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身只带了贴身小厮元茂和知道卓雨楼住处的薯儿,其实他不是没动过叫人来,直接将卓雨楼抢走的念头。但临出门前,还是打消了这个粗暴的想法。
元茂见夏宣久久矗立不动,担心的问道:“爷,咱们就进去吗?还是…”瞅了眼街旁的一个酒楼:“先在这里坐坐?”
夏宣想了想,同意了元茂的提议,先进了酒楼,要了二楼最好的房间,随便点了些吃的打掩护。他让薯儿给他撑了窗子,他站在床边眺望卓雨楼住的小院。
薯儿这时道:“爷,这里的情况,奴才都打听清楚了。街坊四邻说,那院子住了一个上了岁数的婆子和年轻的姑娘,不过那姑娘身体不好,嫌少出门,几乎没什么人见过,平日里吃菜买东西,都是那老婆子出来置办。不过,昨天倒是搬来一对年轻男女,好像是那婆子的亲戚。”
夏宣斜眼:“你肯定她住在这里?”
薯儿道:“不会错,季公子就是进了那家的后院,鬼鬼祟祟的,可神秘了。要不是藏了什么人,何必那样。”
这时元茂道:“爷,您要是不放心,奴才装作卖柴的或者货郎敲开那家门问一问。”
“…”夏宣气道:“不够麻烦的了,亏你想的出来。”
薯儿得意的瞟了元茂一眼,抿嘴偷笑。元茂马屁没拍成,正在郁闷的时候,忽然看到打胡同里出来一个上了岁数的婆子,指着对夏宣道:“爷,那是不是伺候卓姑娘的嬷嬷?”
夏宣冷脸问薯儿:“是她吗?”
薯儿心里叫苦,他昨天才跟踪季清远到这里,了解那院的概况已是不容易了,哪能了解的那么详细,不禁支支吾吾的道:“嗯…这个…”
夏宣便骂道:“废物!滚回府去罢!”
轮到元茂挑眉笑了,可惜不等他太得意,夏宣也赶了他走:“还有你,统统给我回去!告诉你们两个,这个地方的事,只能给我烂在心里,透露出半个字,你们最好摸摸脖子上有几个脑袋。”
元茂和薯儿俩个受了威胁,尽管彼此看不顺眼,这会倒是齐齐点头保证绝不泄露半个字,先后下楼走了。
只剩下夏宣一个人后,他烦闷的自己斟了酒,仰脖灌了一口,结果刚含在嘴里,便苦着脸,全吐回了酒杯里,丧气的骂道:“这什么玩意,也难喝了!”掏帕子擦了擦嘴角,坐那想,这偏僻荒凉的京城一角,哪及国公府半点?她生活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就自由了?!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夏宣一怔,随即笑逐颜开,兴奋的站起来在屋内踱来踱去。
用手指搓了搓鼻下,笑呵呵的自喃道:“是不是大腹便便,不方便出门…如果真是那样,看在你送给我个见面礼的份上,原谅你了。”
沉浸在畅想里好一会,夏宣才回过神来。现在有个问题没解决,那就是卓雨楼是否真的在院内,只看到季清远进出了这个院子,并未看到她本人。
狡兔三窟,是不是季清远故布疑阵?
夏宣左思右想,在这件事上谁都靠不住,唯有自己亲自走一趟了。他等到天黑后,给了店家银子,叫他照看好自己的马匹,然后出了酒楼,借着夜色,往那院落走去了。
在墙外,捡了块石头扔到院里,没听到狗吠,他反倒有点不舒服,心里埋怨道,居然这么疏于防范,连个狗也不养。然后背着手,绕到屋后的院墙处,又扔了石子进去,仍旧静悄悄的,夏宣啧了一声:“前后都不养狗,这不是给贼准备机会么。”说着,双手攀住院墙,脚下一踮,便翻了进去。落地后,反应过来,呸道:“怎么把自己骂进去了,谁是贼?我是她相公!”
