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就说了,三爷变成鬼来找咱们了,你还不信。”三当家地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使劲儿地拱二当家的肩膀,“军师,你去瞧瞧,看像不像。”
二当家冷冷道:“子不语乱力鬼神——”话未说完,宝钦已经走进了屋里。
进门处有手臂般粗细的蜡烛,照得那处亮堂堂的,正好照见了宝钦的脸,纤毫毕现。
二当家半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三…三爷?”最后还是大当家哆哆嗦嗦地先开了口,一吸鼻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三爷,您可算来找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早点睡!
第七十三回
七十三
宝钦朝大家咧嘴笑,一如从前。
三当家立刻哭出声来,也不管这堂里还有旁人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开了,“三…三爷,俺…俺老包对不住你,原本…原本和兄弟们说好了,要…要杀回京城去,宰了那狗皇帝替你报仇,结果…俺被梁爷给拦住了…”
二当家总算从错愕中反应了过来,揉了把脸,眼珠子转了转,慢悠悠地起身走到了宝钦跟前,眉头皱起,一脸严肃绕着宝钦走了两圈。大当家见状,远远地扯着嗓子问,“老二,你可看清楚了,是人还是鬼?”
宝钦温温和和地朝二当家笑,低声开口道:“书生你黑了不少。”说话时,忽然出手在他后脑勺扇了一掌,动作又快又狠,毫不客气。二当家立刻捂着脑袋跳开了,回头朝大当家高声骂道:“该死的胖子,就晓得怂恿老子出来挨打。”
大当家闻言,一路小跑地就从里头冲了出来,抹了把脸,盯着地上的影子仔细看了看,一跺脚就朝宝钦扑了过来。
从宝钦进门的时候起,秦烈就一直仔细着屋里这几个人的动作,一瞧见不对劲,赶紧就把宝钦拉到了一旁,自个儿则冲了上前去。大当家遂不提防,一把就将他给抱住了,也不睁眼看,先是一通嚎哭,“…呜呜…三爷…”
秦烈也不动,板着脸冷冷地看他。宝钦在一旁笑得眉眼全都弯起来,二当家捂着眼睛不忍再继续看,三当家听到外头的动静,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又钻了过来,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瞥见门口的场景,立刻忍不住大声叫唤起来,“老大,三爷不就站着你旁边,你抱着个外人哭啥呢?”
大当家一愣,赶紧松开手,整整好对上秦烈紧绷的冷脸,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哎哟喂,我说三爷怎么忽然高出了一截儿呢。”说罢了,又热情地想要凑到宝钦身边来,却被秦烈有意无意间隔开。
大当家哆嗦了一下,咧嘴朝宝钦笑,“三爷,您这新收的侍卫瞧着瘦高瘦高的不济事,眼神儿却狠,俺都不大敢正眼看。”
秦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大当家立刻不说话了。他也是在战场里混出来的,别寻常人敏感得多,秦烈虽生得一副冷漠清高的书生脸,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寒意森森的杀气,这种气势,绝非强装出来的。
宝钦不好向他们说明秦烈的身份,只是笑了笑,当下岔了过去,道:“胖子,书生,老包,你们不在西北军里待着,怎么跑到小嶂山里当土匪来了。”
一说起这事儿,胖子大当家就暴跳如雷,气得直跺脚。书生和老包赶紧拽了他进屋里,又招呼宝钦和秦烈一行进来。四当家见状,期期艾艾地守在门口不肯走。书生见状,想了想,又把他给招呼了进来。
几人一落座,宝钦还在琢磨着要怎么跟大伙儿解释她的死而复生,一旁的四当家就已经忍不住凑过来开了口,笑呵呵地道:“先前只以为这个小哥儿厉害得紧,没想到,正主儿居然还在后头。这位小爷看起来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模样,果真是几位当家的一直提在嘴边上的钟将军?可莫要认错了人!”
