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剥开粒五彩糖纸的水果糖,给老太太塞嘴里吃,自己也剥了一粒搁嘴里,直说,“妈你尝尝,这味儿好吧。”
“也得看从哪儿买回来的,这能不好?”魏老太太见着东西自然高兴,心里又很心疼钱,说,“以后可别这样,挣钱不容易。”
陈萱端来茶水,魏老太太魏金嘴里有糖果,都不吃茶,魏年魏银一人接一杯润喉,就听魏银眉飞色舞的说着,“不全是给家里的东西,还有我们买的货!妈,你没去过大上海,天哪,这回我和二嫂可算开了眼界,比咱们北京城不是好一点半点,咱们北京城,最高的楼也就四五层,上海不是,有七八层那样的高楼。妈,你是没去,要是你去了,什么都想买。东西又多又好,有很多北京城不常见的衣料、花边儿、各种各样做裙子的纱料,东西可多了。”出了一趟远门,魏银活泼许多,话也格外的多了。
“看乐的。”魏老太太摩挲着小闺女秀美的脸颊,笑眯眯地,“可算是回来了,我这几天,没一人能睡踏实,心里就记挂着你们。”
李氏端来切好的甜瓜,小姑子小叔子妯娌回家,李氏也很高兴,笑道,“一早上就搁井水里湃着的,吃片甜瓜解解暑。”
“还真是,你们这回来得早,要是再晚些,正赶上热的时候。”魏金先拿了一块给老太太,问魏年,“生意谈得怎么样?前几天你不是拍电报回来说有俩技工师傅要一道回来吗?”
“技工已经去安置了,别个我心里有数。”魏年拿片甜瓜,先递给陈萱,陈萱接收到魏金一个严厉的眼神,原不想接,魏年已经塞给她了。魏年自己另拿一块咬一口,“大姐,草莓没什么事吧?”
“没事,你们走的时间短,屋里也是最后一间在红果,三舅爷照料的好着哪,就咱们这院儿里的草莓,也是三舅爷每天过来瞧一回,该浇水的浇水,该上肥时上肥,你们还没瞧见,后院儿的草莓也开始上色了。这几天都是杰哥儿他爹每天给饭店送。”魏金说到草莓的事,眉飞色舞的,心下又很唾弃了一回自己二弟这疼媳妇的没出息样儿。
魏金立刻挑剔起来,打量陈萱一眼,说她,“这怎么都穿上裤子啦!这叫什么怪模怪样的!女人谁不是穿裙子啊!”
“大姐,上海许多时髦女郎都是穿这种便服裤子,我们特意在上海的百货公司买的。”魏银穿的一样是便服裤子。
“我的老天爷!咱老北京人可不这样啊!怪模怪样的!”魏金一句话,“赶紧换了去!哪里还有个闺女样,跟个小子似的!”
魏银现在很有法子对付她大姐,眯着眼睛说道,“亏得我跟二嫂特意也在百货公司给大姐你挑了这么一身便服裤子的衣料子,你不要的话,等东西到了,我就挂店里卖去。”
魏金一听,立码改口,“我也就这么一说,现在年轻人,的确时髦。行啦,买都买了,怎么说也是你们的心意,到时给我送家去就行啦!”
