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昨儿晚上把这温泉吹嘘了又吹嘘,宝钦却还只得前两日在小嶂山里遇到的那几眼热泉,一路上不断地说着泄气的话,说话时,眼神儿却不断地朝秦烈脸上瞟。秦烈也回头看她,眉目间有淡淡的笑意。
温泉在后山,离这寨子倒有些路程。走了有两刻钟,才算是到了地儿。温热的泉水从石头缝里冒出来,满满地灌了两大池。池子四周用大石头砌了起来,只留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池边种着些不知名的花草,因沾了温泉水的光,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天里依旧绿意盎然。
老爷子蹲□子伸手舀了一捧手,凑到鼻下闻了闻,尔后又尝了一口,面上顿时显出欢喜的神色,起身朝秦烈笑道:“胖子倒也没吹牛,这泉水比我们先前遇到的还要好许多。水温也适宜。”
引他们过来的小伙子闻言笑道:“可不是,这水喝了还能延年益寿,先前山下的村子里,就有不少人特意爬到山上,就为了灌几壶水回去喝的。山脚的上庄村,先前还出过一个百岁老人呢。”
罢了,又指着不远处两间茅草房道:“大当家还让人在旁边砌了两间草屋,还能存放衣物。诸位贵客若是想泡温泉,就先去屋里换了衣服再来。”
秦烈的眼睛愈发地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困了,真是个好现象。
第七十六回
七十六
当天吃过了午饭,秦烈便一本正经地让宝钦去山上泡温泉,美其名曰是为了给她驱毒。宝钦问过了老爷子,得了他肯定的答复后,便兴致勃勃地拣了几件衣服上了山。秦烈紧绷着脸皮跟了上去,脚步无比轻快。
走了几步,忽又回头朝紧随其后的九斤瞥了一眼,虽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可九斤却被他那眼神儿刺得浑身发寒。老爷子见状,赶紧唤了他一声,伸手将他给拽了回来。
等人走得远了,老爷子这才摇头叹道:“我说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不会看人眼色呢?”九斤不说话,憨憨地笑。他哪里真是不懂风情,只不过心里头还想着以前秦修的嘱咐,想要再尽最后一份力罢了。
这厢宝钦和秦烈边走边说话,不多时便到了地儿。秦烈飞快地去那草屋里搬了石凳和石椅过来让她放衣服,忙前忙后伺候得非常周到。等到要下池的时候,宝钦却终于觉察出些许不对劲了——这半山腰上就他们两个,若是一会儿她在池子里崴个脚什么的,莫非还要让秦烈来救…
一念至此,宝钦的脸刷地就红了,动作也迟疑起来。秦烈见状只作不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去了假山石的后方,那边还有另一个温泉池。
“阿烈——”宝钦小声地唤他的名字,“要不,还是再唤个女孩子上来吧。若是一会儿有什么变故——”
“过几日就要过年了,”秦烈不回她的话,低声道:“方才上山的时候,还瞧见大家伙儿正忙着腌肉呢。”所以,全寨子的女人都忙着,一个也上不来?
“有我在呢。”他又道:“出不了什么事。”
就是有他在,所以才不方便。宝钦心里暗暗道,可再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似乎想得太多了。她身体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泡个温泉就手脚发软,起不得身。一念至此,便将秦烈赶去了另一个池子,自己解了厚重的披风和一层层袄子,只余了件贴身亵衣,迅速下了水。
这温泉池子果然比她们先前在山岭中遇到的那几个泉眼适宜许多,温度稍稍有些高,但尚能忍受,池水中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并不刺鼻,温暖的液体温柔地包裹着宝钦的身体,滋润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一瞬间,宝钦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那些温暖又柔软的泉水将她整个人浸透了,不止是肌肤,甚至每一寸骨头。
“阿宝——”秦烈隔着厚厚的假山石高声唤她的名字,“水是不是太热了。”
“唔,”宝钦懒洋洋地靠在池边上,手臂微微用力,便撑坐在了池畔的大石头上,两脚轻轻踩着水,哑着声音小声地回:“无妨,挺好的。”
说话时,又猛地从石头上跳下,发出“噗——”地水声。隔壁的秦烈立刻紧张起来,高声喝问:“阿宝,阿宝——是你吗?”