书生不客气地赏了他巴掌,怒道:“敢再编排我们三爷,看老子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一旁的胖子和老包都哈哈大笑起来,拍手笑道:“老四你可莫要以貌取人,想当年,哥儿几个跟你都是一样的想法,还当着三爷的面笑话他是娘娘腔,被他追了十几里地,险些没被打死。”
认识胖子他们那会儿,宝钦才十五岁,因先前立了功,被提拔为郎将,一方面固然是以资奖赏,另一方面,却也存了稳固钟家旧部的意思。胖子、书生和老包就是在那会儿一齐分到了她的麾下。
除了钟家旧部,没有人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尤其是胖子,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没事儿就喜欢笑话她。有一回,居然被宝钦逮了个正着,二话不说,提起鞭子就追过来。胖子原本还想对打,才迎上前就挨了两鞭,顿觉不对劲,撒腿就逃。书生和老包都是他兄弟,见状不好赶紧过来帮忙,结果也被宝钦打得个落花流水。三人挨了几鞭,抢了匹马就逃,宝钦却不肯放过,一路追了他们十几里,直打得几位跪地求饶,这才罢了手。
自那以后,这三人就老实了,不止不敢笑话宝钦,但凡见了旁人说她的不好,都要站出来替她出头。再后来,他们在追击燕军时胜了几场,宝钦便将他们三人提拔到了身边,胖子做了她的副将,书生和老包则是她的贴身侍卫。
说起许多年前的旧事,几人又是激动,又是怀念,尤其是提及他们驰骋疆场、浴血奋战的那些过往,胖子甚至还高声唱起旧时的歌谣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三爷出事后,我们这些旧部便被打散分去了其他将军的麾下。西北军又换了统帅,我们连连打压,老爹索性便回了老家,我们实在气不过,索性就跑了出来。当时一气之下原本还打算去投奔秦五爷的,后来才走到小嶂山外,就被老四带的人给劫了…”说到此处,书生忍不住笑起来,呵呵地朝四当家看过去。
四当家也不觉尴尬,咧嘴道:“俺就是技不如人,认了。左右还拉了你们几个入伙,这寨子才越来越兴旺。旁的不说,以前燕军每次过来,俺们就得赶紧躲到山里去,而今却是半点不怕。他们哪一回攻进来过!”
宝钦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曾有过要投奔秦修的想法,忍不住瞥了秦烈一眼。九斤也愣愣地朝他几个人看,眉头微微地皱起来。一旁的书生摸了摸下巴,盯着九斤看了一阵,忽然转身朝胖子道:“老大,你看看这个兄弟,是不是觉得挺面熟的?”
九斤闻言,心里顿时发虚,下意识地想转过脸去不让他们看。他越是这样,书生几人就越是不肯放过他,又拽着老包过来盯着九斤上下打量,终于一拍大腿,想起来了,“这兄弟不是秦五爷身边的人么?先前去营地里送过信的,被老包给拦了,还险些打起来。”
“可不就是——”
“哎呀你咋跟着我们三爷了?”书生又惊又喜,嘴咧到一半,总算想起了什么,疑惑地朝宝钦看过来,讶道:“三爷,这半年多来,您是去了秦国?”
当初秦郑两国的关系十分微妙,刚开始要死要活地打过几场,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和好了,两国两军一起对付燕国。不仅宝钦和秦修握手言和,胖子他们也跟秦军中的将领们混得娴熟。天晓得他们是什么时候见过九斤?就连宝钦都没见在军中见过他呢!
