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的人远在苏黎世,中午的时间刚刚用完午餐。
为了安全起见,大家避开了对面有建筑的正门,韦林跟在贺启诚身侧,一路从餐厅的侧门出去,他借着这几步的时间在和他说之后预约定好的时间点,他们下午行程实在太赶,一行人匆匆忙忙上车准备走。
贺启诚一看是庄煜的电话就有点不耐烦了,他们也算认识很多年,庄煜天天泡在女人堆里,不会有什么要紧的话,于是他接通之后直接甩了一句:“有没有正事?我今天没时间和你胡扯。”
庄煜一点也不生气,故意感慨,和他说:“贺启诚,我刚才看见你家小姑娘了。”
这一下电话里的人明显沉默了。
庄煜本身也要等人,他正愁没地方消磨时间,于是优哉游哉地站在广场外边,添油加醋地跟他说:“好几年没见,季桐漂亮多了,我记得那会儿她就躲在你身后,逗一句都脸红呢……对了,我看她心情不好啊。”
贺启诚停在车门边上没动,他本来都要把手机扔给韦林了,坐进车里突然又拿住,问他:“她去找你了?请你帮忙?”
庄煜不清楚他们又出什么事了,心里有点奇怪,不过他很快就转过念头,估计是季桐最近有难处,正想四处托关系,贺启诚故意晾着她,让他不凑巧赶上了。他想他可不能在这件事上躺枪,万一贺启诚怒了,火就全撒他身上了,这赔本的买卖万万不能做。
庄煜赶紧解释,试图撇清自己:“我是偶然遇见她的,我出来等我们家那位呢,别紧张啊……不过你玩儿的是哪一出?小姑娘找了个男朋友,两个人看着可是来真的,大晚上勾肩搭背出来约会,没你这老男人什么事了。”
贺启诚打断他,直接让韦林联系机场,又跟他说:“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盯着点,她什么都不知道。”
庄煜还在成心气他,故意歪解他的意思:“你早说啊,我刚才把人抢来,给你送过去不就完了?”
“让你盯着陆家,他们还对茶园不死心。”
庄煜还要问什么,但贺启诚根本不想听,交代完了就挂了。
苏黎世刚刚下过雪,但天已经逐渐放晴,感觉上还没有静城气温低。
一路纷纷扬扬,行人又少,雪挂在树上,入眼只剩厚重而干净的白,这颜色映衬着尖顶建筑,显得一整片街区格外肃穆。
贺启诚想起刚才庄煜的话就心里起火,季桐永远学不会听话,他两次三番警告她离顾今冬远一点,她死活不听。
他这么多年都没把她的臭毛病扳过来,她从小就以为什么事都能靠她自己,偷偷盘算自作聪明,又没那么大的心眼。
女人就该学会示弱服软,承认很多事办不到才能脚踏实地好好生活。
贺启诚知道原因,说穿了……是季桐根本不信他,才逼着自己活得越来越像个刺猬。她如果真精明,就不该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耗了两年。
她好像把那点仅存的防备都用在他身上了。
车窗外明明只有急速而过的街景,可是贺启诚盯着盯着无来由地烦躁起来,忽然催促司机尽快开。
韦林已经问过机场,把最快能获得起飞许可的时间告诉他,他点头,又让他打回家里。
下人说太太没在家,贺启诚沉着脸色,干脆亲自去打她手机。
陆简柔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显然也很惊讶,贺启诚从来不会主动联系她,这一下让她竟然犹豫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一些,也去学别人家妻子那一套,体贴地问他:“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忙完回来?”
贺启诚说话一如既往不给人留面子,开口就问她:“你在什么地方?”
