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隽初时惊讶后,立刻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所以他看都不去看肩上的污渍,说:“我可以原谅。”

“嗯,是了,你可以原谅,这算什么事,只是脏了件衣服,洗一下就好了,又或者你直接扔掉买件新的也可以,因为你不伤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我道歉了。”

他越来越觉得在她面前词穷,好像有很多话不应该这么说,但说出来却听在耳里却是那么生硬。

温绒摇头:“你不知道,你以为说句对不起什么事都可以一笔勾销吗,不要拿你的那套标准去衡量别人。人心既不是那么容易收买,也不是那么容易修复的。你说你重新调查过了,可是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我已经无所谓了。”

人是会变的,在经历了某些事后。你后悔了,不代表别人还在为你等待,就如同她受伤了,就不会在意你是不是后悔。

林隽忽然有些烦躁:“所以我说,怎样才能原谅我?”

“原谅你,可以呀。”温绒撇撇嘴,“等你丧失性功能那天。”

林隽眉头一跳:“我是说真的。”

温绒瞥他:“我也说真的。记得你说过,可以原谅我一次,但不会次次原谅我。虽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需要你原谅的,但现在,我要说,我可以次次原谅你,但这次我不想原谅你,所以,请你离开。”

一个“请”字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了十万八千里,似是有无限深的沟壑横在眼前,无法跨越。

温绒转身要走,林隽绕到她身前,试图阻止她,奈何温绒手脚比他灵活许多,一个闪身避过他:“你烦不烦。”

林隽低下头,像是想到什么,眼神忽而柔软,又像是想到什么,表情急转而下:“我并不知道你那时候喜欢我。”

一句话把温绒打入十八层地狱僵死过去,然后又打了满身鸡血从地底复活:“林隽,不要脸三个字你会不会写啊!”

“我戒烟了,先从这个开始。”

又一句话把温绒丢进清水池里,全身全心的火化作噗噗青烟。但不多时,旧火复燃,真是不能跟这个人说话,一说话,她所有的淡定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温绒刚要开口,秦谦走了进来,他看到温绒和林隽顿时愣住,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有点吃不准来的是不是时候。

然而,温绒一看到秦谦,突然计上心来,她甩开林隽,跑到秦谦身边,吸了口气,伸手拉住小秦老师的手:“林隽,订婚什么的大家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个束缚不了我。我现在有新的生活,如果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歉疚,就不要来破坏。”

秦谦灵魂出窍了好一会,直到温绒悄悄掐他手心,他才回过神来,清秀的脸泛起淡淡的红晕,他很聪明,没有多说话,任由温绒拉着他的手。

林隽变了脸色,盯着他们相握的手,眼中光影沉浮之间,神情不定,半晌后终于冷静下来,慢慢笑开,温声道:“温绒,这没有意思。”

温绒也笑开,不紧不慢地说:“你以为我和秦老师在这里一起支教是巧合?”

林隽突然眯起眼,唇线一点点僵住。

温绒不再去看他,拉着秦谦往外走:“我们走吧。”

等走出一段路,回头看林隽没有跟来,温绒松了口气,立马放开秦谦,双手合十,拜道:“不好意思,刚才情急之下出此下策,谢谢你没有拆穿我。”

“没什么,”秦谦好脾气地笑笑,“你和他在闹矛盾吗?”

“只是矛盾就好了。”温绒苦笑。

“没办法解决吗?我看他为了你追到这里,算是有心了。”

“我跟他的事一句话说不清。总之,起初是家里人逼我跟他订婚,然后他做了些伤害我的事,我不打算原谅他。”温绒长舒一口气,思忖了下,说:“秦老师,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这种事叫人帮忙实在是很难开口,利用人的行径实在不光明磊落,但现在不下狠药是不行了,更何况对那个人也没什么仁义可言,温绒一咬牙,心一横,豁出去道,“就像刚才那样,能假装我们在交往吗,不用太长时间,只要等到他走就立即结束。”

秦谦没马上回答,摸了摸下巴像在考虑,温绒紧张地看着他,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叹了口气:“罢了,这确实太为难人了……”

“温老师,你刚才说我和你一起支教并不是一个巧合。”秦谦微笑道,“你说对了,这确实不是一个巧合。”

“嗯?”