宝钦也不欲瞒着他们,索性将自己如何被梁轻言救出,如何藏在邢家地窖,又如何借着七公主和亲的机会逃出郑国的经过一一说给他们听,只瞒过了自己的女子身份。
胖子他们听罢,又是一阵唏嘘,罢了,几人面上却显出古怪的神色。你看我,我看你,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
宝钦认识他们久了,一见这样,就晓得他们定是做了什么坏事不好意思说出口,遂把脸板起来,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不快老实交代。”
胖子立刻就交代了,“俺们这不是不晓得么事情真相么。三爷您跟着梁爷回了京,结果居然被那狗皇帝鸩杀,俺们这些兄弟们气不过,要冲回去京城杀了那狗皇帝。结果半路上就被梁爷给拦了。俺们一生气,就…就冲着梁爷,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他狠狠一跺脚,涨红着脸咬牙道:“左右是俺们不对,下回再遇到梁爷,要打要罚都由着他。”
宝钦自然晓得他们哥儿几个的嘴巴,素来是混惯了的,若真气极了,怕是什么话也骂得出来。梁轻言做了好事却蒙了冤,白白地遭了一顿埋怨。
“罢了罢了,”宝钦也懒得再仔细琢磨他们到底冲着梁轻言说了些什么,摇头道:“我师兄又不是小心眼儿,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回头你们再遇见他,好好地陪个不是就是了。”一想起梁轻言,宝钦的心里顿时一沉,许久不曾见面,也不知他而今过得可好?
她一愣神,身旁的秦烈就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宝钦赶紧抬头,朝他温和地笑一笑。
也亏得胖子几个正激动着,根本没发现他二人之间的“眉来眼去”,一旁的老爷子咳了两声,宝钦会意,赶紧又转过眼来。
四当家搓了搓手,一脸兴奋地朝宝钦道:“早听得钟将军的身手好,几个当家的都打不过,俺虽只会几把式粗浅的功夫,却还是想向将军请教请教。便是被打得起不了身,回头却还多了些吹嘘的资本,好歹也是跟大名鼎鼎的钟将军打过架的。”
几个人顿时就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有点不在状态,总是写不好。
第七十四回
七十四
宝钦的这三个手下中,心思最敏感的是书生。她这一犹豫,书生立刻就琢磨出一点不对劲了,眼神朝她和秦烈面上扫了两眼,总算注意到宝钦不同寻常的苍白脸色和露在外头的纤细得不堪一握的手腕。书生脸色顿变,呼吸也跟着重了不少。
四当家不见她答话,还待再缠两句,一旁的书生忽然站起身来,动作又猛又急促,咬着牙,一脸的僵硬,“老四想打架,我陪你就是。”他声音却有些高,语气更是明显带着些刻意压抑的情绪。
“老二你这是咋了?”老包瞪大眼瞧着他,又气又急,伸手去拽他坐下,又道:“老四不过是说着玩儿的,你还当真了。便是真打,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三爷一出手,还不得打得他——”
“你住嘴!”书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宝钦的方向,目光全是自责和内疚。
宝钦了如明镜,心知自己失去武功的事情瞒不住,索性笑了笑,先承认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瞒你们。上回被先帝赐了药,本来早就没命了的,却是师兄费尽力气才从阎王手里抢了半条命来。但那皇家秘药岂是寻常,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易,旁的…”她话说到此处,还有谁不明白的。
胖子已经呆住,气得浑身发抖,老包“哇——”地哭出声来,转身朝墙上狠狠打了几拳,一双手顿时血肉模糊。书生反倒是冷静下来,只低着头不说话。四当家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白着脸,不安地偷看宝钦。
“难怪…难怪…”老包抹了把脸,如梦呓一般喃喃自语,“俺…俺方才还觉得纳闷,三爷一向都跟个小太阳似的,怎么而今穿得…穿得跟…三爷三爷以前…”说着说着,又“哇——”地一下继续大哭起来,嘴里高声骂道:“那个该死的狗皇帝,老子就说要杀回去宰了他,非要宰了他不可…”
以前的钟小将军,总是营地里最肆意张扬的人,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杀最恶的人,他像一团火一般,远远地就能让人感受到爽朗的炙热。那样的生机勃勃,那样的年少激扬。那从来都耐不住性子,没有一天能闲在帐篷里不出门的钟小将军,要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才会变得而今这沉静的模样。
秦烈垂下眼帘,掩藏住所有的情绪,只是袖中拢着的那双手却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宝钦没有再说话,她也不好劝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老包又哭又骂。四当家尴尬得连头都不敢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想避出去,偏又生怕惊到了屋里众人,反而愈加地尴尬。胖子和书生都沉着脸,屋里的气氛一时凝重。
“都板着脸做什么?好容易才见了面,哭什么哭!”却是老爷子终于开了口,“啪啪啪——”地在胖子三人头上各扇了一巴掌,气势汹汹地骂道:“又不是死了亲妈,大老爷们哭什么哭,宝丫——她还没死呢!”