遇着这么个大姐,也是没法,魏银笑笑,不与魏金计较。魏年说,“大姐,买的点心糖果里,也有给你家老太太的一份。你到时一起拿回去。”
魏金嘀咕一句,“又白瞎钱。”
总之,魏年三人回家,绝对是一桩热闹事。魏老太太还让李氏晚上去羊肉床子那里买了红焖羊肉,晚上吃团圆饭。魏金先去王府仓胡同收拾自己和丈夫的被褥送回家,陈萱就在老宅帮着李氏忙晚上的饭菜。
魏老太爷傍晚回家后叫了魏年在屋里问了几句,魏老太爷也是老生意人了,见工厂没搬过来就猜到事情怕是不容易,不过,世上哪有容易的事。魏家要进一步,就需要跟上层人物搭上些关系,看魏年自己有主意,魏老太爷也就没再多问。
晚上这一餐饭自是热闹,魏金还特意把丈夫儿子都叫了来,晚饭后一并回了婆家,还带着魏年给带回的东西。到婆婆赵老太太跟前,魏金也挺有面子,“我兄弟一直记挂着老太太,说这些天我跟丰哥儿他爹帮着看宅子,不能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这是给老太太从大上海带回来的,大上海的点心、糖果,老太太您瞧瞧这糖,这是好几种,有水果糖、有奶糖、有巧克力糖,上头都是有洋文的。”因这一包东西,魏金在赵老太太跟着颇觉露脸。
赵老太太得了东西,哪有不欢喜的,嘴上还客套两句,“都是一家人,阿年有事,你们做姐姐、姐夫的,给看两天屋子算什么。”
魏金知道自家婆婆就是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性子,见老太太欢欢喜喜的收下东西,魏金肚子里翻个白眼,不再多说。
陈萱与魏年回家的时间就有些晚了,三舅爷听见动静出来,把几箱东西给魏年抬屋里去了。秦殊也出来帮忙,陈萱先把秦家托他们捎带来的东西给秦殊,秦殊一看,都是自己平日里喜欢吃的玩儿的,心里就很高兴,连忙跟陈萱道谢。陈萱道,“你家里人都很惦记你哪。秦太太说起你来,眼睛里都是带着眼泪的。”
秦殊叹口气,“我也很想我妈妈,还有大哥大嫂,连我爸爸,我也很想他。”
陈萱笑,“你家都有电话的,有空打个电话总不麻烦吧?”
秦殊点点头。
因有些晚了,秦殊说了几句话,就拎着东西回屋了。
夫妻两个洗漱后,陈萱拿出书来学习,魏年看她没收拾东西的意思,与陈萱说,“先把我那套细格西装拿出来,明早帮我熨一熨。”
素色的细格西装是在上海新买的,柜里还有别个衣裳,魏年点名穿这套,陈萱不禁问,“可是有事?”
魏年把自己对化妆品厂的打算同陈萱说了,魏年道,“我想了一路,如今不比先前了,以前的妇道人家,都是脸上搽香粉涂胭脂,现在大家更喜欢洋货的那一套,我想着,洋货的东西,去过西洋的人见识更广。现在人们不论吃穿打扮,就是上学堂,现在也都是西式的多,中式的少。这些点唇膏、美甲油什么的,都是西式的玩意儿。欧阳先生同大学里的教授们很熟,我准备去打听打听,看大学里可有懂这一方面的事情的。你也见了,点唇膏什么的,不就是几种料一配,注意温度,最后倒模子里,冷却脱模就成了。这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从西洋那边儿回来的教授们,兴许比咱们明白。咱们这里也是有方子的,只是方子不大好,到时,把方子跟人家说说,看看能不能改进。”
陈萱都给魏年的想法震住了,她盯着魏年看了半日,直感慨,“阿年哥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咋这么聪明哩!我就只想到,要不要去别的厂子跟人学一学什么的!可不就是像阿年哥你说的,大学里那么多有学问的先生,他们什么不懂呢!”对于陈萱这种对知识近乎迷信的人,魏年的提议,简直就是给陈萱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所以,话到最后,陈萱对魏年的想法简直惊奇又祟拜。
魏年很受用的轻咳两声,“就是这个理。”
陈萱立刻下炕,先把魏年明天要穿的衣裳找出来,挂到外头,陈萱把小炕桌儿上的书本一收,往里一推,然后,自外间儿又抱进张小炕桌来齐平摆好,把电熨斗找出来,“我现在就熨,衣裳刚熨出来,总有些水气,不干。今儿晚上熨出来,挂一宿,明天穿正好。”陈萱还同魏年说,“阿年哥,屋里的草莓明天摘一篮子,给欧阳先生送过去。还有咱从上海带回来的东西,你瞧着什么合适,多给欧阳先生带些,他这么懂吃的人,挑着好的送。”
俩人商量着明天给欧阳先生送礼的事,魏年说,“打明儿起,我教你些日文吧。欧阳先生的太太是日本人,以后来往起来,你会些日文也方便。”
“好啊。”陈萱欢欢喜喜的一口就应下,给阿年哥熨起衣服来更卖力了。只是,陈萱忽然心中一阵惊悸,想到什么,熨衣裳的手一停,看向魏年,“阿年哥,欧阳先生的太太是日本人?”