“我是特意到这里支教的,因为你在这里。”

温绒微愕,这话听起来有点暧昧啊。

秦谦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却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温绒,如果你决定和他分手,那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不是假装的那种,是真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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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51 ...

早晨,破旧的教室里传来朗朗读书声,一日之计在于晨,上了三节早课,温绒又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玩了一会,中午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

“温老师,怎么不进去吃,外头多热呀。”邵老师拿着饭盒坐在温绒旁边,“我们这里夏天很闷热,是不是不习惯?”

温绒已经抱着饭盒在操场一角的树荫下呆了很久,这时候回过神,立即笑了笑:“我不怕热,习惯了,只是没睡好。”

“睡不好吗,有心事?”

温绒扒拉着早就凉透的米饭,想了想说:“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邵姐,不用担心我。”

邵老师感慨道:“呵呵,你们能来支教真的很不容易,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比不上城里。听说林老师最近一直失眠,大概是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他还带着伤,吃饭洗衣服都很不方便吧。”

温绒顺着邵老师的目光看去,透过窗户,林隽站在讲台上,孩子们正围着他,高年纪的孩子马上就要面临升学考,如果能到镇上的中学读书,便意味着成功了第一步。他们手里拿着课本一个劲地向林隽讨教,林隽低着头,笑意流露,耐心地给孩子们一一解答,右手的石膏还未拆除,左手时不时在书本上写着什么,不经意看去的这一眼,他是温柔的。

阳光毒辣,温绒眼角微疼,默默收回视线。

“不知道林老师为什么会来支教,听村长说林老师原本是个生意人。”

温绒专心吃饭,随口附和道:“谁知道呢。”

邵老师对林隽赞赏有加:“林老师是好男人啊。”

温绒一口饭没咽下去,差点被噎死。好男人,禽兽跟这三个字之间隔着几条银河,跨越几千万光年。

邵老师又说:“对孩子好的男人大多是好男人。”

温绒正欲反驳,转念一想,林隽虽然为人虚假,手段狠毒,但不可否认,他对子豪还是好的,于是,温绒讪讪低头,继续吃饭。

“林老师。”

温绒眼角瞄到林隽正往她们这里走来。

“辛苦辛苦,我帮你留了饭,过来一起吃。”邵老师好心地招呼林隽。

林隽从善如流地接过饭盒,看了看闷头不作声的温绒,隔了点空间坐下。坐定后,邵老师就和林隽谈开了。

“林老师很喜欢孩子?”

“嗯。”

“看你的年纪,有孩子了吗?”

林隽却是沉默了下,才说,“儿子。”

邵老师立马好奇:“那来这里工作,你太太支持?”

“她应该是支持的。”

林隽如是说,若有深意地看向温绒,温绒屏息,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她不知道林隽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今早碰到她也没问她秦谦的事,这男人到底是在酝酿什么见不得人的诡计阴谋?

她夹在二人中间实在食不知味,还好秦谦再次顶着天使的光环降临。

秦老师笑起来就更像天使了:“我刚从镇上回来,去买了点菜。”

“你去镇上了?”

温绒吃了一惊,从这儿去镇上每天只有两班车,早班车清晨5点就发出,回程就更不方便了,只有晚上一班,所以中途回来运气好的话能碰上个踩三轮顺道的,运气不好的话只能徒步。

看秦老师满头大汗的模样,多数是后者,再看他手捧的饭盒,温小绒内牛满面,对她这个吃货而言,热不算什么,脏也不算什么,唯独饿要了她半条命,虽然她忍耐力坚强,但再面对一个多月未见的新鲜饭菜时依旧无法淡定。

“你昨天不是说胃口不好吗,我就帮你买了点,虽然不是很多。”

瞬间,小秦老师周身散发出强烈又温暖的光芒。

邵老师推了推厚重的眼镜,暧昧从齿缝间泄露出来:“秦老师特地为温老师去镇上买菜,我们却只能吃到馒头白菜。”

秦谦立即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还没说完,林隽突然插了一句:“她吃不来虾。”

秦谦一愣,忙问:“真的吗?”