“再说了——”老爷子一脸鄙夷地瞧着秦烈,道:“你小子晓得找司徒,咋不晓得来找老头子我呢?好歹那小子是我教出来的,他看不成,难道老夫还看不成。”
若是老爷子没有半点把握,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秦烈闻言,眼中顿时一亮,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老爷子作了一揖,正色道:“还请老爷子救阿宝一命。”
他这一句“阿宝”说得顺口又亲切,听得胖子等人心里一颤,终于沉下心来仔细打量这位一直忽略着的“书生”。钟小将军在军中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无论是谁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钟将军”,抑或是“三爷”,便是梁轻言,当着众人的面都不曾唤过他“阿宝”,这个年轻人,何德何能,居然敢在大伙儿面前这么叫他。
那三人一脸狐疑,看向秦烈的目光中不免带了些审视。唯有四当家见识过秦烈的本事,心里头倒是觉得他比宝钦这个传说中风光无限的小将军还要厉害许多。
老爷子懒得管屋里众人的心思,捋了捋下颌的长须,道:“宝丫——这小子身体底子还算好,虽是中了毒,却催吐得早,后来司徒又配药得当,原本只需花上几个月便能调养过来的,只是后来却不知怎地又动了真气,反倒加重了病情,这才拖到了而今——”
他虽不曾亲见,却将宝钦中毒后的种种经历一一道出,犹如亲见。秦烈听罢,一方面固然是觉得老爷子医术高明,另一方面,却是把那贺岚清恨在了心里。
“那——”
“静养!”老爷子一锤定音,“等回丰城以后,老夫再开两个方子,让阿宝吃着。她这病只能慢慢调理,急不得。等个一两年,总能养好。虽说恢复不到先前最好的状态,但也总不至于这般虚弱,随便来个什么人,也能将我们给捉上山来。”
他这话却是带着调侃的意思了,四当家立刻红了脸,呵呵笑了笑,指着秦烈道:“有这位兄弟在,俺们哪里占得了便宜。那日跟着我们上山,想来也是怕我们几个兄弟粗手粗脚地伤了将军和老爷子。”
书生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秦烈,面上愈发地狐疑。老包是个直性子,闻言立刻不服输地大声吼起来,“三爷要静养,在俺们山寨里住着就是,何必非要去秦国。这小子本事再大,能比得过我们哥仨儿。”
胖子闻言,也连连跟着附和,道:“老包说得有道理,三爷,你就在我们寨子里住下吧,日后您就是大当家,我们都听您的。秦国有什么好的,虽说您跟秦修有些交情,可人哪里说得清楚,您到底跟他打过几仗,还险些要了他的命。他若是个记仇的,回头在丰城里遇见了,指不定他还要逮了你回去领功的。”
先前还嚷嚷着要去秦国投奔秦修,这会儿却又这么编排起他来。宝钦倒也不点破,只是笑笑道:“我却是早就和他见过不知多少回了,秦修不是那种人。”说话时,又忍不住朝秦烈看了一眼。
“可——”
“莫要吵了!”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地朝老包骂道:“就你们这鬼地方冷得要死要活的,宝丫头哪里受得住,自然是跟着她夫婿好。再说了,一个破寨子,三天两头的还有官兵来骚扰,万一哪天失了守,岂不是连累着宝丫头也要出事。”
老爷子的脾气却是躁得很,还不如司徒稳重,说了几句话,索性就泄了低,一口一个宝丫头,把胖子并四当家等人全都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宝钦这般被他道破了身份,倒也不急不躁,只静静地看着他们,并不说话。