“是啊,怎么了?”
陈萱严肃着脸,“文先生一样认识很多有学问的人,楚教授还是北京大学的系主任,阿年哥,不要去找欧阳先生,日本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人可坏了!”
第101章 主意之三
陈萱上辈子虽然过得封闭, 一些国家大事是完全不知道的, 只是,几年后日本鬼子作耗的事,陈萱那会儿虽在乡下, 一听说日本鬼子要来,满村子人都要收拾包袱逃难的。陈萱经历过逃难的事,所以, 她虽不知道国家大事, 对日本鬼子是半点儿好印象都没有。
此时听说欧阳先生的太太是个日本人, 陈萱就不大乐意阿年哥去找欧阳先生帮忙。
陈萱这样说, 魏年却是不大明白, 笑道,“日本人怎么了?天津港还时常有日本商船过来做生意,倒是咱们北京的日本人少些。”
“日本人不好。”陈萱脸色称得上严峻,神色间不掩厌恶,看向魏年,“反正我不喜欢日本人, 阿年哥你也不要去找欧阳先生打听大学的事, 找楚教授吧,咱们与楚教授也是认识的啊。”
“跟楚教授又不大熟。”
“楚教授人很不错, 我跟阿银约他出来,阿银学美术学法语, 还是当初楚教授的建议。”陈萱为了不让魏年同有日本妻子的欧阳先生来往, 极力推荐楚教授。
魏年见陈萱这样郑重, 他现在很肯听陈萱的一些建议,尤其楚教授的身份直接在大学任职,的确是比欧阳先生更好的人选。只是,魏年同楚教授只是点头之交,不过,魏年依旧道,“那也成,先试一试吧。”
陈萱把衣裳俐落的熨好,就挂柜子里去了,再三叮嘱魏年,“以后也少跟欧阳先生来往。”
魏年笑,“你别看些报纸就胡思乱想,和日本打仗也是大清朝时候的事了,现在又没打仗。再说,大清朝早完了。”
陈萱自打去年开始读报纸,的确是长了不少见识的,不过,大清朝的事,陈萱并不大知道。可是,以后日本鬼子下乡作耗的事,陈萱是亲身经历的。陈萱很认真的说,“以前打过仗,以后也有可能打仗啊,反正日本人不是好人,阿年哥,咱们不跟他们来往。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何必非要跟这些倭人打交道呢。”
魏年算是看出来了,陈萱这不知是受哪股思潮影响,反正是现在对日本人全无好感。魏年向来心眼活,何况,陈萱又这么坚持,魏年就说,“成,那明天草莓也先别摘了,先约一下楚教授。”
陈萱看魏年不再找有个日本媳妇的欧阳先生,心下很高兴,把熨斗收拾好,又说了几句日本人的坏话,这才继续看书了。
第二天和魏银去帽子店的路上,陈萱就同魏银提这事儿了。魏银道,“我明天要去上美术课,楚教授在北京大学有办公室,到时我去问问,看楚教授有没有空。就是约在哪里,二哥说了没?”