宝钦只笑不回话。那边的秦烈却是急了,卷起“哗哗——”的水声。宝钦才眨了眨眼,一抬头就瞧见他赤着脚快步奔了过来,身上只着了见月白色的中衣,早被泉水浸得透湿,全贴在了身上,勾勒出结实精壮的线条来…
宝钦“啊——”地怪叫一声,赶紧转过身去,怒道:“秦烈你干什么,还不快些滚回去。”
秦烈闻言立刻转身不敢看她,低低地回,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歉意,“方才忽然没听见你说话,我怕你出事,所以才急了。”
她又不是两三岁不能自理的小娃儿,何至于就这么小心翼翼。一时间,宝钦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既有些恼,又有淡淡的甜蜜。这个世界上,能找到相互喜欢的人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他还把她放在心尖上。
秦烈说着话,心里也明白自己怕是有些过了火。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方才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到底是担心多一些,还是别有所图的成分多一些。念及如此,他顿时有些羞愧,赶紧快步往回走。
许是因心里存着愧疚之意,一时间脑子里晕晕乎乎,竟没留意脚下的地面上早已被弄得湿了一大片。才转身走了半步,脚下一滑,身子一个趔趄,整个人便载回了池子里,发出狠狠的一声巨响。
他原本也是会凫水的,只是方才跌了个倒栽葱,却是脑袋先下了池子,一时没回过神来便喝了好大几口水,鼻子和耳朵也被呛住,挣扎了好一阵,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发出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咳得他满脸通红。
宝钦这边,原本还有些恼的,这会儿听他咳成这样,三分气性也去了两分,剩下了全都化作了担忧,小声地问:“阿烈,你没事儿吧。”
秦烈呛了两声想回话,声音哑哑的。
宝钦想了想,还是从池子里起了身,将湿衣服换下,赶紧抓了件厚实袄子船上,又披上披风,赤脚套上鞋子,绕过那丛假山过来瞧他。才瞧见了人,宝钦顿时就懵住了。许是方才从岸上跌下的缘故,秦烈那身原本就不怎么牢靠的中衣竟被池水给搅得不知去了哪里。他又正好站在池子里,露出大半个身子,一眼看去,便只瞧见他古铜色的肌肤犹如缎子一般。宽阔又结实的肩膀,精壮的腰,再往下…再往下…宝钦就不好意思再看了,立刻就把脑袋转过来了。
秦烈也没想到她会忽然钻出来,一时也觉得不好意思,待见宝钦红着脸转过身子,他反而高兴起来,索性耍一耍流氓,压低着嗓子沉声道:“阿宝,这边池子的水更好,要不,你也过来?”
宝钦蹲□子,随手抓了块小石头就朝他扔了过去…
温泉不能久泡,临行前老爷子特意叮嘱过,若是泡得久了,容易气闷心慌,一不留神便要晕倒在池子里。所以秦烈才格外小心,时不时地找宝钦说话儿。宝钦却还恼他方才笑话自己的事,并不理他,每回他问什么话,她便扔块小石头过去以示威风。
两人在半山腰上泡了一阵,浑身都懒洋洋的,这才上了岸,各换了衣服,牵着手一起回去。
算一算日子,秦烈出来也有十来天了,宝钦多少有些担心北边的战事。虽说他一直标榜着自己会带兵,手底下的人各施其职,可无论如何,他才是真正的统帅。而今正是两军对垒时,如何能掉以轻心。
于是,等回了屋,宝钦便催着要动身回秦国。
秦烈却没有立时答复她,想了一阵,等晚上才道:“明儿早上我就动身回去,你和老爷子并九斤先在寨子里住一阵。难得这里有温泉能驱毒,多住些日子对你有好处。”
宝钦闻言微微一愣,眯起眼睛正色看他,声音里有淡淡的疑惑,“你一个人回去?”