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赶上季桐要探监,贺启诚这是怕她背后使手段,故意来盘问她。她心里冷下去,口气也控制不住,带着讽刺回答他:“在犬舍,看小狗呢。看你紧张的……我本来是约了季桐一起出门,可是想起来今天是她去看人的日子,她肯定没空,我就自己来了。”
贺启诚根本不信她,但听见她那边动静嘈杂,确实就在宠物店,一直都有猫狗的声音,他总算口气缓和了一点,提醒她:“监狱里的事肯定和你爸有关,我上次说了,必须保证季桐见到季老师一切平安。”
陆简柔笑了,那声音放轻,突如其来地显得温柔许多,“最近禽流感病例越来越多,这个月下文件要求暂停探监,是她运气不好赶上了……而且你总要等我找个机会,才好和我爸开口。”
身边正好有人给陆简柔抱过来一只小狗,她立刻声音放软,夹着电话低声叫,一个劲夸它真可爱。这下贺启诚显然不想再和她说话,她知道他要挂了,当着外人面劝他:“你少喝点酒,我看苏黎世有雪,多穿一点。”
这话她过去没机会和他说,但在她自己心里演练过太多遍,真派上用场的时候,果真效果十足,说得犬舍里几个小女孩都笑了,窃窃私语一脸羡慕。
贺启诚一语不发,等着她说完。
陆简柔又随便叮嘱了两句,一通电话面上恩爱,最后不欢而散。
她收好手机,一低头,怀里三个月大的幼犬呜呜叫着蹭她的手。她突然一下像被刺到了,松开手,又把那小狗放回篮子里去了。
都说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可惜有感情就有真假,连婚姻被迫变成筹码的时候,人连狗都不如。
她想她刚才软下声音说那些话的时候,是真的很希望贺启诚能回答一句,哪怕他就是嗯一声,虚伪地安慰她一下都好,可他安安静静地听,磨光了她最后那点希望。
陆简柔背过身,对着一整片玻璃柜子努力收拾好情绪。
贺启诚最清楚怎么才能让人死心,他如果怒气冲冲挂了电话不听她说,她或许还觉得是两个人之间一直在赌气,还有余地挽回,可他从来都不,他最会在恰当的时候给她面子,她愿意演,他也绝对奉陪。
这样他们之间才永远都是一出戏,她越投入越难成真。
陆简柔几乎都没有再看狗的心情,可犬舍的店主是个喜欢动物的女孩,一直很热情。她早早认出她来,于是趁着没别人的时候凑过来和陆简柔套近乎聊天,一脸艳羡。
陆简柔一贯对外人毫无架子,她伸手摸着小狗的头和它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先生的电话,我晚上出来他总是不放心。”
外人眼里,大家都觉得她才是真正活得无忧无虑的女人,都说他们是模范夫妻,情深意笃。
陆简柔总算放松下来,她终归放不下虚名。
直到最后她也没选好,和店主解释她实在太喜欢了,全都想抱回去,等她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好了再来。
她出了犬舍,这地方开在一家高档住宅区里,贺家跟来的司机就等在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又起了风,可陆简柔忽然不太想上车,让司机去把车停在外边大路上,她自己走出小区。
这一路人来人往,陆简柔不断路过别人普普通通的生活。有保姆出来遛大型犬,还有人带着孩子去对面楼里参加双语班,这才是俗世烟火。
其实有时候生活过得市井一些并非坏事,热热闹闹的,总比她想养只狗来陪自己要强得多。
她多想和贺启诚好好过日子,没有轰轰烈烈,却能携手熬成烛,一点一滴,无声无息淌到白首,到最后通通化成桌上的烛泪,再也不分彼此。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都说爱一个人就要学会付出,陆简柔扪心自问,她也愿意为贺启诚付出,她揽下恶人的罪名,哪怕他怪她,可他们还有时间,季桐给他十年,她就给他一辈子,就算贺启诚只想和她耗,她也能咬牙耗到他动心那一天。
老人说夫妻缘分最难得,千年修得共枕眠。陆简柔知道她原本和他无缘无分,可她偏偏相信事在人为,她拼命争取,断了别人的缘分,换自己一段人前风光。她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惜贺启诚一通电话,两句话的时间,逼得她如今走着走着竟然有些想哭。
虚名无用,可惜陆简柔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场婚姻名存实亡,她不能连虚荣都失去,否则余下几十年的人生路,她一个人睡,该如何自处。
那一夜,静城依旧灯火辉煌,这座城市发展太快,空气污染的问题一直没能有效解决,又起了严重的大雾。
陆简柔早早回家,去荣楼里陪老爷子,盯了一会儿很快就回东边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下雪,季桐给顾今冬买了一件羽绒服,他本来计划要看的电影已经来不及,最后一起吃了夜宵。
