为何?”
“还请王大人赐教。”
“那都是因为他爹位高权重…嗯?呵呵…新皇有意提拔年青官员啊…”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中年人捋捋胡子,阴阴地笑。
雪池谨慎地微笑,“下官只道薛状元和下官都是四品京官,并无差别。”
中年人哈哈大笑,“那可大不相同。礼部虽名为六部之首,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都是些虚物冷门。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这是实实在在的权力啊!”
“王大人快莫要这样说。殿试时皇上得知下官略通钱款计算,故封了户部。礼部主一国吉凶嘉礼,因圣祭秋狩在即,正是礼部承办忙乱之时。状元郎才识过人,博闻强识,皇上良苦用心,欲状元郎借此大展身手,以后好服众人。”
“林大人当真谦逊。现在的后生啊,像你这样懂事的已经不多了。”
“王大人过奖了。”
“啊,门口到了,林大人留步!”
“这是下官为大人准备的薄礼,还请大人不要笑话。”林雪池招来一个童仆,捧上来一精致的红丝绒盒子。
中年人略打开一条缝瞧了瞧,顿时眉开眼笑,“林大人真客气,老夫恭敬不如从命了!”
雪池微笑欠了欠身,做一个手势,“王大人慢走,恕下官不愿送了。”
中年人刚走,雪舞就迫不及待喊了一声,“哥!”
我要捂住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启云月落只好提着我们俩跳下树。
雪池见到四个女子从树上跳下来,眼中微微惊讶,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他就低下头,“这里人多,到后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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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这是我给你留的山果!”
“唔。”
“喂,这是雪舞叫我给你缝的腰带。”月落笑嘻嘻掏出一条天青色的腰带。
后院里明亮的阳光照耀着,葱绿的树木下,雪舞叽叽喳喳说着一连串的话,红色裙子上还残留着泥渍。月落则笑呵呵在一边插嘴。雪池大多微笑听着,有时回过头看看这边,转瞬又转头看着雪舞了。
我懒洋洋靠在树上,对慢悠悠观察花草启云说,“我真服了雪舞了,居然能说那么久。”
再看看那边,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月落身上穿的绣着美丽花边的白底夹衫、琉璃一样纯湖蓝的绸裙,笑靥如花。雪池绯色官服上印着类似雪花形状的花纹,清秀五官笼着淡淡的笑意。两个人一起低头看着矮半个身子的红裙雪舞,笑意融融。
“云,月儿她几岁了?”
“虚岁十六了。”
“嗯…云,帮我把雪池叫过来好吗?我想同他说几句话。你在那边给我们守着。”
雪池带着一身青草的味道走过来,欠了欠身,“乔姐姐。”
“我叫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雪池直起身,两眼随意扫了扫周围,“查到了一些眉目。”
“去年五月十八日,根据刑部案宗的记录,大约在丑时,乔家惨案发生。我调查的时候,相国府附近的居民已经被宇世子全部接走了,所以这条线并未能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