“唔。”他低下头,不去看宝钦的脸。“你说得对,我出来得久了,到底不合适。若是消息传了出去,只怕会军心浮动。好在这里也不远,走个一两天便能到。你难得又遇到以前的旧部,叙叙旧也是好的。”
只是,心里到底还有有些舍不得。他千里迢迢地追过来,好容易才把人给救了出来。一路上只顾着逃,甚至不曾好好地说几句贴心的话。而今好不容易才能安安静静地谈情说爱了,却又要马上离开,如何不难过。
他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只怕是,到最后,又硬不下心肠离开,抑或是,激动起来,便要拉着她一起回去。
宝钦许久没说话,眼睛里有迷离的光,过了好一阵,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秦烈说不出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泄了气。心里复杂得很,欢喜或是失落,怎么也说不清。他颤颤地伸手握了握宝钦的手,想再叮嘱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噎住,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晚上秦烈都没怎么睡,又怕宝钦见了心里不舒坦,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硬生生地熬到了天亮。第二日早上醒来,才发现宝钦的眼下也是一抹烟青。心中顿时明了,满腹的离别愁绪化作一腔柔情,猛地伸手将她牢牢抱在了怀中。
最后宝钦还是让九斤跟着秦烈一道儿回了,虽说小嶂山距离秦国并不远,虽说秦烈伸手敏捷,可她到底还是不忍心让他独自上路。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一个人行走,该有多孤单。
她站在山上目送秦烈的人影一点点地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许久许久都不曾动。老爷子在身边小声地道:“还以为宝丫头你会跟着一起回去呢。”
“我现在不能回去。”宝钦托着腮,认真地道:“我得在这里把病养好。等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是现在病怏怏、娇滴滴的模样了。”
她从来就不是娇艳的花朵,更不是柔弱的菟丝,她是坚毅又刚强的白杨,骑着马,扛着枪,挺直背脊与他同进共退。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上老乡请去看电影,吃了饭,进了电影院,看了十分钟就匆匆地跑出来了,不知道到底是吃怀里肚子还是中了暑,出来就吐了,电影也没看就回了家,九点多就睡觉去了。
作孽啊。
工作太忙,弄得我都想辞职了
第七十七回
七十七
因有胖子等人指点山中近道,秦烈和九斤只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赶回了西川营地。秦修听到消息,大老远就迎了出来,瞧见只有他和九斤两个,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冷冷地质问道:“三哥出去了二十来天,半点消息都没有,而今居然就这么回来了。”
若是换做平日里,秦烈自然要耐着性子与秦修好生解释一番的,可他才与宝钦分了手,而今心里正不好受,哪里还有旁的心思来应付秦修。听了他这一通阴阳怪气的话,却是理也懒得理,径直地进了营地,连余光都不曾朝秦修的方向扫一眼。
秦修见状,愈加地暴躁,眼看着就要发作,后头的九斤赶紧过来灭火,拉着他去一旁说话。罢了,又将这一路上的境况仔仔细细,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待晓得宝钦已然脱了险,他的脸上才稍稍好看些,待再听得宝钦遇到了昔日的旧部,而今留在小嶂山养病时,秦修已是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的那几个蠢货,不会就是胖子和书生他们吧?”