四当家到底不像他们三个那般对宝钦敬若神明,故最先回过神来,喃喃道:“我就说呢,哪有哪个将军长得这么白净漂亮的,分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偏偏几位当家的还把人夸得跟二郎神似的,害得我都不敢开口。”
他话未说完就挨了书生一拳头,“你胡咧咧什么,我们将军…”才开了个口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一屁股坐下来,咬着牙,偷偷地打量宝钦。只敢偷偷地瞥一眼,立刻又躲开,生怕被她发现。
先前不觉得,而今被老爷子一说破,仔细看来,这明艳的五官,白皙透亮的脸蛋儿,怎么看都是个漂亮姑娘。
明明是同样的眉眼,修长的剑眉和漆黑的瞳仁,犹如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那会儿她还是钟将军,就算生得再漂亮,也没有人敢质疑她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西北军里的钟将军虽是个俊俏哥儿,打起仗来却是最不要命。没有人能看到她的柔弱,那明亮的眼睛里,大家只能看到其中的锋芒和锐利。
老包哆哆嗦嗦地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索性把注意力调转在秦烈的身上,不满地大声道:“这小白脸长得跟个书生似的,哪里配得上我们将军。”他却是忘了,许多年前,他们当着宝钦的面取笑她是娘娘腔时的结果了。而今的秦烈,相比起当日的钟小将军,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烈冷冷地瞥了老包一眼,冷冽的目光顿时让胖子察觉出异样来。三爷看中的人,能差到哪里去?更何况,这寒意森森的杀气,其实寻常人能装得出来的。
胖子赶紧拉了拉老包的胳膊,示意他谨慎些,咧嘴朝秦烈干笑了两声,客客气气地问:“是三爷的——”一开口,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三爷的夫婿?这也未免太诡异的。
“还未请教——”胖子斟酌着问。
宝钦的心一提,忍不住想开口说什么。虽说胖子他们三人都信得过,可秦烈的身份到底敏感,若是——
“秦烈。”秦烈竟丝毫没有犹豫,张口便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秦烈?”老包挠了挠脑袋,一脸思索,“这名字怎么听着这般耳熟?老四,你听过没?”
“我也觉得耳熟。”四当家跟着他一起挠脑袋,十分不解的样子,“秦国人?那是不是跟几位当家老挂在嘴边上的秦修有什么关系?”
老包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上了…
书生和胖子眼睛发直地瞧着秦烈,半张着嘴,又开始说不出话来,跟刚刚瞧见宝钦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宝钦扶额,闷闷地朝秦烈小声道:“我承认,我带兵果不如你。”秦烈的兵,就算离了他,也是照样稳稳妥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是打起仗来也能独当一面。可眼下这几位——怎么看,怎么就群二傻。
…
与宝钦所担心的不一样,自从得知了秦烈的身份后,胖子等人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咧开的嘴就没有合拢过。四当家好几回想开口插句话,每回都被胖子给挤了出去,急得绕着他们直转。
“那个…秦三爷…”胖子哆哆嗦嗦地闪到秦烈的身边,小声地问:“听说您正跟燕国那些混蛋们打仗呢?”
秦烈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地问:“你想投军?”