魏年倒是没说这个,不过,陈萱去了趟大上海,自觉也是小有见识之人了。陈萱说,“就约在六国饭店吧,那里高档,显得有身份。”
魏银点头。
俩人到帽子店,孙燕小李掌柜见两位东家过来,高兴的迎出门。因天气渐热,孙燕端来解暑的酸梅汤,说起这几天店里的生意来,小李掌柜道,“生意还不错,大兴盛那里打了五天折扣后,也就不打折了。现在国产牌子的化妆品,统一提价,咱们这里也跟着把价钱提上去了。毕竟,咱们拿货的价钱也高了。不过,咱家的打折券依旧是实打实的用。再有,帽子和咱们这里的小首饰补了一次货。还有客人来定了几件衣裳,这个就得二东家亲自裁了,我跟阿燕都不懂这个。”魏银是做小姑子的,所以,魏银在店里是二东家,陈萱做嫂子的,是大东家。
孙燕把哪个客人定的,什么款式,客人的尺寸,都记下来了,拿来记录的本子给魏银看。魏银对着款式瞧了一回尺寸,心里有数,“料子咱们这儿都有,阿燕你先把料子拿出来,我这就回家裁去。”
孙燕道,“都准备好了。”
魏银心里筹划着这几件衣裳要怎么做,又想到明天还要去美术班画画,见孙燕在一畔,不禁心下一动,合了笔记本同孙燕说,“燕儿,我想着咱们这里总也有衣裳生意要做,针线上我有时忙不过来,你妈以前帮着我做过针线,她针线很不错。先前我和二嫂就商量着招个针线好的,活儿忙的时候来打个下手,按件算钱,你觉着如何?”
孙燕眼睛一亮,笑道,“那敢情好,不必问,我妈定是愿意的。我就替她把这活儿应下来了。”
陈萱也说,“这主意好,孙婶子针线精细。”
大家说一回店里的生意,陈萱魏银不是空手来的,虽然托运的货还没到,俩人带了一大袋上海买回的各式各样的糖果,还有魏银特意从上海买回的一大卷的玻璃纸。这是魏银想的主意,在北京,糖都是论斤卖的。魏银想的,她们在上海也买了许多稀罕好吃的高档糖果,这些糖,在北京也有的卖,可是,这样的高档糖,就不是论斤卖,而是论罐卖。都是那种外头印的特漂亮的铁罐,一罐就要好几块钱,平常人家可吃不起。她们从上海买也不便宜,不过,魏银跟陈萱商量好了,她们这个,既不论斤卖,也不论罐卖,各式糖果挑一块,有个五六块,用玻璃纸一包,打个蝴蝶结系牢,也不卖贵,一包一毛钱。
这种花花绿绿的玻璃纸,魏银买了好些,打算以后留做包装纸用。孙燕都说,“这大上海只听人说过,也没去过,到底是大上海啊,稀罕的东西就是多。这样透明的纸,再没见过的。”
陈萱说,“其实也有外国糖果用玻璃纸来包,不过,比较少。”魏年给她的巧克力球就是用玻璃纸包的,陈萱每次吃过巧克力,都要把这些玻璃纸妥妥的夹在书页里,夹的平平整整的。
魏银喝口酸梅汤,“那些都是进口的西洋糖,可贵了。二嫂,咱们在上海百货公司见到的那个一圆柜,二嫂还记得不?”
“当然记得。”
“咱们的店小,一圆柜怕是不大好卖,我想,咱们就弄个一毛柜,专门卖些小东西,连带这一包一包的糖果,也不卖贵,就是一毛。”
“成,这主意好。”
商量一回店里的生意,魏银还想去大兴盛瞧一瞧,陈萱性情平和,“怪不好意思的,别去了。”
“看一看可怎么了,大兴盛也开张这么久了,听说,开张的时候可热闹了。”
小李掌柜道,“现在大兴盛的生意也是人来客往的,不过,比起开张的时候还差些。尤其国产化妆品集中提价,人家洋货却是没动静,倒是叫许多人都买洋货去了。有客人就说了,原本一支点唇膏差个三两块钱,买国货是图便宜,结果,这一提价,还不如省钱买支洋货省着些用哪。毕竟人家洋货质量是要好的。不过,也有客人觉着,就是国货提价,依旧是国货更划算。大兴盛那里,地段儿好,装修的也好,显得高档,去的人格外多。”
叫小李掌柜说的,陈萱也想去看看了,陈萱做事向不耽搁,把玻璃纸和糖果交给小李掌柜和孙燕,陈萱两口喝完杯里酸梅汤,同魏银说,“阿银,咱们这就去瞧瞧吧。”
魏银笑,“二嫂倒比我更急了。”