他和宝钦又敌对又合作了许多年,自然对她身边那个傻兮兮的副官是侍卫熟络得很。尤其是那个胖子副官,没少跟在宝钦的后头给他使阴招。到后来联合起来打燕国的时候,那胖子又老缠着他拼酒。说起来,也算得上他的酒肉朋友了。
只不过,自打钟小将军被鸩杀,她昔日的旧部倒有大半不见了人影。说不清楚到底出于什么心里,先前秦修还派人去找过,只是后头都没有了音信。而今听九斤说起这些人来,秦修却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初与宝钦亦敌亦友的那些过去来,面上也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些怀念的情绪。
九斤见状,脸上终于显出又担忧又纠结的神情,想了好一阵,狠狠一咬牙,才终于劝出口,“五爷,小的觉得,三爷与宝姑娘…那个,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您…您又何必…”您又何必横插一杠子呢?当然,最后这一句话他怎么也没说出口,只一脸犹豫地瞅着他,希望秦五爷能明白他的意思。
秦修闻言先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立时就恼了,气得一脸通红地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爷又不是讨不到媳妇儿,非要去跟老三抢。那钟宝钦不过是生得漂亮些,轮身段儿还不如我媳妇儿丰盈呢。你再胡咧咧,小心我撕了你的嘴。”说罢了,又气哼哼地在九斤脑瓜子上挠了一把,这才解了恨,慢悠悠地回了自己帐篷。
秦烈这次离营近二十天,但知晓其行踪的人却寥寥可数。虽说大家都对秦烈充满了的信心,可这么多天毫无音信,老黑等人的的确确已经开始焦躁不安。等听得三殿下回营的消息,大家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晚上,便有厚厚的一沓文书送到了秦烈的帐中。
“最近这些天燕军的行踪有些怪。”老黑摸着下巴上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短须,一脸正色地道:“一连十多天都没有动静,不知到底是怕了,还是另有所图。”他心里十分清楚,燕人性格剽悍,素来只尊崇强者,极少有畏惧的时候,而今这般不寻常,十有**是另有所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烈冷冷道:“吩咐下去,让大家最近都谨慎小心些,不可贪功冒进。只要我们步步为营,便不用怕他有任何阴谋诡计。”说到算计,秦烈的心里不免想起了贺岚清来。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极限,若是再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只怕他愈发要得寸进尺了。
“你不是说他们最近安静得异常吗?”秦烈一向紧绷的面皮上居然有难以形容的古怪,眼睛亮得渗人,老黑瞧着,无缘由地打了个冷战。
“你让人出去传些消息,就说我孤身去了燕国,至今未归,生死不明。”群龙无首,军心浮动,他就不信,燕军得到这样的消息能不动心。贺岚清若是得了信,只怕也愈加地肯定那日在客栈里救走宝钦的人就是他。
“可是——”老黑的面上显出犹豫不决的神色,迟疑地劝道:“三爷,属下只怕,这消息传回京去,有人会趁机煽风点火,到时候若是参您一本——”
秦烈斜着眼睛瞧他,目光中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老黑不蠢,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外头的传言是他们放出去的,时间自然也由他们定,而今秦烈就在营中,又怎么会怕外头的传言。到时候就算真有人弹劾他,他只需说是诱敌之策,也无人敢质疑——更何况,这本就是将计就计的诱敌之策。
“属下这就去安排。”老黑一明白过来,立刻高兴起来,“嘿嘿”地笑了两声,搓了搓手,得意道:“俺就不信,他们真能忍得住。”
且不说营地这边如何地部署布局,小嶂山的宝钦这会儿正被老爷子新开的药方弄得苦不堪言。
宝钦捏着鼻子一口将碗里的汤药喝干了,赶紧往嘴里塞了颗蜜饯,罢了又觉得不够,捧着手边的水壶喝了好几口,总算把口中的苦涩压了下去,“老爷子,我没得罪您吧,怎么最近弄得全是这些苦得难以下咽的药。”
老爷子朝她吹胡子瞪眼,高声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良药苦口,要换了旁人,老夫还不给她开呢。这玩意儿多贵!再说了,还不是你整天在老夫耳朵边上唠叨着要早点治好,要不,能给你换新方子?”
