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范老夫人在我的规劝之下,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范天涵心情大好的样子,问我道:“你便是为了这个与我闹别扭。”
……做贼喊捉贼,被捉的只好自认倒霉。
我吞下一口茶,淡定道:“是。”
他但笑不语。
我只觉我的境界又一次飞升。
午后,我参观姜溱绣清明上河图时,范天涵令宝儿唤我去府后的林子,我自顾挣扎了半晌,秉着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的精神,昂首阔步地准备去把范天涵打倒在那片光明的林子里。
去到,只见范天涵懒懒靠着树,脚边放了一把剑。
我踢一踢落叶,瞟他两眼,道:“说罢,唤我来做甚么?”
他脚一扫一勾,脚下的剑忽地朝我飞来。
我反射地抬腿回扫,用力过度剑从鞘中飞出,直冲冲射向范天涵,他跃起一个反手握住,稳稳落地,道:“不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沉默不语,不好意思告诉他我仅是没控制好力度罢了。
他见我不语,又道:“你不是喜习武麽?我来教你罢。”
我不动,琢磨着他那是说真的,还是奚落挖苦我。
不待我琢磨过劲儿来,他已把剑扔了过来,我只得接住。
他道:“我今日教你一套剑法。”
我问道:“什么剑法?”
他道:“一套剑法。”
我癫狂道:“什么剑法?”
他道:“此剑法就叫‘一套’剑法,一套是名。我师父自创的剑法。”
他轻叹:“我亦是有个与众不同的师父。”
我明白,我深受其害。
一套剑法就三招:劈,刺,削。
当范天涵言我今日就教你这三招时,我深觉被看轻了,以我的资质,至少可以学五招。
他舞了一遍剑与我看,我淡定地告诉他,这剑法太难了,我学不了。
他不可思议望着我,语重心长道他可以慢慢教我。
一盏茶后,他淡定地告诉我,这剑法太难,你学不了。
白忙活一场后,我与他靠着树干望天。
一片叶子飘落,插入他的发,我轻轻拨去。
他忽然道:“我与白然比试过。”
我愣住,半晌道:“这片叶子的魔力太大了,你竟欲与我掏心掏肺。”
他续道:“回京的途中,你还曾问我手为何受伤。那伤便是与白然比试时留下的。白然的武功远在我之上,只是当时他有毒在身,我才侥幸赢了他。”
我不耐道:“缘由呢?”
他叹道:“红颜祸水。”
我大喜,我好歹也充了回祸水,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他又道:“他对你有意。”
我并不想矫情地假装意外,我怀疑过,只是无法证实罢了。
我平静地问道:“那么是否比试赢的人便赢了我?”
他现出鄙夷的神情,道:“我岂会做如此无谓之事?”
我被嫌弃得无奈,只得追问道:“那为何要比武?”
他迟疑了一会,道:“我若输了,不告知你他的心思,让他自行选择合适的时机挑明。”
我奇怪道:“那你赢了,为何不早告知我?”
他正色道:“他中毒,我胜之不武。”
我愈加奇怪了,追问道:“那为何现又话与我知?”
他面上一红,道:“自然是有我的考量。”
考量,考量你个死人骨头啊考量。
风呼啦啦吹,方才舞剑时不觉冷,歇了会后便觉方才出的薄汗在额间被风一吹,结成了细细的冰。
于是我起身拍去身上的落叶,低头望着他道:“我们回去罢,知晓了白然的心思,我以后会避忌着些的。”
他伸手与我,我瞪他一眼,并不欲拉他起身,便自顾转身走。
他跟在我背后,凉凉道:“我忽地想起一套掌法,十分适合你,又简单易学。”
我哼一声道:“莫非又叫一套掌法?”
他笑道:“非也,此套掌法我自创的,只是名字尚未想好,不如夫人学成后赐名罢。”
我撇一撇嘴,勉为其难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勉强学上一学。”
范天涵与我并排立着,道:“现听我言动作,首先摊开的你右掌心。”
我照做。
他续言:“并拢四指,使拇指与四指自成角度。”
我又照做。
他又言:“现将你的右掌虎口位移到我的左手虎口。”
我边移动边问:“是否要先输内功与我?”