原本各怀心事,终究谁也没能做梦。
周日的时候,顾今冬真的接到一个去外地拍照的活儿,下周很快要走,离得不近,要去南方古镇。南方的冬天气候湿冷,何况他还要去水乡,季桐不放心,去他住的地方帮他准备要带走的衣服。
顾今冬现在住的地下室虽然环境不太好,不过租金很便宜,地方还算宽敞,布局类似于套间。他过去一起合租的人上个月搬走了,于是他就自己睡里边,把外间当成厅,平常吃饭看电视都在厅里。
季桐去的时候他屋子里不堪入目,乱得没地方站人,他喜欢洗照片,总是洋洋洒洒堆满一桌子。她本来没心情帮他打扫,但是看顾今冬这么窝囊地住着,她心里也不舒服,于是草草收拾了一遍,看起来总算有点样子了。
她这几天有事没事总是拿着手机,显然在等什么,顾今冬早就想问了,但她心里一直有事,他没找好机会,趁着她来家里,总算问出口。
她实在不想跟他解释自己家里背后的渊源,就按照官方的文件说:“监狱最近担心亲属携带病毒,暂停探监了,我不太放心。”
顾今冬自知自己也帮不上忙,于是就安慰她,还说等他忙完回来,他先去看看西城那边的房源,到时候一起合租的事就不用季桐操心了,他去问。
一来二去,两个人心平气和好好相处,似乎也有点过日子的意思。
晚上季桐和顾今冬窝在外间的沙发上,他还惦记着没看成的电影,加上到了到吃饭的时间,于是一起商量出去吃什么。季桐听着门外过道上的风声,不太想出去折腾,可顾今冬家里只有一堆袋装方便面,他知道她肠胃最金贵,不敢给她吃,非要扯她出门。
季桐实在犯懒了,父亲的事一直压在心上,她顾不上自己,于是她干脆去烧水,准备把方便面煮一煮就这么凑合了。
顾今冬一直以为以她对正餐的挑剔程度,绝对没机会吃这种东西。他目瞪口呆地看她放了鸡蛋,最后煮好面,一人一碗端上来。
他郁闷地和她说:“我以为你从小都没见过这东西。”
她觉得他太夸张了,好像总把贺家想象得格外可怕,她想想笑了,说:“我都出来自己过了这么久了,哪至于。”
他往嘴里塞面,说话都说不清了,“你还是赶紧跟我住来吧,以后我也有媳妇做饭吃了。”
季桐低着头没说什么,厅里的灯只有一盏,光线不好,面碗腾出热气,翻在人脸上,一下就让气氛温馨不少。托这热气的福,顾今冬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两个人到如今,终于氤氲出一副热恋的模子。
生活千百种,永远没有哪一种最好。
普普通通两碗面,顾今冬吃得有滋有味,他像饿了好几天,汤都没剩。她也被他逗得自觉手艺不错,一起收拾完碗筷,她看他装好行李才回自己家。
很快又到了工作日,在公司就剩下最后几天了,周一的时候季桐没去上班,她还是放心不下,打车又去了监区。
虽然不是探监的日子,但她还是坚持要去问情况。在监狱工作的人什么场面都见过,但好歹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儿上,一直对她态度客气。她追着人去办公区里,又被轰来轰去,监区里四下都严格监控,她终于闹到被人请出去,什么话也没问出来。
她一筹莫展顺着路走,没走出多远,就觉得身后有车跟着自己。
是一辆黑色的车,看不出来路,但挂着军牌。季桐警惕地往四周打量,冬天光秃秃的郊外没什么行人,她走的这条路正好处于两个车站中间的路段,一时半刻,附近就只剩下她和身后的车。
她紧张起来,余光里一直往后看,还没等她想出这会不会和贺启诚有关的时候,那辆车突然加速开到她身边停下了。
司机下车来找她,四十多岁的人,但她完全没见过,这就不会是贺启诚的意思了,他没必要找个陌生人来在她面前故弄玄虚。
对方开口喊她季小姐,季桐心里一动,如果不是清楚她过去的人,不可能知道她原本姓季。
“陆书记让我来接你,有些事想和季小姐谈一谈。”他说话是体面的,但口气并不像和她商量。
季桐很惊讶,脱口就问:“陆书记?”
司机显然是按规定来接人,看她一头雾水,还给她解释这里边的关系:“陆书记的女儿是陆简柔,是你嫂子。”
她当然知道,关键是……她和陆简柔都没熟到能有话题聊,何况是她父亲?
季桐有些戒备,打量那辆车,显然不太相信。那司机年纪大了,再加上平日里估计看惯了世家嘴脸,完全没有和她再客套的意思,拉开车门就跟她说:“上车。”
“陆书记有什么事?为什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她说着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监区,心里一下揪紧了。
“长辈有事找你,用不着想这么多。”那司机半是命令的口气,再次示意她上车。
季桐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念头,当年陆简柔要嫁给贺启诚,以她家里的背景不可能什么都不过问,陆家的人多少清楚贺启诚的事,哪怕不全信,风言风语也听到过。如今他们过了两年夫妻生活,可季桐突然又回家了,无事起风波,难道陆书记今天是想为女儿出头,他不放心季桐?还是……和监狱里的事有关?