宝钦原本也就是抱怨两句,并未存着旁的心思,听老爷子这么一说,反倒笑起来,乐呵呵地问:“老爷子的意思是,我这病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老爷子撇嘴,却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宝丫头啊,做事情不能急躁,尤其是你这——”他话还未说完,就瞧见宝钦已经变了脸,先前还温和又亲切的笑容一转眼就成了煞气,老爷子立刻警觉地把话给转回来,“当然,有老夫在,不消三个月,定能让你活蹦乱跳,跟没事儿人似的。”
三个月——那时候,西川的草地上都要开花了吧。
山下传来老包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听不真切。宝钦起身站到崖石上往下吼了一嗓子,老包立刻欢喜起来,愈加地高声,“三爷——”
秦烈回去之后,宝钦已换回了女儿家的装扮,但胖子他们却还是改不了口,依旧唤她“三爷”。寨子里的其他兄弟虽也觉得奇怪,可四位当家的不解释,他们也只能乱猜,却是无人敢把她这个美娇娘与昔日声名赫赫的钟小将军联想起来。
“三爷——”老包快步爬上山巅,气喘吁吁地挥着手里的信,高声道:“老爹回信了,听说您在我们这儿,便立刻动身赶了过来,说是要赶到寨子里过年。”今已是腊月二十七,想来,这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老爹是钟老将军的旧部,从宝钦有记忆开始,就已经认得他了。在宝钦的心里,他甚至是不啻于父亲的存在。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也是极少数知晓她身份的人之一。后来她因故被鸩杀,老爹便离开待了几十年的西北军回了老家,其中未免没有愤懑绝望的意思。
从她坐上和亲的船离开郑国起,她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与众人再相见的一天。而今想来,老天爷待她却是不薄的,不仅赐予相爱相知的郎君,还有这么多不离不弃的朋友和亲人。虽说她此生再难回到故土,但有这么多人陪在身边,想来,也不会觉得孤独了。
“老爹他一个人过来?”宝钦欢喜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小嶂山里冰天雪地的,路不好走,老爹他年纪大了,我怕他——”
“三爷,您就放心吧。”老包拍着胸脯保证道:“俺一接到信,就让老四带着人去山外接人去了。老爹虽说年纪大了,可身体还好得很,以一敌三都不在话下。若是晓得您这么担心他,只怕回来了还得骂您。”
宝钦闻言却是笑起来,老爹最是不服输的性子,她还记得钟父还在世的时候就曾劝老爹回乡养老,结果他却气得在府里发了好大一通火,罢了还挑着钟父身边几个侍卫狠狠打了一场架,硬是把人打趴下了,这才解了气。
也不知这不服输的老爹是否还一如以前那般硬朗。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山寨里到处都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氛围。宝钦也被感染了,和老爷子一起帮着写对联,贴福字,忙得不亦乐乎。
这是她离开郑国后的第一个新年,原本以为是要和秦烈一起渡过的,却没想到最后竟阴错阳差地来了这里。虽说这里已不是她熟悉的虹谷关,可难得还有这么多的故人相守,宝钦已是非常满足…
…当然,若是秦烈也在,那就更好了。
大年三十的中午,宝钦在屋里陪着一众大姨妈小媳妇儿们包饺子,笑眯眯地跟大家伙儿说着话。饺子还没下锅,就听到老包咋咋呼呼的声音,“三爷三爷,你瞧瞧,谁来了!”