我右手虎口一触到他左手虎口,他蓦地手掌一翻,紧紧扣住我的手。
我不解地望向他,他笑像偷腥的猫,道:“回去罢。”便牵着我往回走。
走了数十步,我望着他上扬的嘴角,晃一晃我俩交握着的手道:“这套掌法不如就叫无赖掌。”
他耸肩,不置可否。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拜晚年……听起来怪怪的。
哎呀,新年快乐乐乐乐乐,万事如意。
纳妾
范天涵的手很大,很干很糙,包着我的手,迫得我不时失神,总误以为自己被一层树皮裹着。
“你手能否安分点?”范天涵啧了一声道。
我停下挣扎的手,不是我不安分,是他的手跟磨刀石似的,又握得死紧,分明是想废了我的手。
拉扯间到了小溪旁,正欲要踏上架于小溪上踮脚的木板,迎面来了宝儿,她一路走一路跳,嚷嚷着什么。
我胆战心惊地望着她跳上木板,她脸上忧心忡忡,她落脚铿锵有力。木板随着她的抬脚落脚一摇一晃,我的心亦是随着她的抬脚落脚一颤一颤,最终她平稳地来到了我们跟前,我敬佩地望着那块劫后余生尚在抖动的木板:你挺过来了,小小身躯,大大力量。
宝儿一把拖过我在范天涵掌中的手,边往前拖边嚷嚷着道:“小姐,姨娘们都来了,哭哭啼啼着说是要小姐姑爷做主,你们快回去,否则将军府非得被她们哭倒不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将军府跟豆腐渣似的,特别不牢靠。”
我被她拖行着往前走,踏上木板时范天涵扯回了我,将我往腋下一夹,脚轻点木板,跃过小溪。
我着地事扶着范天涵的肩,努力稳住天旋地转的感觉,骂道:“你疯了么?”
他睨我一眼,低声道:“莫非你以为那木板能受得住宝儿与你一同踏上?”
话音未落,木头断裂的一个啪嗒声传来,我尚未反应,眼前已不见了范天涵。再一眨眼,他横抱着宝儿缓缓降落,速度之慢,宛如空中旋转的落英。
落地后,宝儿痴痴地望着他,他皱眉道:“宝儿,下来。”
宝儿扁嘴跳下地。
我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以如此缓慢之速落地?”
范天涵甩着手以仅我俩能听到的音量道:“宝儿过重,落地快了我怕崴脚。”
我回头望望那死无全尸的木板,深深感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到了府门口,我听着里面传来惊心动魄的哭声,问宝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言姨娘们哭得忘乎所以,怎么问都不回答。
于是我踟蹰了,我无法前进,我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范天涵丝毫不留给我对迷茫的机会,他粗暴地拖了我进门。门一开,姨娘们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
我拨开扑在范天涵胸前哭的三姨娘,扯开抱着他手臂哭的六姨娘,再抱下趴在他背后哭的九姨娘……
最后,在一片泪水鼻涕口水纷飞中,我总算听明白了,我爹他老人家又蠢蠢欲动准备纳妾了。我爹真是宝刀未老啊。
碍于姨娘们的逼迫,我义愤填膺地挺胸,带领九个姨娘往王府冲。宝儿与范天涵欲跟上,我拒绝了,九个姨娘加上我,象征九九归一,甚是功德圆满。
是阿刀替我们开的门,他言爹在厅内等我,并且声明了只见我一人。
我点头,吩咐阿刀去厨房熬鸡汤,待会我需要补身子。
几日不见,王胖子更胖了,肥大的身躯陷入太师椅中,见我进来,他艰难地把自己从太师椅中拔了出来。
我瞟他两眼,道:“胖子,您钦点我一人进来,可是要我聆听什么教诲?”