进了院墙是一片菜地,这会天寒地冻,白茫茫的地上留下了一串夏宣的脚印,直通屋子的后窗。
才接近窗子,他就听到里面发出一串笑声。他不知为何,第一反应,居然是赶紧伏低身子,跑去听窗。
可惜里面说话的并不是卓雨楼,而是一个他认不出的年轻女子。
“奴婢不玩了,钱都叫您赢去了。”
这时一个婆子的声音说:“就是,小姐手气太好了,一人赢咱们两个。”
“我看你不愿意玩,不是输了钱。而是脸上没地儿贴纸条了吧!哎,我看你脑门上还能再黏一个!别动,让我给你贴了。”
窗户上便有两团人影闹在一起,伴随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夏宣却浑身僵冷,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几乎日日夜夜都响在耳畔,那是卓雨楼的声音。
一刹那,他脑海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人差点站起来去拍窗。猛地,他缩回手,心道反正知道她人在这里了,肯定跑不了她的,不如多听几句,看她们都说些什么。
和她对比,夏宣就显得可怜了,这些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挖空心思算计父亲和季清远,人瘦了一圈。她倒好,居然还有心思玩牌。
正在他暗暗生闷气的时候,就见屋内嬉闹的雨楼倩影忽然停下了动作,微微弯腰,似乎不大舒服。
“小姐,你身子不适,先歇着吧,奴婢把牌收起来了,咱们改天玩。”
“不嘛,不嘛,我不想这么早就睡。”
夏宣听卓雨楼娇滴滴的耍赖,心里又不平衡了,冲个使唤丫头撒什么娇?想撒娇朝我来呀!须臾他猛地一怔,她身子不舒服,难道是…
他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准备再听几句确定一下,倘若她真的怀孕了,他今夜就不去见她了,免得深更半夜吓到她和孩子,明一早,派人先来通知她,再用软轿迎她。
过了一会,上了年纪的婆子走了,屋内只剩下雨楼和那个丫头在说话。
那丫头道:“您别凉着,这个给您。”
他看不到雨楼的身影了,应该是躺下了,但人应该还在窗下,因为声音听的很清楚。
“赫珍,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话吧。”雨楼笑道:“我这么留你,泰生会不会生我的气?”
“切,他敢?!借他个胆!”
“你这小母老虎。”雨楼咯咯笑着:“昨天我哥来说找到一个原先卓府的下人,我怎么都想到是你。”
“…奴婢也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再回来伺候小姐您。我和泰生在外面,虽然也能讨口饭,但心里总是不踏实,如今回到您身边了…真是…真是…呜呜呜…”
“别哭,别哭!咱们昨天不是哭过了么,再哭的话,杏核眼都要变成桃子眼了。”
夏宣听到这番话,心中既懊悔又心酸,懊悔的是他这个笨蛋,居然没想到把她原本的贴身丫鬟找回来讨她的欢心。心酸的是,雨楼跟丫鬟说话颇为逗趣,反观与他说话时,清一色冷冰冰的,尤其想离开那会,整天没个好脸色。
此时叫赫珍的丫鬟大概是破涕为笑了:“什么时候二小姐也回来,重新团聚便好了。”
“这个…雨堰的身份和我不一样,谢家那边不敢轻易上报说她死了,我哥正在想办法。他叫我放心,今年办不下来,明年一定成。”
夏宣听罢,甚是激动,心道,虽然自己一直没把她妹妹当回事,但如果能讨她欢心,这件事就交给他罢。怎么着也得赶在季清远前面,把这份功劳抢到手。
“小姐,等到二小姐回来,咱们就离开京城吗?”
“嗯!走的远远的,是非之地不久留。”卓雨楼口气十分厌烦的道:“我对京城没有好印象,如果有可能,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咱们去江南,开个绣庄,不大不小够吃用就行了。等雨堰大了,让我哥给她找个好亲事。”
赫珍道:“那您呢,您自己的事不想吗?奴婢昨天听季大人的意思,似乎想给您找门亲事…”
雨楼斩钉截铁的拒绝:“不了,再遇见个整天对我非打即骂的蠢货,我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
一阵寒风刮来,吹进夏宣脖颈里,他打了个寒颤。
这是说他?什么叫做非打即骂?什么叫做蠢货?