第七十八回
七十八
谁来了?宝钦心里一动,立刻扔下饺子从屋里跳了出来,才一出门,就瞧见了院门口风尘仆仆的老爹。不过半年多不见,老爹看起来竟然老了十岁,原本黝黑的头发竟已变得花白,脸颊冻得一片通红,眼角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不少…
“阿宝——”老爹老泪纵横,远远地站在院门口,竟不敢靠近。
宝钦也顾不得自己而今一身女子装扮,飞奔过去狠狠地将老爹抱住,眼睛一酸,就有滚烫的液体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从来不是个容易落泪的弱女子,只是在这个时候,似乎只有眼泪才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她内心的情感。
老包见他们俩哭作一团,眼睛也跟着红了,抹了把脸,高声打着哈哈道:“好容易才见了面,高兴还来不及,你们两个怎么都哭起来了。快进屋,快进屋,俺大早上就在山脚下等着老爹,这会儿可饿惨了。”
宝钦闻言,这才把眼泪收了回去,揉了揉眼睛,咧嘴努力地笑起来。这会儿她才注意到,随同老包一起进院子的,除了老爹之外,还有个身穿黑色棉袄的年轻小伙子,他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几人又哭又笑。
“这位是——”
老包回头瞥了小伙子一眼,脸上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红着脸小声道:“俺险些把这小哥儿给忘了。这位是从西川营地过来的——”
老包的话尚未说完,那小伙子已经恭恭敬敬地朝宝钦行了一礼,口中道:“三爷吩咐属下给公主送了些年礼过来。”
竟是秦烈派来的人!宝钦的心愈加地雀跃起来,原本因为不能与秦烈共度心念的遗憾也被这个消息驱散。老包笑呵呵地在一旁搭腔,非要缠着看一看秦三爷到底送来了什么好东西,宝钦连自个儿都还没瞧见,哪里肯让他先看,一把抢过包袱就躲进屋去了。
老爹见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捋着下颌花白的胡须叹道:“可算是有了些女孩子的模样。老将军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发愁宝丫头日后嫁不出去,千挑万选,好容易才挑中了梁爷,只可惜——”只可惜,他二人却是有缘无分。若不是钟老将军殉国,而今的宝钦,早已是儿女成群了。
他上山的路上已从老包口中得知了宝钦与秦烈的事,欣慰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担心。老爹无子无女,孑然一身,只把宝钦当做亲身女儿一般疼爱,遇着这样的事,考虑得自然比旁人要周全些。老包他们只瞧着秦烈威风八面,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觉得他与宝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在老爹看来,身处高位的秦烈却绝非最佳选择。
宝钦进屋拆了包袱,里头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零零碎碎的,各不相同。倒也说不出有多贵重,但宝钦却看得分明,这包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秦烈亲自挑的,难得的是他那一份情意。
包袱底层还压了一封信,厚厚的险些要将信封都挤破。宝钦小心翼翼地将信展开,只一眼,便笑起来。他这信显然并非一日写成,字迹各不相同,有时候是端正大方的簪花小楷,有时候潇洒大方的行书,更多的时候则是放荡不羁的狂草——宝钦到底和他相识不久,苦苦地熬了一下午,也没能把他这一封信全看完。
晚上和大家伙儿一起吃了年饭,宝钦原本想陪着大家一起守岁的,只是到底精神不济,不到两更天便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大天光。
洗漱后打开门,就瞧见老爹在院子里练拳,一招一式舞得霍霍生风。宝钦蹲在一旁瞧他,忍不住也跟着上前过了两招,不多时,便出了一身的汗。
老爹晓得她的身体,见状便停了手,笑着招呼道:“阿宝过来陪老爹吃早饭。”
宝钦一见老爹这笑模样,就知道他有话要和自己说,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坐在了一旁。喝了一碗白粥,又吃了两个包子,老爹这才打着饱嗝儿切入正题,“你的事,我都听老包说了。”
“嗯。”宝钦并不急着问,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他们哥仨儿对秦烈推崇备至,把他夸得天上少地上无的。”老爹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带着审视的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宝钦,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但宝钦却始终面带微笑,神情淡然又温和,与半年前总是意气风发的钟小将军截然不同。
“不过呢——”老爹垂下眼,眼神落在宝钦的手指上,“我没有见过他,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说话时,他又叹了口气,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担忧,“阿宝,你果真决定了吗?”
宝钦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的犹豫之意,只笑笑,反问道:“老爹连他的面都未曾见过,为何会对他如此怀疑?”