陈萱认真道,“陈女士那人,还是极有见识的,咱们过去瞅瞅,要是有可学习的地方,咱们得跟人家学一学。”像打折券这样的事,就是跟人家陈女士学的。
待俩人到了大兴盛,发现,她们姑嫂跟陈女士学打折券的事不手软,陈女士学她们给人免费修眉毛、涂美指油的事,也不手软。一进大兴盛就看到门口竖着的圆牌上写着:凡消费满三元者,可免费享受修眉一次或美指一次。
当时姑嫂俩的心情嘛,那叫一个复杂。
里面的售卖员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小姑娘,招呼起客人来十分殷勤,姑嫂俩就是心里都不怎么喜欢陈女士,也得说,陈女士不愧是在大上海做过名媛的人,就这店铺四周的这几面大玻璃,便不是寻常的手笔,玻璃多贵啊。还有一格一格展示国货品牌化妆品的柜台,都是玻璃柜台,擦的晶亮极了,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还有一排一排大的货架,点唇膏、美指油、指甲上光液、指甲退光水、眉笔、眼影、白玉霜、雪花膏、玉容膏、鹅蛋粉、香粉、头油、发胶、花露水、香水、胭脂、香粉、粉碟霜、牙粉、牙膏等等,只要是国货有的,无所不包。还有时下摩登的汽水,这里也陈列在卖。
魏银买了谢馥春的一款鹅蛋粉,售卖员小姑娘俐落的给包了起来,除了谢馥春自己的鹅蛋粉包装,还有大兴盛的一个极精致的小袋子。那袋子是经过设计的,论款式颜色绝不比对面的吉庆坊差。
说来,大兴盛还开在了吉庆坊对面。这里原本是处咖啡馆所在,如今,咖啡馆不知何处去,大兴盛客似云来。至于邵小姐的芬芳品牌的化妆品,的确也有单独的柜台,只是位置不大好罢了。毕竟有谢馥春、孔凤春、无敌牌这样的大牌子在前,芬芳必然要靠后站的。
逛了一回大兴盛,姑嫂俩也顺道去了回吉庆坊。
吉庆坊的周经理出来招待姑嫂二人,自从见大老板和陈萱喝了一回茶,这位周经理每次见到陈萱过来,必要亲自招呼的。魏银也是熟面孔了,魏银嘴快,同周经理道,“这几天,我们也不在北京,大兴盛生意可真不错。”
周经理笑,“如今还算是清淡的,刚开张时候,门槛儿都要踏平的。”
魏银跟周经理打听,“周经理,你们生意怎么样?”
女店员端来饮品,周经理连忙接了那杯奶茶递给陈萱,魏银现在都习惯了周经理对她二嫂的殷勤,自己取了咖啡,听周经理说,“还成,我们这儿都是老顾客了,用惯了洋牌子,用不惯国产品牌,总归还是差些档次。”话到最后,周经理颇是傲气。
“这倒是。我们那里有客人,因国产牌子提价,干脆直接改用洋货的。说是省着些用,算下来也差不多。”魏银摇头道。
周经理一乐,“二东家怎么摇起头来,顾客品味提高,是好事。”
“我们店还是国货走的多,客人用洋货的少。其实,客人用洋货还是国货,对我们来说,只要能周转下去,都没什么。大兴盛这么一开张,对你们吉庆坊影响是最小的。像周经理说的,用惯了洋货的人,不会用国产牌子。你们依旧是做你们的洋货生意,我们就不一样了,大兴盛开到东安市场来,又是这样好的地段,我们卖的品牌,价位都是统一的,大兴盛这般高档,就是换了我,也愿意来大兴盛,何必去外头那些小店呢?”魏银聪明,人也直爽,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周经理笑道,“那不如二东家就劝顾客多用洋货,到时,我给二东家多打个折扣。”
“我过来可不是让你给打折的。”魏银道,“我跟二嫂就是过来顺道瞧瞧,生意各有各的做法,我们店里那么一丁点的洋货生意,怎么好意思让你再打折扣。等以后我们做大了再说吧。周经理,你们店怎么不学着大兴盛,给客人免费修眉毛、涂指甲啊?”
周经理的口气矜持而傲慢,“我们这里的客人,多是去美容院修眉毛做指甲的。”
魏银听得有些郁闷,不过想想,周经理这话,未尝没有道理。
陈萱问,“大兴盛既是陈女士的生意,怎么不见陈女士在店里啊?”