她很清楚,陆书记出面,不管哪一样,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她想通了这点反而没再犹豫了,直接上车跟着对方走。
这是唯一的希望,其实季桐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季如泽在监狱里毫无音讯,眼下陆书记突然找她,不管是什么事,她必须要去。
司机一路向西开,静城的军队大院大多都在城西的香山脚下,但他们显然不可能随便让人进陆家,最终季桐被他带去了“儒轩”。
这地方其实就是一家没有招牌的茶室,也没有开在正路上。一栋二层小楼独自藏在大院之中,全靠口口相传,品茗见客是平常的事,看主人心情,偶尔也提供私房菜。
季桐一进门,迎面而来全部是仿古风格,一面墙上都是著名的《陋室铭》,自然走的是雅致路线,但这地方既没有素琴也没有金经,檀木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楼上楼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主人本来应该出来招待,此刻竟然也不在。
司机带她到楼梯之下,很快有警卫员过来问话,还直接让她交出手机。
她没和他们争,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反正从她进到“儒轩”开始就根本没有信号,对方八成是怕她录音,她也没做这个打算,交不交出去都无所谓,于是逐一照做。
她好不容易终于上了二楼,陆书记就在雅间里等她。走廊里看上去没有人守着,但季桐从小在贺家就锻炼出来了,她一上楼就有直觉,知道四周都有人盯着,于是尽量压下探寻的目光,显得自己不那么刻意。
贺启诚的话犹在耳畔,不清楚形势的时候,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她看这个场面越来越担心,陆书记今天找她十分谨慎,绝对不光是为了陆简柔那些居家过日子的小事。
季桐吸了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如今情况不明,陆家不怀好意,但她别无他法,有人摆好一场鸿门宴,她也只能往里跳。
好在贺启诚教过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好好站直了,他在她身后,她永远不用低头。
这话季桐一直都记得,却怎么也想不到就是他先逼她学会认输,从此什么自尊都没了。
这是她付出全部青春岁月才换来的经验,越是爱得轰轰烈烈,说的话就越不能信,这和喝醉的道理没什么两样。
生活不是童话,谁也不能护谁周全,这世界上真正能让人变得无所畏惧的,只有一无所有。
季桐很快推门进去,她渐渐冷静下来,反正眼下是最坏的情况,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
雅间里和楼下一样,还是用屏风隔出了安静的谈话空间。陆书记就坐在桌边,桌子是巨大的根雕作品,还可以当茶案。
她几乎想不起来他本名叫什么,看上去已经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人也显老,他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举手投足还有军人风范,几十年磨出来的气势。
季桐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她毕竟是晚辈,还是先打招呼比较合适,于是她礼貌地喊了一声陆伯伯。陆书记继续转着手里的烟,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有吸烟的习惯,房间里虽然有循环换气,难免还是有烟味。
季桐坐在他对面,他也没仔细看她,“嗯”了一声算是客气过了,然后一句话都没再说。外边的警卫员又给季桐这里上了茶,然后很快房间里其余的人都出去了,陆书记这才推开烟灰缸,打算和她谈事情。
他打官腔打惯了,开口就说:“叫你来,是知道你最近遇到些困难,我虽然不太喜欢你哥,不过两家人都是亲戚,贺家孩子有了难处,我这边多少都要帮忙的。”
季桐听这话只觉得没意思,烟味呛着,她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憋,她摇头说:“您知道我不姓贺,可以直说。”
陆书记这才正眼看她,“我就要一片地,幕府茶园。”
她笑了,“我爸当年被判入狱,资产查封,茶园提前过给了贺家。陆伯伯想要这片地,不该管我要,应该找我哥……可惜他也早把茶园转手了。”
千亩茶园实在抢手,只是这事怎么算都算不到她头上。
陆书记早知道她会说什么,向后坐了坐,也不绕弯子了,“贺启诚没告诉你实话,茶园背后的所有人现在是庄煜,但是庄氏集团当年内部出了问题,两败俱伤,是贺启诚在背后暗中把庄煜扶起来了,他和贺启诚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么,你还真信他卖了七千万?”他说着说着笑了,“庄煜当年把家底都输光了,他就算真能拿出这笔钱也是贺启诚的意思!说到底,幕府茶园还是握在贺启诚手里。”
季桐诧异地抬头,她从没想过这一层,贺启诚对外的事一直不和她提,她也没看出他和庄煜能有什么私交。但陆书记不可能什么都不查就信口开河,所以他说的肯定是真实情况……贺启诚其实并没有放弃幕府茶园。
她实在太过震惊,一时心里涌起无数念头,这件事几乎像点着的捻子,一路烧过去,仿佛所有的事也都有个源头,随时都要爆开,可她眼下却拼不到一起。
而且看陆书记的态度,他对茶园很有兴趣。
陆书记在对面又慢慢地点了一根烟,这人上了年纪,平日里官僚做派改不过来,总端着一副教育人的架势,不说话也让人不安。
她斟酌着前后起因,又问他:“那您为什么来找我谈?不管他们谁做主,也轮不到我说话。”
陆书记脸上仅存笑意的也淡了,直白地告诉她:“我很清楚你那些事,不用和我装。你可不简单,能绊住贺启诚那么多年,他就是为你才费尽心思不肯放手茶园,你去劝他,他自然就听了。”
这话扔出来和一巴掌抽在季桐脸上没什么区别,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反正是她下贱,自然有办法勾引他。
季桐握着茶杯用力忍,一口气憋回去,勉强还能平静地问他:“条件呢?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既然撕破脸不想当长辈,她也用不着尊重他。
她心里发冷,想着今天果真还是印证了那句话,见不得人的地方都安静,“儒轩”还真是个雅致的地方,外边看着茶香悠然,进来谈的都是龌龊的秘密。
陆书记弹弹烟灰,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和她说:“好处?谈好处之前,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件事,你爸在狱里病了,所以才不能见你。”
季桐一下急了,站起来就问他:“什么病?他怎么会突然病了?”