并非是怀疑宝钦的眼光,只是齐大非偶罢了。“阿宝,你自幼被当做男孩子一般养大,有些事情并不清楚。秦烈的人老头子虽未见过,但他是那样的身份,我只怕——”他并未将话说透,但宝钦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爹的顾虑并非无的放矢,有些事情宝钦自己也曾经认真地思考过。虽说她而今借着七公主的名号与秦烈有了婚约,可碍着守孝的名义,婚事被推到了三年之后。就算她能等,只怕旁人不能等。自她进京以来,就有多少姑娘们前赴后继地想要在王府里占得一席之地。
可是,她却不能因为这些尚未出现的可能就畏惧退缩,就放弃他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感情。她喜欢秦烈,宝钦很清晰地确定自己的心意,同时也对秦烈的心意有着无比的自信,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要为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而患得患失。
她不是娇弱无依的小女人,就算真心投入了感情,也不至于将自己的所有全都搭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老爹担心的事情成了事实,她虽然会痛苦,会难过,可却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要死要活。
“阿宝——”老爹的眼睛里隐隐有了湿意,“我和你师父,只希望你能过得好。”有人照顾,有人疼爱,不用再这么辛苦,过着比寻常男子还要颠沛流离的生活。无论她多么坚强,多么果敢,可是,到底只是个女儿家。
宝钦吸了吸鼻子,认真地看他,一脸正色,“老爹,我会过得好,真的。”
她别过头去抹了把脸,再转过身,已是一张年轻又自信的脸。“老爹,许久不见师父了,他老人家可还好?”一句话,她就将话题岔开,老爹明白她的用意,笑了笑,随着她的意思把话转移到了宝钦师父的身上。
“我也没见过,只收到过他老人家的信。许多年都不曾下过山了,还是老样子。”提到宝钦的师父,老爹忍不住有些抱怨,钟老将军仙逝的时候他不下山,宝钦艰难地执掌西北军的时候他也不下山,到最后,宝钦被那狗皇帝鸩杀,他居然还不下山,彻彻底底是个铁石心肠。
宝钦却是没注意到老爹的情绪,一时陷入了回忆中。她还记得许多年前在山上读书的场景,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儿,整天叽叽喳喳地跟在大师兄身后唠叨个不停,而大师兄,永远都是极有耐心地回答她的所有奇奇怪怪的问题。
老爹上山后就一直没走,老爷子也耐心地给宝钦调养身体。期间秦烈派了六七拨人来送信,每回上山,都会背些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时候甚至还是他自己亲自做的。日子久了,连老爹对这个尚未谋面的未来“准女婿”有了不少好感。
“无论怎么说,难得他能这么认真。”老爹私底下跟老爷子道:“既然阿宝喜欢,我自然也喜欢。只不过,他若是日后敢欺负阿宝,我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教训教训他。”
老爷子一脸鄙夷地瞧着他,道:“得了吧,宝丫头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秦烈那娃儿也就是瞧着冷,对你们家宝丫头可是掏心掏肺,日后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
老爹哪里容得他说宝钦的不是,立刻就怒了,两个加起来都快两百岁的老头子吵着吵着,险些没打起来…
等到小嶂山积雪融化,山间有了绿意的时候,宝钦的身体终于差不多痊愈了。
三月初三,宝钦领着胖子并山寨里一大群年轻人,浩浩荡荡地下了山,直奔西川大营。
……
“直贼娘的!”二愣子狠狠吐了一口血,一反手把背上的大刀握在手里,朝身边最后几个士兵吼了一声,“一会儿燕狗过来,谁也不许跑,左右也逃不掉了,倒不如杀个痛快!”
士兵们闻言,抹了把血,高声附和。
二愣子原本只是一时性起带了支小队出来巡逻,没想到竟会遇到大队燕军,一路被追杀,到最后,只剩□边这几个人。他们以前不是没遇到过燕军,可没有哪一回燕军会像今天这般疯狂,大有不死不休的决心。
算起来,二愣子他们这一路也杀了有好几十人,偏偏燕军却像疯狗一把追着不放,这不能不让二愣子觉得惊奇。
“小六子,”二愣子低声吩咐身畔尚未长成的少年,“一会儿我们打起来,你就找个机会逃出去。记得一定要去找三爷报信,燕狗…此行定有阴谋。”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疯狂地追杀他们,不留活口。
小六子眼一热,眼泪就落了下来,“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