虾在这里不常有,今天很幸运被他买到,但也买不到几只好的。

温绒想都没想抓起一只虾就往嘴里塞,还嘟囔:“谁说我不能吃。”

谁知林隽突然一掌拍在温绒后背,她嘴里的虾立刻被呛了出来。

温绒怒:“你做什么!”

林隽把秦谦饭盒里的虾全部挑出来,慢慢道:“忘记上次过敏有多难过了?”

“我带了抗过敏的药……”

话一出口,温绒自知失言,林隽是下套高手,她是中招常客,于是索性不再废话,抓过虾通通吃掉。秦谦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慌忙要去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温绒用力嚼着虾,大有把壳都吞下去的气势。

然后,在秦谦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温绒把虾消灭干净,末了,笑着对秦谦说:“你特意帮我买的怎么能不吃。放心,回去吃点抗过敏药就好了。”温绒拿出纸巾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快进屋休息一会,下午还要上课呢。”

邵老师捂嘴偷笑,用手肘戳了戳林隽,用过来人的表情朝他使眼色,谁知林隽没有反应,树影斑驳,似乎正在隐去他唇角的浅笑。他忽然起身,挡在温绒和秦谦之间,低下头目光在她手中的纸巾上停留了一会,说:“你不是那种容易变心的人。如果为了报复我不惜伤害自己,你可以换种方式。”

温绒迎上他的视线,阳光在他背后,她不得不眯起眼抵抗这种眩晕感:“不管我做什么,都和你没关系。”

她没有再说什么,这样就好,把情绪控制在30度,过热过冷都是太尖锐的情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划不来。

温绒回到教室,秦谦跟在她身后,她撑着桌面,叹了口气:“你不用这么做。”

昨天,在他突如其来的告白面前,她几乎是下意识就给出了回答,我不能。说出口后才发现说得太直白了,又慌忙解释道,我现在只想好好做眼前的工作,感情的事,我没有考虑那么多。

她说得语无伦次,秦谦安静地听到最后,随后他说,没关系。她以为,她拒绝了,那他就不会再帮她,可谁知他今天会这么做。

秦谦倒是很自然地说:“温老师不必感到有负担。”

温绒急道:“可是,我不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

秦谦不紧不慢地打断她:“温老师不是很需要帮忙吗,好像要让他死心不是件容易的事,光靠你自己不行吧,所以,我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温绒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般体贴的人,她为何要拒绝呢,可是,人就是这么犯贱,放在眼前的那杯好茶永远无法清香入心。

林隽下午未见踪影,温绒也没有多想。下午课后,她和秦谦一起回到宿舍,进门前,她特意观察了一下隔壁,屋里没什么动静,他还没有回来。

等等,温绒猛然清醒,她管他有没有回来,果断进屋。

累了一天,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带着一身的汗味入睡,梦都会被酸死。温绒倒在木板床上摸了摸脖子,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手下一颗颗密密麻麻的触感一下子让她清醒。她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手臂,大腿,又撩开衣服,心凉了半截,这惨不忍睹的红斑是什么——她过敏了!

她明明有吃过药,温绒立即从包里找出药,这一看差点没晕过去,为什么药盒里的不是她的抗过敏药?!一定是她什么时候稀里糊涂把药混错了。

想当初有一次她和林隽去吃意大利餐,一个没把持住把汤里的大虾都给吃了进去,当天晚上她全身没一块地方不是红的,这还不算什么,林隽飙车把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因为胸闷窒息已经无法自己下车,最后是林隽把她抱进去的。

起红斑只是最初的症状,如果不及时吃药的话会越来越严重。这就叫病从口入,自作自受,她中午不跟林隽赌气,现在也不会大难临头。

温绒想让自己冷静,可这里连个三流诊所都没有,如果真的犯毛病,她岂不是死路一条!正在这时,门口传来秦谦的声音:“温老师,我这还有多余的水,你要吗?”