他赔笑道:“浅儿,莫要奚落爹爹。”
我冷笑一声,“爹爹多心了,女儿哪里是在奚落,女儿只是感叹爹爹老当益壮罢了。”
他搓着手道:“爹知道你懂事,你现在仅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道:“少用懂事堵我的口。”
他抓着我的肩道:“浅儿,你莫要激动,先听爹爹讲。”
我拿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你讲罢。”
他笑逐颜开,道:“我是与你柳伯伯在画舫谈生意,她是卖艺的,弹得一手好琴。你柳伯伯听得入迷,便叫她出来相见,我一见便吓了一吓,她的模样与你娘十分相似。况且,我一问,她乃丁酉年出生的,她竟与你娘同岁,我当下便心一动。后来我多次去该画舫,愈是觉得她与你娘十分相似。”
我怔怔望着他,道:“讲完了麽?”
他点头。
我又问道:“那么我可以激动了麽?”
他肥脸满是不知所措。
我反倒平静了下来,平平淡淡道:“你娶了九个姨娘,我未曾说过一个不字,但这次,无论你会否听我的,我不答应。”
王胖子哀求道:“你至少先与她见上一面。”
我摇头道:“不了,我不见,我回去了。”
他试图摇着我肩膀问我为什么,我侧身躲开了。
我去厨房喝了阿刀的鸡汤,阿刀往汤里放了田七,汤汁微苦。
喝完汤,我在阿刀的掩护下,躲过众姨娘的耳目,出了府。
这半盏茶的路程,我走走停停,尝试着回忆我娘的长相,是胖是瘦,是高是矮,笑时是弯眼还是扬唇,不记得。
不记得,故不能用新的记忆覆盖。
我低头踢着石子,走入将军府的巷子,肩上一沉,我偏头望,范天涵笑盈盈搭上我肩,问:“为何去如此久?打了爹?”
我十分不适应范天涵如此嬉皮笑脸的模样,剜他一眼道:“撕下你的面皮,你是白然吧?”
他当场就变了脸:“他搭过你肩?”
见他变脸,我心情大好,拍开他的手道:“未搭过如何?搭过又如何?”
他阴沉了一会,哼道:“若不是见你垂头丧气的模样,我犯得着逗你欢喜麽?”
我真真消受不起。
是夜,范天涵将我从姜溱房内拎出,而我正与她手舞足蹈地形容我平日里如何惬意地欣赏九个姨娘互相倾轧,她听得十分神往,直嚷着让我赐两个姨娘给她过过瘾。
范天涵将我往房内一丢,递过来一画轴道:“爹方才差人来送了一幅画像,言是那名女子的画像。”
我自然知道那名女子指的是何人。
我推开跟前的画轴:“我累了,不想看。”
他瞪视我:“你方才还生龙活虎,忽然又累了,况且看几眼画像累不着你,你若不看,爹会很失望的。”
我不知如何向他解释我不想看的心情,只能一直望着他,企图用眼神告诉他我的心有千千结。
僵持良久,范天涵问:“你为什么哭?”
我哀伤地抹去眼泪,“瞪太久,目酸。”
他收起画轴,“你爹言其长得与你娘有几分神似。”
我忍不住问道:“你看了麽?”
他摇头:“看了。”
我追问:“如何?”
他正色道:“判若两人。”
我这才笑了,斥他:“胡说,你又没见过我娘,怎就知道判若两人。”
他不答反问道:“你又没见过画轴,又怎知道不是判若两人?”
我语塞,半晌才道:“总之你把那画轴拿走,我不想看。”
他把画轴往桌上一搁,道:“她不是你娘,长得再像也不会是。”
好一颗玲珑剔透心。
我不知该如何答他,自顾褪了外衣,吹灯就寝。
范天涵随后也上了塌,抚着我的发道:“依我看,你爹纳妾这事你不宜与其冲突,容易落下不孝的骂名。”
我不语,详装已入眠。
他拉一拉我的发,道:“可听着了?”
我翻过身朝着他,亦是伸手捏起他一撮发使劲拉扯,“听着了,听着了。你们男子只会相护着狼狈为奸。”
他握住我扯他发的手,苦笑道:“何来狼狈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