一股怨气在心中酝酿。
赫珍笑:“怎么会呢,季大人相中的人,人品一定过的去,绝不会像那个什么…夏…”
“哎呀,别提那家伙。”语气极端厌弃。
赫珍忙道:“奴婢该死,再不敢提了。”
夏宣气的将指节攥的咯吱作响,心里恨道,行,你不是烦我吗?好,我非得烦你一辈子!你跟我过了,还能堂堂正正嫁给别人?做梦罢。
这时雨楼叹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被狗咬过了,听别人再提,心里不免疙疙瘩瘩的。”
夏宣一股火直窜头顶,再也忍不住,大步绕到屋前,一脚踹开房门,冲着窗边炕上躺着的雨楼喊道:“我哪点对你不好?就差低三下四的求你嫁给我了!结果就换来你这样的看待?!”
“啊——”赫珍猛地见个男人闯进来,吓的抱头尖叫,立即躲到炕上。
“…”雨楼情急之下,本能的往炕里缩,结果看清是夏宣,登时气的浑身发抖,她难道这辈子都躲不开他了吗?才过两天舒心的好日子,他居然又追上来了。
阴魂不散!
她红着眼圈,举起刚才赫珍给她的手炉便砸夏宣:“你为什么在这里——滚开——”
夏宣躲开攻击,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当然是来找你的!卓雨楼,你逃到天涯海角去也是我夏宣的人!”
雨楼冷笑,啐他道:“你的女人?我认识你吗?你说我是卓雨楼,谁能证明?你爹吗?”
夏宣见屋内养了数盆花,绿色装点着屋内显得生机勃勃,再看里间的书桌边摆着个琴架,上有一把古琴,不消说肯定是她的了。
她在他身边时,除了吃吃睡睡就是低头做针线,他竟然从没见过她抚琴作画。
离开他,她过的恣意舒心。
“…”夏宣心里一酸,气势弱了许多:“你不认识我?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雨楼一怔,像听天方夜谭:“什么孩子?”
他立即掀开她的被子:“你没有身孕吗?”去摸她的小腹,结果像一盆冷水,淋的他全身发抖:“…没,没有?那你刚才为什么身体不适?”
雨楼推开他的手,恨道:“我今日来癸水!难受不行吗?”说完了,喘了口气,毫不遮掩的笑道:“你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躲在这养胎吗?别傻了,就是真怀了,我也早一碗汤药打掉了。”
夏宣脑袋里像断了根弦,一时间一片空白,他呆怔在那,哑然无语。
她没有身孕。
这一次,老天爷没有站在他这边。
51
见他灵魂出窍似的呆着,雨楼就要跳下地逃走,但她刚将腿放下,夏宣突然醒了过来,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儿?”
雨楼自从离开夏宣,过的舒心自在,忘了他这个活魔存在,这会他冷不丁的冒出来,破坏了她的平静生活,她恨极他:“当然是离你远点!”
夏宣费劲心思才找到她,怎么会允许她离开,他将她搂进怀里:“雨楼,你冷静点,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她不依,使劲挣扎:“不伤害我?那你搂着我做什么?”
夏宣道:“我有话和你说,你老老实实听着,我就放开你。”
雨楼咬牙启齿的抬头看他:“你说吧。”
“…”她好像出落的比以前更漂亮了,夏宣有点抵不住她这么近距离的注视,痴痴的回望她的眼睛。
瞧他呆住,雨楼没好气的道:“你想说什么便说!”
“雨楼…你真漂亮…”
“…”她一怔,接着恼的一口气没上来,连连咳嗽。这王八蛋果然是奔着想再次糟践自己的念头来的。
夏宣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冷静了,正想说话,只觉得后背有一阵风,他回身一挡,就见一个烛台飞了出去。
赫珍突袭失败,吓的浑身发软的向后退去,才退了几步,身子如泥似的瘫了,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夏宣,不停向后挪身子。
夏宣瞪眼:“你好大的胆子!”说着,放开雨楼便朝赫珍走去。
雨楼急得呵道:“姓夏的,你想做什么?!”