温绒抓过镜子看到里面那张猪头化的脸欲哭无泪,要是被秦谦看到,他指不定怎么自责。就在犹疑之间,外面秦谦的声音更响了:“温老师?”

“不用了,我的水够了。”

“那好。哦,我这还有些水果,也是今天早上买的。”

“……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下了。”

“只是两个苹果。”

你来我往几次三番之后,门被拉开一条小缝,秦谦正奇怪,温绒忽然探出半个脑袋,伸手飞快拿过苹果,道了声谢,正要关门,一只手抢先一步顶住了房门。

“好好的,蒙着脸做什么?”林隽冷不防从后面出现。

温绒一惊,最不愿意这个时候这个样子被这个人看到,但又难免心虚,低着头不耐烦道:“不关你事,我累了,要睡了。”

秦谦也适时说:“林老师,我们还是不要打扰温老师的好。”

林隽先是一笑,忽而脸色一沉,左手猛地用力推开门,温绒没料到他敢破门而入,连连退后两步。

“你这是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被林隽拉到灯光下,整张猪头脸被他看了个清楚明白。

温绒扭过头,羞恼异常:“林隽,你马上给我出去。”

林隽再次掰过她的脸,对着猪头脸严肃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要跟我怄气?”

怄气,他以为她只是单纯跟他怄气?天地良心,她真想代表月亮立即消灭这个男人。

“温老师,你这是怎么回事?!”秦谦被温绒的尊容震惊了。

“还不是你的虾惹的祸。”林隽凉薄地回了一句,他又立即对温绒说,“赶快躺下,吃药。”

温绒抿唇,不甘愿地说:“没药,我忘带了。”

秦谦一届高材生慌了神,他没料到温绒会对虾过敏到这种程度:“那怎么办?我,我现在马上去村里找药。”

他匆匆跑出去,没听到温绒喊他不要去,去了也白去,村里人怎么可能会备有这种药。

林隽等秦谦走后,把温绒按到床上,命令道:“你乖乖躺下。”

进化成猪头温的温小绒捂着脸瞪他,却见林隽跑到桌边倒了杯水,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盒药。

林隽把药和水递到温绒面前:“赶快吃下去。”

温绒望着他手心的药片,脑中空白一秒,问:“你怎么会有药?”

林隽顿了下,面不改色地说:“正好有。”

她其实是不想吃这嗟来之药,但情况不允许她任性,温绒一口把药闷了,喝下一杯水。

林隽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今天吃得不多,如果药压不住,必须要去医院。”

温绒厌恶地偏过头避开他的手,面壁缩到床角,不嫌热的拉过被子盖过头:“我的病我自己知道,过一会就好了,你走吧。”

林隽在床边坐下:“我等你身上的红斑退了就走。”

温绒抱紧了身子,闭上眼:“我不想跟你共处一室。”

室内骤然安静下来,温绒把头埋在被子里,竖耳倾听,过了很久,她被热出一身又一身汗,周围还是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心跳声,一下下用力鼓动着耳膜。

他是不是走了?但她没有听到关门声。应该没走吧。他为什么不做声,是无法反驳吗?

时间仿佛故意拖慢了节拍,温绒又等了半天,几乎是吐出二氧化碳吸入二氧化碳,就在她忍不住要探头换气的时候,头顶的被子被人拉开。

她慌忙抬头,他的脸就在眼前,正上方的那双眼睛总是有着不为人知薄如蝉翼的冰凉,此时,如果她没看错,镜片后的眼底沉着过重的情愫,像是要将她抱住,揉进怀里,压得人透不过气。

他俯□,呼吸着她的气息,轻声说:“那个时候,我确实想占有你,以为如果占有了你就能拥有你。但这并非你所说的占有欲,而是因为……”

“温绒,村长来了,他借了一辆拖拉机,我送你去医院。”

秦谦的闯入打断了林隽的话,林隽皱了皱眉,直起身,冷淡地看着秦谦。秦谦心急如焚,没有注意到屋内不同寻常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