“心跳过速,你爸也上年纪了,我记得没和我差几岁吧……这年纪的人都有点高血压,最容易引发房颤。老季这一阵坐起来都觉得心慌难受,见你又怕你看了担心。”他说得轻松,反正都是和他无关的事,“老季服刑的时间是可以申请保外就医的,虽然这病目前不算重病,不过不用担心,我有关系可以帮忙,就要看你是不是愿意尽孝心了。”
她看着陆书记那张麻木不仁的脸,拿着烟卷吸,她恨不得把手里的茶杯扔过去,但她父亲平安与否眼下全都要看这人的意思,她今天就算咬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于是硬逼着自己保持好态度。
他打量她,知道她别无选择,干脆彻底让她放心,“如果通过了保外就医,你可以陪老季回原籍去养病,一起离开静城,后续再有什么烂摊子也和你们父女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书记老奸巨猾,太清楚怎么利用一切现有条件,季桐和贺启诚之间不清不楚已经是事实了,遮遮掩掩也没用,务实的选择就是干脆先利用这段旧情,事成之后,他茶园到手,再为了自己女儿把季桐这个第三者彻底赶出静城,一举两得。
这如意算盘实在打得太好,可季桐一听到父亲真的病了,别说是茶园,让她放弃什么都行,她实在没心力再想其他的,开口就要答应,结果她刚刚坐回椅子上,楼下突然有了动静。
不知道是什么人来了,外边很快就乱了。
陆书记手里一根烟还没吸完,继续慢悠悠地坐着不动。季桐一时想不出会出什么事,但看他气定神闲,她也只能沉默。
他不着急逼季桐马上答应,反正事情他说清了,余下的是她的事了,他说:“你可以自己想想。”
她脑子乱哄哄的,一时只记得要问父亲病情的具体情况,可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警卫员跑进来打断他们,低声说:“书记,楼下……”
他话没说完,已经有人冲进来了。
季桐回头看了一眼,猛地站起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陆书记喝了一口茶,他还是绷着一张脸动也不动,眼前一片烟雾缭绕,直到他终于吸完烟,雅间里站了不少人,鸦雀无声。
气氛几乎凝滞,大家彼此僵持,眼看绷到极限。陆书记突然开口,吩咐警卫员先下楼,“没事,去把车开过来,这就走了。”
韦林一路跟着自己人上楼,守住门口,他听陆书记这么说,让了一步。
陆书记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他的人当然无意把事情闹大,于是率先出去了,韦林确认四周都安全,这才虚掩上门,退到楼梯口。
贺启诚显然是赶过来的,进来就挡住了所有人的退路,他目的明确,开口喊季桐,“过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突然找到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国外吗?
季桐脑子里乱成一团,人早就蒙了。事情发生得太快,来不及让她细想,贺启诚已经控制不住火气直接冲上楼。韦林显然一直在身后追着他,可惜拦也拦不住。
他冷着一张脸几乎就要动手的架势,眼看她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几秒表情细微的变化,从头到尾谁也来不及多想,可季桐好歹和他过了这么多年,不至于连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
她突然就踏实下来,也还是这几秒,两个人乱糟糟隔了一扇门的距离,她看着他却像已经看了半辈子,怎么看都看不够,看到眼眶发热。
贺家的男人永远八风不动虚情假意,只有她……总能逼他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