周经理重归殷勤,“陈女士是东家,大兴盛平时都是经理打理。”
陈萱点点头,喝完奶茶,就与魏银起身告辞了。
姑嫂二人中午就在店里与小李掌柜和孙燕一道用的午饭,待午饭后,魏银带着料子回家裁衣裳。陈萱还有事跟孙燕和小李掌柜说,陈萱道,“这次去上海,我也长了些见识,人家上海的售卖员,都会洋文的。我想着,虽然现在咱们店还用不到,可今年租期到约后,我跟阿银是打算另换地方的。到时,咱们铺子就更大了,早晚有用得到的时候。从明天开始,每天教你们两句洋文,字母什么的,我整理一下,慢慢学着。”
小李掌柜孙燕都是一呆,没想到这看店还要再学一门语言。
陈萱以为他俩是怕难,就轻描淡写的说,“这也不稀奇,你们看那些高档的咖啡厅、还有外国饭店里的服务员,都是会洋文的。”
小李掌柜算账是一把好手,这学洋文就有些傻,问,“东家,洋文好学不?”
“好学的不得了!”
好吧,从此以后,小李掌柜和孙燕除了看铺子做生意外,又开始了吭哧吭哧学洋文的生涯。
而魏银那边,很顺利的约到了楚教授。
时间也是极近的,就是第二天晚上,六国饭店西餐厅。
魏年突然发现,她妹妹这面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像楚教授这样的人物,魏年自己亲自约,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人家大人物,事忙。可在魏银这里,感觉就是很平常的一件事。魏年多机敏的人,问他妹,“楚教授可真给你面子。”
魏银一脸单纯地,“楚教授本来人就很好啊,有时候在大学里见到,都会跟我说话。不过,这次我吹了一下牛,他问我你有什么事,我说是振兴民族工商业的大事。”
魏年哈哈一笑,“这个牛吹的好。”
待晚上回家,魏年就开始翻旧书箱,陈萱与魏年相处久了,知道魏年这是要寻旧书给楚教授做礼物。陈萱道,“别乱给我翻腾。”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头都是旧书,陈萱递给魏年看,“这几本都是宋版,听许先生说文化价值特别高,阿年哥你挑一本,给楚教授吧。”然后,陈萱又补充一句,“这些是我抄完了的。”
魏年一乐,听出陈萱的言外之意,那就是,我还没抄的不许动。魏年夸陈萱,“我媳妇可真能干。”
陈萱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胡说。”
魏年问她铺子里生意如何,陈萱大致与魏年说了,“大兴盛这么一开张,也不只我们一家铺子受影响。阿年哥,你说,陈女士不是特别高傲么,她怎么还学我们铺子的那些小手段啊。”把大兴盛给客人免费修眉毛涂美甲油的事跟魏年说了。
“高傲又不是傻,你们这主意本来就不错,聪明人都会跟着学。”魏年与陈萱道,“明晚你跟我一道去,咱们跟楚教授谈一谈这事,看能不能成。”
陈萱点头,“好。”
第102章 主意之四
当天晚上, 陈萱与魏银都是穿的自上海买的新衣裳,陈萱还是更喜欢旗袍一些,便是一身玉兰印花的旗袍,这印花据买衣裳时的售卖员说, 都是德国的印花工艺, 说句良心话,的确是鲜亮。戴的首饰是一套珍珠首饰, 耳坠、发卡、项链, 好吧, 都是假的, 就是打自家铺子里拿的。
魏银则是西式的连衣裙, 尤其魏银才十八岁,人也生得明眸皓齿,这么一身小洋裙穿着, 魏年陈萱都说好看。楚教授都不禁称赞,“银姑娘这身真漂亮。”
魏银笑着称赞一身素色长衫的楚教授, “教授才是真正的学者风度。”
楚教授曾在欧洲留学, 正经的西洋绅士风范, 待女士坐下, 楚教授方入坐, 魏年先送上礼物, 笑道, “前几天偶遇着两本书, 瞧着似是古物, 我也不大懂,拿来给您看看。”
楚教授当真内行,一看便道,“这可是好书,都是宋版。”却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喜欢。