“俺们就是恨极了那些燕国狗!”书生急道:“可又得罪了郑国统帅,回也回不去。那个——就算要替三爷报仇,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要替阿宝报仇?”秦烈的眼睛里浮现出阴冷的笑意,“那可不能忘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例假中,肚子痛死了
每个月都要崩溃几天。
第七十五回
七十五
秦烈虽对贺岚清充满了怨念,但终究不肯借旁人之手来对付他,左右而今也清楚了他的身份,不怕他跑得不见,只琢磨着等回了营地,再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还回去。
因宝钦与胖子等人久别重逢,自然免不了要一诉衷情,当晚上就在明和堂摆了酒,几个人非要不醉不归。宝钦身体尚未痊愈,饮不得酒,他们便拖了秦烈代替。原本却是存着要灌醉他的心思,谁料秦烈话虽不多,酒量却是惊人,一杯接着一杯的下肚,眼看着一坛子酒见了底,他的面上依旧不见丝毫醉意。
胖子几人还欲再灌,自己却是撑不下去,倒是先醉倒了。
老爷子早已回去歇着,四当家也喝得大醉如泥。九斤见状,赶紧招呼外头候着的兄弟们进屋把人给搬回去。宝钦多少也喝了几杯,脑袋有些晕乎,见秦烈始终坐在原地不动,遂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还想喝呢——”
话未说完,秦烈就歪着脑袋朝她倒了下来。
方才一双眼睛还亮晶晶的,怎么一眨眼就倒了?宝钦只当他耍赖,又推了两把,他却沉沉地从她肩膀上滑了下来,顺势就朝地方倒。宝钦这才晓得,原来他先前那样子才是虚张声势,不过是逞强不愿在旁人面前倒下罢了。
因九斤不在,宝钦只得吃力地扶着他回院子。老爷子先前玩笑般地说秦烈是他的夫婿,胖子他们居然就信了,后头又因见着了秦烈分外兴奋,竟没想着另给她安排个住处。好在秦烈醉得不轻,宝钦倒也没有先前那般尴尬了。
扶着人进了屋,脱了鞋袜和外衣把人塞进被子里,宝钦已是累得满头大汗,才欲转身去打些热水回来梳洗,衣袖处却一紧。低头看,却是秦烈迷迷糊糊地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皱着眉头不让她走。
“阿宝——”他紧闭着双眼,嘴里喃喃低语,声音却清晰得完全不似个醉酒的人。“阿宝——”他又唤了一声,愈加的温柔低沉,一向紧绷的脸上居然显出又浅又温柔的笑意来,单纯得好似懵懂少年。
宝钦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两只脚也发酸似的走不动,身子一缓,复又折了回来,就在床边坐了,伸手将他脸颊两畔的乱发理了理。他的脸发烫,她的手冰凉,指尖与脸颊轻轻一触碰,宝钦便惊得缩了回来。可他却似乎还嫌不够,晃了晃脑袋,又扭了扭身子,有些急,嘴张了张,发出期待的声音,“热…”
外头天寒地冻的,哪里就热了。
心里虽这么想,可宝钦终究还是把手贴在了他的脸上。秦烈立刻安静下来,面上显出满足的神情。
兴许真是喝多了,发躁呢。
直到他的脸颊渐渐不那么烫了,宝钦这才缓缓地抽回手,凑到他耳畔小声地哄道:“我去打些热水来洗脸,你好好地不要乱动。”
秦烈“唔”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待宝钦再起身,他终究没有再伸手拽她衣服了。
才开了门,九斤就满头大汗地拎着热水桶到了门口,笑着道:“那边几位全喝高了,方才在院子里闹了一场,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小的被他们拖了好一阵,这不,将将才回来。”说罢,又一脸担忧地朝宝钦问:“三爷没事儿吧?”