夏宣委屈又怨恨的回眸看了眼雨楼:“我想把她扔出去!”拎起赫珍的胳膊将往屋外拖去,把人推出去,反手把门插好,对雨楼道:“…就剩咱们两人,好好谈谈罢。”
她忽然弯身从枕头下拿出一柄剪刀抵在自己喉咙处:“若是谈回到你身边的事,就免了。”
虽然夏宣并不认为雨楼真的会寻死,但她此时一举一动都牵动他的心,他不希望她把自己置身在危险中,哪怕这个危险微乎其微。
他先想办法让雨楼冷静下来:“你没必要这样,我想带你走的话,早就带了一群人破门而入,直接捆了你走了,你想想是不是?”
雨楼嚷道:“你是没带一群人,但你能否认你不是破门而入吗?”
“你别喊了,我没把你怎么着吧,大吵大嚷,亏你还是大家闺秀。”
雨楼恨道:“你闯进别人家,还不许别人喊叫?”
为什么这家伙不管做什么事都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我是进来了没错,但你叫嚷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冷静点,你省些力气,我耳根也清静点。”夏宣说完,往桌边移动,很自然的坐下,一撩衣摆,翘起二郎腿。
雨楼冷笑道:“我跟你吵嚷,的确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代表我的态度。”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泰生的叫嚷:“小姐,你怎么样了?”接着门被从外咣咣的砸响,还伴随着赫珍的尖叫声:“小姐,您在吗?您回答一声啊!张妈去报官了!”
夏宣扑哧一笑,双手撑着下巴撇嘴道:“快去报官吧,等一会官差来了,我就说你是我在外面养的外室,夜里到你这里歇着,你要入府要名分和我发生争吵。你说,他们会信吗?”
雨楼最见不得他得意的嘴脸:“你还真不要脸。”
他挑挑眉,轻描淡写的道:“反正我在这方面名声也不好,就算再传出我在女人方面的荒唐事,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倒是你,有新身份了吧,啧啧,可惜啊,这才几个月,在外人面前又成我的小妾了,我正好缺帮手,等官差来了,我就叫他们捆了你随我归家。”
“…卑鄙!”她欲哭无泪,把手里的剪刀朝夏宣一扔,奔到门口,朝门外的泰生和赫珍道:“…我没事,你们快把张妈叫回来,不要把动静闹大。他是我的旧相识,说几句话,他就走了。”
赫珍不放心,隔着门板道:“…可是小姐…他…”她担心小姐,可又不敢多说,怕激怒里面的夏宣。
雨楼耐心的说道:“我真没事,你们快去把张妈叫回来!这才是当务之急。”
“…好,好吧。”
确定人走了,雨楼离夏宣远远的,颇为无奈的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夏宣看着卓雨楼,哀哀凄凄的道:“我想和你生个孩子。”
“…”雨楼压住怒火,冷笑道:“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想让你滚出去!”
发现她没怀孕,他受了一回刺激,这时又听她冷言冷语的对他,心中绞痛,语气颇有几分埋怨的道:“你不是说我只贪恋你的美色,转身就会忘了你吗?你好好睁眼看看,这么多天过去了,我忘记你了吗?!”
“你这叫纠缠!”她根本不领情。
“我如果不喜欢你,我纠缠你干什么?”夏宣越说越激动,忽然站起来,朝她快步走过去:“我开始以为你死了,你知道我多伤心吗?你够狠心,居然如此骗我!”
雨楼见他猛地走过来,本能的躲避他,直到身子靠在了墙壁上,再无可避。她索性仰头与他针锋相对:“我一早就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喜欢。你的喜爱,我对来说,就像三伏天里的暖炉,东西或许是好的,但偏不是我想要的。”
这么说就太过分了,等于把他的真心扔到地上又踩上几脚,夏宣急眼了:“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滚离我的世界!”
“…”他悲愤之下,攥紧拳头,一拳打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雨楼却也不怕他,使劲推了他一把:“你气什么气?难道我以前没说过吗?是我第一次说吗?不对吧!夏宣你自己说,我以前没拒绝过你吗?你凭什么对我发火?我从没接受过你的心意,何尝辜负你一说?!”