魏年笑,“可见这书与教授有缘。”
“无功岂可受禄?”楚教授笑,魏银极有眼力,快人快语,“我家也没有念书很深的人,这样的古书,放我家也没人看。楚教授您就收下吧,我哥时常会遇着古书,别看我哥常帮人做些古董生意,但凡遇着书籍字画,只要是在我哥手里,他从来不拿书籍字画去换钱的。这书,就该是你们有学问的人做研究用的。”
楚教授在文化圈是一流大佬,因这一二年,魏年时常做些文化圈的生意,楚教授也听说过他,知道魏年名声不错。又有魏银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在一旁劝着,楚教授一笑,不再矜持,“那我就不客气了。”不得不说,魏年这礼委实送到了楚教授的心坎儿。
魏年笑道,“这书由您来做研究,也算是这书的造化。”令侍者拿来菜单,请楚教授点餐。
点餐之后,魏年不急不徐的铺开雪白的餐巾,自然而然的说起来意,“自从上次从内子和小妹这里听闻过陈女士振兴民族工业的言论后,我也深有感触。我是个生意人,说真的,以往,这些事想得少些,都是什么生意好做,我就做什么生意。先是焦先生点醒了我,后来,自诸位先生这里长了见识,明白了许多道理。说实话,国家不振,就是我这样的生意人,做起生意来也是畏首畏尾,那些洋人,在咱们的地盘儿上,一向是比咱们中国人还要强横三分的。”
“这次去上海,去的时候是坐飞机去的,听容先生说起如今我国的客机,不论是道格拉斯,还是司汀逊,都是外国进口的。说来,都是花钱朝外国人买的,钱也都叫人家赚了去。”魏年道,“飞机的事,我不大懂。我家里做衣料生意,如今就说染料,有几家的染料不是外国货呢?民族工业,听着远,可是有时细想一想,又是极近的,就在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
魏年口才一流,他要见楚教授,自然是做足准备,楚教授听魏年这话,亦不禁道,“是啊,这就是我们要办教育,要科技强国的原因所在。”
“这次请楚教授过来,就是想请教楚教授一些国产工业的事。”魏年把自己欲做国产品牌化妆品的事说了,魏年道,“现在国内品牌的化妆品行业,除了向国外购买配方,就是一些老店经营多年,自己有自己的秘方。可我想着,像我们化妆品行业,是不是可以和大学合作?在大学里,一样是有搞科研的学者。化妆品虽是小事,却是不能小看此事。如今北京城的妇人,有几人不用化妆品的?楚教授或者不大知道,我们自己产的点唇膏,一支不过三块钱,还有更便宜的,只要两块钱,可是,人家国外的点唇膏,一支就要五块钱。这两块钱的差距,差的不是别的,就是质量。”
“化妆品的事业很小,比起飞机大炮的事,可能很不够看,可是,这样的小事,一样要有人来做。我很希望做个沟通的桥梁,让我们这样的生意人,与贵校的学者联合起来。毕竟,我们对生意更了解,知道客人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产品,而你们,可以通过我们提供的方向来做研究。这样的方法,不知可不可行?还得请楚教授帮我把一把关。”魏年很认真的请教。
楚教授最开始的确没把化妆品特别放在心上,可魏年这样说了,而且,提出了个不错的方案。楚教授不禁一笑,“你这样的提议,倒是有些像西方的高校,西方高校的实验室,就会与许多大公司合作,做一些研究。”
魏年,“可见是已有先例,我国高校何不效仿呢?”
魏年如今不过二十岁,楚教授看他年轻俊俏的面孔,倒是比他课堂上的学生还要小一些。楚教授身为老师,最喜与年轻人打交道,传道授业亦是有耐心,楚教授道,“魏老板是生意人,我就直说了。是这样,高校做定向研究,是要公司提供研究资金的,如果成立实验事,这一笔投入,更不是小数目。魏老板同容先生商量过此事吗?”