宝钦侧开身子让他进屋,吩咐道:“出了一身的汗,你给他擦擦。”也亏得九斤到了,要不,就算她真去打了热水过来,也总不好脱了秦烈的衣服帮他擦身。虽说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的身体,可看是一回事,真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绕是宝钦装模作样地假扮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可终究还是有些女儿家的矜持的。
九斤嘿嘿地笑了两声,摸了摸脑袋,有些犹豫。他分明记得送胖子等人回去的时候,秦烈还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醉酒的模样,怎么一回头就成了这样。难保不是他借酒装醉想要与心上人一亲芳泽,若自己冒出来打乱了他的算盘,回头自己怕不是要被恨死了。
但九斤到底还算老实,以前跟着秦修的时候虽然帮着出过不少鬼主意,可于男女情事却是一窍不通,这一时半会儿的,更是没想到什么借口逃走。还正琢磨着,宝钦已经斜着眼睛瞅他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她一命令起人来,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凛然的气势,与寻常温和浅笑的七公主截然不同。九斤顿时就清醒了,浑身打了个激灵,赶紧拎着水进了屋,老老实实地取了帕子给秦修擦身。
秦修一直安安静静地睡着,一声不吭,眉目间丝毫不见平日的冷峻,温温和和,单纯又无害的模样,十足十的斯文书生。
待擦洗过了身体,九斤又帮着他换了衣服。宝钦见他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心中终究有些不忍,遂上前来搭一把手,替个衣服或是拧个毛巾什么的,引得九斤连声谢她。等都折腾完了,已是子夜时分。九斤早已累得直打哈欠,见宝钦守在床边,他赶紧悄悄地溜了出去。
“阿宝——”床上的秦烈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地惊慌失措。
宝钦还从未见他这样过,才准备去握他的手,他却忽然翻身坐了起来,额头上已然沁出了汗,眼睛里一片焦躁不安,眯了眯,一转脸瞥见床边的宝钦,眼睛里的焦躁才一点点地散去,慢慢地带了些欢喜,“阿宝,你在——”
“我在。”宝钦想揉他的脸,才伸手又停住。“你怎么了?”
“做噩梦了。”他吃力地扶着额头,看起来有些难受。宝钦见状,赶紧拿了床边水盆里的湿帕子去擦他额头上的汗,柔声道:“做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
“梦见你走了。”他瓮声瓮气地道,不看她,声音里有些不讲道理的生气,“怎么唤你都不回头。”
醉了酒的秦烈竟然这么幼稚!宝钦简直是哭笑不得,偏偏这会儿也没法和他说道理,只得耐着性子哄他,“梦都是反的,我不是在这儿吗?”说着,又去牵他的手。
秦烈就势握住了,再不松手,“我困,难受,你陪陪我。”话还是不多,却依旧强势。不由分说地就拉了她往被子里钻,却也没做什么更过分的事,侧着身子朝她躺着,脑袋往她怀里钻,手紧紧地牵着她的,怎么也不放。
宝钦好几次想松开,可终究只是想想罢了,困意一来,她就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外头还只将将绽了些亮光。冬天里安静得很,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依依稀稀的风声。秦烈依旧保持着入睡前的姿势,呼吸悠长而缓慢,似乎睡得很沉。宝钦想动一动,才发现手还在他的手里握着,掌心已出了薄汗。
“阿宝——”秦烈忽然张开眼,急切地四下搜寻,很快找到了宝钦的位置,眼神顿时变得安静起来,一会儿,眼睛又亮亮的,他看着她,认真地道:“后山有温泉,一会儿,我陪你去好不好。”
山寨的后山有温泉,这是昨儿晚上喝酒的时候胖子吹嘘的。宝钦倒是记得清楚,可秦烈那会儿喝了有多少了——少说也有半坛子,他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
宝钦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狠狠地问:“你老实交代,昨儿晚上是不是装醉?”
秦烈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昨儿晚上我哪有喝醉?”
宝钦质问的话都没法儿往下说了。
洗漱罢了,又吃过了早饭,胖子等人依旧还躺在床上没醒转。老爷子却还记得昨儿晚上胖子说过的温泉,唤了人带他去察看。秦烈见状,也赶紧拉着宝钦一起跟着。九斤见他们都走了,自然也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