“我还真没把事想的这样复杂。”魏年心思灵敏,他略做权衡,“投入实验事不是小事,何况,既要做这样的投入,于我方肯定也要对实验事诸事做一个细致的考察,才能投入资金。”
楚教授微微颌首,并不觉魏年这话有什么不妥。魏年继续道,“实验室太远,我想说些近的。楚教授,像研究化妆品,改善化妆品的配方,这在大学属于哪个学科?”
“应该是化学系的事。”
“那我能在贵校找一两个优秀的化学系的毕业生吗?”
尽管魏年读的书可能不多,但是,饶是楚教授也得赞一声魏年脑筋足够快了。楚教授笑道,“魏老板当真机敏。”
“现在我的品牌还未见利润,不然,我当真是有在贵校建立一个实验事的想法。”魏年认真的说,“我相信,未来是属于高科技的时代,而大学,必然会是高科技的聚集地所在。”
“魏老板这话,值得咱们干一杯。”楚教授风流倜傥,并不就看不起做小生意的魏家人,他举起杯,大家一起干了一杯,说起话来,愈发融洽。
楚教授道,“化学系那里的事,我来帮你打听。不瞒魏老板,我们化学系的学生,一向不好就业。只是,你工钱可是不能少的。”
“您放心,只要是有本事的人,除了底薪,另有分红。”
楚教授哈哈一笑,这事算是应下了。
魏年趁机请教了许多大学里搞研究的事,高深的事他是不懂,但方向性的事,他是知道一些的。魏年言语风趣,魏银也是娇声俏语,陈萱虽不是那样的机伶人,但她的沉稳厉害,楚教授是亲眼见过的。楚教授还问了句与容先生合作的事,楚教授笑,“当初,你们与邵小姐的品牌代理失之交臂,正巧遇到容先生,我略提一二,没想到他就上心了。”
魏银忙道,“还得多谢楚教授。若不是楚教授,我们也没有如今做品牌的机会。”
陈萱也说,“前几天,我和阿银去了大兴盛,陈女士经营的极不错。国家的事,太大了。我们就想,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做些力所能及的。这次品牌的事,我们想踏踏实实的做个国有化妆品品牌。可能会久一些,不过,也不怕,五年不成就十年,二十年,终有一日,会把它做得和洋品牌一样好,甚至有一天,比洋品牌更好。”
“只要工业家都有你们几人的决心,不愁国家没有振兴的一日啊。”楚教授终是个忧国忧民的学者。
待吃过饭,先送楚教授回了大学,再送魏银回家,最后才是陈萱魏年回王府仓胡同儿的宅子。
陈萱打来温水给魏年洗漱后,自己也洗过脸,问魏年,“阿年哥,咱们是真的要雇佣大学生么?”
“是啊,怎么了?”
陈萱眼睛亮亮的,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觉着,要不是阿年哥你提了,我都觉着,不能想像。那可是大学生诶。”
“大学生怎么了,以后咱们生意做大,不要说大学生,就是硕士生,博士生,一样可以雇来给咱们做事。”魏年今日也是兴头极高,想到自己这没学历的,如今也能雇大学生为自己做事,魏年心下不是不得意。魏年同陈萱道,“你看,把生意做好,有了钱,什么样的人都能招来做手下。”
陈萱虽然觉着魏年能招来大学生做事很厉害,但是,陈萱对于知识近乎迷信一般的信仰也不是凭魏年一句话就能动摇的。陈萱认真的说,“阿年哥,虽然做生意是很能来钱。可你想想,如果你今天是大学生,或者是硕士、博士,那么,今天咱们就不用给楚教授送礼,请楚教授帮咱们请人了。那时候,应该是和楚教授平起平坐。”
魏年瞥陈萱一眼,“给楚教授送礼怎么了,只要是有用的人,就该搞好交情。”
“我不是说送礼不好。”陈萱道,“可是,我觉着,生意是身外之物,是可能被人拿走的东西。像咱们屋里桌椅板凳一样,都能被拿走。唯知识不一样,知识学了,就被我们记到了脑袋里,只有学识,是谁都拿不走的。”
“多学一点儿知识有什么不好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魏年想到一事,问她,“你还要不要跟我学日语?”
“要学。”陈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